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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姝站在四处透风的檐下,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出神的望着墙角被大雪压弯了腰的紫竹,再傲的君子也抵不住这一场簌簌风雪。   北风呼啸,吹的檐铃叮当作响,寒意如铁梳一般刮过闻姝稚嫩的面颊,接连不断的带走她身上所剩无几的温热,冻得发麻的腿脚挪了挪,瘦弱的身子随风晃了两下。   眼见就要摔倒,闻姝连忙撑住一旁的柱子,柱子上沾了些雪,冰得她一个激灵,慌忙收回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攥在身侧,眼角泛起些水色,这下彻底冻精神了。   落雪无声,一阵风过后,万籁俱寂,只余身后门窗紧闭的屋内传来朗朗书声,里边烧着上好的银丝炭,隔着门窗闻姝仿佛也能感受其温暖。   她原本也可以坐在屋内。   闻姝垂眸整理手中的一沓纸张,上边是夫子第一次布置给她的抄写课业,启蒙最基础的《三字经》,明明是最简单的东西,可她却写的歪歪扭扭,一个个字好似地龙翻身,被夫子斥责“字迹犹如鬼爪狗爬”,勒令她去外边站着。   手上这篇已是她废寝忘食,不知写了多少遍,挑出来最能入眼的一篇了,却还是把夫子气着了,夫子直言她已经八岁了,却还连字都不会写,必定是敷衍他。   是啊,按常理来说,定都官宦人家的孩子,早则三四岁,晚则五六岁必定启蒙,有些人八岁都能写文作诗了,而闻姝身为永平侯府的姑娘,怎会连字也不会写,分明就是不用心。   可同人不同命,闻姝虽出身永平侯府,却只是一个没了娘的庶女,父亲永平侯甚少归家,中馈一应由侯夫人章氏打理,侯夫人怕是把她给忘了,无人给她启蒙,若不是她寻着机会求了祖母,怕是她现下还不能入学堂受教,更别提被夫子罚了。   被夫子罚站闻姝虽冻得紧却也不恼,已经入了善习堂,只要好好学,总会越来越好,哪怕多吃些苦头,也得多读书,把字写好,往后才能有些盼头。   闻姝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指,把手往袖笼里缩,可往年的旧夹棉袄子,不够保暖,手背已冻的发紫。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闻姝冻得身子冰冷,可算是散学了。   夫子率先从屋内出来。   闻姝抿着唇线,立时恭敬了几分,行礼道:“先生。”   章夫子捋了捋他下颌花白的长须,打量了眼闻姝,“七姑娘,可知错了?”   善习堂的门窗打开,屋内的热气飘散出来,闻姝终于察觉到了一丝暖意,头低的更下,“学生知错,日后一定刻苦习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章夫子还算满意的颔首,道:“读书习字要下功夫,不可贪玩,腊八过后,再交一份课业,若还是如此潦草敷衍,老夫怎对得起侯夫人的嘱托。”   闻姝盯着被雪屑打湿的地面,咽了咽喉,夫子言下之意若下次还不能让他满意,便要告诉侯夫人吗?   屋外天寒地冻,章夫子不曾久待,撂下这句话便离去。   夫子一走,堂内侯府的公子姑娘们鱼贯而出,看见闻姝,众人面上的表情或轻蔑,或讥笑,或不屑,闻姝只当没看见,转身欲走。   “诶,小七,让我瞧瞧你写的什么东西,把先生气成这样。”五姑娘闻婉忽地从闻姝手中抢走了那沓纸张,讥讽道:“啧啧,写的什么呀?丑得像鬼画符。”   闻姝脸色发白,急道:“五姐姐,还给我!”   闻婉后退了几步,举高了手给旁人看,“这也忒难看了,我五岁写的都比这好。”   写的难看闻姝认,却也不想被人笑话,赶忙上前想从闻婉手中抢回来,一时不察,被人绊了一脚,身形不稳,狠狠地摔下台阶。   堂前有仆从打扫,只有薄薄的一层雪,左手掌心在冰凉的地面擦过,皮肉生热,血珠子顿时涌了出来,疼的闻姝眉头紧锁,抽了口凉气。   闻姝回头一看,只见六姑娘闻妍裹着绣金线的狐狸毛披风缓缓走下台阶,身为嫡次女,她是侯夫人的掌上明珠,俨然是府中最尊贵的几个主子之一,与狼狈摔倒在雪地里的闻姝有着云泥之别。   闻妍居高临下的瞥了闻姝一眼,嗤笑:“雪天路滑,七妹妹当心。”   眼神鄙弃,语气高傲,仿佛方才绊倒闻姝的并不是她。   闻姝向来被顶上两个姐姐欺负惯了,并未质问,只是咬紧牙关,倔强的把眼角的泪憋了回去,她若是哭了,才更叫她们得意。   闻姝不哭不闹,闻婉瞬间觉得无趣,随手将纸张扔在地上,哼道:“真没用,字写的丑,路也走不稳,丢人!”   纸张随着雪花洒下,被风吹的七零八落,一张正好掉在闻妍的脚下,她面不改色的踩了过去,印出一个清晰地脚印。   侯府子女不少,兄弟姊妹间起龃龉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闻姝被欺负,众人见怪不怪,先后离开,只留闻姝躺在地上,无人在意。   雪粒扬扬洒洒的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无声埋葬。   善习堂负责洒扫的丫鬟撇开眼,五姑娘是侯爷宠妾所生,六姑娘是嫡出,而七姑娘孤苦伶仃,犯不着为了七姑娘得罪贵主子,全当没瞧见。   闻姝也不指望别人,她右手撑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揉了揉摔疼的膝盖,好在冬日穿得多,除了掌心破皮,别的没大碍,只是衣裳弄脏了。   她弯腰一一捡起散落的纸张,下着雪,地面湿哒哒的,纸张有些破了,那张被闻妍踩过的已经变得稀碎,看不出原本字迹。   全部捡起后,闻姝慢腾腾的往外走,出了善习堂,没别人了,她泛红的眼眶才溢出泪来,轻轻地吹了吹掌心的伤口,从书袋中摸出条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污泥,帕子一角绣了株栩栩如生的春兰,泥点蹭在兰花上,像是被瓢泼大雨捶打过。   闻姝用手背抹掉眼泪,揉得眼角通红,幸好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写字,可今日是腊月初三,短短五日,她的字哪能突飞猛进,下次再交上去还不是差不离。   她好不容易进了学堂,能跟着兄弟姊妹们一同学习,她可不想被侯夫人训斥撵出去,她得留在学堂!   闻姝望着乱七八糟、满是脏污的纸张心口惴惴。   侯爷不在府中,祖母深居简出不让人打扰,章夫子不教写字,若是愿意教,方才也不会罚她,至于兄弟姊妹看她笑话还来不及,更不会帮她。   她无人可求。   一想到几日后又要挨罚,天上的雪直往闻姝心里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手上的伤都懒得管了,怏怏不乐的回自个院子。   雪悄悄地停了,永平侯府占地不小,越往北走越是安静,冬日里草木凋零枯败,树干上堆着些银白的积雪,整个天地都成灰白色的,空旷寂寥。   心里装着事,等闻姝被积雪绊了下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走偏了路,她住的兰苑在西北角,她却走到荒无人烟的北苑来了,这儿没人住,也没人打扫,路上积雪深厚,路旁的枯草到她膝盖高。   闻姝仰头看了眼光秃秃的枝丫,呼出口气,白雾散在风中,算了,还有几日,她再试试看。   扭身往兰苑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听见笑语,闻姝心下奇怪,北苑哪来的人?   她的衣裳刚才弄脏了,不想被人看瞧见,没多想就闪身躲到一丛紫竹林后。   不多时脚步声靠近,闻姝透过竹林缝隙看了眼,原是两个小厮提着个食盒,看样子是往北苑去,其中一个小厮竟是三哥身边的张铁。   三哥身边的人怎会出现在这?这里又没人,他们提着食盒来做什么?   ……不对,闻姝的目光转回北苑。   从前北苑是没人住,可现下住着父亲半个月前从外边带回来的“外室子”,她的四哥闻翊。   四哥初入府时闻姝见过,不过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仔细,只恍惚间对视了一眼,四哥眼神阴冷,瞧着不是好相与的。   父亲把他带回来后又匆匆离府,眼瞧着是不上心,侯夫人将他安排在无人问津的北苑,足见侯夫人有多不待见这个“外室子”。   闻姝听见提着食盒的小厮谄媚捧笑,“铁哥,您可是三公子身边的人,怎得来给那位送饭,也太给他脸面了。”   张铁指了指食盒,“这都是好东西。”   小厮掀开盖瞧了眼,“这么好的素菜给他吃也是浪费了,三公子真是大度,他一个外室子哪配三公子上心。”   张铁轻啐了一口,“呸,这里头可加了不少荤肉,我家公子慈爱弟弟,生怕饿着四公子。”   小厮睁大了眼睛,“竟是肉做成的?可四公子不是还在孝期……”   张铁意味深长的哼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两人走远了,闻姝从紫竹林后出来,原来如此。   听说四哥是因为娘亲过世了,才被父亲带回来,府里兄弟姊妹已经够多了,谁会希望再多一个。   厌恶他,自然要给他下绊子。   将荤腥做成素菜送给尚在孝期的四哥,虽说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委实恶心人。大周重孝道,父母丧,子女须守孝三年,期间向来食素,不沾荤腥,尤其是头一年,而四哥的母亲似乎才过世不足半年。   三哥可真是好算计,一顿饭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令人如鲠在喉。   闻姝微蹙眉头,既然知晓此事,要去告诉四哥吗?   可若被三哥知道她偏帮四哥,会不会寻她的麻烦?   三哥是父亲唯一的嫡子,被侯夫人视为眼珠子,她倘若得罪三哥,怕是日后在府里不好过,况且她与四哥也不熟,似乎没必要节外生枝。   闻姝垂眸看着掌心已经凝结的血痂,轻摇了摇头,罢了,只是一顿饭,四哥就算吃了也没什么大事,她便不要蹚浑水了。   闻姝攥着手指,快步往兰苑走去,一个劲的提醒自己勿要多管闲事,她现下在侯府已经不易,不宜多添事端。   走了不多会,便瞧见了兰苑的院门,可就在那一刻,她心头重重的一跳,胸腔‘扑通扑通’,她想到了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娘亲。   要是她为娘亲守孝,却破了戒,恐怕要恶心的将吃下去的肉食吐出来。   闻姝从小就没了娘亲,被兄弟姊妹欺压,如今四哥也没了娘亲,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兰苑近在眼前,闻姝却倏然转身大步朝北苑跑去,风掠过耳畔,吹乱了发丝。   算了,同病相怜也好,多管闲事也罢,帮他一次吧。   闻姝在寒风中跑起来,心如擂鼓,刚才摔着的膝盖隐隐泛着疼,她一步都没停,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里无人扫雪,闻姝艰难的踩在雪地里,几次踉跄,身后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天色昏暗,乌云压顶,瞧着又要下雪了。   北苑荒芜多年,门前积雪踩下去咯吱作响,看着雪地上凌乱的几排脚印,闻姝猜测小厮应当走了。   破败的院门半掩着,闻姝轻轻一推,发出“吱呀”声,一眼就瞧见身着黑衣的少年右臂上绑着一圈白色的孝布,他站在亭子里,正好打开食盒。   闻姝气喘吁吁,喊道:“别吃!” 第002章 四哥   北苑荒废多年,虽打扫得还算干净,可到底是破败了,空气中飘着木屑腐败的气息,和风雪的冷冽混在一处,墙角无人打理的紫竹林野蛮生长,比善习堂的更加茂盛,不过此刻也被雪层欺压着。   四哥看着穿的比闻姝还要单薄些,黑色的圆领素袍,裹着少年削瘦的身形,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一双黑眸锐利沉静,像是雪粒子打在手背上的冷然。   闻姝一对上他的眼,便有些怕,抵在门上的手指蜷了蜷,不过来都来了,她喘匀了气,慢慢地走了进去。   走近些,闻姝看愣了,四哥长的真好看,少年身形高挑,肤色白皙,墨发束起,双眉入鬓,鼻梁高挺,她才启蒙不久,不知书里是如何形容长的好看的人,只在仲秋府宴中,听得旁人赞三哥生得俊俏,面如冠玉,可她觉得这个词赞四哥更为恰当。   四哥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如果四哥的眼神不那么骇人的话。   “见过四哥,我是闻姝,姊妹中行七,”闻姝局促的自报家门,怯声解释:“方才我听小厮说食盒里的素菜掺了荤肉。”   不必闻姝说得更多,闻翊自然晓得什么意思,他面不改色的把食盒盖了回去,冷淡的说了句,“多谢。”   闻姝眨了眨眼,少年声音清冷,像他的眼神一样,整个人散发的气息和周遭的风雪融为一体。   闻翊说完便坐回石凳上,随手拿起石桌上的书册翻阅,并不打算招待闻姝,似乎也没多感谢她的意思。   闻姝抿了抿唇角,她倒不怨怪,百八年才能听人对她说一个“谢”字,原也不是大事。   闻姝目的达成,本该告辞,可她看见四哥手上和桌上摆着的书册,心中微动,四哥瞧着是个学识渊博的。   “咕噜……咕咕……”闻姝的肚子忽地叫嚷了起来,羞得她顿时脸颊飞红,整个人烧着了一般,罚站一个上午,方才又费力跑过来,她早就饿极了。   院子里安静,肚子的叫声格外明显,闻姝觉得自己真是丢死人了,窘迫的恨不得钻进雪堆里,捂着肚子想快些离开。   闻翊抬眸瞧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弄脏了的旧衣裳,手上还有伤,羞窘时脸颊红润,水雾似的眼神像受伤的小兽,比方才苍白的脸色可爱两分。   好歹是侯府的小姐,看着却像是个卖身为奴的丫鬟,不必多想就知道是个不受宠的,自身难保还来给他通风报信。   “你吃了吧。”闻翊蓦地出声。   “啊?”闻姝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回头望着他,疑惑的问:“四哥,你说……”   闻翊推了推食盒,语气淡淡,“给你吃。”   四哥竟请她用饭?两人不熟,闻姝现在又着实狼狈,本该婉拒,但她的视线落在某处,实在迈不动脚,便小声的道谢。   闻姝寻了水,受伤的手浸入冰凉的水中,又冷又疼,她也不好耽搁,匆匆洗干净手回到亭子里。   食盒里装着清蒸豆腐,菘菜丸子,瓠叶羹,还有一碟银丝花卷,不错的素斋,可偏偏白嫩的豆腐肚里头,菘菜丸子里都塞着肉,瓠叶羹闻着也有荤腥,怕是把肉剁成肉沫搅进去了,也难为厨子想的周到,独有那碟银丝花卷看着没动手脚。   “四哥,你吃这个。”闻姝把银丝花卷往闻翊那边推,总不能饿着。   闻翊没开口,视线也没从书册中收回来,格外冷漠。   闻姝便不多言,埋头拘谨的吃了起来,若不是因为四哥在孝期,这顿饭倒是色香味俱全,闻姝许久不曾吃这般美味了,她也不亏,填饱了肚子。   亭子四面透风,闻姝吃着温热的瓠叶羹也不觉得冷了,天空又飘起了雪,还越下越大,冰粒子打在瓦檐上发出微弱的“叮当”声,像一曲冬日歌谣。   亭中只有闻姝小声咀嚼和四哥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声响,她悄悄地瞄了眼,桌上放着好几本书,她不识字,不知是什么书,有本摊开的册子上是新鲜的墨迹,像是一首诗,字写的比章夫子的还要好看,闻姝心生羡慕,何时她的字也能写的这般漂亮呢?   四哥人长的好看,字写的也好看,就知道从前过的日子相当优渥,可惜了,没了娘亲,进侯府后的日子怕是难捱,像今日这样的,还只是小事罢了。   吃完饭,闻姝轻手轻脚地把碗碟收回食盒,想了想,那碟银丝花卷她不曾动,把食盒放在石桌下,又从书袋中抽出条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桌面,生怕油渍弄脏了四哥的书册。   闻翊原以为她吃完就该离开,可她竟又坐了下来,闻翊目光略沉,但懒得开口,便当她不存在,又翻过一页书。   闻姝吃饱了,身上也热起来,嘴唇粉润了不少,微微蠕动着,想张口,又不好意思打破院中的寂静,怕吵嚷了看书的四哥,惹他嫌。   四哥看书真快,这么一会儿功夫,手上那本书已经看了一大半。   “扑通——”院墙边忽得传来动静,闻姝抬头一看,风雪交加,紫竹枝丫上的积雪不堪重负,一整块砸到了地上,竹叶发出“沙沙”声,好似抖动了下身躯,随后没了积雪欺压的紫竹重新昂扬起头颅,挺起了笔直的枝干,成为这灰白天地间最亮眼的一抹翠绿。   闻姝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回头望着四哥,脑子转了转,指着书册问:“四哥,这是你写的吗?”   闻翊这才分了一些心神出来,看了眼那上头的新诗,冷淡的应了声,“嗯。”   闻姝弯唇轻笑,夸赞道:“四哥真厉害,字写的真好看!”   小姑娘笑起来眼睫弯弯,月牙似的,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只是太瘦了,若是多长些肉,便会更加惹人喜爱,闻翊心下忽然蹦出来这么一个念头,面上却不显。   闻翊不接话,院中又安静下来,闻姝鼓了鼓雪腮,有些气馁,四哥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那种冷淡又不让闻姝讨厌,她见过太多对她冷漠的人,知道四哥的冷漠并不是针对她,可能只是性子使然,况且接触下来,她觉得四哥不是坏人,起码比别的兄弟姊妹都要让她觉得舒心。   两人初次接触,闻姝也不想让四哥烦,便打算回去了,看了眼不断的风雪,她思忖片刻,犹豫着问:“四哥,我便不打扰你看书了,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闻翊蹙了蹙眉,这是他有些不耐烦的前奏,可抬眸瞧见飘飞的鹅毛大雪,他神色淡了些,放下书册起身回了屋内。   闻姝站了起来,看着四哥挺拔的背影,心想四哥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闻翊很快从屋内拿了把石青色的油纸伞出来,递给了闻姝。   “多谢四哥,我明日来还。”闻姝笑盈盈的道谢,垂眸接伞时无意间瞧见四哥左手袖口往上跑了些,露出了手腕内侧狰狞的伤疤,让她眉心一跳。   很快,闻翊的手收回,衣袖下落,将那疤痕遮得严严实实。   闻姝移开目光,又道了声谢,撑开伞走下台阶,风雪扑面而来,她拢紧了领口,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影很快淹没在大雪中。   她身后的闻翊再度抬起左手,手腕似乎仍旧在被无声灼烧,漆黑的眸子盯着丑陋的疤痕,翻涌起难言的戾气,那场大火从未湮灭。   风雪肆虐,雪屑飘进亭子里,落在摊开的书册上,晕染了墨迹。   闻翊拿起书册拍了拍,将其合拢,再度坐了下来,冷风拂过,他鼻尖微动,似乎嗅到了幽幽的兰花香,但只有片刻,寒风中便只剩下冷意,刚才好似他的错觉。   ***   “姑娘,你去哪了呀?奴婢找了你半天。”   闻姝在兰苑外遇到她的婢女月露,月露比她还小一岁,扎着双丫髻,瘦弱的身子举着一把厚重的油布伞,急的像是要哭了,如今府里也只有月露和兰嬷嬷会在意她。   闻姝说:“没事,去赏了会雪,回去吧。”   两人先后进了院子,比起北苑,兰苑更加精致一些,听说从前娘亲很得父亲的宠爱,特意为她修建了这座兰苑,雕梁画栋,种了满园名贵兰花,只因她喜兰。   父亲还允娘亲不必向侯夫人日日请安,宠爱过盛,以致于侯夫人十分厌恶娘亲。   可娘亲去后,闻姝却并未感受到多少父亲的关怀,他甚至从未踏足兰苑,让闻姝不由得怀疑传言的真实性,不过侯夫人厌恶她倒是真的,每次去请安都见不着好脸色。   进了檐下,收起伞,月露才瞧见闻姝弄脏的衣裳和掌心的伤口,惊呼道:“姑娘,你受伤了,兰嬷嬷,姑娘伤着了!”   一位身形佝偻、双鬓染白的妇人从屋内出来,握住闻姝的手腕,“姑娘又被欺负了?”   “无碍,”闻姝笑着摇了摇头,“路滑,我自个不小心摔了一跤。”   告诉她们也不能怎么样,倒徒增伤感。   兰嬷嬷右脸有一大块被火烧燎过的疤痕,贯穿半张脸,乍一看有些骇人,曾经还因吓哭了大姐姐被侯夫人罚了板子,此后兰嬷嬷便不再轻易外出。   可闻姝知道,有些人的心比兰嬷嬷脸上的疤痕更加恐怖。   兰嬷嬷拉着闻姝进屋,去找药箱。   比起屋外的精致华丽,屋内就要冷清空荡许多,从前这里也有不少名贵的东西,都是娘亲在时父亲置办的,母亲去世后,见闻姝不得宠,旁人便来“借用”,自然是有借无还。   此外逢年过节的打点,闻姝有个头疼脑热,像炭火烛火这些时常不够用,只能自个掏腰包去买,闻姝她们的月例又常被克扣,没钱买就只能卖兰苑的物什换钱,这些年下来,兰苑快要家徒四壁了。   兰嬷嬷给闻姝的掌心上了药,又拿出一粒黑色绿豆大小的药丸递过来,“姑娘,把药吃了。”   兰嬷嬷的嗓音嘶哑粗嘎,像是喉咙里含着粗粝的石子摩擦发出的声音,在稍显昏暗的屋内衬得她脸上的疤痕愈发瘆人,闻姝回想起四哥手腕上的疤痕,和兰嬷嬷脸上的有些像,难道也是烧伤吗?   闻姝接过药丸和水吞服,她不知这是什么药,每次她受伤,尤其是见了血,嬷嬷都会让她吃一颗,兴许是为了让她好的更快些吧。   月露站在门口,遮挡了屋内的光线,“姑娘,午饭要凉了,我现在端上来吗?”   闻姝喝了口水,压下药丸的苦涩,“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月露,把我的伞放在偏房晾干,别弄脏了。”   “诶!”月露答应着去了,她虽年纪小,做事却麻利勤快也听话。   兰嬷嬷看了眼那把伞问道:“姑娘在哪吃过了?”   闻姝也没瞒着,说:“我在四哥那吃了,嬷嬷,四哥很好,伞也是他借给我的。”   兰嬷嬷瞧见闻姝脸上的愉悦之色,这倒是十分难得,侯府别的公子姑娘都不和闻姝玩,她一直独来独往,没有玩伴,到底是年纪小,有人愿意和她玩,自然高兴,便没多说什么。   闻姝去内室换了身干净衣裳,兰嬷嬷拿上她的脏衣裳去浆洗。   屋子里烧着的炭虽不如银丝炭名贵,还有些呛人的烟屑气味,但到底要比外边暖和许多,闻姝坐在书案前,从书袋中取出一本《三字经》,小心地把卷起的页脚压平,拿出纸笔。   月露从外边进来,“姑娘,抱着汤婆子暖暖,手别发冻疮了。”   闻姝点点头,把汤婆子拢到怀里。   月露又放下一个碟子,里面装着几个黄澄澄的东西,“姑娘,这是大厨房给的蜜桔。”   “刘管事这次竟想得到我?”闻姝拿起一个掂量,柑橘的清香漂浮着,蜜桔在冬日里的定都可是稀罕物,这是南丰桔,亦是贡桔,只生长在南方,尤以楚国境内居多,从前大周与楚国交战时,连宫里头也少见,也就是近些年两国休战,互市商贸来往多些,官宦人家也能买着,不过闻姝是极难吃上的。   月露撇了撇嘴,“我瞧见五姑娘房里的丫鬟装了满满一兜子,听说今年楚国雨水好,蜜桔丰收,咱们府里分到几大筐,忒小气,只给了姑娘四个。”   五姑娘不就是有个受宠的姨娘嘛,这话月露不敢说。   闻姝了然,侯府有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她,能想起她来就算不错了,闻姝递了一个给月露,“你拿去吃吧,再给嬷嬷一个。”   月露从未吃过蜜桔,捧着黄澄澄金子一般的蜜桔,眉飞色舞,“谢谢姑娘!”   月露出去了,闻姝看着剩下的两个蜜桔,再看看书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她滚了滚咽喉,将蜜桔收了起来。 第003章 梦魇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闻姝是被扫雪的“沙沙”声吵醒的,穿好衣裳从屋内出来,瞧见出了太阳,雪后初霁,朝阳给雪色镀了一层金光,看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兰嬷嬷在小厨房做早饭,闻姝便拿了扫帚和月露一块扫雪、敲屋檐上的冰凌,她从没觉得自己是尊贵的侯府小姐,她把兰嬷嬷和月露当成亲人,在兰苑独有的一份小天地里,过着自己的生活。   早饭喝的菘菜粥,一个咸鸭蛋,菘菜是兰嬷嬷在院子里种的,咸鸭蛋是从大厨房拿的,虽说侯夫人不待见她,到底也没让人把她给饿死,就是吃的比别人差些。   “嬷嬷,还有赤沙糖吗?”闻姝吃过早饭,背上书袋。   兰嬷嬷理了理她的衣摆,回道:“还有一些。”   闻姝便说:“我想吃松糕,嬷嬷给我做吧。”   有求于人,总不能空手去,兰嬷嬷做的松糕甜软香醇,拿得出手。   兰嬷嬷满口应下,闻姝便出门去善习堂。   永平侯现下有八个子嗣,三嫡出五庶出,还有些偏房和亲戚家的孩子寄居在府中,例如赵姨娘的侄子住在侯府有两年了,孩子众多,府中便办了家学,请了侯夫人的远亲章夫子来教学,府中孩子到七岁便进善习堂跟着先生读书。   可闻姝到七岁了,侯夫人却没让她进善习堂,她也大着胆子提过,侯夫人便说她身子骨弱,读书伤身,不宜这么早进学堂。   她看着确实比旁的孩子瘦弱,连比她小的八弟都比她高,比她壮,可她的瘦弱是因为什么呢?吃不好,穿不好,还要时常被欺负,身子哪能好。   闻姝明白这不过是侯夫人的推托之词,父亲又不在府中,她只能另想法子。   正好前些时候,祖母欲回娘家祭祖,想带个孙辈同行,锡州路途遥远,路上车马颠簸,且锡州靠近边境,从前还和楚国交战过,算不得平和,都是娇生惯养的孩子,旁人不愿意去,闻姝自告奋勇,跟祖母去了一趟锡州。   大老远的,确实让闻姝受了好一遭罪,水路晕船让她吐了小半个月,坐马车颠的屁股都麻了,还遇险差点丢了,但她没喊过累,回程挑着祖母高兴的时候求了祖母此事,祖母开口,侯夫人也不好阻拦,闻姝便也能和其他孩子一样进善习堂了。   可进了学堂,她才知道她和旁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她倒不怕现在比旁人差,她是怕被章夫子寻着错处,告诉侯夫人,不让她留在学堂。   现下四哥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得抓住这个机会!   闻姝到善习堂时还没别人,她单独坐在最后一个书案,许是昨日才戏弄过她,今日倒没谁搭理她,无风无浪直到散学。   章夫子只教到晌午便散学,午后各自温书,不过闻姝不大听得懂夫子所教,当务之急是把《三字经》写好。   因此吃过午饭,闻姝便带着松糕和蜜桔,拿上油纸伞往北苑去了。   风雪都停了,有太阳晒着,却也没比昨日暖和多少,雪开始化了,道路有些泥泞,幸好今日闻姝穿了一双八成新的羊皮靴,要不然怕是鞋袜都得弄湿。   推开北苑的院门,和昨日一样,闻翊坐在石桌前,持笔埋首不知在写着什么。   院子里的雪堆积着,檐下一根根冰凌像利剑一般高高悬挂。   “四哥,我来还伞。”闻姝走了进去,看见石桌旁有个稍显陈旧的食盒,这应该就是大厨房平日送来的膳食,和三哥送来的不能比。   天气寒冷,大厨房离北苑这般远,送过来的膳食怕是都冷了吧。   闻姝昨日就没瞧见北苑有第二个人,今日来又只有四哥一个,难道侯夫人连小厮也没给四哥安排一个吗,比她还要可怜。   闻翊低着头,专注自己的事,连闻姝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闻姝将伞立在一旁,从书袋中拿出松糕和两个蜜桔,放在石桌上,“四哥,多谢你昨日的款待,嬷嬷做的松糕可好吃了,给你尝尝。”   松糕被裹在油纸里,打开时还冒着热气,松软香甜的气味萦绕在亭中,而蜜橘本身自带的清香就足够吸引人了。   闻翊写完手上这篇策论,放下笔,揉了揉指腹沾上的墨渍,没看那些东西,只抬头看着闻姝,言简意赅:“有事?”   闻姝对上闻翊黑沉沉的眼眸,打了半晌的腹稿顿时卡壳,眼神率先露了怯,她虽也不想惹恼别的兄弟姐妹,却算不上多怕他们,顶多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躲避。   而可面对四哥,她心中却生出了“怕”,或许该说是一种“畏惧”,四哥的眼神,冷冽中含着戾气,像是暮秋万物凋零的肃杀之气,让人忍不住胆寒。   这样的眼神,闻姝从未在其他人眼中见过,四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只比她大三岁。   要不是没得选,闻姝不愿惹事的性子很可能会躲着四哥走。   原先闻姝想旁敲侧击的问问,可现下四哥开了口,闻姝便觉得拖拖拉拉也不爽利,咬了咬牙,屈膝行了礼,“不瞒四哥,我是有事相求,不知四哥能否写一份《三字经》的字帖给我,我想照着临摹学习。”   让四哥手把手教过于麻烦了,能得一份字帖也是好的,闻姝半屈着膝,双手绞着,很怕四哥会拒绝,解释着原委:“夫子说我的字写的太差,若不能精进,便要罚我,我见四哥的字好看,特来求一份字帖。”   闻翊拿起一旁的帕子把手上蹭到的墨渍擦净,露出原本修长白皙的指尖,不紧不慢道:“东西拿回去。”   他把帕子扔回桌上,本不想和侯府之人有什么纠葛,想要拒绝,可不经意瞧见她因为坚持行礼略微打颤的膝头,还有因为受伤通红一片的手掌……与书袋上绣着的一株似曾相识的兰花,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字帖我写。”   “真的?”闻姝听得头一句话以为四哥要拒绝,心都沉了下去,乍一下峰回路转,惊喜地弯了唇,露出颊边清丽的小梨涡,“多谢四哥!”   闻姝灵动的笑容撞进少年漆黑的眼中,给他沉寂的眸子添了两分生气,闻翊面不改色的收回目光,拿过一旁的纸笔。   闻姝忙不迭取出书袋中的《三字经》,翻到折了角的那一页,“四哥写到这儿就行。”   闻翊执笔书写,闻姝站在他身侧,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打扰到四哥。   观四哥衣食必定是被侯府冷待的,可四哥的纸笔又着实为上品,纸张薄而不透,笔尖流利,墨渍顺滑,那一方青玉雕山水的镇纸更是难得,兴许是他带进府里的东西吧。   院中安静下来,墙角飞来了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那颗枝叶凋零的柿子树枝头,长喙啄着枝头红艳艳的柿子,趁着雪停饱餐一顿。   檐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五光十色的丽景,一滴雪水从屋檐上滚下来,顺着冰凌下落,悬在利剑似的边缘将落未落,日光穿透,一束小小的彩虹被定格在水滴中。   不多时,闻翊搁下笔,吹了吹墨迹,闻姝小心地接过字帖,嘴角翘起,如释重负地说:“谢谢四哥。”   闻翊略颔首,没说别的。   闻姝将字帖放进书袋,便没有多打扰四哥,再三道谢后离去,自然她没把松糕和蜜桔带走。   暮色四合,天暗了下来,冷风直往衣领钻,闻翊抬头捏了捏脖颈,起身收拾书册时才发现放在石桌一角已经冷掉的松糕和蜜桔,若是放在这里,怕是会填饱鼠蚁,他顺手拿上,回了主屋。   主屋的大门开了又合上,始终暗着,没有亮起灯烛,送饭的小厮有事来晚了,没看见人也不找,把食盒放在亭子里,提上中午的食盒,带上院门走了,北苑的夜降临了。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翊儿,快走!别管娘了,快逃出去,去找你父亲!”   燎原般的大火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在那样祥和的一个夜里,点燃了半边天,惊动了整个锡州城。   “娘,我不走,我要救你,娘……”少年满脸泪水,削瘦的肩膀用一根木棍顶着粗壮的顶梁,想将压在顶梁下的妇人拉出来。   可是来不及了,被火燃烧着的屋顶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砸下来,将两人一齐埋葬。   “公子,救不了夫人了,贼人杀进来了,先生让我带你走!”小厮拖着少年的身躯往后门走。   少年死死的抓着妇人的手不肯松,嗓音嘶哑:“不,不要,我要救娘!”   “快带公子走,”妇人将腕间的玉镯顺势推入少年手中,“翊儿,活下去!”   “噼啪——”火光冲天而起,屋顶再也撑不住,蓦地倒塌下去,火势吞天噬地,几乎要将高悬的圆月都燃尽,葬送一切希冀。   妇人被火舌席卷,死前仍念叨着那一句,“翊儿,活下去……”   少年目眦尽裂,奋力挣开勒住他的小厮,跪倒在地上,嘶吼道:“娘——”   “娘——”闻翊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呼吸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那场灼灼大火仍在眼前燃烧。   顿了片刻,闻翊起身摸了把额头,满手都是冷汗,胸腔“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白日里冷漠的双眸,如易碎的琉璃,饱含脆弱。   屋内昏暗,他站了起来,凭借记忆推开了窗,冷风穿过他空荡荡的衣衫,冷汗很快被吹干了,窗外的积雪映照出光亮,闻翊靠在窗边,手指摩挲着左手手腕间的疤痕,仰头看着枝梢朦胧的残月。   一次次的入睡,一次次的惊醒,那场大火永远燃烧在他心中,变成了无尽的梦魇。   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冷风把心口的火浇灭,平复了呼吸,闻翊走回床榻边坐着,晚饭没吃,腹中饥肠辘辘,环视了一圈,瞧见那包已经凉透的松糕。   闻翊想起了白日里女孩笑时唇角的梨涡,像一轮圆月。   他走了几步过去,打开油纸,冷掉的松糕不如热时松软香甜,但闻翊一口一口吃完了,饥饿感褪去,他没关窗,回到床上躺着,闭着眼睛等待天光垂降。   ***   之后几日,闻姝一心扑在那份字帖上,日也写,夜也练,恨不得速成书法大家,兰苑的油灯肉眼可见的少了,可她笔力到底不够,再怎么练也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得四哥三分神韵,不过比先前好上一些。   腊八在大周算得上个重要节日,这一日家家户户煮上腊八粥,分而食之,官宦富贵人家还要在门前施粥,敬告仙灵,祈求安康。   腊八这日不必去学堂,闻姝往世贤院侯夫人处请安回来就同兰嬷嬷、月露一起熬煮腊八粥。   今年特意多煮了一些,闻姝要送一份给四哥以示感谢,还想让他指点一二,明日夫子就要考校她的功课了。   这几日一直放晴,积雪融化,泥泞的路面被晒干,好走了些,闻姝提着食盒,推开院门,喊道:“四哥。”   没了积雪覆盖的北苑愈发显得破旧,闻翊听见动静略抬了抬头。   闻姝发觉四哥格外喜爱在亭中看书,天气再冷也不进屋,好似感知不到冷意。   闻姝已经习惯四哥的性子,笑盈盈的走了进去,将食盒放在桌上空着的一角,“四哥,今日腊八,你喝腊八粥了吗?”   “兰嬷嬷熬的腊八粥可香甜了。”闻姝说着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闻翊扫了眼,白驹过隙,就到腊八了,尤记得去年腊八和母亲、师父在门前施粥,转眼皆成空。   腊八粥的香气随着风飘散在亭中,诱惑着少年的味蕾,那夜吃的松糕味道不错,不知这腊八粥可有母亲煮的味道。   “四哥试试嘛,真的很好吃,我保证。”闻姝浅笑着,把青瓷碗向前推了推,眨巴着长睫,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接触过几次,闻姝倒没那么怕四哥了。   小姑娘浅褐色的眼眸在阳光的衬托下,竟如琉璃一般璀璨,让闻翊不由得滚了滚咽喉,她看起来过的并不好,笑容却不世故,坦荡大方,很容易让人放松。   腊八粥被推到眼前,闻翊嗅着粥香,又对上她期待的神色,蓦地松懈下来,罢了,一次两次三次,从一开始留她在这里用饭,两人的羁绊就造就了。   “多谢。”闻翊放下手中的书,端起了青瓷碗。   闻姝笑容更盛,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四哥不客气,你吃,借你的桌子一用,明日夫子就要检查了,我还没写出来满意的。”   她从书袋中取出纸笔,握住笔时,右手抖了一下,眉头拧紧,但须臾便恢复了常态,低头写了起来。   闻翊喝着粥,余光里全是小姑娘板着脸认真书写的样子,和方才完全不同的专注,眼里再没了别的事。   闻翊自然明白闻姝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是为了什么,无人管教,方才启蒙,却能如此尽心,闻翊竟有些惭愧,当初他启蒙时,还要母亲日日监督。   喝完粥,闻翊拿起书继续阅览,闻姝低着头在写字,太阳西斜,一抹日光从檐角倾泄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两道削瘦的身影在地面上交迭着,清风拂过,院中只闻得檐铃“叮当”,让闻翊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松泛了下来。   “四哥,我写完了,你能帮我看看吗?”闻姝放下笔,揉了揉掌心,忐忑地将抄写好的纸张挪过去。   “嗯。”闻翊放下书,取过那沓纸张翻阅起来,说道:“写的急躁了,初学者写字要静心,要慢,急了字形会跟着歪扭。”   闻姝羞愧的攥了攥手,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四哥,我再写一遍。”   她是怕自己在这里久了打扰四哥,便想快些写完,却不曾想弄巧成拙了。   闻翊把纸张还给她时瞧见她右手掌心通红一片,问:“手怎么了?”   闻姝缩了缩手,垂下眼睫,极为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下,说:“我念书跟不上,昨日被夫子罚了手板子。”   “没事,已经不疼了。”闻姝觉得被夫子罚了挺丢脸的,脸颊都是热的,难为情的避开四哥的目光,低头继续抄写。   闻翊望着她因为窘迫而染上淡粉的耳垂,怪不得字写的时轻时重,怕是还在疼。   她才启蒙不久,跟不上实属正常,前几日伤了左手,现下又伤了右手,她身上总带着伤。   若是明日交上去的课业还不能让夫子满意,怕是又得受罚,旧伤覆新伤,哪一日才算完?   她也不过才八岁,原本该是个依偎在娘亲跟前要糖吃的小姑娘。   闻翊如坚冰般的心头软了一瞬,看着她指点了句:“握笔的姿势错了。”   “啊?那……”闻姝面露窘相,一时之间手脚无措起来,不知该怎样调整。   闻翊无声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闻姝身后,弯腰抬起右手覆上她的手背,握住笔杆,“我教你。” 第004章 最差   少年陡然靠近,比她高了不少的身形像座小山似的挡在她身后,闻姝蓦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受宠若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四哥愿意亲自教她。   教她写字启蒙的是侯夫人派来的外宅一个识字的女管事,只教了她半个月便走了,也不管闻姝有没有学会,之后全是闻姝自己摸索的,要不然也不会写的那样差。   可即便是那半个月,女管事也没亲自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握笔。   四哥的手比她的大一些,指节修长,能将她的手全部包裹住,四哥穿的单薄,手竟然是温热的,一点也不冷。   闻姝的后背贴着四哥的前胸,能嗅到四哥身上淡淡的冷冽气息,像雪花一样好闻。   她头上虽有两个哥哥,却从未亲近过,四哥握住她的手调整握笔的姿势,闻姝的鼻尖莫名有些酸涩,原来这就是有兄长的感觉吗?   好安心。   “握笔不需要过紧,松紧有度,否则一会就手疼,习字要靠腕部发力……”闻翊沉缓的嗓音将出神的闻姝拉了回来,专心听讲。   闻翊握住她的手才切身体会到她到底有多瘦,分明穿着冬衣,可还是能用“瘦骨伶仃”来形容,尤其是手上,没什么肉,全是骨头,比邻居周家六岁的女儿还要瘦弱些。   一个无人依靠的小姑娘在吃人的望族侯门长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闻翊修正她的握笔姿势,又带着她写了一会,让她感受一笔一划中的点、横、竖、撇,但到底时间有些紧张,好字也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先这样写吧,改日我教你如何控笔。”闻翊松开她的手说道。   “谢谢四哥,我一定好好学。”闻姝眼中像是燃起了一团小火苗,无比渴盼的看了闻翊一眼。   闻姝不怕苦,就怕无人教。   闻翊点头,坐回原位提笔修改他前几日写的策论,师父在时,他总是拖延,如今倒是无比自觉,可惜师父瞧不见了。   两人皆专心做自己的事,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声,与檐铃清脆的“叮当”声作伴,无人打搅这一方安静的天地,转眼便是日薄西山。   夜色渐起,院外间或传来虫鸣声,没了日光的照耀,气温随之下降,闻翊放下手中书,“天黑了,回去吧。”   “好,还有一点我回去写,今日多谢四哥了。”闻姝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书册纸笔放进书袋中。   回去的路上,寒风吹的脸颊冰凉,闻姝心里却像烧着一个火炉,嘴角上翘,露出颊边的梨涡,她属实没有想到,看起来颇为冷漠的四哥,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幸好她先前大着胆子靠近,要不然就错失了良机,有四哥教她,一定能跟上旁人。   回到兰苑,兰嬷嬷还在做晚饭,她回屋取出纸笔,想先把剩下的一点写完,翻书袋时才察觉,居然多了一本她不认识的书,显然是方才装的时候错拿了四哥的书。   也不知四哥是否要用,闻姝扭头瞧了眼外边的天色,还能看得清,她拿上这本书,打算给四哥送回去。   兰苑到北苑不算远,只是闻姝推开院门时,却没看见四哥,亭中石桌已空,主屋大门紧闭,黑黢黢的一片,没有丝毫光亮,像是潜伏着不知名的巨兽。   “四哥就睡下了吗?”闻姝捧着书喃喃自语,不好意思打扰,带上院门离去,罢了,明日再还吧。   回到兰苑外,闻姝看着门口亮着的灯笼,虽也是微弱的光芒,总好过茫茫一片黑暗,她后知后觉,“四哥不会是没有灯烛吧?”   怪不得四哥总在亭中看书,下雪时屋内昏暗,没有烛火不方便看书。   用过晚饭后,闻姝点着油灯把剩下的《三字经》抄完,后面写的没有前面的流畅,似乎与墨汁有关,四哥的墨比她的更好。   次日闻姝带着课业前往善习堂,心中颇为忐忑,虽比起前次她觉着有所进步,可到底还得看夫子满不满意。   章夫子今日瞧着心情不错,进来时面上带着笑,他好似忘了要考校闻姝的功课,闻姝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夫子若晚点想起来,她便可以再多练几次。   这时她的好五姐闻婉忽地提醒章夫子,“先生,您不是说今日要考校七妹妹的课业吗?”   章夫子这才想起来,点了点头,“是了,七姑娘把功课拿上来吧。”   闻姝心口一沉,拿着东西起身,缓缓上前,经过闻婉座位时,她分明看见闻婉眼中的幸灾乐祸,怕是巴不得她再去外边站一个上午。   闻姝早就看出来了,五姐很讨厌自己,起初闻姝并不明白缘由,她从来谨小慎微,没有惹过别人,为何她们总想戏弄她、欺负她,渐渐地长大,闻姝意识到并不是哪里得罪了她们,而是自己太弱小,看着就好欺负,弱肉强食,自然而然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弱小就是最大的罪。   递上课业,章夫子一页一页的翻阅,堂下的讥笑声令闻姝如芒在背,她不安起来,心跳得愈发快。   好半晌后,章夫子捋着胡须道:“还是差了些,但比起上次精进不少,七姑娘须得用心,你的字是众人中写的最差的。”   一句“最差”,几乎将闻姝钉在耻辱柱上,堂中一片嘲弄之声,让她的脸颊烧红,眼睫微颤,垂头恭顺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一定谨记在心。”   章夫子说:“行了,下去吧。”   没说要罚她,闻姝如释重负,行礼后退下,也不管旁人对她的讥嘲神色,只当没瞧见。   技不如人,她得认。   散学后闻姝不想被人讥笑,一溜烟就跑了,打不过她还躲不过嘛。   用过午饭后,闻姝揣着两根蜡烛前往北苑,蜡烛在大周的官宦人家里边不算稀罕东西,但对闻姝来说却是难得,她大多用的是油灯,这两根蜡烛还是去年兰嬷嬷托人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她现下也用不着,就送给四哥吧,也多亏了四哥她才免了受罚。   北苑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亭中摆着纸笔书册,但不见四哥身影,闻姝见主屋大门敞开着,便走了进去,见闻翊在书架前站着,喊道:“四哥。”   闻翊手中翻着书册,天气晴朗时开着窗屋内光线还不错,也比屋外暖和,虽然闻姝觉得没点炭火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屋内摆设十分陈旧,比兰苑差些,独独那一整面的书架让闻姝很是吃惊,四哥居然有这么多书。   她环视一圈,果然没瞧见屋内有烛台。   “今日夫子没罚我,都是四哥教得好,太感谢四哥啦!”闻姝从书袋中掏出蜡烛,“四哥这里是不是没有烛火,这两根蜡烛你先拿着用。”   闻翊乌黑的眸子闪了闪,面无表情的拒绝,“我不用。”   闻姝早已习惯了四哥的拒绝,也没多说什么,把蜡烛放在桌上,“四哥,蜜桔你怎么还没吃呀?”   原本饱满圆润的蜜桔在桌上放了几日,表皮已经有些萎缩发干,不知道有没有坏。   “你吃了吧。”闻翊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又踮起脚抽出最顶上的一本,全然没心思管别的。   闻姝便拿起蜜桔,小心翼翼剥开外皮,好在内里还没坏,她吃了一瓣,甜滋滋的汁水勾得人味蕾大开,闻姝欣喜的挑了下眉,兴冲冲的走到闻翊面前,小手捧着蜜桔,“可甜了,四哥你吃一个吧。”   闻翊找到自己想要的书,看着剥开皮的蜜桔,神色忽得沉了下去,锡州靠近南陵,气候适合栽种蜜桔,家中院子里有一颗蜜桔树,去年丰收时,母亲还将蜜桔分给左邻右舍。   “四哥……你怎么了?”闻姝察觉出四哥的神色不对,收敛了笑意,有些不解,怯怯的望着他。   “我不吃蜜桔,”闻翊拿着书大踏步往外走,说道:“来学控笔。”   闻姝不知此事,闻言连忙把桌上的蜜桔也收了起来,免得触了四哥霉头,跑着跟了上去。   冬日昼短夜长,时日匆匆,转瞬即逝,腊月二十起,夫子告假回乡过年,得过了上元才回来。   临近年关,辞旧迎新,府里颇为热闹,奴仆们忙的团团转,或是采办年货用具,或是打扫庭院,连北苑这边的小路都扫得一尘不染。   而闻姝不必去善习堂,除了每隔五日去侯夫人那请安便没旁的事,原先她每日都去向侯夫人请安,但侯夫人不耐烦见她,让她别来,不过她还是坚持隔几日去请安一次,免得被人说没有礼数。   闲了下来,闻姝就总往北苑跑,四哥看书,她也在一旁读书习字,不懂的还能问四哥,最重要的是四哥虽不是多热络,却是有问必答,比在善习堂学到的还要多。   年下这几天又下起了雪,闻姝坐在亭中冻得手指通红,握不住笔,两人便回到屋内,四哥这居然有银丝炭,闻翊燃起炭火的时候闻姝着实讶异,她还想着明日带些炭火过来,没有想到四哥的炭火比兰苑的好得多,这是第一次见四哥烧炭。   但四哥似乎并不喜欢用炭,炭盆放在闻姝身侧,离他远远的,不仅如此,闻姝还发觉四哥也不喜欢点灯,一旦天色昏暗,看不清字了,就放下书,不再学了。   那日下了大雪,才半下午的光景,天色就暗的像傍晚,闻姝便提议点蜡烛,四哥却拒绝了,让她先回去。   闻姝回到兰苑,看见兰嬷嬷点着油灯在做绣活,嬷嬷脸上的疤痕若隐若现,她顿时有个大胆的猜测。   闻姝在读书这件事上肯下功夫,从前想学却不得其法,瞎学,乱学,如今跟着四哥,她认识的字多了起来,学堂放假了,她反而更加用功,一整日都抱着书,夜间学累了,就跟着兰嬷嬷做绣活。   兰嬷嬷不大识字不能教她读书,却有一手很巧的绣功,早早就教了她做针线活,现下她也能做个荷包,手帕,只不过远没有兰嬷嬷的手艺好,夜里头没事做,月露也跟着兰嬷嬷学,主仆三人围坐在油灯前穿针引线。   月露说:“姑娘绣的兰草越发有嬷嬷的神韵了,这个荷包真好看,怎么没绣花只有草叶?”   闻姝笑了笑:“不开花的兰草也好看。”   月露点头,“那倒也是,这个蟹壳青的颜色还是第一次见姑娘做。”   兰嬷嬷剪断手上的绣线,“给姑娘做的新衣裳,姑娘去试试看合不合适。”   闻姝放下手中的荷包瞧了眼,是一件珊瑚红底绣着喜鹊登枝纹的夹袄,颜色不算打眼,但也很喜庆,适合过年穿。   “嬷嬷绣的喜鹊栩栩如生。”闻姝到底也还小,有新衣裳穿怎能不喜欢,兴高采烈的拿着去试穿了。   兰嬷嬷做的必定合适,闻姝穿了一会便脱下,免得弄脏了,开始期待起了新岁。   直到岁除那日,永平侯也未归府,侯夫人忙得团团转,闻姝去请安都没见着人,在门口就被世贤院的嬷嬷打发走了。   回去的时候下着小雪,闻姝往北苑走,府里挂起了红灯笼,在冰天雪地里添了几分暖意,看着好似没那么冷了。   推开北苑的门,闻姝发觉院中的积雪居然全没了,地面干干净净的,难道有人来打扫过?   亭中摆着两本书,却不见四哥的身影,主屋大门紧闭,也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四哥?”闻姝试探着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不知四哥去哪了,她本想找四哥写桃符,只能晚点再来了。   闻姝打起伞往外走。   寒风骤起,吹得闻姝缩了下脖子,主屋半掩着的窗户也随之晃动,窗后的闻翊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离去。   “那是谁?”闻翊身后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位身穿藏蓝色锦袍、戴着玉冠的中年男子,男子蓄着短髭,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屋内没烧炭,男子身上披着的大氅也未解下,一角垂在地上。   而在他身侧放着一口不小的红漆檀香木箱笼,箱盖打开,里边装的都是些名贵之物,打眼一瞧,有着“黄金易得,一墨难求”之称的徽墨便摆了好几块。   闻翊没回头,随口答道:“永平侯六女。”   是六女,而非七女。   男子大致了解永平侯府,是个庶女,他便没了兴致,只问:“近日可好?府中可有人给你委屈受?”   “没有。”闻翊转过身,语气和眼神一样冷淡。   站在男子身后的侍从眼观鼻鼻观心,还没见过谁用这般语气和爷说话,可爷瞧着也不在意的样子。   男子耐心关怀:“可有什么短缺?”   闻翊回:“没有。”   男子见闻翊的神色轻叹了口气,“翊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闻翊还是那副表情,说:“不敢。”   男子颇为无奈,知道急不来,起身走到闻翊面前,拍了拍少年削瘦的肩,“是委屈你了,暂且忍耐几年,终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接你回家,我对你寄予厚望,那个位置是为你准备的。”   闻翊对此不置可否。   向来身居高位的男子哪受过这般冷遇,便也不想多待,寻了个借口走了。   风雪愈盛,一出门,无声无息的出来好几个侍从给男子打伞,前后护着他离开北苑。   闻翊盯着雪地里那抹黑影,眼中翻涌起浓烈的厌恶之色,若不是他,母亲也不会死。 第005章 新岁   用过午饭,闻姝抱着四块桃木来了北苑,这回迈过门槛就见四哥在习字,她走了过去,“四哥,你上午去了哪?没瞧见你。”   “找我有事?”闻翊握着笔,正在写小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   “喏,”闻姝晃了晃手中的桃木,“央四哥写桃符呢。”   大周新岁有挂桃符辟邪祈福的习俗,在桃木上写“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悬挂于大门两侧,往年是随着府里管家安排,今年这不是瞧见四哥的字好看,闻姝便想着让四哥写。   闻翊看了眼,“要写四块?”   闻姝坐了下来,说:“兰苑一份,北苑一份呀。”   “行,给我。”闻翊接过桃木,取了粗一些的羊毫笔,蘸了蘸墨汁,行云流水般在桃木上写下二神的名字,这件事仿佛做了许多遍,连犹豫都不需要,一气呵成。   去年新岁,家中的桃符就是他写的,为此他将二神的名字练了千百遍。   “哇,四哥的字真是……”闻姝绞尽脑汁从本不富足的脑袋中搜寻夸赞之词,眼睛一亮,说道:“真是入木三分!”   这是她新学的词,应当没有用错吧。   闻翊放下笔,端起一旁的冷茶喝了口。   闻姝捧着桃木欣赏,顺带问道:“四哥,父亲没回府,今晚的家宴轮不着咱们,你去兰苑吃晚饭吗?兰嬷嬷做的饭菜很好吃。”   若是永平侯在府里,家宴必定是一个都不会落下,若永平侯不在府中,那就随侯夫人心情了,这个时候都未曾通知,那就是没他们什么事了。   闻姝也不爱去前院,每回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挑着错处,若是父亲在,她倒是愿意去拜见父亲,毕竟一年到头都难得见父亲两回。   对于永平侯这个父亲,闻姝说不上来喜不喜欢,但那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闻翊摇头拒绝:“你们吃吧。”   “好吧。”闻姝也猜得到,四哥看起来不爱和人打交道,相处这些日子,也是她厚着脸皮亲近,但她喜欢和四哥亲近。   这么多年了,她在诸多兄弟姊妹的侯府,第一次感受到了有兄长的滋味,她无法拒绝这样的感觉。   虽说闻翊拒绝了和她一起吃团圆饭,但吃完晚饭闻姝还是打着一盏灯笼去了北苑,在门外她把灯笼熄了,好在今夜万家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一路上都有人家放焰火的动静,天空忽明忽暗,能看清路。   这几日本该是一年中最热闹喜庆的时候,兰嬷嬷和月露脸上的笑容都肉眼可见的多了,可北苑却愈发冷清,只能听见风吹过檐铃声。   闻姝踏月而来,便是想陪陪四哥。   “四哥?”闻姝悄声推开门,瞧见一道朦胧的身影端坐在亭中,她缓缓走了过去,“四哥,你吃晚饭了吗?”   院中没有烛火,四哥融在夜色里,院墙外不远处有人家放焰火,正好照亮了四哥半边脸,闻姝在他脸上看见了无边的孤寂。   万家灯火,已没有一盏为他而燃。   他安静的呆着,不声不响的坐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这个热闹的尘世。   “四哥。”闻姝有些慌,急切的走过去,在台阶上绊了一脚,险些摔倒。   闻翊伸手扶住她,眉头紧锁,斥道:“急什么。”   听见四哥的声音,闻姝才放下心来,站稳了问道:“四哥,你吃饭了吗?”   闻翊揉了揉额角,揉散了眉宇间的寒意,看着她说:“吃了,大晚上过来做什么?”   闻姝笑了笑:“闲来无事,消食走着走着就到这来了。”   大晚上的散步,这借口委实拙劣,闻翊也懒得拆穿。   夜色昏暗,时不时窜上天绽放的焰火让两人的面容时隐时现,天黑着也不能看书,闻姝只能找些话题,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打开,“四哥吃桃脯,酸酸甜甜的。”   闻翊借着焰火的光亮看了一眼桃脯,她好像总怕他会饿着,时常投喂吃食,怕是她自个都难得吃上几回的东西,却要眼巴巴分享给他,真是傻。   这次闻翊没拒绝,拿了一块含进嘴里,舌尖一抿,酸甜口味,是小姑娘会喜欢的零嘴。   闻姝吃着桃脯,仰头看着五光十色的焰火,时不时和四哥拉几句家常,说说定都??.??年节的习俗,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四哥很少答,但这样的时光对于此前一直独来独往的闻姝来说也难得。   过年这段时间没有宵禁,时辰越晚,定都的焰火就越热闹,争先恐后,尤其是皇宫的方向,焰火又高又美,火树银花,若真有“年”这个恶兽,怕是也要吓得不敢动弹。   院中仍旧没有点灯,可仿佛已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随风跳跃,照亮了这一方天地,藏在影子里的孤寂不知不觉消散了。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闻翊站了起来,夜风寒凉,待久了怕是要生病。   闻姝摇了摇头,笑道:“不用送,我认识路,四哥歇息吧,我回去啦。”   闻姝不想麻烦四哥,跑的飞快,出了院门,才摸出火折子点燃灯笼,这里是侯府,闻姝倒不怕什么,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风中有焰火的气息,她仰起头看着天边红色的焰火,什么时候她也能玩一次就好了,她还没有玩过呢。   她走的快,并未发觉身后跟了个影子,闻翊无声护送她直到兰苑外,看着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敲了敲院门。   灯笼微晃,里边的烛火半明半暗。   闻翊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神色。   此夜,还是有一盏独独为着他而亮的灯火。   ***   岁旦节一大早就得起床去祠堂祭祖,外边天还没亮呢,兰嬷嬷就把闻姝喊醒,洗漱后换上那件喜鹊登枝的新衣裳,闻姝欢喜的摸了摸衣裳上的纹路,许久没穿新衣裳了。   新衣裳就是保暖,吹着冷风叩头跪拜时都不觉得冷了。   新岁头一日,众人皆高高兴兴的,拜年祭祖时也没人寻闻姝的晦气,还收到了祖母与侯夫人赏下的压祟钱,有好几两银子呢。   回来后,闻姝把银子给了兰嬷嬷,留下了十几枚铜板,取出昨夜才完工的荷包,数了十枚铜板装进去,欢欢喜喜的去了北苑。   “四哥新岁安康!”一到北苑,闻姝就迫不及待的把荷包递到闻翊面前。   闻翊抬头瞧见她换了件新衣裳,珊瑚红的颜色衬得她气色红润了些,“这是什么?”   “压祟钱,四哥别嫌少,图个吉利。”闻姝把荷包塞到四哥手中,相处久了,闻姝便不怎么怕他,行事也更为大胆起来。   闻翊一愣,拿起荷包,蟹壳青的料子,绣了株茂盛翠绿的兰草,绣功还有些稚嫩,有一片草叶绣歪了,看得出来是她的手笔,只是:“压祟钱不该是长辈给小辈吗?”   闻姝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关系,四哥教我读书,我应该孝敬四哥。”   往年四哥定能收到娘亲给的压祟钱,可今年四哥的娘亲走了,他孤零零的在侯府,方才祭祖拜年时也不曾瞧见他,可见整个侯府都无人记得他,好歹她还收到了祖母与侯夫人的压祟钱呢。   大过年的,小孩子自然是要收压祟钱,新年才能平安顺遂,她就将自己的平安分一点给四哥吧。   闻翊捏着荷包,喉头滚了滚,他确实没想到今年还能收到压祟钱,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给的,让人哭笑不得,又莫名心酸。   侯府诸人的欺凌刁难也不曾磨平小姑娘那颗纯善的心。   原以为家破人亡后,余生就该踽踽独行,哪怕那个所谓的父亲把话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明白,不过是把他当一枚棋子,或是一个傀儡。   不曾想竟会遇到闻姝,兴许她最初的主动靠近是为了求学,可却并不让闻翊觉得厌恶,小姑娘很聪明,知道把握机会,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她若是有父母庇佑,必定能成长的十分出色。   可落在这吃人的侯府,要艰难许多。   “谢谢,我收下了。”闻翊眉心舒展,罢了,能遇到就是缘分,不若帮她一把,兴许也是渡自己过漫漫苦海。   一个人有时太冷了。   “不用谢啦,”闻姝心满意足,低头从袖袋里拿出被手帕包裹着的一块甜糕,她掰了一半递给闻翊,“四哥,这是侯夫人院里的甜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往常她去请安,偶尔才能吃上一块,许是今日岁旦,桌上摆了满满的甜糕,闻姝就趁机拿了一块,不敢拿多,怕被人发现。   从前独来独往,吃什么都无人分享,怪没滋味的。   闻翊捏着那半块糕点,看闻姝吃的眯起了眼,她当真很容易满足。   “我听六姐姐说今日宫中办岁旦宫宴,但只有大姐姐、三哥和六姐姐能去,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样的,一定很漂亮吧。”闻姝小口的吃着糕点,说起了方才听见的闲话。   宫宴这样的事,从来都轮不上庶出,大周看重嫡庶,庶出低嫡出一头,而像四哥这样的“外室子”,更是易被人耻笑,所以连祭祖都没人记得他。   可闻姝有时觉得这不公平,庶出也并不是她想的,旁人说要认命,闻姝心底是不想认命的,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从未和旁人说过,一直埋在心底。   闻翊嗓音微哑,忽然问道:“你听说过皇后的事吗?”   “皇后娘娘?”闻姝仰头想了想,“去年仲秋节,皇后娘娘赏了大姐姐一根簪子,六姐姐炫耀了好几日,我只听六姐姐说皇后娘娘很得皇上的宠爱,皇后娘娘的侄女和大姐姐是手帕交,魏家满门都很得皇上看重。”   六姑娘闻妍时常炫耀宫里的赏赐,说宫里的事,不仅仅是说给闻姝听,也是说给闻婉听,彰显其身为嫡出的高贵,别看闻婉平常和闻妍关系好,可闻妍也不大看得上赵姨娘所出的闻婉,不过倒没有像讨厌闻姝那样明显。   皇后、魏家,闻翊扯了下嘴角,墨黑的眸中有着极难在少年眼中看见的杀意。   “四哥,你怎么了?”闻姝看着闻翊捏碎手中的甜糕,碎粒洒在桌子上,吃不得了。   闻翊回神,瞥开眼藏住锐色,捻了捻指腹起身,“无碍,我去洗手。”   闻姝瞧着四哥的背影,抿了抿唇角,怎么觉得她提起皇后,四哥不大高兴,可不是四哥主动问的吗?   闻翊把手浸入冰冷的水中,水面结着的一层薄冰还没融化掉,他却像感知不到寒冷一样,泡了半天,勉强把心中那团燃烧起来的火压下去才抽出冻得通红的手。   擦干净手,他转身进了屋内,从床下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边放着一个碧绿的玉镯,还有一条洗干净了的帕子,但帕子上沾着些洗不掉的血迹,正好洇脏了帕子上绣的那株墨兰。   “小哥哥,你、你流了好多血,快擦擦……”   “我给你买了包子,我得走了,我要去找我祖母。”   闻翊攥着帕子闭了闭眼,将回忆压了下去,那时天色极暗,他躲在角落里脑袋昏昏沉沉,犹如一只濒死的野犬,眼前模糊一片,只记得小姑娘声音颤抖,显然是怕极了,却还是对他施以援手。   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报答。   闻翊拿起闻姝送的荷包打量,荷包上绣的也是兰草,但绣技显然不如帕子上的精湛。   许是巧合吧,闻翊垂眸把荷包和手帕放在一处,将木盒收归原位。   做完这些,闻翊从角落红漆檀香木的箱笼里取出些东西走了出去。   “新岁贺礼。”闻翊把东西放在闻姝面前。   闻姝定睛一看,忽地站了起来,惊诧地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这、这也太贵重了,四哥,我不能收。”   一整套的笔墨纸砚,哪怕她不识货也知道是名贵之物,别的不说,光是那块刻着“徽”字的墨锭,她曾见三哥夸耀说这墨比金子还贵,连二哥看着都眼馋。   四哥竟送她这样贵重的东西!   她才给了四哥十个铜板,哪能收四哥价比黄金的文房四宝。   闻翊拧了下眉,“给你就收着,若是不收往后就别来了。”   闻姝见四哥一冷脸,便不敢推拒了,“我收,我收,谢谢四哥!”   字写的好看与否和文房四宝也是有关系的,闻姝哪能不喜欢呀,只是心下愈发惭愧,不知该如何回报四哥,因此日后常带着吃食来北苑,贵重的东西闻姝没有,如今也就是吃食上不大缺。   这不,上元节一到,闻姝特意央了兰嬷嬷多做了些素馅的水粉汤圆,做好后就提着去了北苑,次数多了,闻翊也很少推拒,往往她送过来,他也就吃了。   年节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忙碌的,但对于闻姝来说却是格外清闲,无论是出门访客,还是在家待客都轮不到她,她娘亲是孤女,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她这些日子就一直待在北苑,和四哥一起看书习字,只不过翻了个年,她的字已大有进步,再不是从前那样“鬼爪狗爬”了。   北苑偏远,无人打扰,只有他们两人,不见外人也不必受挤兑,闻姝恨不得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可明日就得去学堂了。   “四哥,明日你去学堂吗?”闻姝吃着软糯香甜的圆子,芝麻馅料香得舌头都恨不得吞下去,一年才能吃一次呢。   闻翊没有犹豫的说:“不去。”   “不去也好,四哥学识渊博,用不着夫子教。”要是去了,怕是还要被旁人欺负,不如待在北苑舒服自在。   闻姝笑说:“那我往后下午来寻四哥,上午得去学堂。”   闻翊颔首轻应:“嗯。”   四哥已经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闻姝想想便开心,她长这么大,觉得认识四哥之后的这段日子才是最愉悦的。   上元过后,这个年关算是过了,大红灯笼撤下,歇了大半个月,各行各业销假开工,热闹散去,随着第一场春雨降临,新的一年劳碌又开始了。   积雪消融,春雷阵阵,万物复苏,北苑的柿子树抽出了嫩芽,墙角后的桃花成了春日最艳丽的景色,紫竹抖擞精神,奋力往上生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冬去春来,夏初启,清明节前,许久未归都的永平侯终于回来了。 第006章 比试   “侯爷可算回来了!”侯夫人章氏听得丫鬟禀报永平侯归府,忙不迭来了青山院,小厮正在伺候永平侯更换身上厚重的银色甲胄。   小半年不曾见,永平侯更加魁梧了,身材精壮,蓄着短须,目光炯炯有神,多年从战场上积累下的气势,不怒自威,章氏都不敢久久和其对视。   章氏上前接过丫鬟手中的活,拧干了热帕子递给他,“侯爷瘦了,可是外边的饭菜不合胃口。”   永平侯披上外衣,接过巾帕洗了把脸,笑道:“无碍,在外巡防,风餐露宿,瘦了难免,家中可好?”   章氏颔首,温声说:“一切都好,侯爷无需挂念,已经让人去传膳了,侯爷先用膳吧。”   永平侯握住章氏的手拍了拍,“我常年在外,家里辛苦你了,兆远,把我给夫人买的镯子拿来。”   门口一名青年副将双手捧来一个雕花锦盒,永平侯打开,里面摆着一对深紫色的牡丹玉镯,章氏打小就从锦玉堆里长大,看得出来这对玉镯不算名贵,但她还是感动的红了眼眶,“谢侯爷,妾身很喜欢。”   镯子贵不贵重不要紧,要紧的是侯爷惦记着她,就是她作为当家主母的脸面。   丫鬟鱼贯而入,端着一碟碟膳食,摆满了桌子,永平侯瞧了眼,略皱了皱眉,但随即平和地说:“下次不必如此铺张,随意吃点就是。”   章氏忙点头,“是妾身担忧侯爷在外边吃不好,平常府里不忘勤俭。”   永平侯便没说什么,坐下来用饭,章氏在一旁帮忙布菜,也算得上是琴瑟和谐。   可很快这样的和睦便被打破了,赵姨娘闻讯赶来了。   永平侯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边,甚至有时候一年也难回来一次,他一回来,府里的女眷可不得挤破头,生怕慢了一步。   赵姨娘梳着精致的妆容,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姿色比章氏更为出众,颇得侯爷的喜爱,生了二公子和五姑娘,是除开侯夫人育有最多子嗣的妾室。   “拜见侯爷,夫人!”赵姨娘行礼后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直往永平侯脸上瞧,勾人得紧。   “赵姨娘耳目倒灵。”章氏不喜她这副做派,却也不能明着说。   赵姨娘娇笑,“侯爷久未归府,妾身与小二小五都惦记着。”   提到孩子,永平侯和悦了两分,喝了口茶便道:“既然如此,我去看看小二小五。”   章氏也不能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姨娘请走了永平侯。   回到世贤院,章氏的脸色便耷拉下来,“赵姨娘越发放肆了,前院是她能去的地方吗?”   辛嬷嬷忙哄道:“夫人莫气,侯爷晚上必定是要歇在咱们院子里,也就是看在公子姑娘的面上去那边略坐坐,您瞧瞧侯爷买的镯子,奴婢打听了,侯爷只给您买了,别人可没有,可见侯爷心里惦记着您。”   章氏看了眼玉镯,面色和缓了,将玉镯戴入腕间,“罢了,吩咐下去,晚上家宴,把孩子们都喊上,侯爷喜欢热闹。”   辛嬷嬷应着问:“北苑那位?”   章氏想起那人便觉厌烦,但样子不得不做,“都喊上吧,免得侯爷问起。”   辛嬷嬷答应着:“是,奴婢明白。”   ***   “四哥,走吧,时辰不早了。”闻姝想着四哥头一次参加家宴,特意绕到北苑与四哥一道去。   闻翊本不想去,但永平侯的面子又不得不给,只能起身前往。   “四哥,你的孝布要不要先摘下来?”闻姝踌躇着问,在府里侯夫人才是他们的母亲,而右臂戴孝布意味着母亲去世,侯夫人看着恐怕不会高兴。   闻翊侧眸看了眼,他并不在意旁人,“不必。”   既然四哥这么说,闻姝就不多管了,带着他前往庆德院,这个院子空旷,场地大,每次家宴都是在这。   家宴座次是按院子排的,像赵姨娘身侧坐的就是二公子、五姑娘还有她那个娘家侄子,而闻姝一直是单独坐在末尾的,如今身旁坐了个四哥,也不算太孤单。   除开主桌,还有侯府的二房和四房,侯府虽分家了,但挨得近,老夫人还在世,兄弟关系也尚可,每次家宴,总要摆上好几桌,热闹非凡。   永平侯扶着老夫人坐在首席,这场家宴正式开始。   家宴的主场是永平侯与侯夫人,闻姝一边竖起耳朵听人说话,一边往肚子里塞好吃的,这些佳肴她平常可吃不上。   “四哥,你吃这个竹笋,鲜嫩无比。”席上荤菜多,素菜少,不怎么见四哥动筷子,闻姝把自己这边的鲜炒玉笋夹了点给四哥。   闻翊心不在焉的吃着,不耐烦这样觥筹交错的场合,想回北苑了。   永平侯许久未归,府里的孩子们都想念得紧,可父亲只有一个,那就得看谁能讨得永平侯的欢心了,六姑娘闻妍凭借年岁小,赖在父亲身侧撒娇,要永平侯给她剥鸡蛋。   五姑娘闻婉瞧见坐不住了,也央着父亲说要吃鸡蛋,永平侯就剥了两个。   一派父慈子孝的温馨景象,连老夫人都笑了。   闻姝低着头咬猪肘子,一边想这肘子真香,一边又想,父亲剥的鸡蛋会是什么滋味呢?会比自己的剥的更好吃吗?   正想着呢,一颗剥了壳白嫩嫩的鸡蛋滚进了碗里,闻姝惊讶地抬头。   闻翊点了点下颌,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净手上的鸡蛋壳碎屑,“吃吧。”   小姑娘眼里的渴望都要溢出来了,瞧着颇为可怜。   闻姝心口注入一股暖流,弯了弯唇,“谢四哥。”   她咬了一口鸡蛋,满足的眯起眼,真好吃。   家宴时闻姝没和父亲说上话,但没想到次日永平侯竟来了善习堂,询问夫子众人的功课。   章夫子见着侯爷哪还有往日的淡然,惶恐起身答道:“诸位公子姑娘都天资聪颖,颇为好学,除了七姑娘略差些。”   夫子这句话简直是将闻姝推至风口浪尖,弄得闻姝小脸霎时就白了,局促的起身,不知该解释还是该请罪。   分明她已经进步了许多,闻姝咬着唇,有些委屈。   堂中诸人若有似无的视线转过来看她,仿佛等着永平侯斥责她,好看笑话。   永平侯打量着众人的神色,走到闻姝面前。   “父亲……”闻姝低着头,生怕看见父亲眼中的失望。   谁知永平侯轻拍了拍闻姝的肩,慈爱的说:“小七体弱,跟不上也正常,不必着急,慢慢来,不懂的便多问问旁人。”   闻姝心里的石头落地,感受着父亲搭在她肩头掌心的重量,鼻尖发酸,连连点头,“是,女儿一定勤学好问,不辜负父亲期望。”   旁人见永平侯竟没责怪闻姝,还鼓励了她,顿时笑不出来了,他们可不想见到永平侯在意闻姝。   闻妍忙出声道:“父亲,我写了一篇字,您瞧瞧我有没有进步?”   永平侯便转道去闻妍那了。   肩上一轻,闻姝抿着嘴唇,视线追随着父亲高大的背影,她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能将永平侯当成寻常父亲看待,可心里哪会不对父亲有所期待呢,若是娘亲还在就好了。   永平侯在善习堂待了好一会,几乎每个人都聊了两句,随后说道:“功课看过了,一会去练武场,让我看看你们的箭术落下没有。”   永平侯本就是征战沙场的悍将,要求家中男儿文武都不能落下,也盼着他们将来能上阵杀敌,报效大周。   二公子闻琛、三公子闻琅和八公子闻璟都朗声应答,要回去换骑射服。   永平侯瞧了眼,对身侧的兆远低声吩咐了几句,兆远应声离去。   公子们要比骑射,姑娘们虽不会却也纷纷前往凑热闹,闻姝想多见见父亲,也跟了过去,没一会竟瞧见了四哥,“四哥,你怎么来了?”   闻翊穿着一身黑色的骑射服,看着干练利落,很是飒爽,把闻姝看呆了,四哥穿这身颇为俊朗,一看就像是官宦人家的贵公子,怕是要把三哥的风头都压下去。   “侯爷让我来。”闻翊本不想来,奈何副将亲自来请,连骑射服都准备好了。   闻姝了然,看来父亲心里还是有四哥的,思忖片刻提醒道:“四哥,父亲说要考校你们的箭术,三哥的箭术是最好的,十发有九发能中。”   闻姝既想四哥在父亲面前表现好些,又怕抢了三哥的风头被三哥记恨上,待父亲离府后四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我的箭术一般。”闻翊懂她的意思,他本也没心思和他们玩什么你争我抢的游戏,他迟早要离开侯府。   两人正说着,二公子闻琛拥着三公子闻琅进来,还有别的堂兄弟小厮等,一群人说说笑笑,可一瞧见闻翊,众人便满脸晦气。   闻琛环视一圈,不曾见到永平侯,冷笑着上前,“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弟啊,见着我们也不会喊人,怎么,哑巴了?”   闻姝头疼起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二哥,三哥。”   闻翊不说话,连头都没回,好似没听见。   闻琅理着袖口上前,好巧不巧的,他和闻翊的骑射服撞了颜色,顿时面色不虞,“你的骑射服哪来的?”   闻琛在一旁拱火,“谁让你穿这个颜色的,没点规矩,敢与嫡公子穿一样的衣裳。”   有人看热闹,也奚落着:“一个外室子,能有什么规矩,要不是死了娘,还不知道在哪呢。”   “要我说,他娘死的真好,否则一个卑贱的外室子哪能做侯府公子,哈哈哈。”   各种讥笑嘲讽,难以入耳,闻翊仍旧面色不改,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可闻姝却被气到了,站到闻翊身前,说:“堂兄,口下留德,若是被父亲听见,你就不怕父亲训斥吗?”   那人悻悻,却嘴硬道:“闻姝,你别拿伯父压我,你怎么偏帮一个外室子,胳膊肘往外拐。”   闻姝梗着脖子辩解道:“四哥也是父亲的儿子,你们不能这样说他。”   闻翊比闻姝高一个头,看着瘦弱的小姑娘毅然决然的站在他面前,闻翊原本的平静被打破,心里那团火又燃烧了起来。   闻姝被旁人欺负了都打掉牙齿和血吞,可有人说他的不好,竟然大着胆子维护他。   真是个傻姑娘。   “嗤,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闻妍走了过来,看着闻姝鄙夷的说:“卑贱之人果然和卑贱之人玩到一处,两个克母的扫把星待一块也不嫌晦气。”   闻翊母亲去世,而闻姝出生后不久娘亲就去世了,背上了克母的恶名,这话说的着实诛心,闻姝气的眼尾都红了,小手攥成拳头。   但她还存有些理智,知道他们人多势众,自己根本讲不赢,就算闹起来告诉永平侯,他们人多,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只能躲开。   闻姝拉着闻翊转身就走,背过身时不经意抬手抹了把眼角,压下了心口那阵气愤。   哪怕这样了,闻姝还安慰闻翊,“四哥别听他们的话,就当是狗吠,我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可他们一走,那群人愈发嚣张,闻琛讥讽道:“真是孬种,外室子就是上不得台面,连句话都不敢说。”   闻琅从小厮手中接过一把上乘的弓,说着风凉话,“走什么,要是有胆子就和我比一场,谁输了就学狗叫。”   闻琛煽风点火,“三弟,你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他哪能比得过你,你的箭术可是父亲手把手教导。”   最后一句话里藏着些难以察觉的嫉妒,永平侯最上心的就是闻琅,谁让他是嫡子,旁人比不得。   闻姝咬牙听着那些人的讥笑,她知道三哥的箭术很好,而四哥方才说自己箭术一般,若是输了,那四哥可就丢大脸了,她抬头看着闻翊,隐忍道:“四哥,算了吧,别搭理他们。”   “他们常这样欺辱你吗?”闻翊忽然问道。   闻姝一愣,垂眸苦笑了下,“习惯了,反正说几句也不会掉肉。”   比起争执起来挨罚受苦,她宁愿被奚落,在侯府里无人庇佑,少不得要谨小慎微的保全自己。   闻翊注视着小姑娘低垂的脑袋,她看着一点也不像八岁,有着比八岁瘦弱的身躯,也有着比八岁强悍的智力。   若是打不过,躲避自然是对的。   可,若是打得过呢?   闻翊回首看着众人,目光寒凉,指着人群中的闻妍说道:“比可以,你要是输了,就让她给小七道歉。” 第007章 道歉   闻姝惊愕地仰头看闻翊,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摆,“四哥,不要。”   她不要为了所谓的道歉让四哥冒险。   闻妍却笑了,满不在乎的应下:“行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向她道歉。”   在闻妍看来,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能有什么正经教学师傅,三哥的箭术连父亲都常夸,闻翊要真有这般厉害,父亲早也将他接回府里了。   闻琅胸有成竹,“可以,你若是输了,就要学三声狗叫!”   “一言为定。”闻翊拉着闻姝走到另一边去了。   “四哥,你不必为了我冒险,我不在乎的。”闻姝急的眉头都要打结了,真输了四哥必是要兑现赌约,否则三哥决计不会放过他。   可她怎么能让四哥去学、学……   闻翊唇角勾了下,笑意一闪而过,语气中满是胜券在握,“你不信我?”   闻姝被四哥的笑容看的眼睛都直了,咽了咽喉咙,还是第一次见他笑,风扬起他飘逸的发丝,掠过他的鬓角,再配上那抹自信的笑,她看见了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她不由得好奇,四哥是在怎样的家族环境里长大的,但她确定决不会是外人所传的见不得光的外室子。   寻常人家,哪能养得出四哥这般气度?四哥的娘亲怕是不一般。   “信。”闻姝不再劝了,坚定的点头,“我信四哥。”   四哥不像是逞强之人,他既然说得出,想必是能做得到。   练武场门口传来骚动,永平侯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副将兆远手中捧着一把大弓,一看就是上品。   永平侯一到,场上立马变得和睦起来,谁也不提方才的事,聚拢在永平侯身侧。但只要稍加注意便能发觉,闻姝和闻翊身旁没站人,他们两个像是被隔绝在众人之外。   永平侯扫过几个孩子,笑着说:“好,有精神气!”   他从兆远手中接过那把大弓,拉了拉弓弦,“这是跟随了我十余年的坤灵弓,乃传世名匠所铸,我曾用它射杀过楚国大将。”   全体视线凝聚在那把弓上,竟然是坤灵弓!   这世间有四把名弓,都助力其主成就一番事业,可惜除去永平侯的坤灵弓,其他三把弓皆在楚国,就连与坤灵弓一对的引乾弓都落在楚国境内千红阁长老手中,少有人见过。   永平侯接着道:“今日你们兄弟四个比试一番,谁赢了,这把弓就归谁!”   平地炸惊雷,谁都不曾想到,方才还私下打赌比试,如今就摊到明面上讲了,谁若能拿到此弓,可不就是谁拔得头筹!   这般稀世之物,谁不想要,就连一直让着闻琅的闻琛眼里都冒着精光,在心里头挣扎是否还要继续退让,这可是坤灵弓啊!   闻琅虽志在必得,却有些埋怨永平侯,这般的宝贝,自然应该传给身为嫡长子的他,庶出凭什么与他争?父亲所说“兄弟四人”,那就是连闻翊那个外室子都算,他也配!   而偏房的堂兄弟们只有眼馋的份,谁叫自己没托生到侯爷后宅,方才还在笑话闻翊,可如今闻翊尚有机会一搏,他们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一时之间心中回肠百转。   但不管旁人怎么想,永平侯说出来的话便不会收回,只能靠他们自己去争取。   场上箭靶已经准备好,其余人要去后方看台,闻姝走前眼巴巴的给闻翊鼓劲,“四哥,我相信你!”   要说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四哥出风头,可如今却是没得选了,既是为了那个赌约,也是为了那把名弓。   场上立了四个箭靶,除去闻翊,每个人手中都有惯用的弓,闻翊随手在身后的兵器架上挑了一把。   旁人瞧见便嗤笑,这种寻常玩意哪里比得过他们量身定做的弓好用。   兆远高声道:“此次比试分为固定箭靶,横向移动箭靶,与纵向移动箭靶,固定箭靶每人十发,以射中红心最多者胜!”   每人相隔一丈,四人站成一排,随着兆远吹哨声,闻琅率先拿起箭矢,一箭破风而出,正中红心。   “好!三公子厉害!”群情激昂,合掌相庆,仿佛已预见闻琅手持坤灵弓的模样。   闻琛也不甘人后,为着坤灵弓,不能再藏拙,几支箭矢射出去,皆命中红心。   而八公子年岁尚小,射了几箭就一支箭射中了靶子,还没命中红心。   众人都知,此次比试,是二公子、三公子与四公子相争,他们年纪相仿,但站在一块才发觉,那个外室子竟更高些,身形也更为俊朗,像是一颗柏树,就是略瘦些。   只见闻翊拿起一支箭矢,拉弓瞄准须臾,射了出去。   人人屏住呼吸,不知他能否命中。   可惜,箭靶是中了,却略偏了些,在红心之外。   闻翊指腹摩挲着弓身,这把弓略轻了。   “嘁,还以为他多厉害,这般烂的箭法,还想和三公子争先,一会咱们有好戏看了。”有人嘀咕着。   闻姝双手绞着,贝齿咬住下唇,心惊肉跳,四哥可万万不能输呀!   闻翊的第一箭射歪了,大家便觉得闻翊不过如此,都盯着闻琛闻琅看了。   十发箭矢也不过是片刻的事,两人先后射完,最终十发全中箭靶,但都有一发未中红心,算打了个平手,闻琅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记得先前闻琛的箭术不如他。   “他这是要做什么?同射三发吗?”有人惊叫道。   大伙扭头看过去,只见其余三人都射完了,唯独闻翊还剩下三支箭矢,他竟从容不迫的同时拿起三支箭。   三箭齐发,闻琅只在父亲那见过,他们这般年纪,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可看着闻翊气定神闲的模样,闻琅竟有些不确定了。   “三箭齐发,想什么呢,他绝对不可能射……”看台上泼冷水的声音随着闻翊一松弓弦,三发齐中箭靶,戛然而止。   永平侯眼里有了些兴味,递了个眼神给兆远。   兆远立刻跑了过去察看。   “不可能全中红心吧?”他们齐齐望着兆远,等待宣判。   兆远轻啧了声,扬臂高呼:“三箭齐中红心!”   闻琛和闻琅难以置信的瞪着闻翊,怎么可能!   可兆远是永平侯副将,绝不可能撒谎。   闻姝兴奋地眼里溢出水光,四哥太厉害了!   永平侯笑了,赞道:“小四不错嘛。”   这一句赞赏没让闻翊的面色有丝毫的变动,却让闻琅等人黑了脸。   比不过一个外室子,于他们而言是奇耻大辱!   但闻翊第一箭射偏了,所以算起来也是十发九中红心,三人打成了平手。   而平手已经足够让闻琅垮下脸,好在还有两轮比试,待会一定要赢回来!   可射箭比的本就是谁更“稳”,越是急躁越是难成大事。   第二轮横向移动靶距离不变,但箭靶由穿着全副甲胄的卫兵抱着左右移动,其中铁质箭头换成了白布,裹上面粉,若中红心,则会留下一个白印子,若不中,也不至于伤了卫兵。   因为第一轮失利,闻琅心中压力极大,有些焦躁,第二轮频频失手,十发竟打空了三发,仅中的七发,也只有四发中了红心,就连闻琛都有五发中了红心。   闻翊依旧不争不抢,等所有人都射完了箭矢,他还有四发,这次他倒没来个“四箭齐发”,而是老老实实的一支一支射出,十发十中,又是九中红心!   这下别说是闻琛闻琅了,在场诸位都面色悻悻,觉得这无声的巴掌极其响亮,狠狠地甩在他们脸上。   不由得庆幸,好在和闻翊打赌的不是他们。   闻妍更是蹙起了秀眉,这样下去,难道她真要向闻姝道歉吗?   闻妍眼里迸着火星,瞪着面黄肌瘦的闻姝,不!她不想!   好在接下来永平侯的话拯救了闻妍,又让她抱起了期待。   永平侯拍了拍冷着脸的闻琅和闻琛,“不必气馁,这不还有一轮比试,接下来这轮比试,谁赢了,坤灵弓就是谁的。”   此话一出,便是将先前两轮的成绩作废,重新开始,闻琛和闻琅顿时来了劲。   这般其实并不公平,毕竟谁都看得出来,第二轮闻翊赢得体面,与旁人拉开极大差距,就算第三轮闻翊发挥略有失常,那坤灵弓八成也该是闻翊的。   可即便永平侯这样说,也没能让闻翊表情有丝毫的不忿,仿佛不管规则怎么变,都于大局无碍。   永平侯无声的打量着闻翊,竟有些遗憾,这般心志的孩子着实难得,若是……唉!   第三轮比试纵向移动靶,四个人共用一个缩小版箭靶,箭靶只有巴掌大,也就是说只要命中箭靶即算成功。   箭靶最初摆放在六十步之外,一旦有人命中,此后依次叠加,七十步、八十步、九十步……每次移动箭靶之后,每人有三支箭矢,射中一支则算通过。   总而言之比的就是谁的箭矢射程最远。   闻姝手里的帕子都皱成一团了,心口跳的极快,嘴里默默地念着神佛保佑,永平侯不公,可谁敢说什么?也只能希望四哥继续保持,只要第三轮赢了,永平侯总不能再次反悔。   箭靶立好,场上场下人的心都悬了起来,连永平侯也来了兴致,想看看闻翊上限在哪。   唯独闻翊,仿佛事不关己,他居然抬手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有些犯困。   六十步和七十步对于学了好几年箭术的闻琛闻琅来说并不难,八十步也勉强,到了九十步,两人就有点打怵了,而闻翊一直都没有出手,在一旁看着。   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闻琅极其厌恶,在闻琅看来,一个卑贱的外室子,就应该在他跟前谄媚讨好,在他手底下讨生活,而不是视他于无物。   “九十步!”兆远挥动旗帜,示意可以开始了。   闻琛试了三次都失败,最终止步于八十步箭靶。   而闻琅前两支箭矢也落空,他握住最后一支箭,死死的盯住九十步开外已经只剩下一个黑点的箭靶,心潮起伏,呼吸粗重,不能输,他不能输给闻翊!   “咻——”利箭射出,“咚”的一声定在箭靶上。   射中了!   闻琅紧绷的弦蓦地一松,才发觉自己手脚松软,后背出了冷汗,被风一吹,浑身冷如冰窖。   虽说射中了,可是和一旁泰然自若的闻翊一比,他已经算是落了下乘。   “三公子好厉害呀!九十步都射中了。”   “三公子再射中一箭,便是百步穿杨了!”   闻妍的眉心可算舒展开,看见闻琅比闻琛优秀,她也跟着骄傲,得意的看了一眼闻婉。   两人年岁差不多,都有一个哥哥,即便平日里关系尚可,也少不了互相攀比。   众人的夸赞让闻琅心虚不已,因为他知道方才已经是极限,所以他扭头去看闻翊,想让闻翊出手,若是闻翊射不中九十步,那就是他赢了,也不必尝试百步。   可闻翊并没有想出手的意思,兆远就让卫兵后退十步,百步的箭靶立定。   兆远抬手说:“一百步!”   闻琅握住弓,额头上全是汗,洇进眼睛里,咸涩的汗水刺激的眼角发红。   “三公子快上呀!”   “三公子在犹豫什么呀?”   看台的催促声仿佛是索命的恶鬼,让闻琅不得不抬手拉动弓弦瞄准,这个距离,哪怕起一阵风都有可能让箭头偏离。   进入四月,雨水多了起来,昨夜还下了一场大雨,气温宜人,可闻琅的衣裳却在这样舒适的四月天里全部湿透了。   闻琅找了半晌的准头,还是没办法保证能射中,手举久了便发酸,最终箭矢射出去时,竟差的离谱,连九十步都未到。   闻琅闭了闭眼,已是脸色煞白,从没这般煎熬过。   他还想拿起第二支箭矢,但永平侯忽然道:“好了,小三累了,先歇会吧。”   永平侯知道闻琅射不中,便不让他再试了。   闻琅又羞又恼,脸上青白交加,放下弓箭,立刻有小厮上前递了干净的巾帕给他擦汗,闻琅绷着脸下台。   闻翊这才不紧不慢的拿起弓,挑了只箭矢,说道:“麻烦挪到一百二十步。”   “一百二十步?”有人惊呼,“他疯了吗?”   “打肿脸充胖子吧?我才不信。”   兆远看了眼侯爷,便让卫兵往后移动箭靶。   闻翊什么都没说,站上台,迈开步子,拉弓瞄准,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箭破长空,“咚”的一声,箭头没入箭靶。   随即兆远抬臂高呼:“射中!”   百步穿杨,一箭定乾坤!   初夏的风极为凉爽,可却全场死寂,好似所有人都悄无声息的化成了烟,随风离开了练武场。   只有闻姝高兴的跳了起来,喊道:“四哥好厉害!”   她从不是这样张扬的性子,可这次实在没忍住,四哥也太强了!   这场比试胜负已分,闻翊将弓放回原位,走下台阶时瞧见闻姝满脸笑意,对着他竖起大拇指,无波无澜的心情陡然变得愉悦。   惨败,不仅仅是闻琅和闻琛的惨败,也是在场所有看不起闻翊之人的惨败,已经没有人在意这场比试了,就连永平侯将坤灵弓递给闻翊时,都不能激起他们的反应,他们只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场地。   “小四很好。”永平侯拍了拍闻翊的肩,又道:“小二、小三和小八的表现也不错,继续努力。”   永平侯说了几句勉力的话,有小厮跑来呈递了一封信给永平侯,永平侯瞧了眼信封便先行离开练武场了。   永平侯一走,其余人也想离开,关于那场比试,仿若全体失忆,尤其是闻妍,走的最快,恨不得疾步如飞,她才不要道歉!   闻姝对方才的羞辱不怎么上心,如今四哥赢了,已经狠狠地出了气,她也早就预料到六姐不会道歉,也不想强求。   “站住。”闻翊却不肯轻拿轻放,“你还没给小七道歉。”   众人脚步一顿,纷纷回头。   闻琅丢了脸本就气恼,指着闻翊骂:“别得寸进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妹妹向她道歉,她配吗?”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将闻姝放在眼里,随意欺辱,仿佛她是个卖身为奴的丫鬟,要闻妍向闻姝道歉,还不如杀了闻妍。   闻妍气的浑身发抖,咬紧牙关,“我就不道歉你能怎样?”   闻翊把玩着坤灵弓,从身侧箭桶里抽出一支箭矢。   “道歉,”闻翊漫不经心地拉弓瞄准闻妍的眉心,嗓音幽冷如地狱罗刹,“或是死。” 第008章 打架   原本天朗气清的空中远远的飘来了两朵乌云,越飘越近,几乎像是压在了众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闻妍直勾勾的瞪着那枚银色箭头,大气不敢出,吓得声音都在抖,“你、你敢……”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谁也没想到一个名不经传的外室子,竟敢用箭指着侯府嫡女,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闻姝也受惊不小,心跳得一点都不比闻妍慢,她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劝四哥的,可她又觉得,此刻应该和四哥站在一处,即便事后要挨罚,也应该是两人一起承受。   “闻翊!你疯了是不是?你快给我放下箭,”闻琅气的暴跳如雷,一个卑贱之人,竟敢在他面前说要杀他的妹妹,“你再不放下,我立刻去喊父亲,把你撵出侯府!”   “道歉。”闻翊双眸犀利,盯着闻妍的眼睛。   闻妍只觉得好似被毒蛇攀上了身,冰凉的蛇信子吐在她脖颈。   压城的乌云终于也加入这场较量,飘起了细雨。   闻琅立刻吩咐,“来人,快去请侯爷过来。”   “那就看看是我的箭快,”闻翊松开两根握住弓弦的手指,箭矢在弓弦上摇摇欲坠,他只需要稍稍松手,这枚箭矢就会破风而出,“还是你走得快。”   坤灵弓力道之大,足以射穿闻妍的脑袋。   全场死寂,小厮更不敢动弹,生怕自己触怒四公子杀了六姑娘,惹来杀身之祸。   细雨如银针一般,冷冰冰的拍在闻妍的脸上,她的心跳已经在嗓子眼里了,她动都不敢动一下,血液倒涌上头,脑袋昏昏胀胀,浑身毫无知觉。   在闻翊那双无情黑眸的注视下,闻妍心中的压力到达顶峰,她到底也才九岁,还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连委屈都没受过,哪里承受得住生死考验。   闻妍忽然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在她的崩溃中,雨下的愈发大了,迷蒙了众人的眼。   闻翊手指一松,“咚”的一声,箭矢擦过闻妍的耳畔,裹挟着风,射进了她身后的树干中。   闻妍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过。   她终于撑不住,手脚发软瘫倒在地,哭的涕泗横流,仿佛死过一回了。   “闻翊,你这个疯子!给我等着!”闻琅见妹妹受了此等委屈,放下狠话,连忙让丫鬟婆子搀扶妹妹回世贤院找母亲撑腰去了。   众人见识到闻翊的疯狂,谁也不敢惹他,都争先恐后的离开练武场,生怕成为下一个闻妍,没一会,练武场就空了。   骤雨倾盆,打的树叶哗啦啦响,闻翊和闻姝躲进了看台的棚子下。   闻姝拿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两人身上的雨水,松了口气说:“四哥,你吓死我了,我真怕你会杀了她。”   若是如此,侯夫人必是要四哥和她偿命。   闻翊偏头看她,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贴在她脸上,憨态可掬,“那你怎么不拦我?”   闻姝鼓了鼓腮帮子,实话实说:“我想来着,可是我更想站在四哥这边。”   想劝闻翊是因为闻姝骨子里就抱着谨慎退让的性子,但所有人都站在闻翊的对立面,她不能让为她出气的闻翊,孤零零的一个人。   闻翊眸中忽然柔软起来,抬手揉了揉闻姝的后脑,没说什么。   闻姝挤出笑,安慰着:“父亲在府中,就算罚兴许也不会罚太重,我陪着四哥挨罚,没事。”   “罚不到哪去,别怕。”闻翊不想说这个,把坤灵弓递给她,“拿着,给你了。”   “给我?”闻姝的手往下压,几乎要拿不住这把弓,“可我不会射箭呀。”   闻翊拧了下眉,忘了这把弓很重,又托了下,放到地上,“你想学吗?”   闻姝伸手抚摸弓箭上精致的花纹,“我可以学射箭吗?”   永平侯身为武将,也只让公子们学武,没让姑娘家碰过,闻姝没见过会武功的女子。   闻翊手撑着膝盖,说:“没什么可不可以,想学就学,不想就罢。”   “四哥你教我吗?”闻姝本就是个好学之人,学习新本领,于她而言是个巨大的诱惑。   闻翊颔首,“你想学就抽空教你。”   闻姝想了想点头说:“好呀,可我现下连弓都拿不起,四哥你的箭术是谁教的?”   “武馆的馆主,”闻翊仰头看着被雨打得哗啦响的棚顶,“也算是我的师父。”   他原是世上最幸福的少年,有温柔慈爱的母亲,有严厉博学的先生,有风趣潇洒的师父。   可一场大火将一切烧成了灰烬。   闻姝听出了四哥话语中的落寞,便知他必是想起了伤心事,就不再提了。   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随着雨声嘀嗒,大雨又转为了绵绵细雨。   “四哥,我们回去用午饭吧。”闻姝拍了拍裙角上的灰站了起来,怕是雨停了过一会侯夫人就该找他们了,还是吃饱肚子再受罚。   闻姝心里始终忐忑着,怕侯夫人罚的太重,带四哥回北苑时,特意绕了近路,谁知道走上台阶,竟直面闻琅和闻琛带着几个小厮。   下过雨台阶湿滑,闻姝走的小心翼翼,一看见他们顿觉不好。   闻翊倒像是没瞧见来人,径直往北苑的方向走去。   “站住!”闻琅来势汹汹,“我母亲正找你,你跟我们走。”   果然,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闻姝面露担忧,愈发衬得平静地闻翊极其放肆,他只轻飘飘说了两个字:“不去。”   “你——”闻琅要把肺腑气炸了,自从出生以来,在侯府称王称霸,谁敢这样待他!   “侯夫人传召,你敢不去?”闻琛看着闻翊手中握着的坤灵弓,眼冒精光,“你行事放浪,竟妄图杀害嫡出姑娘,你不配拥有坤灵弓。”   闻琛继续道:“三弟,此事应该禀明父亲,让父亲收回坤灵弓,坤灵弓的主人合该是你。”   闻琅视线落在坤灵弓上,见闻翊手上只有弓没有箭,便不再怕他,“将坤灵弓交出来,你也配碰此等名弓,简直玷污了它!”   闻翊随意的抬了抬手,把坤灵弓面向两人,“给。”   闻琅一惊,几人面面相觑,闻翊何时这样好说话了?   闻琛撺掇着,说:“三弟,快去接过来。”   闻琅滚了滚咽喉,便上前几步握住坤灵弓往回拽,“算你识……”   话还没说完,闻琅就发觉了不对,他根本就拽不动,因为另一端闻翊没有松手。   “你松手!”闻琅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撼动坤灵弓,分明他比闻翊大,却犹如蚍蜉撼树。   闻翊安然自若的扯了下嘴角,冷笑道:“给你也拿不动,废物!”   一句“废物”彻底点燃闻琅怒火,他恼羞成怒的回头训斥闻琛等人,“还站那做什么,滚过来给本公子摁住他!”   他们人多势众,闻琅还不信制服不了闻翊。   闻琛和小厮连忙上前,有的拉闻翊的胳膊,有人扯闻翊的腿脚。   闻姝急得不行,上前拉架,“别打架,父亲还在府中,这弓是父亲给四哥的,二哥三哥,你们不怕父亲责罚吗?”   永平侯的威势在侯府还是很足的,只是闻琅已经接连被闻翊气昏了头,只想找回场子,哪里还想得起永平侯。   “小七,离远点。”闻翊沉着目光示意闻姝走开,这几个人他还不放在眼里。   但闻姝哪能坐视不理,急的唇色泛白,妄图拦住他们,“三哥,我求你了,别打架。”   奈何闻姝太过瘦小,拉扯中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跌倒在地上,掌心撑着地上粗粝的石子,火辣辣的疼。 [奇^书^网][q i].[ s u][w a n g ].[c C]   四哥是更高些,可是蚂蚁易能摧毁大象,双拳难敌四手,四五个人欺凌一个人,打红了眼,他们已经不局限于拉住闻翊,闻琛甚至公报私仇往闻翊肚子踹了一脚。   闻翊一时不察疼的弓起了身,更是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闻琅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石块,想照着闻翊的后脑敲去。   闻姝撑在地上,视线慌乱间隐约瞥见远处有人走来,她猛地起身冲了过去拉住闻琅,“三哥,不要!”   闻琅哪还能听闻姝的话,一把甩开闻姝,“你给我起开!”   一群人本就站在台阶上打架,下过雨地面黏腻湿滑,闻姝被甩的站不稳,脚下一歪,身子往下坠,她下意识伸手去拽闻翊的衣摆。   她的指尖都碰到闻翊的衣摆了,可当余光瞥见稀疏树影后越走越近的人群时,硬生生扼制住求生的本能,收回了手,阖眼放纵自己随风下落。   “闻姝!”八风不动的闻翊终于慌了神,心跳漏了一拍,一扔坤灵弓,猛地甩开众人,向那道身影扑去,想抱住滚下台阶的闻姝。   可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之间,闻翊根本来不及,闻姝如破败的瓷罐子摔下数十个台阶,最终“嘭”的一声,瓷罐子碎了,而闻姝也疼的五脏惧裂,“啊——”   闻翊滚了一身的脏泥,手背擦伤无数,也只堪堪护住了小姑娘的脑袋。   “姝儿!”从树影后走出来就瞧见这一幕的永平侯大惊失色。 第009章 骨裂   转变发生在须臾之间,闻琅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父亲从不远处飞奔而至,面色铁青,狠狠地瞪着他,闻琅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又说不了话。   谁能想到闻姝好端端会摔下去?谁能想到还这么巧被永平侯瞧见?闻琅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但现在已经无人在乎闻琛闻琅了,永平侯一边吩咐兆远去请大夫,一边跑到闻姝身前。   闻姝躺在地上,右手抬起碰左手,又不敢动,疼得一直抽气。   闻翊顾不上因为护闻姝而擦伤的胳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扶起闻姝的脑袋,颤着声问:“闻姝,哪里疼?哪里疼告诉我?”   看着闻姝手背上的血迹,闻翊漆黑的瞳孔扩张到极致,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母亲,难道每一个在乎他的人都得死吗?   “呃……”闻姝疼得小脸皱成一团,额头全是冷汗,泪水溢了满脸,小声喊:“胳膊,四哥,我左边胳膊好疼。”   闻翊望着她沾满泥水的左手,想伸手去碰,又怕自己加重伤势,这么高的台阶摔下来,很有可能骨折。   “别动她的胳膊,我来,”永平侯单膝跪地,从闻翊手中接过闻姝,轻轻地打横抱起她,随即抬首对站在台阶上呆若木鸡的闻琅等人怒斥道:“你们这群混账!”   永平侯向来威严,可他对这些孩子其实还算慈爱,毕竟不常在家,相处的时间少,疼爱更多。   这是闻琅第一次见父亲这样发怒,顿时腿都软了。   永平侯抱着闻姝匆匆赶往兰苑,闻翊手撑着地,缓缓地站了起来,回眸看了眼闻琅,眸色浓稠地像泼墨的夜,什么都没说便跟上永平侯的步伐。   可就那无言的一眼,让闻琅后颈生凉,跌倒在地上,喃喃自语,“不、我不是故意的……”   若是平常,即便推了闻姝他也不会怕成这样,可被永平侯撞见这一幕,那就不一样了,众人皆知,永平侯不喜兄弟阋墙,所以只要永平侯在家,他们都老老实实。   此次被永平侯撞见欺负弟妹,闻琅不敢想要受多大的责罚。   闻琛也被吓到了,方才的事他难逃罪责,他连忙扶起闻琅,“三弟,快去找侯夫人,让夫人出面。”   ***   “快打热水来!”永平侯抱着闻姝进了兰苑,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踏入兰苑,瞧见和当初辉煌精致截然不同的兰苑,顿时生出一阵懊悔。   他是不是做错了?   兰嬷嬷才做好午饭,正等着闻姝,谁承想出去时好端端一个人,回来竟成了这副样子,急忙拿了干净帕子端着热水进去。   永平侯将闻姝放在床榻间,吩咐道:“给她擦洗下,换身衣裳,看看身上伤着哪里,小心点,别碰她的左手,”   说完永平侯先行出去,赶来的闻翊也只能在院子里等着。   屋内兰嬷嬷在月露的帮助下给闻姝换了身衣裳,一点点擦净她脸上和手上的脏污与血迹。   闻姝疼的时不时溢出些呻\吟,满头大汗,眼睛半闭着,已经疼的昏昏沉沉了。   “姑娘怎会伤成这样,他们也太欺负人了!”看着闻姝身上摔的青紫交加,月露难受的哭了起来,不必询问原委,月露就觉得是被侯府其他公子姑娘欺负了。   兰嬷嬷捏着帕子的手都在抖,本就骇人的面容严肃起来更是令人不敢直视,闻姝从没伤的这么严重过。   之前都是小打小闹,没威胁到性命,这一次,闻姝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李大夫是被兆远提溜着后颈跑来的,头上戴着的角巾都要掉了,才行了半礼,就被永平侯拦住,“赶紧进屋瞧瞧七姑娘。”   兰嬷嬷刚好给闻姝擦洗完,瞧见闻姝脖颈间戴着的玉坠露出来了,忙趁大夫进来前塞进了她的衣领内。   李大夫进屋看诊,闻翊跟着进来,目光凝在闻姝疼得苍白地小脸上,眉头蹙的越发紧了。   李大夫才到不久,得信的侯夫人和赵姨娘就到了,两人显然也是受到了惊吓,一路疾行,头上的发饰都乱了。   永平侯正叉着双手在看兰苑内的摆设,越看脸色越沉,这时再一看见侯夫人章氏和章氏身后的闻琅,气血一下子涌上脑门。   “这就是你说的家中一切安好!”永平侯怒声斥道:“我在府中,小三竟敢把小七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推下去,我若不在府中,是不是杀了小七我都不知道?”   永平侯这些年与章氏也算是举案齐眉,章氏哪里见永平侯发过这么大的火,登时吓得扯着闻琅跪倒在地,“侯爷息怒,琅儿他只是失手,并非故意害小七。”   “息怒?”永平侯气的脸红脖子粗,指了下闻琛,“还有你,你身为兄长,不拦着小三胡闹,还一同欺负弟弟妹妹,你们是不是当我死了!”   这话说得可就重了,闻琛连忙匍匐跪地,“父亲恕罪,是孩儿的错,求父亲饶恕。”   赵姨娘也跪下说:“侯爷息怒,兄弟姊妹间有些打闹也是难免……”   这话还没说完,永平侯更生气了,“打闹?你自个去看看,小七如今摔成什么模样,怪不得一个个胆大滔天,全是你们纵的!你们就是这样教孩子的?”   “我竟不知,平常在我跟前一个个乖巧听话,背着我却恃强凌弱,欺辱弟妹,这样的孩子出去了也得坏我闻家门风,不如打死了好!”   永平侯的怒火隔着院墙都能听见,闻琛闻琅一听父亲说要打死,险些要吓晕过去。   侯夫人与赵姨娘膝行几步,哭着上前求情,“侯爷,且看在他们尚是初犯,饶过他们,妾身保证日后一定好生教导,绝不再犯!”   谁不知道永平侯是出了名的“杀神”,战场上死在他刀下的亡魂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动起怒来,这些后宅女眷根本就不够看。   也是因为永平侯常年不在家中,许久没见着他动真格,便也越发不将永平侯这个家主的威严放在眼中。   屋内李大夫把了脉,察看伤处,叹了口气道:“七姑娘别处还好说,这胳膊怕是骨裂了,得上夹板。”   兰嬷嬷忙从旁协助李大夫,闻翊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看着,眼见着月露给闻姝擦了一次又一次额头的冷汗,方才换的衣裳,上夹板的这一会功夫,又被汗水打湿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而闻姝气若游丝,半昏半醒,时不时哼一声,闻翊心里头揪成一团,再听见外边侯夫人的求饶声,闻翊咬紧后槽牙。   李大夫给闻姝上好夹板,给其余伤处涂上药膏,写了张药方,这才拎着药箱出了屋。   “侯爷,七姑娘别的倒是皮外伤,只是左手手臂骨裂,要养上好一段时日,”李大夫据实已告,“幸而不曾伤到脑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侯爷才想起来方才是闻翊用胳膊托住了闻姝的后脑,要不然脑袋也得磕在石板上,便转头来看闻翊,“劳烦李大夫给小四也看看伤。”   李大夫便又给闻翊检查一番,回道:“侯爷,四公子的胳膊只是擦伤,涂上几日药便能恢复。”   永平侯松了口气,“那便好,接下来就有劳李大夫照看小七。”   让人将李大夫送走,闻翊不紧不慢的放下衣袖,永平侯可算有时间来问事情原委。   “他们想要坤灵弓,我不给,便上来抢,小七为了拦着他们,才被推下台阶,”闻翊扫了眼已经吓趴的闻琛闻琅,加了句,“小七经常受欺负,身上总带着伤。”   闻翊可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火上浇油,让这把火烧得彻底,才是他的做派。   永平侯一听心里愈发愧疚,指着才从屋内出来的月露问:“你家姑娘经常受人欺凌,可是真的?”   月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侯爷,是真的。”   “好啊,好!”永平侯气极反笑,连入府不久的闻翊都知道闻姝身上经常带伤,可见闻姝远比他知道的受了更多委屈,“我不在府中,你们是翻了天了,章氏,你就是这样掌管中馈的!”   章氏心里头恨不得生吃了闻翊,怪他多嘴,若不是他,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她原想告诉永平侯方才闻翊想射杀闻妍之事,可现如今牵扯出闻姝被欺凌的往事,章氏便不敢再提起闻妍了。   她知道闻妍常作弄闻姝,若被永平侯知道,恐怕就不止是罚闻琅了,闻妍现下还被吓得躺在床上呢,怎能受罚。   章氏哀声哭泣道:“妾身知错,妾身有罪,没有替侯爷打理好后宅,只是妾身绝没有亏待孩子们,都是视如己出,求侯爷明察!”   “没有亏待!”永平侯指着空荡荡的院子道:“兰苑原先的摆设去哪了?兰苑的下人去哪了?小七身边就一个丫头一个老嬷嬷,不说小六,我就问小五身边有几个人伺候?这难道不是你这个侯夫人的失职吗?”   章氏被问的哑口无言,一直以来,永平侯对闻姝都不上心,她如何也想不到,永平侯竟会为了闻姝发这样大的火,这一句句质问,她一个字都辩解不了。   瞧章氏张口结舌的样子,永平侯就心知肚明,再看缩在其身后的闻琅,顿时恨铁不成钢,他对这个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原以为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却不想给他当头一棒。   坤灵弓本就是闻琅技不如人输给了闻翊,还好意思事后明抢,抢也就罢了,面对比他小了几岁的妹妹毫无怜爱之心,险些害死了闻姝。   这样德行堪忧的嫡子,永平侯怎能不失望,他狠了狠心道:“兆远,去请家法!” 第010章 处罚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章氏等人连哭也不敢再哭了,眼泪悬在眼角,欲落不落,全数呆住了。   永平侯竟要动家法!   闻家的功勋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一代代的累积,才有了如今的永平侯府,在权贵如云的定都,永平侯也算得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无论哪年哪节,总不会少了永平侯府的赏赐。   而闻家的家法是一条在战场上饮过血的马鞭。   这条马鞭乃是永平侯曾祖的遗物,跟着曾祖建功立业,厮杀出永平侯的爵位,曾祖用它训诫过永平侯的祖父,曾祖仙逝后,就由祖父做主,将这条马鞭定为闻家家法,对闻家后辈以示警戒。   可说是家法,实则也就用过一次,就是打永平侯祖父的那一次。   寻常时候,着实用不着动家法,一旦需要动用家法,便是十分严重了。   兆远很快将在闻家祠堂中存放马鞭的金丝楠木盒取来,打开一瞧,里面装着一条长约三尺,棱形状的黑色细长马鞭。   听说这条马鞭打人若用了全力,一鞭子下去便能皮开肉绽,伤口久久难愈,楚国一员大将就死在鞭伤下,久治不愈,最终病亡。   章氏看着那马鞭,险些要晕厥过去,强撑着求情:“侯爷,琅儿尚小,怎可动家法,您这是要了妾身的命啊!”   赵姨娘也磕头道:“侯爷恕罪,求侯爷饶恕啊,琛儿身体恐是受不住啊!”   闻琛十二,闻琅十一,说起来都是小孩子呢,自小被娇惯,连手心板都没打过,几鞭子下去,得要了他们半条命。   永平侯轻哼:“他们还小,那小七呢?小七才八岁,他们两个做兄长的,怎能下得了手!”   闻琅看都不敢看那条马鞭,光是听到“动家法”这几个字,就足够吓破他的胆了,他原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现下才知道也有怕的时候。   闻琅后悔不已,要是方才没有动手就好了,他本来只是想把闻翊喊去世贤院,让母亲责罚的,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闻琅不断回想方才的情境,猛地回头看着闻琛,方才是不是闻琛挑拨了自己?是不是他撺掇自己去抢坤灵弓?   闻琅目眦尽裂,是闻琛!   可现下说什么都没用,抢坤灵弓的是他,推闻姝的是他,他百口莫辩。   “来人,把那两个臭小子的衣裳脱了,摁上刑凳。”永平侯今日是狠了心要责罚一番,子不教父之过,趁着还小,看能不能把两人的品行掰回来。   “不要啊,父亲,孩儿知错了,”闻琅嚎啕大哭,紧紧地抱着章氏,“母亲救我,母亲,我不要受罚……”   闻琛也有样学样,钻进了赵姨娘的怀里,小厮总不能强横的拉开女眷,一时之间有些难以下手。   赵姨娘护着闻琛,“侯爷,琛儿是妾身的命根子,您要打就打我,我替他受过。”   “给我拉开。”永平侯这次不管他们如何求情,强硬的让人将闻琛闻琅剥掉上衣,像条鱼似的摁在刑凳上,还没打呢,两个人就哭的如杀猪般惨叫。   一旁并未被波及的闻婉看着这一幕,生怕被人供出她也常常欺负闻姝,硬生生吓晕过去,被丫鬟婆子抱去请大夫了。   而闻翊只抿了抿薄唇,望了眼屋内,怕两只猪叫惊扰到闻姝。   永平侯手持马鞭,也只有亲自下手,才能掌握力度。   两个小子都是身娇肉贵的,剥了衣服,后背白嫩的像笋一般,永平侯身为父亲,也是不忍心,可想想躺在床上的闻姝,再想想闻家的日后,他必须做一回严父。   “啪!”的一声,马鞭甩在闻琛身上,还不等闻琛哭出声,又“啪!”的一声,甩在闻琅后背,这下好了,两人一同大哭起来。   “母亲,疼,疼死孩儿了……”闻琅挣扎着,小厮险些摁不住他。   只一鞭下去,从右边肩胛骨至左边腰窝处,就出现一条血红色的长鞭形状,马鞭打过的地方,立刻皮开肉绽,渗出血来,在白花花的后背上显得格外狰狞,章氏看着如同打在自己身上。   章氏再也顾不得什么,甩开嬷嬷婆子,扑到闻琅身上,她嫁给永平侯这些年,最得意的就是生下闻琅,盼着闻琅将来继承爵位,成为下一任永平侯。   自己当成眼珠子疼的儿子,平常喝水呛着都要心疼半天,哪里舍得他受这等刑罚。   章氏破罐子破摔:“侯爷要打就连妾身一起打,??.??妾身和琅儿一起去死!”   赵姨娘也依葫芦画瓢扑到闻琛身上,仗着章氏在前,也不怕永平侯单独罚她,于赵姨娘来说,闻琛亦是她的期盼。   “你们、你们——”永平侯瞧这两人的样子越发生恼,“纵子如杀子,你们到底明不明白,如今二人德行有亏,就是你们纵容的!”   章氏泣声道:“他们知道错了,往后会改的,侯爷就饶他们一次吧。”   在章氏看来,闻姝和闻翊都是不值一提的低贱庶出,凭什么要闻琅受这样大的罪,不过是一鞭子,已是要了章氏的命。   就在境况胶着时,老夫人谢氏到了,“这是在闹什么?”   “我听说小七受伤了,伤势如何?”老夫人穿着件石青色折枝牡丹纹褙子,鬓发霜白却举止庄重,由韩嬷嬷扶着上前打量了眼院子里乌压压的人,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可见永平侯今日是动了大怒。   “母亲怎么来了,”永平侯放下马鞭行礼,“这两个逆子欺负弟弟妹妹,致使小七摔伤骨裂,儿子正罚他们呢。”   章氏见老夫人来了,忙跪下来求情,“母亲!求母亲救琅儿一命,琅儿真的受不住了,他可是你嫡亲的孙儿。”   老夫人望了眼两个小子后背的伤,皱眉道:“小孩子之间打闹偶有失手也正常,伤了小七是要罚,只是都是孩子,莫要罚的过重了,你这几鞭子下去,是要让老太婆少两个孙儿吗?”   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隔辈亲,哪能不心疼孙子啊。   永平侯向来孝顺,老夫人开了口,他不得不考量,“小七这次着实伤的厉害。”   老夫人颔首,思忖片刻便道:“这家法就免了,罚他们在祠堂里跪到天黑吧,料想他们定能反省。”   比起马鞭,罚跪便不值一提了,永平侯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两人,偷偷懒,一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老夫人许是不想让永平侯为难,又说:“小七受苦了,我那还有根百年老参,待会送来给小七补补身子。”   恩威并施,永平侯便不好再拂了老夫人的意思,便道:“既然母亲求情,此次就罢了,若下次还被我知道你们敢欺凌兄弟姊妹,我决不轻饶!”   章氏等人如临大赦,一边答应着,一边吩咐丫鬟婆子把两位公子抱回院子里,就算要跪,也要先找大夫把后背的伤口上药止血才行。   他们走的急,兰苑一下子就空了,闹剧终于散场。   老夫人要进去看看闻姝,永平侯作陪,闻翊便先回北苑换了身干净衣裳。   换好衣裳,闻翊出门时看了看天,层层阴云遮挡了日光,风中透着凉意,檐铃叮当,还要许久才天黑。   今日看似把闻琅等人吓得够呛,阵势摆得足,可和闻姝的痛苦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他也早知道,若是真有人心疼闻姝,小姑娘也不会受今日之苦。   闻翊垂下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眼中的寒意。   再度回到兰苑,老夫人和永平侯都已离去,不过兰苑多了不少东西,管家送来的各色摆件,衣物用具,菜蔬补品,还多了两个使唤婆子。   今儿闹这一出,也不是没好处,起码往后闻姝的日子能好过不少。   “四公子来了,尚未用午膳吧,在这吃点吧。”兰嬷嬷知道闻翊在教闻姝读书识字,因此对闻翊颇为客气。   闻翊是有些饿了,也就没客气,吃完午饭后,才进屋看闻姝。   闻姝喝过药已经睡着了,月露在一旁守着,见四公子进来,忙端了张圆凳摆在床边,“四公子请坐。”   闻翊坐了下来,视线落在小姑娘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再看左手被夹板固定,遭了一番罪,愈发显得瘦弱了。   月露拿帕子给闻姝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姑娘像是疼晕过去了,一个劲的冒汗。”   “我来吧,”闻翊伸手,“你先去忙,我守着她。”   月露时常听姑娘提起四公子,知道四公子对自家姑娘不错,便也没推拒,将帕子递给了他,“有劳四公子,我去烧壶热茶来。”   闻翊接过帕子,瞧着有些眼熟,展开一看,手指蓦地顿住,凛冽目光钉在那株墨兰上。   这条帕子竟与他木盒中染血的那条帕子一模一样! 第011章 是她   “月露,”闻翊忽得回头,喊住即将迈出门槛的月露,抬手问道:“这帕子是谁的?”   月露又折返回来,说:“回四公子,这是姑娘的帕子。”   闻翊咽了咽喉咙,嗓音略发涩:“是外边买来的吗?”   “不是,”月露摇头道:“是兰嬷嬷做的。”   闻翊心里头那团沉寂下去的火苗又燃烧了起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家姑娘,去年是不是去过锡州?”   月露讶异地说:“公子怎么晓得?去年夏秋之际,姑娘随老夫人去了锡州祭祖。”   真的是她!   闻翊胸腔鼓动,耳膜发颤,外界一切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回声。   这世间竟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月露见闻翊神色不对,疑惑地问:“公子,怎么了嘛?”   闻翊失力地摆了下手,“没事,你去忙吧。”   “是。”月露虽有不解,也没多问,下去烧热水了。   月露一走,屋内静了下来,闻翊修长地手指攥着帕子,起身坐到床沿上,汹涌的目光望着闻姝,心中百味杂陈。   闻翊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苍白的面颊,拂开她鬓角被汗水沾湿的发丝,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轻喃道:“是你吧。”   收回帕子,闻翊展开又看了两遍,的确是全然相同的做工,并且拿近了瞧,这条手帕上也有很幽淡的兰花香。   那条染血的帕子最初也有,后边他将帕子洗干净,香味就散了。   现在再嗅到,闻翊才想起来,在北苑第一次见到闻姝时,好似就闻到了那种幽香,只是他未曾多想。   “轰隆——”天边猛地炸了个响雷,倾盆大雨与这个惊喜一般来得毫无预兆。   随着大雨落下,天色也越来越暗,没一会,天空黑的像深夜。   月露抱怨着,“怎么就天黑了,我得把屋内的灯点上。”   闻翊透过窗户看了眼,锡州城曲家大火那晚,夜色也是这般浓稠。   母亲葬身火海后,闻翊在护卫的保护下逃出了曲家,可一路有人追杀,他的护卫陆续丧命,就连他的伴读小厮凌盛,也为了掩护他,穿着他的外衣,引着贼人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但并没有为闻翊博得多少时间,很快又有人追上来,追兵好似源源不断,非得将曲家满门屠尽,闻翊一边跑一边想,他的母亲和外祖向来乐善好施,在锡州城备受赞誉,到底是谁,非要杀他全家?   想破了头,闻翊也没想明白,反而力竭,摔了一次又一次,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他又踏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最后他全靠着一丝信念强撑着,步履维艰地躲进了人声鼎沸的夜市。   街市里边人多,那些人不好大张旗鼓搜查,给他赢得了一丝生机,他浑身血淋淋的,像一只斗败的丧家犬,进了一条漆黑巷子的拐角处,摔倒在地。   他知道那里并不安全,可是他走不动了,那时他已逃了整整一天两夜,水米未进,鞋子不知何时掉了,衣裳也被刮破,身上鲜血淋漓,额头也不知撞到了哪,有血从眼角淌过,模糊了视线。   他呼吸微弱的靠在墙角,以为自己要死了。   就是那时,一个小姑娘误打误撞的走了进来,像是在找什么人,看见他时吓了一跳,转头就跑。   闻翊无力地闭上眼睛等死。   不承想没一会,那个小姑娘又回来了,站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大概是在想他怎么像条死狗似的缩在这里。   “你是谁呀?”小姑娘声音很低,“你也和家里人走丢了吗?”   闻翊没力气回她。   见他不说话,小姑娘走近了点,借着外边微茫的灯光,看清他身上的血迹,吓得声音都在抖,“你、你流了好多血。”   “嬷嬷说流血了要吃药,”小姑娘翻腾她身上背着的布袋,翻出一粒药丸,还有一条帕子,颤着手递过来,“小哥哥,你擦擦……”   闻翊像一滩污泥似的靠着,哪有力气抬手,小姑娘便大着胆子给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血,然后把一粒药丸塞到闻翊嘴边,“哥哥,我不是坏人,这个药是好的,你吃了吧。”   闻翊呼吸浅的不行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哪怕是毒\药,死了也轻快,就张了张嘴,将药丸含了,硬生生咽了下去。   小姑娘把帕子放在他手上,扭头走了,闻翊偏过头,望着巷子外的方向,但他脑袋昏沉,天色又黑,眼前迷蒙一片,只能隐约瞧见人影,根本看不清样子。   闻翊以为她离开了,却没想到很快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小哥哥,我给你买了包子,你吃吧,我得走了,我要去找我祖母。”   “希望你也能找到你的家人。”临走前小姑娘说了这么一句话。   之后巷子里便是长久的寂静,巷子外鼎沸的人声,离他越来越远,闻翊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眼前还是黑的,不知是不是那枚药丸起了作用,他恢复了些力气,把那几个早就冷掉的包子狼吞虎咽的吃完,将那条帕子塞到胸口,爬起来继续跑。   他始终记得母亲临死前让他“活下去”,最终他活下来了,但若没有那个小姑娘的帮助,闻翊想来已经死了。   而那个救了他的小姑娘,竟是闻姝,这是上天的安排吗?   闻翊不信命,可在此刻,不得不信。   “公子,雨下大了,我把窗户关上。”月露捧着灯烛进来。   蜡烛上随风跳跃的火苗闯入闻翊的眼中,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偏过头,不再看那烛火。   “这灯罩真好看。”月露说着,把一个琉璃灯罩盖在蜡烛上,隔绝了那小小的火苗。   躺在床上的闻姝小声的哼唧了下,许是胳膊疼,闻翊小心翼翼地错开她手上的伤,握住了她的手指。   比他小,比他瘦弱的小姑娘,却已救了他两次。   这场雨来的急,也下了很久,晚饭时分还在下个不停。   闻姝昏睡一个下午终于转醒,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闻翊,“四哥。”   “醒了。”她的嗓子有些哑,闻翊喊月露端了温水过来,扶起她喂了两口。   月露接过茶盏,“嬷嬷煮了粥,姑娘可要喝点?”   闻姝靠在闻翊的怀里,小声说‘好’。   “小心胳膊。”闻翊用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靠坐着,随即坐在圆凳上,从月露手中接过米粥,吹凉了喂给她。   “四哥,我自己来吧。”闻姝难为情的眨了眨眼,她许久没被人喂过饭了。   “你手疼,张嘴。”闻翊不容拒绝,瓷匙碰到她了发白的唇畔。   闻姝略动了下左手,被夹板固定住,颇为不便,只好乖乖让四哥喂了,“谢四哥。”   喝完粥,闻翊用帕子给她擦了下嘴角,照顾的细心又周到,闻姝微微发愣,四哥似乎不一样了。   “四哥,你救我摔伤了吗?”闻姝还记得先前是四哥护住了她的脑袋,在四哥怀里的那一刻,闻姝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闻翊放下帕子,“我没事。”   “姑娘,”兰嬷嬷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该喝药了。”   闻翊起身想从兰嬷嬷手中接过汤药,这时,屋外传来永平侯的声音,“小七醒了?”   很快,永平侯走了进来,看了眼屋内众人,“喝药呢,让我来喂小七吧。”   “见过侯爷。”兰嬷嬷便把药碗给了永平侯,搬了张圆凳在床边。   闻姝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笑来,“父亲。”   她面色虚弱,这一笑更是我见犹怜,永平侯愈发愧疚,“小七受苦了,把药喝了,我带了蜜桃酥来,喝完药就能吃。”   闻翊站在一旁,见闻姝乖乖巧巧的把药喝了,苦的眉头都蹙成一团,却什么都没说,喝完还向永平侯道谢。   比起闻妍闻婉和永平侯相处时的亲昵撒娇,闻姝敬畏中带着生份,丝毫不像是父女,更像是上司与下属。   永平侯把蜜桃酥递给闻姝,说道:“我已经罚过你二哥三哥了,往后他们若再敢欺负你,为父替你做主。”   闻姝只字不提从前,“谢父亲,二哥三哥也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小心脚滑了。”   永平侯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   永平侯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让闻姝好生歇息,离开前,他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闻翊,心里想着,这两个都是聪慧的孩子,可惜……唉!   “怎么不和侯爷说实话?”闻翊扶着闻姝躺下。   闻姝没答,反问:“父亲罚了他们什么?”   闻翊把那场闹剧说了,“比起你受的委屈,他们罚的算什么。”   “可以了,”闻姝用脸颊蹭了蹭软枕,满足道:“这样就足够了,父亲总归要离府,逼得太过不好。”   永平侯罚得过重,侯夫人与赵姨娘记恨上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在她们的手底下存活?   狗急还会跳墙呢。   “你怎么这样笨,”闻翊明白闻姝所想,无奈地伸手捋了下她弄乱的发丝,“就不知道躲开。”   要是知道会害她摔伤,坤灵弓他就不会要。   闻姝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小声说:“因为我是故意的。” 第012章 权势   “四哥你看,”闻姝的视线从闻翊身侧擦过,望着桌上的灯盏,“那琉璃灯罩真好看呀,我只在世贤院见过。”   “桌上的补品这样多,应当能吃上许久,”闻姝收回目光,看向闻翊,“往后我们便能过的好一些了。”   “我其实瞧见了侯爷。”   正是因为瞧见了永平侯,闻姝才硬生生克制了自己求生的本能,直愣愣地从高台摔下去。   闻翊并未回头看灯盏,深邃的眸子只沉静地落在闻妍受伤的胳膊上,启唇问:“你不怕死吗?”   “怕呀,”闻姝眼中流露出些许后怕地神色,“我自是怕死。”   她若是不怕死,就不会被旁人欺负这么多年,但这一次,她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勇敢一次,换到来日的安宁,值得了。”闻姝都没想到,在那一刻,脑海中怎么就迸发出了那么大的勇气,可她不后悔。   闻翊久久沉默,喉咙紧得发不出声,才八岁的小姑娘,竟有这样大的胆魄,愈发衬得白日在院子里杀猪般惨叫的闻琛和闻琅的不堪。   永平侯怎会让这样一颗明珠蒙尘,去宠爱别的鱼目,这简直就是永平侯府的损失。   闻姝为了他们日后能少受欺辱,用了伤害自己的方式,不惜以命相搏,她本就一无所有,只有那条命,却还是豁出去了。   闻翊攥紧了拳头,是他无能,不能护她周全。   “四哥,你怎么不说话?”闻姝的手指扣住被子,心中有些忐忑,“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坏?”   她本有机会拉住四哥,可她不摔的狠些,又怎能让永平侯动怒,这样的机会难得,她得抓住。   这件事要是让旁人知道,怕会觉得她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歹毒吧。   可闻姝觉得四哥不一样。   她是拿命来赌,可四哥扑下来救她的时候,亦是豁出命去了,四哥和旁人不一样的。   闻翊觉察到她眼中的不安,弯腰用手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哪有坏,全是笨,笨死了。”   闻翊心里头胀的要喘不过气来了,无人庇佑的孩子,总是要早早长大的。   一如他从前要在母亲的监督下学习,可如今越发勤勉,从前那个惫懒的少年,已一夜之间死去。   “我才不笨呢,”闻姝见四哥不恼,心里头便轻松了许多,“我都会用计了,书上说这叫苦肉计。”   “我教你读书,你就学来伤害自己,怎么不学些别的?”闻翊板起脸,斥道:“没有下次了,否则……”   闻姝忙不迭点头,“我保证不会了,其实挺疼的,我应该没有这个勇气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先前没疼过,不晓得,现在疼过了,才会恐惧,再让她摔一次,决计是不敢了。   “知道疼就好。”闻翊眸色温柔些许。   “四哥,那么多东西,你带一些回去用吧,我也用不完。”闻姝从来没觉得自己这般富有过。   “不必,我那也会有。”经此一事,侯夫人就是再厌恶他们,也得安排上,起码表面上不能再让永平侯挑到错处。   这又不得不说闻姝着实聪慧,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闻翊都没想到。   但闻翊绝不会夸她,免得她下次还敢这般大胆。   下一次,可就不一定有那么幸运了,命这东西,就一条。   “那就好,”闻姝打了个哈欠,“四哥我没事了,你回去歇息吧。”   闻翊给她掖了掖被角,“你睡吧,别管我。”   闻姝头还疼着,喝完药清醒着说了会话,很快脑袋又昏沉起来,便也没功夫管闻翊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闻翊守了她一会,本想等雨小些就回去,但雨一直下个没停,像是要把天地吞噬,倒是闻姝又发起汗来。   他擦了两次,发觉闻姝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他当即觉得不对,用手背摸了下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月露,快去把大夫喊来,你家姑娘发热了。”   兰苑多了两个使唤婆子,可算不用大晚上的分身乏术,等婆子将李大夫请来,闻姝已经烧得双颊通红,像枝头挂着的红艳艳的柿子。   李大夫给瞧过后,施了几针,又让人煎了一副退热的药,才道:“四公子不必忧心,七姑娘这是受惊了,风寒入体,喝了药便会退热。”   大夫这话一说,闻翊更是心疼,她方才还说得那样无所谓,实则吓得不轻。   傻得没边了。   过了个把时辰,喝了药的闻姝才渐渐地退热,睡得安稳些,李大夫便回去了。   兰嬷嬷进来说:“四公子,夜深了,您也先回去歇着吧,姑娘这我们会照看。”   闻翊守了这样久,足以让兰嬷嬷对闻翊表示尊敬,姑娘没看错人,四公子是个好的。   闻翊往外看了眼,雨没停,但确实是晚了,他眉宇间也有些疲惫,便起了身,“好,我回去了,若有急事,来北苑唤我。”   兰嬷嬷答应着:“是,奴婢让婆子送您回去。”   闻翊说:“不必,给我把伞就行。”   兰嬷嬷递了伞过去,本还想给他一盏灯笼,却被闻翊拒绝了。   闻翊踩进雨水中,两个院子离得不远,只是雨着实大,回到北苑,他的鞋子已经湿透,才进院子,他就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屋里有人。   他握紧了伞柄,缓步走到檐下,将伞合拢,推开了屋门。   “回来了。”屋内没燃灯,但借着屋外大雨映出的点点光亮,还是能看清一个男子坐在桌前。   闻翊握住伞柄的手一松,随手把伞立在檐下,“嗯,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听说你受伤了?伤到哪了?严重吗?”男子语气担忧,可是却没挪动一下步子,仍旧坐在那。   “无碍。”闻翊往里走了几步。   男子抬首打量背着光的闻翊,少年比起上次,身量似乎又高了些,“没事便好,听闻你受伤,我焦心不已。”   闻翊不想听这些废话,皱了皱眉,忽然问:“您从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男子心生讶异,“你是说接你回家?许你至高无上的地位?”   闻翊轻应了声。   男子的语气便有些激动,“那是自然,我愧对你的母亲,绝对不会再亏待你,只要你愿意,那个位置就是你的。”   他提了数次,可闻翊仿若未闻,从不上心,没想到这次闻翊竟有了反应。   闻翊眸色冷然,忽得一扯衣袍,“咚”的一声,双膝跪了下去,“我答应您。”   男子又惊又喜,“好,好啊,你想通了便好。”   “快起来,好孩子。”男子将闻翊扶起,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既然愿意,我必定倾注心力培养你,尽快安排先生来教导你。”   男子将闻翊安排进永平侯府,便是想着磨砺他,却没想到他起初对那个位置不屑一顾,恐是今日受了惊,终于知道权势的好处,这才松口。   正是如此,有谁能拒绝万人之上的巅峰呢?   闻翊胳膊上有伤,被男子拍得生疼,他却面不改色,“不急于一时,我想等母亲一年忌日过后再行打算。”   伤筋动骨一百天,闻姝的伤少说要养上几月,给他安排先生,为着不惹人怀疑,永平侯的其他子嗣也得一道跟着学,闻姝受伤行动不便,可不是给旁人做了嫁衣。   待到八月,她的伤该好了吧。   男子微一叹气,“这样也好,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母亲在天有灵,必会欣慰。”   闻翊垂眸没说什么。   夜色已深,男子也不便久留,又关怀了闻翊几句,被侍从拥护着冒雨离开。   闻翊站在门后,看着一群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瓢泼大雨中,衣衫上的雨水汇聚成珠,一滴滴的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他把门合上,隔绝了屋外的大雨,换了身衣裳,才取出那个木盒。   木盒中荷包与帕子紧紧地挨着,闻翊取出帕子,屋内昏暗,看不清帕子上的绣花,但一闭眼,那株带血的墨兰便出现在眼前。   墨兰一闪而过,露出的是闻姝那张因为痛苦而苍白的小脸。   她救了他两次。   闻翊心知肚明,男子所谓的承诺,不过是镜花水月,朝堂风云诡谲,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真到那时,谁的保证能当真?   他若真有这个本事,母亲就不会死了。   连闻姝都知道魏皇后满门荣耀,闻翊又怎会想不明白。   天家无骨肉。   曲家满门被屠,男子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可却连质问都不敢,口口声声说只待来日。   明日复明日,闻翊怕是等不到那一日。   他不屑那沾满了血的宝座,可是定都风驰雨骤,终日不歇。   在定都,权势才是好东西,可以肆意掌握别人的生死,无权无势之人只能沦为蝼蚁,任人践踏。   闻琅等人并不是因为伤害了闻姝后悔的痛哭流涕,而是畏惧永平侯的权势威严,待来日闻琅等人得了权势,痛哭的也可以是永平侯。   风水轮流转,唯有权势不朽。   风雨拍打窗棂,哗啦作响,闻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他不介意去做一枚棋子,只是棋子落在棋盘中,谁是执棋人尚未可知。   他要去攀那座高峰,他要小姑娘做人上人! 第013章 刀刃   世贤院。   “哎呦,诶,慢点、慢点啊,疼死我了……”闻琅在祠堂跪了一个下午,膝盖都肿了,回到院子里叫嚷个不停。   侯夫人章氏瞧见儿子受了这样大的罪,眼眶早就哭红了,心疼的让人喊大夫来,“我儿受苦了。”   闻琅后背有伤,坐下来不能往后靠,别提多不得劲了,“母亲,父亲真狠心,我可是他嫡亲的儿子啊,竟这样打我,是要我的命吗?”   “嘘,小声些,”大姑娘闻娴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水,放在闻琅跟前,“父亲还在府中,别乱说话。”   闻娴下午在照顾受惊的闻妍,并没有参与那场闹剧,如今也只有她能稍微稳得住场面。   闻琅灌了一杯水,哼道:“分明就是那个卑贱的外室子算计我,若不是他,我又怎会落到这般下场,自他入府,我就没好事发生。”   白日比试输给了闻翊,不仅仅输了坤灵弓,也害得六妹受委屈,还被永平侯动了家法,又罚跪一个下午,桩桩件件都是因为闻翊!   闻琅都要气炸了!   章氏叹了口气,“原以为是个低贱之人,没想到有两分本事,先是害了你妹妹,又害了你,连我也被侯爷训斥,早知道就不该留他。”   “母亲受委屈了,是儿子不孝。”闻琅仰头看着章氏。   “不怪你。”章氏摸了摸闻琅的脑袋,“不过你这次也太冲动了,你父亲在府中,有什么事不能留待来日。”   是啊,险些将闻姝害死,章氏也只是觉得闻琅下手的不是时机,并不觉得他犯了多大的错。   整个侯府,除了章氏自己所出的三个孩子,其余子嗣原本于她就是眼中钉,来日是要和闻琅分家产的,死了倒痛快。   闻琅愤愤不平,“母亲,大姐,起初我并未想动手,是闻琛鼓动我,我被算计了。”   章氏脸色一沉,“庶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就盼着你出事,幸好这次侯爷连闻琛一起教训,要不然只有你白白受苦。”   “母亲宽心,父亲罚赵姨娘比您还重呢。”闻娴已有十三岁,学着管理中馈了,因而妻妾嫡庶之争也晓得许多。   别看平常赵姨娘的南竹院对世贤院恭敬有加,以侯夫人马首是瞻,可能博得永平侯宠爱就不是善茬,当初还在章氏的前头生下了庶长子闻琛,让章氏焦躁了许久,幸而她紧接着就生下了闻琅,永平侯也更为看重闻琅,章氏这才安心。   “赵姨娘心机深沉,能教出什么好东西,等侯爷离府,我有的是手段。”在后宅浸淫多年,管教妾室,章氏多得是办法。   闻娴的手搭上章氏的胳膊说:“母亲不急,现下最重要的是挽回父亲的心,莫让父亲对您失望。”   章氏一想到这个就心烦,坐了下来,“你父亲今个是真动怒了,都歇在了秋水院。”   秋水院是八公子生母姚姨娘的院子,姚姨娘虽生了八公子,却不如赵姨娘得宠,往常永平侯回府,一个月里头能往秋水院去一次便不错了。   闻娴安抚着说:“姚姨娘性子温和,翻不起什么浪来,如今赵姨娘被父亲禁足院子半年,但只罚了母亲的月例不曾禁足,可见父亲还是觉得母亲对侯府有功,这半年,便是母亲收拢父亲的好时机。”   章氏点着头,“我明白,明日便安排,把缺了兰苑和北苑的都补齐了,这次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往后你们也别做得太过,尤其是妍儿,平常嘴上说几句也罢了,可万万不能动手。”   “母亲放心,孩儿已经劝过六妹了,”闻娴颇有长姐的风范,能为章氏排忧解难,说出的话让章氏极其舒服,“咱们是母亲所出,何必与那低贱的庶出论长短,也是自贬了身份。”   “听见你大姐说的没有?”章氏指了指闻琅,“别丢了体面。”   闻琅不情不愿的点头,“知道了。”   大夫来给闻琅上过药,章氏又叮嘱了闻琅几句,才由闻娴扶着离开,出了屋门,章氏握着闻娴的手说:“还是你让母亲放心,你弟弟妹妹尽惹事。”   闻娴笑道:“弟弟妹妹还小呢,等再大些就能为母亲分忧。”   章氏迈过门槛,说:“你这么大都能替我管着院子里的下人了,眼看着你也快及笄,母亲得把你的亲事筹备起来了。”   “母亲,我还小呢。”闻娴羞涩的笑。   章氏愈发慈爱,“不急,我得好好挑上一挑,我的娴儿不是谁都配得上的。”   嫁娶大事,闻娴不好意思插嘴,便说:“全由母亲做主。”   章氏等人一走,闻琅就嚷嚷着:“张铁,快把本公子扶到床上去。”   “来了,公子小心些。”张铁小心翼翼扶起闻琅,闻琅后背有伤,只能卧着睡,奈何膝盖又跪的疼,怎么睡都不舒服。   娇生惯养的长大,闻琅还是头一次吃这样的苦头,捶了捶床沿,“闻琛,闻翊,都给我等着,要他们好看!”   张铁端来甜汤,“公子快喝点润润嗓子,公子受苦了。”   闻琅喝完甜汤,折腾了一天,也实在是累了,让张铁伺候着洗漱后很快就睡熟了。   睡得迷迷糊糊,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嗓子眼好像被什么堵住,硬生生被憋醒了,一睁眼想大口呼吸,才发觉自己嘴里塞着东西。   他刚想动,发觉自己动不了,还是卧在床上的姿势,可身上却被五花大绑,麻绳捆在他胳膊上的麻痒感令人后背生寒。   “呜、呜呜……”闻琅转着脑袋,在床上扑通起来,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是侯府,谁敢如此对他?   他浑身都被捆得死死的,就一只右手稍微能动,他费力拍了拍床沿,想发出动静引起张铁的注意。   可屋子里太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倒是屋外的大雨声清晰可闻,这场雨下了真久啊,像是要把定都给淹了。   闻琅后背疼,膝盖也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被捆成粽子的自己翻了过来,可翻过来看见的那一幕,险些将他吓晕过去。   闻琅房中夜里也会点灯,摆在角落,不至于大亮,但能看清楚屋内模样,以免他半夜起床小解摔伤。   所以借着烛火,一眼就瞧见在八仙桌旁坐着的闻翊,他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把匕首,窗外轰鸣的闪电透过纱窗,银白色的光芒映在刀锋上,衬出冷涔涔的寒意。   闻琅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会?闻翊怎么会在这里?   他拿着刀做什么?整个世贤院的丫鬟婆子都是死人吗?   张铁!张铁!闻琅想喊叫,然而他的嘴巴被塞了麻布,紧得都要呼吸不过来了,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醒了。”闻翊坐了许久,“你睡的倒舒服。”   闻姝疼得睡着还在冒冷汗,吓得发起高热,闻琅这个罪魁祸首倒好,舒舒服服的,把人绑了好半天才醒来。   “呜……”闻琅瞪着眼睛,费劲抬起那只被绑得更松点的右手,想把嘴里塞的麻布取下,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就像是计算好了,让他怀着希望又很快绝望。   “别费功夫了,你最好老实点,否则他就是你的下场。”闻翊点了点下巴示意门边。   闻琅颤巍巍地看过去,只见张铁躺在地上,生死不明,吓得他不敢再乱动。   闻翊站了起来,拍着手中的匕首,慢慢走近。   闻琅疯狂摇头,想往后挪,挣扎时麻绳碰到了后背的伤口,疼得他面容扭曲。   “别过来!别杀我!我什么都给你,你别杀我!”闻琅这时是真的怕了,什么面子,什么嫡出庶出,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求饶,但他的嘴被堵住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哭。   “啧,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你哭什么?”闻翊冷笑着,“一会有你哭的时候。”   冰凉的刀锋贴上了闻琅的面颊,从眼尾慢慢地下滑,最终落在脖颈处,闻琅连滑动喉咙都不敢了,生怕下一秒锋利的刀刃割断脖颈。   闻琅哀求地望着闻翊,仿佛雨夜一只被人遗弃的家犬,却没让闻翊有丝毫的心软。   “你说,要是我一刀下去,明早被人发现时,你的血能不能流干?”闻翊的语气很轻,可却带着狠戾的残忍,简直是索命的阎王。   闻琅吓得心跳声都要停止了,他后悔了,他不该招惹闻翊这个疯子!   闻翊勾了下嘴角,冷目灼灼,“你也会后悔啊?把人往下推的时候你怎么不后悔?你明明有机会拉住她,你为什么不救她?”   闻琅想辩解,想求饶,然而闻翊没给他机会,刀刃顶着他的肌肤,犹如毒蛇的尖牙,他一动都不敢动。   蓦地,空气中传来一股骚味,闻琅竟被吓尿了。   闻翊嫌弃地皱眉,“白天不是还让我等着吗?怎么,我来了不高兴?”   闻琅又怕又臊,哪里受过这般耻辱,恨不得晕过去。   “放心,我尚在孝期,不宜见血,”匕首下滑,蛇攀岩到了闻琅的右手,闻翊将刀尖下压,堪堪要刺破那层皮肤,“我只要你也尝尝疼痛的滋味。”   闻琅几乎要将眼泪哭干,脸色比雪还白,他已经感受到了刀尖的冰冷,只需要再一点微末的力度,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闻翊收起匕首,握住他的右手,反过来狠狠地一折。   闻琅的右手以扭曲的角度歪了过去,他仿佛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疼出一身冷汗,眼前发白,要昏死过去了。   “记住,你的脖颈先存着,往后再敢碰闻姝一根头发,我就让你这个侯府嫡子去见祖宗!” 第014章 改善   下了一夜的大雨,总算是在天明时分停了,晨起推开窗,一阵泥土混着青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闻翊蹙眉,这场雨季未免太漫长。   闻翊洗漱后前往兰苑,闻姝正在用早饭,兰嬷嬷怕是猜到了闻翊会来,给他准备了米粥和素馅包子,闻翊也没客气,直接用了。   “四哥,嬷嬷做的包子好吃吗?”闻姝手里正拿着一个,她左手动不了,右手也懒得使筷,直接用帕子包着吃。   闻翊喝完粥,把月露放在床头的帕子取来,擦了下闻姝额头的汗迹,“嬷嬷的手艺我不是早就知道了。”   闻姝眼睫弯弯,笑说:“麻烦四哥了。”   “好受些了吗?胳膊还疼的厉害?”看她的发丝都像是含着水,可见昨晚也没睡得太好。   闻姝吃掉最后一口包子,包子馅的油汁透过帕子浸到了手指上,想擦干净,但她一只手不方便,正想喊月露来,闻翊就拿着帕子上手给她擦了下,顺带还擦了嘴角。   闻姝的耳朵根红了,她受伤后,四哥像变了个人,贴心了许多。   “四哥,我没事,大夫说退热了就行,昨晚闷出一身汗,我想沐浴嬷嬷又不让。”闻姝总感觉自己身上一股闷汗怪味,怕熏着四哥。   “嬷嬷说待会来给姑娘擦身,姑娘就别念叨啦,我闻着什么味道都没有,”月露端着汤药进来,“姑娘喝药了。”   闻姝羞恼地嗔了月露一眼,怎么就把她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四哥还在这儿呢!   月露对视了眼,还以为闻姝是不想喝药,便道:“我去拿蜜饯,一大早管事的就送了一盒蜜饯过来。”   闻翊从月露手中接过汤药,吹凉了喂到闻姝嘴边,说:“病中不必顾忌这些,昨晚还发着热,沐浴容易复发。”   他此生最狼狈的样子都被闻姝瞧见了,闻姝什么样,于他而言都不影响。   四哥这样说,闻姝便也不管这些了,只是药着实苦,她从闻翊手中端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了,眉头皱成了麻花。   闻翊瞧着她这副模样弯唇笑了下,接过了碗。   “姑娘快吃蜜饯,”月露端着蜜饯过来,直接塞了一枚进闻姝嘴里,“四公子也尝尝。”   闻姝含了蜜饯,酸酸甜甜的味道驱散了苦味,笑说:“四哥吃,月露你也吃吧,这样多,我吃不完。”   日后吃蜜饯的日子还多着呢。   月露年岁小,姑娘待她向来好,所以姑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果真吃了一枚,“姑娘,方才我听婆子说三公子的手断了。”   “什么?”闻姝难以置信地抬头,“怎会如此?”   月露说:“听说是三公子半夜摔下床,摔断的,他罚跪祠堂跪伤了膝盖,起床小解腿软摔着了,这才把右手摔断了,世贤院现下可热闹,夫人把三公子院里的侍从都罚了板子,尤其是张铁,罚了二十板子呢!”   张铁是闻琅的贴身小厮,夜间要守着闻琅睡的,同在一个屋,还能让闻琅摔断胳膊,可不就是失职,侯夫人罚他也不奇怪。   “这也太……”闻姝拧了拧眉,“太古怪了,床榻才多高啊,这得摔多狠才能摔断胳膊。”   且闻琅又不是几岁的幼童,他还练武,是骑射好手,闻姝着实无法想通,仿如天方夜谭。   闻翊不动声色的拿了枚蜜饯含进唇瓣,“许是报应吧。”   月露忙应和,“对,现下府里的人都说是恶有恶报,害姑娘伤了手,老天爷这才惩罚三公子,也让他断手。”   众人都这样说,闻姝却有些不信,她吃的苦头多了,便明白老天爷太忙了,根本没法在意到每一个受苦之人,许多借着老天爷之口说出来的话,背后八成有人为的痕迹。   但怎可能有人在侯府伤了闻琅?并且闻琅自个也承认是摔伤的,他那个性子,若真是别人害的,怕是要闹的将整个侯府翻过来。   闻姝看了眼四哥,见四哥神色如常,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四哥箭术是不错,可到底年岁也不大,怎可能无声无息做到如此地步。   或许真的是苍天有眼吧。   喝过药,闻姝精神好一点了,兰嬷嬷打了热水来给她擦洗身上的汗渍,闻翊便先回去了。   擦洗好,闻姝换上干净里衣,问:“嬷嬷,月露说管事新安排了两个婆子?”   兰嬷嬷点着头,给闻姝梳起了头发。   闻姝握住嬷嬷的手,“别让那两个婆子进内室,做些粗活就好,嬷嬷也可多歇息。”   兰苑就三个人,月露尚小,相当于兰嬷嬷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活计都是兰嬷嬷做的,嬷嬷鬓角的白发越发多了。   兰嬷嬷慈爱地摸了摸闻姝的脑袋,“姑娘宽心,我啊,还能照顾姑娘许多年呢,姑娘早些好起来。”   闻姝对于娘亲的记忆是空白的,她是兰嬷嬷带大的,养恩重于生恩,她来日要给嬷嬷养老送终。   “姑娘把药丸吃了吧。”兰嬷嬷梳好发,从箱柜里拿出药丸,本该昨日就让闻姝吃,奈何事发突然,直到今日兰嬷嬷才想起来。   还是那枚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闻姝从前不问,这次却忍不住,“嬷嬷,这药丸作何用处?”   兰嬷嬷嗓音粗哑,“我不会害姑娘,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姑娘原委。”   闻姝便不再问了,和水吞服药丸。   兰嬷嬷若要害她,她早就没命了。   要说昨日一场闹剧还让人愤愤不平,可今早世贤院传出闻琅摔断手的消息时,所有人都安分了起来。   闻姝不大信“老天爷”,可是“报应”这个词,总有人怕,越是玄乎的东西,越让人胆战心惊。   整个侯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好像一夜之间,波涛汹涌的永平侯府变成了一滩死水,因此引起了外界的好奇,侯府的闹剧,还传到府外去了。   永平侯十分恼怒,前来和章氏说:“章夫子还是请辞了,教书育人,若只会教书,不会育人也无用,他若真有本事,也不会把几个孩子教成这样。”   章夫子是章氏的远房族亲,在当地也是有些名望的,正因为沾亲带故,所以偏向嫡出子嗣,对庶出便摆起夫子的谱来,尤其是对无人依靠的闻姝。   要辞了章夫子,章氏脸上有些不好看,毕竟那是她的人,可现下闻妍受惊还躺在床上,闻琅又满身是伤,实在没精力再为章夫子说话,只能答应。   好在永平侯也知道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小三伤了手,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他好了,我再找夫子入府教学,这些日子,就让孩子们在屋子里好好反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希望往后府里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章氏一听永平侯要等闻琅好了再请夫子,哪还有别的话说,“全听侯爷的,妾身没替侯爷管教好孩子们,实在惭愧,往后一定好生照顾小七。”   永平侯面色稍霁,拍了拍章氏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最看重的,自然是你生的三个孩子,只是庶出亦是我的骨肉,还请夫人看在我的份上,抚育他们平安长大,将来他们也会感念于你。”   话说到这份上,章氏的心是彻底安下来了,“侯爷放心,妾身晓得。”   只要永平侯没对她失望,她就还是永平侯府的主母,庶出再怎么样,也跳不出她的手掌心。   永平侯又去探望了闻琅,赏了不少补品,这样一番敲打与恩赏,侯府总算是宁静下来,能过上好长一段的安宁日子。   这样的日子,正是闻姝需要的,夫子离府,众人自学,若是从前,闻姝会担忧,兰苑无人教导她,可如今有了四哥,闻姝却巴不得这样的日子过久些。   经此一事,兰苑和北苑的生活都有了极大改善,兰嬷嬷再也不必自个种菜蔬,大厨房每日都会送来,北苑也安排了两个小厮照顾闻翊,只不过闻翊不怎么需要他们照顾,从不许他们进内室。   衣食不缺了,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读书,闻姝伤了手,虽说能走动,到底是行动不便,闻翊便每日来兰苑陪她,习字授书,兰嬷嬷打扫出一间偏房,给两人做学堂,不让人打扰,   闻姝的伤势转好,夹板去掉,胳膊行动自如,炎热的夏季也随之流逝,来到了金桂飘香的秋季。   仲秋节在即,府里再度热闹起来,可闻姝发觉四哥这几日的气色却一日不日,几乎没见他笑过,仲秋节前一日,四哥还让她明日不必来寻,有私事。   仲秋节家宴,永平侯在府中,可家宴上却没见四哥,父亲也没询问过,可见是父亲允准的。   四哥有什么事,能让父亲同意四哥家宴无需出席?   回兰苑的路上,闻姝福至心灵,忽得想到了一种可能,今日莫不是四哥娘亲的忌日吧?   闻姝攥了攥手指,说道:“月露,你先回去,我去找四哥。” 第015章 旧友   今夜北苑格外的静,小厮也不知去了哪,院子里没掌灯,屋内也是黑黢黢的,对比起仲秋团圆的日子,北苑像是被世间孤立的一座小岛。   闻姝走进去,敲了敲门,“四哥,你在屋里吗?”   她立在门前等了半晌,才等来屋内四哥略沙哑的声音:“进。”   闻姝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屋门。   屋内比屋外昏暗得多,她关上门,适应了好久才勉强看清屋内的样子。   闻翊坐在床前的踏板上,手搭在膝上,夜色太黑,闻姝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能感受到无尽的悲伤与思念。   “四哥,”闻姝轻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用饭了吗?我这里有点心。”   “不必,”闻翊的声音又恢复了两人最初相识的冷沉,没有情绪起伏,“不是说了不用来寻我。”   闻姝把准备解荷包的手收了回来,绞在身前,犹豫着问:“四哥,今日……是你娘亲的忌日吗?”   闻翊没说话,屋内陷入长久的死寂,闻姝咬了咬唇,自觉说错了话,正要挽回,却听得闻翊极轻的“嗯”了一声。   闻姝拧起眉心,真的是啊。   “砰……”一墙之隔的民居区燃放着烟花爆竹,阖家团圆,欢度佳节,而四哥竟在这样一个祥和的日子里,失去了娘亲。   这该得多痛啊!   闻姝的娘亲走得早,她对娘亲没什么印象,虽是想念,也没达到痛彻心扉的程度,可四哥已明事理,这时失了娘亲,孤孤单单的来到侯府,四哥受的是切肤之痛。   闻姝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安慰,丧母之痛,让一切言语都变得苍白。   两人沉默片刻,闻姝到底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她把手搭上闻翊的胳膊,“四哥,别难过,从前你娘亲陪着你,往后我陪着你。”   闻姝说:“我娘亲也去得早,我没见过她,只有兰嬷嬷一直陪着我。”   闻翊听见这话,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偏过头,眼珠在夜色里如黑曜石一般亮,看着闻姝,像是要把她看进心里去,“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啊,”闻姝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会一直陪着四哥。”   “好,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闻翊忽得握住了闻姝的手,像是在水面上漂泊了一年的人终于窥见了一丝生机,紧紧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闻姝的手被握得有些疼,却没说,而是笑着应道:“我不反悔。”   少年恣意气盛,不知人生漫漫,“一直”这个诺,一旦许下,便要纠葛一生。   ***   仲秋节后,新的夫子入府,善习堂再度打扫干净,学子除了闻家子嗣,还有许多别家的孩子,例如兵部侍郎陶家、左副都御史杜家、大理寺少卿莫家等都送了孩子入府,善习堂也比先前扩张了不少。   这日闻姝去庆和堂给祖母请安,遇见了姑母江夫人带着其子江允淮。   “母亲,这褚先生可是前太傅的学生,虽说未曾入仕,可才华横溢,有着名儒之称,也不知大哥是怎么说服褚先生入府做私塾先生的。”   闻姝进来时,恰好听见姑母这番话,面不改色的屈膝行礼,“给祖母请安,见过姑母,表哥。”   江夫人回过头来,看见闻姝,便道:“是小七啊,这么久不见,出落的愈发漂亮了。”   这话倒是不假,闻姝原先被苛待,吃不好穿不好,瞧着有些面黄肌瘦,伤着胳膊后,各种补药补品往兰苑送,闻姝养上几个月,长了些肉,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肌肤瓷白如玉,面容白中透粉,像是粉嫩的雪娃娃,令人移不开眼。   江允淮比闻姝大上两岁,此刻竟也盯着闻姝看个没完,先前怎么没发觉七表妹这样好看。   老夫人笑道:“小七过来坐吧,小七的姨娘可是个顶漂亮的美人,这丫头哪能差呀。”   江夫人道“是”,实则江夫人没见过闻姝的生母兰姨娘几回,永平侯护得紧,等闲不让兰姨娘外出,没多久又去世了,果真是红颜薄命。   “小七是在善习堂读书吧,觉着褚先生如何?”江夫人又提起方才的事。   闻姝点了点头,“褚先生博学多识,为人也风趣,大家都喜欢听先生讲课。”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⑨ ⑨ . c o m   江夫人一听更高兴,看着老夫人说:“母亲,淮郎可是您的亲外孙,我就将他留在您这了,跟着兄弟姊妹们一道读书。”   闻姝垂眸,原来如此,善习堂如今有几十人,别府的公子姑娘都是慕名而来,褚先生的才学的确胜先前的章夫子百倍。   老夫人本就疼爱江夫人这个闺女,无有不应的,“你且放心,我必定看顾好淮郎,正好,小七在这,带着你淮表哥去善习堂吧。”   点到她的名字,闻姝便起身应下,“是,表哥,请随我来。”   “多谢七表妹了。”江允淮拜别外祖母与母亲,跟着闻姝离开庆和堂。   闻姝和这个表哥不熟,这也是江夫人头一次给她好脸色,从前江夫人都是让江允淮和世贤院的几个孩子玩,因此她也不晓得和江允淮说什么,索性不说。   走到半道上,闻姝忽得瞧见另一人,露出笑来,“陶三姑娘,怎得在这?”   陶绮云转过身来,焦急的面色看见闻姝立马便缓和了,怯声说:“七姑娘,侯府太大,我迷路了。”   因着学子太多,众人都不许带侍女小厮去学堂,别府的丫鬟只能留在府外候着,陶绮云才来第三日,没把路记全。   “带路的丫鬟呢?”虽说陶绮云自个的丫鬟不能进府,可侯府会派丫鬟引路。   “她送我二姐进去了,我没跟上。”陶绮云低着头。   闻姝了然,又是些老掉牙的嫡庶纷争,她便不再问,“三姑娘跟我走吧,我正好要去学堂。”   “多谢了。”陶绮云松了口气。   闻姝还是头一次和陶绮云说话,但她看得出来,陶绮云性子腼腆,甚至算得上是胆小,不敢大声言语。   但闻姝第一眼见她还挺喜欢,因为侯府的三个姐姐都瞧不上她,她还没有一个女孩玩伴,而陶绮云眼中对她并没有鄙薄的神情,闻姝忍不住就想多和她说几句。   很快就到了善习堂,江允淮见到了闻琅等人,自然无需闻姝再费心。   “表弟,你怎么和小七一起来?”闻琅招呼江允淮。   江允淮望着闻姝的背影,说:“在外祖母那遇到,七表妹为人心善。”   闻琅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瞥见角落的闻翊,右手隐隐作痛,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闻姝和陶绮云前后桌坐下,身侧就是闻翊,她打了个招呼,“四哥。”   “嗯,那是谁?”闻翊第一次见闻姝身边有别的儿郎。   闻姝从书袋中拿出书本,回道:“是姑母的儿子,我喊表哥,你喊表弟。”   闻翊颔首,没再说什么,正好褚先生到了,众人归位开始上课。   褚先生不仅有才学,德行也是上乘,进了善习堂,不以嫡庶、门第、男女做区分,一视同仁,闻姝爱极了这样的先生。   也正是因为褚先生的好名声,引得越来越多的定都官宦子弟前来求学,永平侯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直到来年五月,善习堂已经扩建三次,多达七十余人,褚先生便说不再招收学生,而最后一个进善习堂的,是周羡青。   周羡青跟着升官的父亲从锡州来到定都,因祖父和永平侯相识,此次入京,周父带着周羡青来侯府拜访永平侯,永平侯见他才学了得,小小年纪已中秀才,便让周羡青到侯府跟着褚先生学习,周父自然应允。   可周羡青没想到,竟会在侯府见到本该死去的邻家好友沈翊,那一刻他以为青天白日见着鬼了,好在他谨慎,并未失态,直至散学后,两人才寻着机会私下见面。   “沈翊……不,我应该唤你四公子了,你怎么会……”周羡青满是疑惑,周家与曲家本是邻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可曲家那晚的大火,无人生还,周羡青还当沈翊也死了。   闻翊也没想到此生还能遇着旧友,颇为无奈道:“当年所遇,不足道也,如今咱们能再见,也是机缘。”   周羡青明白他定是吃了许多苦头,才得以改名换姓活下来,“也罢,过去之事便不提了,我家已为你母亲收敛了尸骨,日后你若有机会,也可回锡州祭拜。”   闻翊一听作势要跪,“多谢伯父伯母大恩!”   “你这是做什么,”周羡青扶起闻翊,“咱们两家邻居一场,不必见外,还有你的小厮凌盛,九死一生,好在救活了,如今在我家,待寻着机会,我将他送回你。”   闻翊没想到周家不仅为母亲收敛尸骨,还救下了凌盛,再多言语都无法表达感谢,他握住周羡青的肩,“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报。”   他有恩要还,有情要偿,必须要站上那最高处! 第016章 青梅   善习堂换了褚先生,照旧是上午上课,午后闻姝一般会来北苑和闻翊一道温书,现如今她写的字可好看了,褚先生还赞她的簪花小楷有卫夫人之风,要勤加苦练。   闻姝感觉到她和众人的差距在一步步缩小,当然,她想追上四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呢。   闻姝往常会在北苑待到快天黑才走,可今日半下午,她就开始收拾书册,“四哥,兰嬷嬷说下午要摘青梅,酿青梅酒,你去不去?”   兰苑有一颗青梅树,兰嬷嬷日日浇水,可算在今年结了果子,青梅酸涩,不宜入口,酿酒最佳。   闻翊看她这般兴致冲冲,也来了兴趣,“一道去吧。”   在兰苑待了几个月,闻翊也习惯了,时常去兰苑蹭饭,兰嬷嬷的手艺没得挑。   两人一同回到兰苑,兰嬷嬷、月露,并两个婆子正在摘青梅,高些的摘不到,月露爬到树上去摘。   “姑娘要不要吃一颗?”月露倚在树干上,扔了几个青梅下来。   闻姝接住一个,拿帕子擦干净,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她知道青梅酸涩,可也没想到能酸成这样,一瞬间让她的舌头酸得毫无知觉了。   见闻翊看着她,闻姝心生了坏主意,硬生生咽了下去,面不改色地说道:“一点也不酸,四哥你尝尝,可甜了。”   “真的?”闻翊睨了她一眼。   闻姝嘴角上翘,一脸诚恳,“真的,你尝尝。”   她本想再用帕子擦一个青梅,闻翊却拿过了她手上那个被她咬过一口的,翻了个面,在被闻姝咬的另一面下了口。   闻姝愣了愣,但也没多想,她与四哥,已是十分亲近的关系,现下见他吃了,只眼巴巴地看着,等着看四哥酸得扭曲的脸。   “不错,是挺甜的。”闻翊弯了弯唇,细嚼慢咽,一副享受的姿态。   “啊?”闻姝傻了,怎可能是甜的?   闻姝不信邪,从闻翊手中抢了回来,再度咬了口,还是酸的!   “呸呸呸!好酸啊,四哥,你坑骗我!”闻姝扁着嘴,这次毫不设防,酸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闻翊挑了下眉,“难道不是你先坑我?”   “哈哈,姑娘可真好骗呀,”瞧见这一幕的月露笑哈哈,“这青梅酸得要命,姑娘还吃了两口。”   兰嬷嬷等人也笑起来。   “哼!四哥真坏!”闻姝被人笑的羞臊,脸颊都红了,把青梅扔到四哥怀里,扭头就走。   闻翊手里拿着那枚被两人咬过的青梅,勾唇失笑,小姑娘养得白嫩些,胆子也大了不少,都敢逗他玩了,嗔怒起来含羞带笑,肆意玩闹,这才像个小丫头的样子。   闻姝走到门边还有些恼,气鼓鼓地瞪了闻翊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四哥真坏!   可落在闻翊眼中,只想起了易安居士那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①   闻翊垂首把玩起有三个牙印的青梅,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闻姝进屋吃了两块点心才将青梅的酸意压下去,那边兰嬷嬷等人也把青梅摘下来了,在院子洗干净,闻姝用攀膊将衣袖挽起,也跟着一块洗青梅玩水。   五月份的井水不冷不热,十分舒适,天快黑了,闻翊才催促她别玩了,“将衣袖放下,别着凉了。”   闻姝洗干净手,背过身,让闻翊给自己解开攀膊,理顺衣袖,她端着一小盆,笑看着闻翊,“四哥,要不要再尝一个?”   闻翊用书脊点了点她的眉心,“别玩了,把青梅弄去晾干。”   闻姝额头有些痒,皱了皱鼻尖,笑着说:“这个不用晾干,兰嬷嬷说做盐渍青梅给我吃,晚上做了,过几天就能吃。”   闻翊无奈,兰嬷嬷待闻姝是真的好,总是想法子做好吃的给闻姝。   青梅晾了一天才干,次日下午闻姝和闻翊两人把晾干的青梅装进罐子里,闻姝看着圆滚滚、绿油油的青梅,忽得笑了下:“我想起了李太白的一句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②   闻翊没说话,却在心里补上了下一句——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②   闻姝抱着罐子进屋,闻翊抬头看枝叶繁茂的青梅树,树上还留着些青梅,晚风微凉,吹得树叶哗啦啦响。   树上的青梅由青转黄,黄了再青,夏秋数次轮转冬春,又是一年好景时。   闻姝仰头望着树上硕果累累的青梅,看得出神,微风吹动她水蓝色的裙摆,在这安静的院子里,仿若遗世独立。   月露从院外进来时瞧见这一幕,心下感叹,姑娘七年前瘦弱的模样已经想不起来了,随着年岁渐长,姑娘出落的亭亭玉立,容色如画,身形纤秾合度,赞一句仙姿玉色也不为过,是侯府里容貌最出众的姑娘,也越来越多人说姑娘长的像兰姨娘,这般姿色,怪不得当初永平侯“金屋藏娇”。   月露走了几步过去,见闻姝毫无反应,便知她又在想四公子了,“姑娘,青梅又要熟了,四公子年年都要与姑娘一道酿青梅酒。”   闻姝纤手抚了下发髻上的兰花簪,姣好的面容上,温和的神色淡了下去,“自我及笄后,四哥出门游学,如今已有一年多,去年的青梅酒都还没喝完,也不知他何时归。”   “姑娘莫忧,四公子文武出众,必能照顾好自己。”月露取出荷包,“我方才去管事那拿月例,听说侯爷回府了。”   “果真?”闻姝上挑的眼尾垂下,“想必是为了六姐姐的婚事。”   近来,闻妍和承恩公魏家嫡长孙的亲事在定都传的沸沸扬扬。   侯府最小的姑娘闻姝都十六岁了,除开大姑娘已出阁,剩下的五六七三个姑娘,是该筹备着亲事了。   闻姝若有所思,说:“月露,明日一早去买些新鲜槐花,我给父亲做份槐花糕送去。”   现下槐花开的正盛,槐花糕清甜不腻,适合永平侯。   月露笑着应下,“姑娘是要多在侯爷跟前露脸,让侯爷给姑娘寻门好亲事。”   永平侯难得回府,如今姑娘们都到了议亲的年岁,闻妍有侯夫人安排,闻婉有赵姨娘考量,唯有闻姝,得靠着永平侯,要是让侯夫人来给她安排,怕是不会上心。   闻姝不置可否,她不求多好的亲事,只要门楣清白,家族和顺便好,待出嫁后,她就可以带兰嬷嬷离开侯府,为她养老,这两年,兰嬷嬷的身子越来越差,头发都花白了,还患上了喘症,请了几个大夫都不曾治好。   想起这事,闻姝又道:“月露,嬷嬷的香料是不是快用完了?”   “是不多了,姑娘要不要再制些?”月露翻看下装香料的盒子回道。   闻姝洗了手进入偏房,“好,我现下去做,做完正好用晚饭。”   兰苑有个偏房是专门打扫出来给闻姝制香的,她这手艺也是兰嬷嬷教的,越是长大,闻姝就越觉得兰嬷嬷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兰嬷嬷不仅会制香,还会制毒,不过除了她,连月露都不知道。   闻姝现下做的香料能缓解兰嬷嬷的喘疾,方子还是和大夫一道琢磨出来的,是药三分毒,能闻着香料缓解几分也是好的,这香料存放时间过久便会失了药效,因此隔段时间,闻姝就要做一次。   翌日,闻姝天还没亮就起来做糕点,做完正好到了请安的时辰,她捡上些造型精致的槐花糕装盒,旁的留下自个吃,月露在一旁都吃上了,自从那次闻姝受伤后,兰苑的日子好过起来,月露也拔高了身量,成大姑娘了,可兰嬷嬷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   到青山院时,永平侯竟去了练武场,她不便打扰,就在青山院等了会,却没想到等来了一位陌生来客,她忙起身行礼,“见过大人。”   能在父亲不在青山院时请进来的,必是父亲信重之人,且看他衣裳料子上乘,定有官职在身。   于宏义本是来找永平侯,一进屋却见个明眸皓齿的小娘子,乍一想还以为老友“金屋藏娇”,但再看小娘子梳着未出阁的发髻,猜想应当是永平侯府的姑娘,只是他怎么从没见过这个姑娘?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好在永平侯回来了,他刚练了拳,一身是汗,瞧见两人笑了笑,“这可不巧,小七来了,这位是益成伯,老于,这是我七姑娘。”   闻姝又行了个礼,“伯爷安好。”   于宏义忙摆手,“原来是七姑娘,可真是秀外慧中,侯爷有福气啊!”   永平侯哈哈一笑,看向闻姝:“小七来可有事?”   闻姝晓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不敢久留,“孩儿做了点心给父亲送来,既然父亲要见客,孩儿便退下了。”   永平侯点了点头,“有心了。”   闻姝离开,永平侯打开食盒说:“老于,来尝尝我七姑娘的手艺,要我说,外边酒楼都赶不上。”   两人多年好友,于宏义也没客气,尝了一块槐花糕,赞不绝口,忽然道:“侯爷,你家七姑娘可有婚配?” 第017章 做媒   永平侯拿着点心的手一顿,侧眸打量于宏义。   于宏义笑道:“我家嘉运也没定亲,你见过的,也算是仪表堂堂,不辱没你家姑娘。”   于宏义本没这个心思,也是方才见闻姝温婉有礼,长相出色,点心还做的这般好,一家有女百家求,就忍不住想做这个媒。   永平侯将点心一口吞了,从小厮手中接过茶水喝了口,“我记得嘉运十有八\九了吧,还没定亲?”   “没呢。”于宏义在永平侯对面坐下,“一直在筹备大比,去年秋闱中了举人,可惜今年春闱落榜了,他想着三年后再考一次,可他娘呢又发愁他的亲事,也老大不小了。”   永平侯感叹道:“小小年纪已中举子,真是年轻有为,我那两个臭小子连举都没中。”   于宏义谦虚道:“今年春闱前三甲皆出自你府学,徐音尘、贺随和周羡青,连皇上都赞你教导有方。”   永平侯摇头说:“这是褚先生的功劳,我可不敢抢功。”   “听闻四公子才学最好,怎得不见他下场?”于宏??.??义早听人说永平侯府四公子才识过人,徐音尘也甘拜下风。   “他志不在此,外出游学了,”永平侯偏头放下茶水,不想提此事,就道:“嘉运日后得去边境吧?我并不想小七离开定都。”   于宏义原是永平侯的副将,如今独当一面,驻守边境,甚少归京,于嘉运也是要下场了,才送回京来。   可闻姝不能去边境,她得离边境越远越好。   “他走的文官路子,去边境做什么,将来要留在定都。”于宏义忙道:“嘉运若是不好,我也不敢拿到你跟前来卖弄,咱们多年老友,你家姑娘嫁去我家,我保管不会亏待了她。”   永平侯点点头,“这个我明白,只不过还想留她两年,如今最要紧的是小六,我正发愁呢。”   于嘉运那孩子永平侯见过,为人谦逊,又是伯府嫡子,身份不差,若配小七也得当,只是他还得思量些时日,不着急。   于宏义见永平侯说到这份上也明白过来,毕竟七姑娘这般姿色,皇子妃也做得,必定不止他一家求娶,就顺着永平侯的话往下说:“魏家是瑞王一派,瑞王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六姑娘若是嫁去魏家,恐怕皇上难安啊。”   永平侯是兵部尚书,虽说现下没掌兵权,可曾经也是边境三十万永平军的领头羊,整个大周的将士,对永平侯都颇为尊崇。   魏家想与永平侯府结亲,便是看中了永平侯身后的兵力。   永平侯皱着眉头说:“我不想卷进外戚之争,小六却像是认定了魏家那小子。”   承恩公魏家嫡长孙,日后是要承袭国公爵位的,这本是个顶好的亲事,因为太后姓魏,皇后姓魏,连如今的瑞王妃也姓魏,魏家在大周拨弄风云多年,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得意人。   但如今的顺安帝并非无能之辈,还能容忍外戚干政多少年?若有万一,闻妍的下场可想而知,并且还可能牵连永平侯府。   永平侯的担忧于宏义明白,“要不你给六姑娘挑一个,抢在下旨赐婚之前。”   魏家那门楣,想要一道赐婚的旨意,简直易如反掌,真赐婚了,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明知道永平侯着急,于宏义也没提出让六姑娘嫁到自家来,倒不是因为先前提了七姑娘的事,而是六姑娘过分骄纵,不好相处,于宏义并不想闹得家宅不宁,娶妻娶贤,在于宏义这,庶出的七姑娘要比嫡出的六姑娘好。   “唉,我再和夫人商议一下。”永平侯也是头疼,难就难在章氏和小六都满意魏家,后宅妇人不懂朝中格局,也是无奈。   ***   闻姝从青山院出来,顺道去了世贤院请安,她知道侯夫人不想见她,可越是长大,对女子的规束就越多,但凡来日侯夫人说一句她不常去请安,恐怕想求亲之人都会退避三舍,大周最看重孝道,连太后病着,皇上都要夜不解衣的侍奉。   她到世贤院时,两个姐姐也在,闻姝上前问安后坐下。   章氏见人都到了,便说:“端午节后柳侍郎家设了赏花宴,你们打扮得体些,届时与我一道去。”   她原本只想带闻妍去,奈何永平侯回来了,侯爷在府里,赏花宴实则就是夫人之间相看亲事,三个姑娘都到年纪了,她便不能厚此薄彼。   “是,听凭母亲吩咐。”三人齐声道。   章氏现下正忙,也不大想看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庶女,尤其是闻姝,长得那样出色,将她的妍儿都比下去了,带出去怕是要出尽风头,想想便厌烦,挥手让她们散了。   闻姝和闻婉一道出世贤院,在院门口闻婉白了她一眼,“七妹妹好生规矩,给母亲请安也来得这样迟。”   闻姝不慌不忙道:“方才去给父亲请安了,五姐姐没去吗?”   “你——”闻婉噎了下,“就知道献殷勤!”   这几年,闻姝不仅仅身量、姿色见长,连脾气也见长,看起来还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嘴皮子却尖利了起来,再不是七年前那个任由她打骂的闻姝,闻婉越发讨厌她了。   闻姝不耐烦见她这副炸毛的样子,“五姐姐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闻姝说完带着月露离去,留得闻婉在后边跳脚,从前她不开口闻姝哪敢先走,越发没将她放在眼里了!   月露跟着闻姝走远了几步才道:“五姑娘真爱管闲事。”   四公子在府里时,六姑娘还晓得收敛,四公子游学后,仗着府里没人给姑娘撑腰,五姑娘就越发放肆。   “别搭理她,也相处不了几年。”两人都到了嫁龄,出阁之后,闻姝和闻婉不会再有什么来往。   月露心想也是,笑着说:“难得侯夫人要带姑娘赴宴,姑娘可得好生打扮,如今柳家正当红,想必邀请了不少人。”   柳大人虽只是个工部侍郎,但其女入宫不足一年就被册为淑妃,还有了身孕,皇上子嗣不多,柳淑妃如今很得皇上宠爱,柳家也就水涨船高,在定都显赫起来。   闻姝却摇了摇头,“低调些为好,定都贵女那样多,哪轮得着我出风头,不出错就行。”   她深知这样的宴会出风头不是好事,她想寻个好亲事,还得靠永平侯,或者祖母也行。   想到这,闻姝又说,“再去给祖母请安吧。”   礼多人不怪,无人替她筹谋,她就得自己多上心,女子嫁人犹如新生,若选的人家不好,她这辈子都得受苦。   在庆和院外便听得有人交谈的声音,走得近了,才发觉姑母江夫人来了,瞥见坐在江夫人身边的江允淮,闻姝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她来得不是时候,顿时打了退堂鼓,可惜韩嬷嬷瞧见她,已经禀了老夫人,她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姝儿给祖母请安,见过姑母,表哥,”闻姝得体地行礼,笑说:“本想来陪祖母说说话,不承想姑母来了。”   老夫人发已全白,但精神尚好,招呼闻姝坐下,“端午将至,你姑母来送节礼。”   江夫人见着闻姝敛了笑容,挑剔地打量了眼,不咸不淡地说:“小七这姿容,我着实没见过第二个了。”   都说红颜祸水,姿色过艳,不是安家之兆。   闻姝垂眸,不卑不亢地回:“姑母过誉,蒲草之姿,愧不敢当。”   “表妹过谦才是,我看那定都绝色慧祥县主也比不得表妹。”自从闻姝入内视线就没离开过的江允淮忽然开口。   江允淮这话一出,江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瞪了江允淮一眼斥道:“住嘴,县主之尊,岂是你可以妄加评测的!”   江允淮面色讪讪,没说什么,却也没收回打量闻姝的视线。   闻姝不喜这般放肆的目光,抿着嘴角,如坐针毡,实在不想久待,找了个借口离开,走前江夫人的脸色已算得上难看。   可走出去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江允淮的声音,“表妹留步。”   闻姝眼中划过一抹倦色,但很快消逝,搭着月露的手,面色如常地转身,“江公子还有事吗?”   江允淮追到她跟前,眼神愈发肆无忌惮,“表妹怎得这样生疏,咱们也有许久不曾见了。”   自从善习堂褚先生授课结束,江允淮回了家,除了逢年过节,也不便来侯府,想见闻姝一面更为难得,方才他还想着要怎么才能见到闻姝呢。   闻姝与他没什么旧情可叙,直截了当地说:“我还有些事,若是江公子无事,我便先走了。”   “有,我有东西想送给你,”江允淮拿出背在身后手里托着的锦盒,“这个,送给表妹。”   闻姝咽了咽喉,“无功不受禄,还是……”   她话没说完,江允淮便急道:“不过是个小玩意,我给五表妹六表妹都送了,表妹便收下吧。”   “表妹若是不收,我可就要让祖母转交了。”江允淮也精明得很,知道哪里是闻姝的命门。   闻姝无奈,只得示意月露收下,“多谢江公子,那我便先回去了。”   见她收下,江允淮欣喜地笑,“好,表妹慢走。” 第018章 群狼   走得远了,闻姝才让月露打开锦盒瞧瞧,月露道:“是个彩绳编成的粽子。”   的确不算名贵,这锦盒看着都要更贵些,只是她一点也不想收。   月露合上盖,低声说道:“姑娘当真不考虑一下表公子吗?”   从前在善习堂时,江允淮就喜欢亲近闻姝,惹得四公子对他没好脸色,只是那时尚且年幼,谁也没往别处想,随着年岁渐长,明事理了,江允淮还数次亲近,谁看不出他那点心思。   闻姝摇了摇头,“江家是个好人家,可惜不适合我,你没瞧见方才姑母的脸色吗?”   江家是文官清流,书香门第,江允淮又是江夫人唯一的儿子,儿媳妇自是要高门贵女,哪里瞧得上闻姝这个庶出。   月露轻叹:“若是姑奶奶也同意便好了。”   月露想着,江允淮也是一表人才,已中举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姑娘嫁去江家,亲上加亲,算是一门顶好的亲事了。   “姑母同意,我也不想嫁。”闻姝早知闻婉对江允淮有意,她不想闹出姐妹相争的笑话,更何况江允淮每次放在她身上的目光都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是未嫁女,那般放肆打量,分明也没多尊重她。   月露笑着说:“要奴婢说,这些人都不如四公子,真不知四公子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夫人。”   四公子气度不凡,文武双全,待姑娘又好,在月露看来,是世间最好的男儿了。   想起四哥,闻姝心情好转,往北苑的方向看了眼,“希望四哥早些回来。”   她不便出府,若是四哥在府中,说不定还能替她相看相看,四哥的眼光,她最信得过。   端午家宴,因着四哥不在,闻姝没什么兴致,而因着闻妍的亲事,永平侯和章氏瞧着有些不睦,过节还沉着张脸,闹得赵姨娘等人不敢放肆,连闻婉都乖乖地坐着。   永平侯没待多久就扶着老夫人先行离席,闻姝也不想再待下去,才出了庆德院的门,就被人拦住。   “姝儿表妹怎得走的这样急,可是席上的饭菜不合胃口。”   闻姝一听这声音,才真是倒了胃口,就连月露都皱起了眉。   这一位喊闻姝表妹的却不是江允淮,而是赵姨娘的娘家侄子赵耀祖,在永平侯府寄居多年,算起来只是闻婉一个人的表哥,可却偏偏每次也喊闻姝表妹,还要喊的这样狎昵,让人听着就觉得放荡。   赵耀祖倒是不敢喊闻妍表妹,知道他什么身份,哪配做闻妍的表哥,便总是来恶心闻姝,从前还被四哥教训过,如今四哥不在府里,一个个牛鬼蛇神都冒出头来了。   “赵公子,有事?”闻姝更不想和他说话,江允淮的目光或许是放肆了些,可赵耀祖却是明晃晃的下流,毫无世家公子的矜持。   赵耀祖吊儿郎当的视线在闻姝脸上和胸前留连,舔了舔唇角,“想敬姝儿表妹一杯酒来着,谁知表妹走的这样急。”   闻姝厌嫌地侧了下身子,月露忙过来扶着她,阻了赵耀祖色眯眯的视线。   “我不胜酒力,告辞。”闻姝实在不喜欢他,也顾不上什么失礼,转身走的极快,身上仿佛沾上了脏东西,恨不得把这身衣裳剐了。   赵耀祖却一点也不恼,还依依不舍地看着,闻琛走了过来,拍了下他的肩,“看什么呢?”   闻琛瞧见闻姝的背影,睇了赵耀祖一眼,“你还真看上小七了?别白日做梦了,父亲才不会答应呢。”   自家这个表弟什么德行,闻琛心里清楚,若不是因为血脉相连,闻琛都不大想和赵耀祖接触,永平侯可不会薄待庶出,闻姝嫁不进赵家。   这话赵耀祖就不爱听了,“我爹好歹也是六品的同知,怎么就配不得一个庶女了?我看上她,还是抬举她了。”   “况且你不知道江允淮看上了她?可婉儿表妹心仪江允淮,我若是娶了闻姝,婉儿表妹就可以嫁给江允淮了,这不是好事成双吗?”   闻琛一听倒觉得有两分道理,江家是个不错的去处,倘若闻婉能嫁进去,亲上加亲,于他日后也有益处,闻姝不得侯夫人喜爱,若运作一番,也不是没可能。   赵耀祖一看闻琛的脸色就知道有机会,越发撺掇道:“你在姑母跟前替我美言几句,我明日带你去玩,花费我全包,保管你玩得痛快!”   闻琛考虑了会,勉强点头,“行吧,待我探探姨娘的口风。”   赵耀祖哈哈大笑,只当是事成了,拍着他的肩,“好兄弟!”   ***   那端闻姝健步如飞,回到兰苑第一件事就是把衣裳换了,嫌弃地推远了点,“月露,这件衣裳近期内我不想穿了。”   月露心疼道:“委屈姑娘了,那赵耀祖粗鄙不堪,真想剜掉他的眼睛!”   闻姝喝了几口热茶压下心里的躁意,“他在侯府待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走。”   月露把衣裳收进脏衣篓,“怕是赵姨娘想让他攀定都的贵女,姑娘你说,他不会是想……”   “不可能,我死也不会嫁这样的人。”闻姝面沉如水,想了会又说:“你往后多留意些南竹院的事,我们要早做防备。”   若嫁给赵耀祖这样的人,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现下四哥不在府里,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先看看他想做什么再说吧。”闻姝攥紧了杯盖,心下有些委屈漫上来,若是四哥在府里便好了。   这些年有四哥庇佑,她就没怎么受过委屈,先前被赵耀祖口头戏弄过两句,四哥给他揍得半个月下不了床,谁知道赵耀祖死性不改。   月露点着头,心里也盼着四公子早日回来,说道:“姑娘宽心,如今侯爷在府里,不怕他们作乱。”   永平侯虽算不得多爱护闻姝,但也不至于糟蹋闻姝,赵耀祖其人,哪家的姑娘敢嫁。   闻姝平复了许久,才将赵耀祖那佻达的眼神撇去脑后,又喝了口水,“月露,把明日的衣裳熏了,就穿那件梅子青的对襟襦裙,不必浓妆艳抹,不出错就好。”   闻姝对明日的赏花宴颇为期待,许久不见陶绮云和卫如黛了,她们应当也会赴宴,自四哥走后,闻姝在府里无甚乐趣,能与好友相见是喜事。   次日闻姝也没多加妆点,只淡抹了点口脂,也不敢用颜色太艳丽的,闻姝不觉得容色出众是烦恼,这是她和娘亲少有的羁绊了,只是习惯了低调行事。   这个时节芍药开得正盛,柳家一眼望过去,全是各式各样的芍药,章氏带着闻妍走在前边,闻婉和闻姝跟在后面,闻婉总想踩闻姝一头,要比闻姝快一步,闻姝也不和她争,慢悠悠地跟在后边,用余光扫过周围,寻找陶绮云和卫如黛的身影。   章氏在马车上还沉着脸,一下马车就喜笑颜开,对旁人说话都温柔了几分,和诸位夫人互相寒暄,介绍闻妍给夫人们认识,若是没有人提到闻婉闻姝,章氏是不会主动推两人出来的。   奈何闻姝的姿色实在出挑,十个夫人有九个都要问上闻姝一句,剩下一个不问也会打量几眼。   常言道“以色事人”不能长久,可若是无色,也难开这个头。   闻姝觉察出章氏的不喜,刚好瞧见了卫如黛,便和章氏说要去寻好友闲聊,章氏巴不得她别跟着,“去吧,小心些,别惹事。”   “是。”闻姝行礼后离去。   闻婉看了看闻姝,再看看章氏,她也有点想去找自己的玩伴,但赵姨娘叮嘱了她要跟在章氏身边,只有在章氏身边,才有夫人注意到自己,咬了咬牙,还是跟着章氏了。   闻姝离开章氏,轻轻地舒了口气,心情都愉悦了几分,笑盈盈地冲卫如黛招手,“如黛。”   卫如黛穿着一身嫣红色的方领半臂襦裙,她身量比闻姝高些,面容英气,配上这身红裙,颇为飒爽。   “姝儿!我找了你半天。”卫如黛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丝毫不顾及头上的珠钗乱飞。   闻姝拉着卫如黛到附近一个亭子里坐下,给她理了下弄歪的珠钗,“你这身衣裳倒是很搭,你穿红色当真好看。”   卫如黛随意扯了扯衣袖,“我伯娘挑的,我都说了不想戴珠钗,她非得给我戴这么多。”   “这样打扮很美。”闻姝轻笑,卫如黛性子豪爽,不喜拘束,是昭勇将军唯一的女儿,最想和父亲一样,做个将军,她也是闻姝认识的第一个会武功的姑娘。   两人同在善习堂读书,冬日里卫如黛来了葵水也不曾发觉,闻姝用披风给她挡了下,两人便熟了起来,与陶绮云一起,成了闻姝的手帕交。   卫如黛拉着闻姝的手,眼巴巴地盯着闻姝吹弹可破的雪肌,“哪有你美,瞧见你我才知什么是秀色可餐!”   要说卫如黛能和闻姝玩到一块去,还有一个原因,卫如黛偏爱“美色”,她的竹马徐音尘就是定都出了名的美男子。   闻姝习惯了她的性子,忍不住笑,还没来得及开口,陶绮云来了。   “姝儿,如黛。”比起豪爽的卫如黛,陶绮云更像是另一个极端,胆小怯弱,说话轻声细语,明明年纪是三人之中最大的,可两人都把她当妹妹对待。   卫如黛拉着陶绮云坐下,急急忙忙问:“你可算来了,我听说你和南临侯家公子定亲了?”   闻姝初次听闻这个消息,愣了下,“与南临侯家有婚约的不是你的嫡姐吗?” 第019章 狼狗   陶绮云被两个好友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下意识想咬唇,但怕弄花了口脂,硬生生忍住了,解释道:“我嫡姐心仪何家的公子,不肯嫁去南临侯府,可我们两家的亲事早就定下了,不便反悔,母亲便让我嫁。”   “南临侯世子我不曾见过,也不知道为人怎样。”闻姝深居大院,看向了卫如黛,她出门较多,“如黛,你听说过吗?”   卫如黛想了下,“徐音尘提到过一次,说他才华一般,好像为人还行,没什么流言蜚语。”   “我姨娘也这样说,”陶绮云半垂眉眼,说:“我姨娘觉得我能嫁去侯府也是高攀,便应下了。”   “何家的门第比不得南临侯,你嫡姐竟舍得?”闻姝心下生疑,在定都,有爵无爵全然不同,虽说南临侯的爵位传到如今已是空有虚名,不像永平侯府大权在握。   陶绮云摇了摇头,“不知,我只听说她与那何家公子已私定终身,这个月便要定亲了。”   “怪不得没点风声,”卫如黛倒觉得陶绮云不算亏,“那你何时出阁?”   陶绮云到底是姑娘家,说到要出阁面露羞涩,“十月份,你们来吗?”   卫如黛扬眉一笑,“那是自然,我和姝儿得给你添妆啊!”   闻姝望向卫如黛,揶揄道:“那你呢?你和徐公子何时定下来?”   卫如黛和徐音尘是青梅竹马,也是邻居,自小一块长大,当初卫如黛先来永平侯府读书,徐音尘得知,立马求了母亲也跟着来。   只要熟知两人的,都知道他们形影不离,长大自是要在一块的,徐音尘那样有些呆闷的性子,都知道费心思讨卫如黛欢心。   闻姝最羡慕这两人,自小熟识,互生爱慕,这样度过一生,太过美好,闻姝想都不敢想。   向来飒爽的卫如黛脸颊上飘起了红云,小声说:“他说高中状元便来我家提亲。”   “哇,”陶绮云笑,“徐公子本就是会元,如无意外,殿试应当是状元,可不就是板上钉钉。”   闻姝替她开心,“殿试也快了,你们二人好事将近,真好啊。”   “那你呢?”两人同时转头看着闻姝。   闻姝想想府里那一堆糟心事就烦,她也没别人能倾诉,抬眸环视一圈,见周围无人,才细细与两人说了江允淮和赵耀祖的事。   把两人听得一愣一愣,陶绮云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那你如何是好?果真是侯府高门,府里边就这般热闹。”   陶绮云虽也是庶出,但陶家后宅还算安宁,陶家就两个姑娘,陶夫人不想外人说她薄待庶出,待陶绮云还不错,就连当初去善习堂,也允了她和嫡姐一道去。   卫如黛听的气愤,一掌拍在桌上,“那赵耀祖从前我就觉得不是好东西,要不然我替你杀了算了。”   闻姝哭笑不得,“小声些,哪有动辄打杀的,他好歹也是官员子弟,大周律法可不是空谈。”   卫如黛皱着眉头,说:“那你如何是好?四公子又不在府里,他游学之前叮嘱了我看顾你。”   “不急,江允淮那边有姑母盯着,成不了,”闻姝见好友为她担忧,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有三两好友,已是人生幸事,“至于赵耀祖,我想想法子,若实在不成,我再寻你帮忙。”   “行,若有事定要与我们说。”卫如黛满口答应下来。   闻姝颔首微笑,让月露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香囊,一人递了一个,“新制的香料,夏日暑热烦躁,这是清心的。”   “好香啊。”卫如黛深嗅,闭上眼感受,“不过感觉和姝儿身上的香气有些许不同。”   闻姝撇开眼,漫不经心地说:“一样的,许是每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同。”   陶绮云抚着上头绣的荷花,赞道:“姝儿绣技出彩,当真是一双巧手,上回你送我的口脂,我嫡姐还问我要了,你这手艺若有机会开个铺子必定大赚一笔。”   闻姝摇头失笑,“技多不压身,我手上银钱都没多少,哪来的铺子。”   闻姝善于学习新事物,书法、刺绣、制香、厨艺,甚至箭术也在四哥的教导下学了些,一旦有机会接触,她就会尽心去学,她不怕苦和累,只怕将来技不如人。   “待你出阁有了嫁妆不就有了,”陶绮云压低声音说:“我姨娘给了我两个铺子做嫁妆呢。”   闻姝若有所思,陶绮云好歹还有姨娘贴补点,她没有娘亲,也不知道将来能得多少嫁妆。   赏花宴直到下午才散去,闻姝玩了一日,回到兰苑已有些疲惫,但得知好友近况心里还是欢喜的,正想歇会沐浴,月露便说有个丫鬟求见。   “见过七姑娘,这是表公子让奴婢送来的,”这丫鬟像是被人叮嘱过,一放下东西就走,“奴婢告退。”   “诶,”月露想拦都没拦住,“这丫鬟我怎得没见过,跑什么呀?”   闻姝自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打开锦盒一看,眸子沉了下去。   “姑娘,这个同心佩瞧着价值不菲。”月露吃惊地说。   “这个不能收,得送回去。”闻姝当机立断盖上锦盒,同心佩在大周只有情意相通之人才会互送,徐音尘就给卫如黛送过一枚,她若收下,便是答应了江允淮的意思。   “姑娘,热水烧好了。”婆子已将浴桶准备好,让闻姝去沐浴。   闻姝蹙着眉心,手里拿着个烫手山芋,一刻也不想多留,但身上出了汗,是有些不适。   月露忙接了过来,“姑娘,我去还吧,你去沐浴,本也是丫鬟送来的,哪值当你亲自还回去。”   “也好,”闻姝叮嘱道:“不必多言,把东西还回去就好。”   她要是去了,不免和江允淮打交道,届时若闹大,更说不清楚了。   送同心佩这样的事,谁不会乱想?   闻姝心里有些气,江允淮到底知不知道乱送同心佩会污了姑娘闺名,一旦传出她收了别的男子的同心佩,别人家哪还敢上门议亲?   沐浴时,闻姝还带着气,三两下洗罢,新换了身衣裳,出来才喝了口茶,就见江夫人来势汹汹,身后跟着的月露,面颊上竟有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闻姝脸色稍冷,也没行礼,“姑母来此有事?”   月露垂着脑袋,站到了闻姝身后,江夫人轻哼一声,指着月露说,“这个丫鬟没点规矩,竟敢偷主子的物件。”   “姑母何必颠倒黑白,那同心佩是不是月露偷的,你我心知肚明。”闻姝言语冷淡,从前她还和这个所谓的姑母虚与委蛇几句,如今却是半点也不想装了,打了她的人,还要把事情赖在她身上,欺人太甚!   “你住嘴!”江夫人劈头盖脸地辱骂,“休得污了我儿清誉,淮郎怎可能瞧得上你这样卑贱的庶女,我儿自是要娶高门贵女。”   闻姝气势也不弱,顶了回去:“江夫人这话好不讲道理,你儿的清誉是清誉,我和月露的清誉便不是清誉?江夫人真是教子有方,牵累姑娘家的清白还倒打一耙。”   “你——”江夫人哪里见过这般伶牙俐齿的闻姝,从前闻姝唯唯诺诺,大声说话都不敢,“果然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便敢忤逆长辈,殊不知红颜薄命,迟早也是为人玩物的下场!”   闻姝轻嗤,“是,红颜薄命,您最好给江公子娶个丑无盐,您才有长长久久的儿媳妇侍奉,至于我日后什么下场,就不必您操心了。”   月露心生讶异,姑娘脾气向来好,从未见姑娘发这样大的火,把江夫人气的眉毛倒竖,脸色铁青,要撅过去了。   “你竟敢咒我儿,贱妮子!”江夫人气急,上前想照着月露再给闻姝一巴掌,好好教训教训她。   可闻姝却不会任人宰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狠狠地甩开,闻姝如今能拉动坤灵弓,可不是弱柳扶风之辈,推得江夫人后退几步,若不是被嬷嬷扶住,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闻姝眸色森然,说出的话毫不客气,“这是永平侯府,还轮不着您来教训我,想动手便请侯爷来。”   “反了天了,从前倒是错看了你,装得像只乖顺的羊,实则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狗!你休要痴心妄想,我绝不会让你进江家的门!”江夫人本想来训诫闻姝一番,没想到却反被教训了,此事若是传出去,哪有贵女愿意和江允淮结亲,自然不能告诉永平侯。   “我是羊,是狼,都与江家无关,”闻姝毫不掩饰自己对江允淮的不屑,“您也别忧心,我绝不会肖想江家,嫁给他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   这话说出来便是诛心,江夫人可以说闻姝配不上江允淮,却不允许她看不上江允淮,她江家这般门楣,凭什么闻姝一个低贱庶出瞧不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月露,将上次江公子送来的东西一并还给江夫人,送客!” 第020章 归家   江夫人气势汹汹地来,面色铁青地走,险些被闻姝气吐血。   “姑娘,江夫人不会去侯夫人跟前告状吧?”月露难免担忧,方才那话,已算得上对长辈的大不敬了。   闻姝拉过月露察看她脸上的巴掌印,幸好没有破皮,“她不敢闹大,只能哑巴吃黄连,去抹些药膏,这个巴掌我记住了,来日必定还给她。”   于闻姝而言,月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比闻婉闻妍还要亲近,她都从没罚过月露,凭什么被一个外人责打。   月露红了眼眶,说:“不疼,姑娘方才好厉害,从未见姑娘这般疾言厉色,我瞧着倒有些像四公子。”   月露是被家中卖给侯府的,只为给兄长换娶聘礼,父母都舍弃了她,姑娘待她却这般好,是不幸中的大幸。   说到闻翊,闻姝面色舒缓,“我长大了,不必再事事忍让,她本也看不惯我,我再怎么笑也无用,反倒与她撕破脸,日后能少来烦我。”   四哥走前也说人善被人欺,从前退让是怕自己无声无息死在后宅,可如今她这个年纪,在外边有名有姓了,哪还能死得这么容易。   “就怕姑奶奶在老夫人跟前撺掇,毁了姑娘的亲事。”江夫人绝不会就这么放过闻姝,月露也怕自己连累了姑娘。   闻姝无所谓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我不与她撕破脸,她为江允淮的事记恨我,也不会给我好果子吃。”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快去擦药,药膏在我妆奁最下层。”闻姝不是个喜欢后悔的性子,既然做了,便认。   月露才进屋擦药,又来一个丫鬟,“七姑娘,赵姨娘请您去南竹院说说话。”   闻姝头痛欲裂,这些人是商量好的吗?   “咳咳,”闻姝立马装得虚弱,“我身子不适,免得过了病气给赵姨娘,只得改日再去了,咳咳咳……”   南竹院她绝不会踏足,明知山有虎,转身下山才是正理。   丫鬟看她把脸都咳红了,只好离开。   闻姝本以为这就算完了,谁晓得没一会,赵姨娘居然带着补品来了兰苑,“七丫头,听说你病了,姨娘也没什么好东西,还有点枇杷膏,治咳嗽是最好的。”   闻姝不得不继续装下去,柔弱地用帕子捂着口唇,“多谢姨娘,姨娘还是离我远些,我怕让姨娘也染上病气。”   赵姨娘笑道:“姨娘身体好,不怕这些,你这孩子也是可怜,生母早逝,姨娘一直想照顾你,可又怕侯夫人介意,只能强忍住心疼,姨娘可是巴不得有你这么个女儿。”   这一番话听得闻姝想把昨晚的饭都吐出来,闻姝当初害闻琛被动家法的事,怕是赵姨娘现下还记恨着呢。   闻姝也跟着演,怯怯地抬头,“姨娘这番话,姝儿当真欣喜,可惜姝儿没五姐姐的好命。”   “怎么会呢,你若是愿意,往后就把我当成亲娘,我待你一定如婉儿一般。”赵姨娘心花怒放,想着一个小丫头就是好糊弄。   既然闻姝这样好说话,赵姨娘也就不绕弯子了,“七丫头,我侄子你记得吧?”   闻姝强忍住恶心,笑着说:“记得,赵公子一表人才,姨娘好福气。”   “诶,对,我正发愁他的亲事呢,姝儿可有相熟的姑娘家?”赵姨娘暗示道:“我侄子是我兄长唯一的嫡子,嫁过去来日便是当家主母。”   “咳咳……”闻姝撇开头咳嗽,说道:“那可当真是门好亲事啊,可惜我认识的贵女不多,姨娘得去问六姐姐。”   赵姨娘见闻姝这样说,还当她中意这门亲事,心中愈发得意,果然,闻姝不过一个没了娘的庶出,连外家都没有,能嫁给赵耀祖,也算是烧高香了。   赵姨娘今日来就是探探闻姝的口风,并不急着促成这桩亲事,毕竟永平侯还在府中,得等永平侯走了再说。   与江夫人怒气冲冲的离开不同,赵姨娘春风得意,以为这件事板上钉钉,不必再愁。   月露对外啐了口,关上了院门,回到屋内,“姑娘方才还说人善让人欺,怎得待赵姨娘又这般温和?”   闻姝喝了几口水,拿过把团扇去去心里的燥热,“江家有高门的矜持,即便撕破脸也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可赵耀祖犹如地痞流氓,惹恼了他们会狗急跳墙,只能徐徐图之。”   “月露快把蜜饯盒子给我拿来,恶心死我了。”闻姝晚饭都不想用了,被赵家黏上,就犹如附骨之疽,令人生厌。   月露忙找了出来,先是一个江家,又来一个赵家,姑娘这是招谁惹谁了。   闻姝抿着酸甜的蜜饯,面露疲惫,“都是这张脸惹的祸。”   她若平平无奇,哪有这些事。   月露说:“容貌出众又不是姑娘的错,分明是他们色\欲熏心。”   要月露来说,只能瞧得见姑娘相貌之人,本就非良人。   “说的对,”闻姝轻笑,“福祸相依,这张脸也有好处,我得想个法子把赵耀祖撵出侯府,一劳永逸。”   她不可能将江允淮撵出侯府,可赵耀祖一个姨娘的侄子,不是办不到。   闻姝许是外惊内忧,半夜竟烧了起来,闻姝不让月露去打搅兰嬷嬷,只让她拿着冷水帕子冰着额头退热,待天明再请大夫。   “早知道就不装病了,这下不用装了。”闻姝气若游丝,发热头晕,浑身酸疼。   月露换着帕子,心疼地直掉眼泪,“姑娘受委屈了,要是四公子在就好了。”   闻姝眸中溢出些水光,合上眼,是啊,要是四哥在就好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四哥的依赖竟这样深,觉得有四哥在一切都不是事,可四哥何时才能回来呢,她起码要撑到四哥回来,不能倒下。   闻姝发了汗,在天明时分退了热,月露还是请了大夫,开了副药,这几日闻姝都没出门,在屋子里养病。   病来如山倒,这次的病拖得有些久,几日都没好,但月露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奴婢从采买的婆子那打听到,赵耀祖常常带着二公子出门,听说还去了花坊赌场。”   “当真?”闻姝撑着迎枕,放下手中的书册,“当初曾祖被动家法,就是因为赌输了银钱,闻家不许子女碰这种败家之事。”   月露欣喜道:“那若是告诉侯爷,岂不就可以把他撵出去,侯爷绝容不下他。”   “不行,”闻姝思忖着,“这事不能咱们出面,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会知道公子们的事,且若我出面,赵姨娘势必要记恨我,得想个万全之策。”   闻姝秀眉蹙起,捻着指尖,静静思索,月露在一旁不敢打搅。   半晌后,闻姝忽得说:“月露,你是不是认识张铁的妹妹?”   月露忙点头,“认识,姑娘想做什么?”   闻姝靠坐回去,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两分寒意,那神色,当真和闻翊有两分像,“那咱们就来出借刀杀人。”   月露附耳过去,闻姝细细叮嘱了几句,月露醍醐灌顶,“是,我这就去办。”   月露拿上银钱,忙不迭去了,闻姝松了口气,觉得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可算能移开些。   她心下有些累,靠在榻上闭眼想歇会,忽听得脚步声,还当是月露,转头望去,“月……”   那句“月露”卡在嗓子眼里,面色怔然,纤长的羽睫轻眨,呆呆地望着门口那人。   许久不见的少年比记忆里更高一些,身姿颀长挺拔,面容俊逸,如同朗月清风入内,那双漆黑的凤眸一如往常。   闻翊见她这幅样子扬眉轻笑,“傻了?”   “四哥。”闻姝确认是他的一刹那,鼻尖发酸,急忙下榻,连鞋也没穿好,绊了一跤,幸好被闻翊展臂接住。   闻翊扶着她,轻斥:“急什么,把鞋穿好。”   闻姝穿好鞋,眼巴巴的望着他,还当是个梦,闻翊看她失色的唇瓣,又闻到屋里头的药味,“病了?”   闻姝点点头,“快好了,四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千留醉。”闻翊对外喊了句。   “什么?”闻姝不明所以,只见屋外走进来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穿着一席火红的锦袍,犹如秋日枫叶。   她见有外人,忙将心绪压了回去,整理着裙摆,用帕子擦了下眼角。   “呦,小娘子好生貌美。”千留醉言语轻浮,但眼神带着笑,好像只是真心赞美闻姝。   闻姝听见只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羽睫,不觉得被冒犯。   可见风流和下流,还是有区别的。   闻翊冷眼踢了他一脚,“闭上你的嘴,给她瞧瞧病。”   “知道了,”千留醉扯了扯袍子,“小娘子伸出手来。”   既是四哥的朋友,闻姝没什么不肯的,任由他把脉。   片刻后,千留醉收了手,“小风寒,都快好了,只是我瞧着小娘子有些惊悸之症,可是近来常忧思难安?”   闻姝没想到他连这个也能瞧出来,一时之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有人给你委屈受了?”闻翊自是能猜到。   闻姝抿着唇角笑,只说:“四哥回来便好了。” 第021章 玉玺   闻翊晓得她此刻不想说,便摸了下她的脑袋,“好,我在路上捡着个家伙,你若喜欢就留着养。”   “凌盛。”闻翊喊了声,凌盛便提着一个竹编笼子进来了。   打开盖,笼子里装着个不大的猫,这只猫全身乌黑,只有四只爪子是雪白的毛,瞳仁却是蓝色的,美极了,也不怕生,爪子攀着笼子,想跳出来,“喵呜~”   “好可爱呀。”闻姝喜不自胜,哪还有半点病态,好奇地摸了摸猫儿的脑袋,猫毛柔软似棉花,这猫也机灵,还知道讨好地蹭蹭她的手心,闻姝的心都要化了。   闻妍曾养过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她有次在路上遇着,蹲在跟前瞧了会,那猫主动来蹭她的腿,被闻妍瞧见了,将她推到地上,往后她瞧见也不敢再靠近那只猫了。   未曾想她也会拥有自己的猫,“四哥,这猫取名字了吗?”   “既是你的猫,你来取。”闻翊见她喜欢,嘴角勾出一抹弧度。   闻姝抱着猫咪,捏捏耳朵,揉揉爪子,“她浑身乌黑,爪子却是雪白的,叫踏雪如何?”   闻翊挠了下踏雪的脑袋,“挺好。”   没人搭理的千留醉自顾自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发觉味道不错,一块接着一块的吃,啧啧感叹,何时见闻翊这个血溅脸上都不眨眼的杀神露出过这般神色,分明是费尽心思找来的一只温顺猫儿,非说是路上捡的,唉,男人啊!   闻姝有许多话想和四哥说,但有旁人在,她便忍住了,让闻翊先回去洗漱更衣,风尘仆仆的回来,可不得好生歇息。   “行,我先回去睡一觉,明日再寻你。”闻翊带着千留醉走了。   出了兰苑门,千留醉还在啃手里的点心,“这就是你心里那人?”   闻翊没回他,凌盛默默地跟在后边不接话。   没人理千留醉也不觉得尴尬,“我可瞧见了她头上戴的簪子,那是你亲手做的。”   闻翊脚步一顿,漆黑的瞳仁似一潭深泉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你怎么还跟着我?赶紧走。”   千留醉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摇头叹息,“唉,我千里迢迢跟你来到定都,连口水都没喝上,敢情你就是带我来给那小娘子看病的?丛昀啊从昀,你也忒狠心了,不收留我吗?”   这一副被负心人抛弃的语气,引得凌盛都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咳嗽了两下撇开脑袋。   闻翊最不耐烦他这副样子,“堂堂千红阁少阁主,还能没去处?别等永平侯回来瞧见你。”   千留醉伸了个懒腰,拍了拍闻翊的肩,“行吧,我走了,你别太想小爷。”   闻翊咬牙:“……滚。”   千留醉生怕下一瞬刀架脖颈,连忙抽身,轻点脚尖,从围墙翻出了侯府。   ***   四哥一回来,闻姝的病就全好了,一大早起来给四哥做点心,顺便去和四哥说一下赵耀祖的事。   来到北苑,却静悄悄的,一直跟着四哥的凌盛也不见踪影。   她提着食盒,敲了敲屋门,“四哥,你在吗?”   “有事?”闻翊问。   闻姝说:“我做了芋粉团。”   闻翊冷淡的回:“不吃,你先回去。”   四哥这是怎么了?闻姝笑颜微僵,是四哥的声音没错,可这也太冷漠了,好似面对陌生人,这些年,四哥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闻姝张了张唇,还想再说什么,可心里头堵得难受,说不出口。   她本想来找四哥倾诉,结果被这番冷遇,心里愈发委屈了,她咬着唇角,转身离去,连食盒也没留下。   她不由得怀疑昨日那个四哥真的是梦。   闻翊望着那道失落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喉结轻滚,垂眸收回目光。   “这个丫头倒是关心你。”几年过去,先前精壮的男子显露些疲态,说话中气也不足。   闻翊面不改色,“一个没什么依靠的庶女罢了。”   男子打量了闻翊几眼,实在瞧不出闻翊的态度,便也没管,“可打听到宝藏的下落?”   闻翊摇头,“未曾,不过听说那所谓的宝藏是传国玉玺。”   “消息属实?”男子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闻翊,“玉玺不是在楚国吗?”   百年前,楚国原是大周的疆域,那时的楚王窃了玉玺,起兵谋反,想要大周改朝换代,但因闻氏一族骁勇善战,硬生生将楚王逼退在龙崖山脉,此处易守难攻,楚王数次进攻无果,只得暂时休战,在龙崖山脉以南建立了大楚。   此后百年间,两国数次交战,闻家死守龙崖山,楚国未能得逞,但大周失了玉玺,民心不稳,期间也动荡不休。   十八年前的洛河之战,分明楚国占了上风,却忽然说要议和,两国暂时休战,直到如今。   “宝藏的消息是洛河之战时传出来的,难道就是那时玉玺丢失,所以楚国才愿意休战?”男子猜测着。   玉玺于每个帝王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得玉玺者,才是正统。   闻翊颔首应道:“想来是如此。”   “你可打听到玉玺在何处?”男子目光急切,若有玉玺,他便可名正言顺,何至于被外戚掣肘。   闻翊自然没有。   男子思忖片刻,“洛河之战时永平侯正好在边境,或许从他那能打听到些许消息。”   闻翊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会再细细探查。”   男子心满意足地点头,仿佛已经窥见他收归玉玺的荣光!   待男子走后,闻翊在原地站了会,抹了把脸,才出门去兰苑。   闻姝在绣荷包,瞧见闻翊来了也没反应,显然是在怄气。   闻翊自觉理亏,笑着说:“芋粉团在哪,我还真有些饿了。”   “你不是不想吃嘛?被我倒掉了。”闻姝也是这些年被四哥惯的,敢对四哥冷脸了,她现下委屈得很,也管不了许多。   闻翊见她扁着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莫名想逗逗她,随手捞起在地上玩闹的猫儿,坐在闻姝对面,“方才是不想吃,现下想吃了。”   “想吃也没了。”闻姝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呦,一年多不见,四哥连点心也吃不上了,”闻翊把猫放在桌上,往闻姝那边推,“是不是这只猫惹你不开心了,我这就把它扔出去。”   闻姝放下针线,一把抢过猫,“谁惹我不开心谁知道,月露,还不快去给你四公子端点心来。”   月露还当两位主子闹别扭呢,忙去把芋粉团端来,随后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闻翊拿起点心就吃,叹道:“还是小七做的点心好吃,我在外边也常想着。”   看他一口接一口,闻姝想到他在外边风餐露宿,心下便心疼了,哪里还舍得生他的气,“这回还走吗?”   “不走了,明个儿小七做荷花酥给我吃吧。”闻翊在外边确实是想那一口,吃过许多地方的荷花酥,都不如闻姝做的好吃。   闻姝见他和往常无异,心里那点子委屈也就消散了,“好,还想吃什么?”   四哥还是四哥,方才的四哥肯定是假的,闻姝不和他计较。   “我看树上的青梅熟了,做个盐渍青梅吧,”闻翊当真点起菜来了,又问,“你方才找我有事吗?”   闻姝一下一下地摸着踏雪的脑袋,踏雪也不跑,窝在她怀里睡着,现下闻翊回来,闻姝心里头的石头落地,便和他说了赵耀祖的事。   越听,闻翊的面色越黑,听完后眸光阴鸷地说了句:“杀了便是,早就不想留他了。”   他那双眼珠子,闻翊迟早要剜下来。   闻姝吓了一跳,劝道:“你怎么和如黛一样,别为这样的人脏了手,赶出府便好。”   闻翊不怎么在意,似乎杀个人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有主意了?”闻翊侧眸看她。   闻姝点点头,和他说了自己的谋划。   闻翊许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不错,有长进,知道借刀杀人了。”   闻姝不服气地娇嗔:“我一直都很聪明的好嘛!”   闻翊轻笑,摸了把踏雪的猫头,“是聪明,但还不够狠,我来给他加点料。”   几日后,闻翊去青山院寻永平侯。   永平侯在城外察看巡防方归,看见闻翊拍了拍他的肩,“长高了,也瘦了些,在外边受苦了吧。”   “游学增长见识,阅历山川百态,学到很多,不苦。”两人一同进屋。   永平侯哈哈大笑,“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闻翊掀袍坐了下来,“侯爷请讲。”   “这个事呢,和小七有关,”永平侯端起茶盏,灌了一大口茶水下去,“你和小七亲近,替她参谋参谋。”   闻翊心里掀起波涛,面上却不动声色,总不能是赵耀祖的事吧?   永平侯不拘小节地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茶水,“小七呢,也到嫁龄了,益成伯有个嫡子于嘉运你认识吗?我看着为人还行,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儿郎,益成伯有意于小七,你觉得此人如何?”   虽不是赵耀祖,却是比赵耀祖还要麻烦百倍的人物,闻翊收拢了搭在膝头的修长手指,正要开口。   “侯爷!侯爷!”管家大声叫喊着跑进来,“侯爷,大事不好了,府外来了要债的!” 第022章 事成   “什么要债的?侯府何时欠了人家的债?”永平侯行色匆匆地走出来,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闻琛和闻琅正在纠缠,闻琛把一个穿着灰色短褐伙计打扮的人往外撵,可闻琅却死活要拉着他,两人一个争,一个抢,像是要把人给分尸了。   那短褐伙计嚷道:“没天理了啊!永平侯府欠钱不还,要我的命啊!”   一提到“侯府欠钱、要人命”,不少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很快就围上了一圈凑热闹的,指指点点。   “住手!到底发生了何事?”永平侯斥道。   闻琛还没反应过来,那短褐伙计就跪了下去,哐哐磕了几个响头,“小人见过永平侯,实在是无可奈何,小人才上门求侯爷救命啊!”   不等永平侯继续问,伙计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继续说,“小人乃平安赌坊的伙计,贵府二公子在我们赌坊欠下四万两的赌债,掌柜的说要是二公子再不还钱,就要拿小人去抵债,求侯爷救小人一命,让二公子把赌债还了,小人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闻琛面白如纸,浑身发抖,完了,全完了!   后宅众人正好在此时赶到,听见这话的赵姨娘,当场腿软跪了下去。   闻姝最后才赶来,站到了闻翊身侧,与众人一般面露讶色。   而永平侯听到四万两赌债时更是怒火攻心,“四万两的赌债?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有!小人这里有二公子亲手画押的凭证。”伙计膝行上前,掏出怀里的证据。   兆远上前接过,递给永平侯,永平侯瞧见上头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是闻琛的字迹,顿时眼前一阵晕眩,“逆子!逆子啊!”   寻常百姓家,若无病痛,一两银子便能用上大半年,四万两银子,除了军饷,永平侯都未曾一下子经手过这么多现银!   闻琅极有眼色的上前扶着永平侯,“父亲注意身子,我方才出府,正好瞧见这个伙计哭哭啼啼,打听之下,才晓得二哥犯下此等大错,二哥竟叫人把伙计撵出去,好在孩儿拦了下来,否则外边不知该如何议论我们永平侯府。”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永平侯实在丢不起这个老脸,“回府,把那伙计带进来。”   那伙计磕头道:“我听闻永平侯戎马半生,清廉勤勉,必定会还钱,还请诸位给小人做个见证!”   说完,他才跟着永平侯等人进府,也是有胆识之人,这话一出,他若不能全须全尾的离开侯府,永平侯府的名声算是败尽了。   众人移步正厅,才进去,永平侯就指着闻琛说,“孽障!给我跪下!”   闻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饶命,孩儿知错了!”   他本是想玩玩就收手,可却越玩越沉溺,头脑一热,欠出了四万两,他这两天已经在想尽办法筹备了,没想到这伙计竟会闹到侯府来。   赵姨娘也跪下,满脸泪痕,“侯爷……”   “你给我闭嘴!”永平侯指着赵姨娘训斥,“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祖宗家训有言,闻家子孙不得碰‘博戏’,你明知故犯,竟还敢欠下四万两的巨款,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章氏看了半天热闹,这时倒出来装好人,“侯爷,我看小二之前倒不是这样爱玩乐的性子,可是被谁给带坏了?”   永平侯在厅前走来走去,指了指闻琛,“你说,谁带你去玩的?”   闻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在犹豫要不要供出赵耀祖。   “行,不说是吧,”永平侯招呼兆远,“来人,请家法,给我打死这个逆子!”   “不,我说,我说,”闻琛再也顾不得别的,“是赵耀祖带我去的,我本不想去,是他非得拽着我去玩,我玩过几次,沉迷其中,这才犯下大错!”   既然开了头,闻琛也就毫无心理负担的将所有事都推给了赵耀祖。   赵姨娘听见这话,愈发心惊胆战,赵耀祖是她兄长唯一的儿子,侯爷如今盛怒,这要是出了事,她该如何交代?   可闻琛也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赵姨娘只剩哀泣,什么都说不出来。   “来人,给我把赵耀祖带来!”赵耀祖其人永平侯本就不喜,是赵姨娘向他哭诉,娘家兄长就这么一个儿子,想留在侯府长长见识,他心想也不缺这一口饭,谁知竟带着闻琛流连赌场,早知他就不该留下赵耀祖。   赵耀祖是被兆远捆来的,“回侯爷,属下去时他正要翻墙逃跑。”   赵耀祖连连摇头,“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不关我事。”   谁知闻琛还没说话,那伙计便指着赵耀祖说:“侯爷,小人认得这位赵公子,是咱们赌坊的常客,就是他带着二公子来赌坊的,小人还听说他常带着二公子流连秦楼楚馆。”   一句话把赵耀祖钉死了,还去秦楼楚馆,罪加一等,弄得章氏都忍不住想大笑三声,先前闻琛害得闻琅受家法的事,她还记得呢,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章氏忙假惺惺道:“侯爷,妾身有罪,竟没发觉小二变成这般模样,妾身还当赵姨娘性子温顺,会教导好小二,怎得赵公子也这般糊涂。”   永平侯怒发冲冠,“好,好,好,看来是我这个父亲没做好,才纵得你们如此放肆,来人,把家法请来,今日我不打死你们,我就不姓闻!”   兆远几乎是飞一般的速度把家法请来了,不过八年,再请家法。赵耀祖尤记得当初闻琛后背的鞭痕,这还不得把人打死,他嚷嚷着:“我不是侯府的人,凭什么打我?松开我!我要回家!”   永平侯可不管他说什么,示意小厮剥了两人衣裳,摁在刑凳上。   而那边章氏未免赵姨娘求情,忙给婆子使眼色,摁住了赵姨娘,赵姨娘只剩下哭了。   这一次,马鞭才发挥出真正的作用,一下又一下的甩在皮肉上,很快两人的后背就血肉模糊,永平侯恨铁不成钢:“当初太祖动家法,就是因为你们曾祖去赌场输了四百两银子,你们竟还敢去赌!”   闻翊抬手覆在闻姝跟前,挡住那鲜血淋漓,“别看。”   可就算不看,浓重的血腥味也总往人鼻腔里钻,闻姝望着四哥的掌心咽了咽口水,攥紧了手上的帕子,这一切虽是两人咎由自取,但也有她的手笔在,若是真把人打死了……   十鞭子下去,两人连求饶的声音都没了,彻底昏过去,赵姨娘也吓晕了,闻妍缩在角落,面色惨白,更不敢说话。   永平侯好似还未出够气,想要再打,章氏等人也是真的狠心,巴不得永平侯把两人打死,根本不开口,闻翊只得站出来,说:“侯爷,这两人要受不住了。”   永平侯瞥了眼,看着是要不行了,这才松手,让人请大夫,“明日就把赵耀祖撵出侯府,此后再不许赵家的人入府,闻琛和赵姨娘禁足一年,罚月例两年,都抬下去。”   赌坊的伙计瞧见这一幕也吓得哆嗦,但永平侯并未对他说什么,让账房支了四万银两给他,放人离开了。   章氏看的直皱眉,这可都是琅儿的家财,便宜他们了,一下子少了四万两,府里便不剩多少现银了。   但想到南竹院此次彻底被永平侯厌弃,章氏心里也稍稍好受些。   闻翊懒得管众人那些算计,永平侯一走,就拉着闻姝回兰苑了。   闻姝坐下来,神情还有些飘忽,“咱们成功了?”   不费一兵一卒,也没牵扯到她身上,就把赵耀祖赶出了侯府,再也不必瞧见这个人了。   闻翊挥了下手,道:“月露,去拿青梅酒来,给你家姑娘压压惊。”   月露兴高采烈的去了,今日这个结果,真是大喜过望。   闻姝连喝了两杯青梅酒,才缓过这口气来。   “吓着了?”闻翊抿了口酒,果香味颇为清爽。   闻姝摇摇头,“没死就还好,只是血肉模糊,有些犯恶心。”   “过几日便好了。”这样的场景闻翊见得多了,没什么反应。   “我原想着让父亲知道两人涉赌便好,怎得还欠了这样大一笔债?”照闻姝的法子来,永平侯定是没有今日这般生气的。   永平侯恼怒,一是因为赌债金额巨大,二是因为赌坊伙计上门,将事情闹大,丢了侯府的脸,火上浇油。   踏雪在闻翊脚边蹭,他弯腰捞起小猫,递给了闻姝,“闻琅做的,这四万两,他自己就吞了不止两万。”   “可我瞧方才侯夫人那肉疼的模样,不像作假。”闻姝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踏雪的后背,她肌肤胜雪,覆在踏雪乌黑的毛发上,越发衬得那双纤手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   闻翊瞥见那一幕,竟有些后悔把这只猫带回来了,他又饮了一口青梅酒,喉头滚动,压下心尖痒意,说道:“怕是章氏也不晓得其中纠葛,闻琅自个昧下了。”   这么大一笔银子,若闻琛不是被算计了,决计欠不下,他没这个胆子。   闻姝浅笑,“那倒是便宜了三哥。”   闻琅也不算个笨人,能随机应变。   “说起来三哥自从被动家法后,就再也没挑衅过你,上回我瞧见他,他还对我颇为客气。”闻琛闻琅同受罚,可闻琛却没怎么变。   闻翊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他敢不客气。”   就他那胆子,自那之后,都躲着闻翊走。   闻姝一时没明白四哥的意思,正要再问,就见四哥伸过手来,一把拽走了踏雪,“行了,别老抱着它,掉毛,脏死了。”   说着,闻翊把踏雪放回地上,鞋尖踹着它的屁股想让它出去玩。   谁知踏雪不肯走,又喵喵叫的回来蹭闻姝的鞋子。   闻姝心软,再度抱起它,笑着说,“不脏,洗干净了的。”   踏雪在闻姝怀里舒服地躺下,冲着闻翊的方向打了个哈欠,仿佛是在挑衅。   闻翊额头的青筋跳了跳,这世上果真没有后悔药吗?   ***   永平侯二公子欠了赌坊四万两银子,险些被永平侯打死的消息半天就传遍定都,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有人说永平侯教子有方,有人说永平侯下手太狠,说什么的都有,但外边流言沸沸,府里边却安静多了,连下人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惹了主子不痛快。   次日一早,赵耀祖还昏迷着呢,就被赵家的人派马车来接回去了,听说赵家人想求见侯爷,可永平侯却没见他们,赵家人只能灰溜溜走了。   “奴婢还听说,赵家的马车才出城呢,马突然受惊,翻下了沟渠,赵耀祖的眼睛戳在了折断的木杆上,瞎了一只眼,”月露痛快地说:“真是恶有恶报,活该!”   闻姝手上拿着一条靛蓝色的帕子,正绣到墨竹的叶片,闻言下意识地看向闻翊。   闻翊本在看游记,但看着看着就玩起了踏雪,把踏雪圈到他腿上,踏雪不肯,想去找闻姝,他不让,急得踏雪喵喵叫,险些要张口说人话了,闻翊看它这副样子却觉得好玩,更不放它走。   他随口说了句,“真可惜。”   闻姝觉得稀奇,“可惜他瞎了眼?”   闻翊捏着踏雪的后颈毛,看着踏雪湛蓝色的瞳仁,惋惜地说:“可惜才瞎了一只眼,两只眼珠子都不该留下。”   闻姝:“……”   就知道四哥不可能心软。   每每想起赵耀祖那双污秽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流连过,闻姝也恨不得弄瞎他,如今瞎了也好,至于是天灾还是人祸,闻姝可管不着,只要没赖到她和四哥身上就无所谓。   赵耀祖一离府,闻姝心情好得很,心情一好,好消息也跟着来,殿试结果出来了,徐音尘被皇上钦点为状元,贺随为榜眼,周羡青是探花,这三人都曾在善习堂读过书,褚先生的学生,还和闻姝闻翊是好友。   当天下午,闻翊就带着闻姝出府了,三人在福来酒楼厢房设宴,卫如黛自然在,连陶绮云都来了,他们七人数次聚过,这一次还多了个依旧穿着一席红衣的千留醉。   “不用管我,我就是来蹭饭。”千留醉自来熟的很,一到就吩咐伙计上菜。   都是相熟之人,众人也不拘束,大周虽也有男女之防,但他们是同门,又恰逢这样大的喜事,算不得出格。   卫如黛一瞧见闻姝就打听赵耀祖的内情,陶绮云也凑过去,三个姑娘家一块说悄悄话,那边几个少年饮酒笑谈。   几杯酒下肚,贺随就飘了,喊道:“卫大将军,我和你说,今日皇上说要给徐兄与公主赐婚,你猜徐兄怎么说的?”   “卫大将军”是贺随给卫如黛取的混名,因为卫如黛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将军,可大周从未有过女将军,贺随便这样喊她,让她过过瘾,也是玩笑,卫如黛懒得纠正他,只看着徐音尘,“怎么说的?”   贺随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徐兄慌忙下跪,对皇上说,微臣谢皇上抬爱,臣才疏学浅,不堪配金枝玉叶,且臣已有心仪之人,允诺她高中之后便求娶,望皇上恕罪!”   “哇,徐公子当真是少年豪杰,非同一般的胆魄,如黛可欢喜?”闻姝笑着打趣卫如黛,忍不住艳羡,那可是公主啊,不是常人能拒绝得了的。   卫如黛轻哼了一声,耳垂泛红,“算他听话。”   徐音尘说时没觉得什么,现下被贺随学起来,反倒觉得难为情,一把扯下还要继续说的贺随,给他嘴里塞了个鸡腿,“吃你的吧。”   贺随讪讪地笑,便啃起了鸡腿。   周羡青拍了拍贺随的背,“你这是羡慕了吧,徐兄与卫姑娘两情相悦,咱们很快就能喝上喜酒了。”   贺随没说话,仍旧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酒!”   卫如黛一听喜酒,便道:“绮云的喜酒可比我早,你们想喝尽管问绮云讨去。”   此话一出,周羡青下意识望过去,陶绮云羞怯地扯了下卫如黛的衣袖,说:“别闹。”   周羡青略移开些目光,状似随意的问了句:“陶姑娘定亲了?”   “对呀,”卫如黛抢着回答,“与南临侯世子呢!”   陶绮云垂眼微笑,“届时递喜帖,还望诸位赏光。”   贺随眉头一挑,“南临侯世子?这婚事不错啊。”   即便南临侯的爵位空有虚名,也比一般的官员强得多,更何况是世子,周羡青点了点头,“是不错。”   周羡青仰头饮尽了杯中酒,说道:“酒也不错。”   “这酒确实不错,就是点心差了点,还是七姑娘的手艺好。”千留醉回味起那天的点心。   闻翊不紧不慢地往闻姝碗里夹了块笋片,说道:“想也别想。”   千留醉撇嘴,护得这般紧,“不至于吧,我可以拿银子买。”   闻姝这几日听闻翊说了些在外边游学的事,晓得千留醉曾救过闻翊,便说,“千公子抬爱,改日你来寻四哥,我做给你吃。”   千留醉一拍大腿,“好,七姑娘痛快,不像某些人,小气得很。”   某些小气的人睇了千留醉一眼。   千留醉忙和贺随拼酒去了,假装没看见闻翊要吃人的眼神。   宾主尽欢,这场宴席可比冷冰冰的家宴舒适得多,吃饱??.??喝足,打了招呼,各自散去。   陶绮云走的慢些,下楼时不见旁人,只见周羡青驻足,“周公子。”   周羡青回头,目光只打量了她一瞬便移开,落在了她发间的珠钗上,从袖袋中取出一方锦盒,“不知你已定亲,这方墨锭便当是送你定亲贺礼罢。”   “周公子客气,我还未曾给你备礼恭贺你高中探花,往后平步青云,富贵通达。”陶绮云温声笑语,她嗓音小,无论说什么,听来都有一股温柔的意味。   “平步青云……”周羡青轻喃了一句,随即笑了,“那便借你吉言,墨锭你收下吧,从前我不是也用了你一块墨锭。”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亏周公子还惦记着。”若是他不说,陶绮云都要忘了,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周羡青墨锭用完了,陶绮云坐在他斜对角,瞧见便递了一块墨锭给他,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一块墨锭,陶绮云也就没推辞,道谢收下后,两人互相道别。   眼见着陶绮云跨出门槛,周羡青忽然开口:“陶姑娘……”   “周公子还有事?”陶绮云侧身回眸。   周羡青望着她,喉结微滚,片刻后摇头,“无事,回去路上小心些。”   “周公子也是。”陶绮云微笑颔首示意,离开了酒楼。   上了马车,陶绮云打开锦盒,才发觉里面竟装着一块徽墨,这可比她当初赠予周羡青的墨锭贵得多。   “姑娘,这墨锭上的云纹倒是好看,从前不曾见过。”丫鬟说道。   陶绮云伸手抚了抚云纹,瞧着像是后来刻上去的,她略偏头往酒楼的方向瞥了眼,沉思片刻,将墨锭收回锦盒中,合上了盖。   ***   闻姝也喝了杯酒,回府时脸颊微红,走路像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   “小心些。”闻翊搀着她。   “四哥,没事,我没醉,我好开心呀。”闻姝很享受和好友相聚的日子,她怕日后出阁,被规矩约束着,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   “徐公子和如黛的感情真令人感动,他竟为了如黛拒了公主,我着实佩服。”   “诶,四哥,你喜欢怎样的姑娘?”闻姝嘴里说没醉,眼神却迷蒙起来,仰着头,眸中像装着烁烁银河,呆呆地望着闻翊。   闻翊睨着她,“反正不喜欢醉鬼。”   闻姝努了努粉唇,“我才没醉呢。”   说着没醉的人走路的姿势歪到没边了,差点跌进花坛,闻翊捞了她一把,无奈至极,“慢点。”   两人一歪一扶,缓缓往兰苑走去。   待两人走了,林子后的闻婉走出来,眼神嫉恨地瞪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   她的兄长被永平侯打掉半条命,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着,赵姨娘也因受惊病了,她方才去请大夫,大夫竟推三阻四说正忙,要等晚些才有空。   墙倒众人推,眼瞧着南竹院失宠,一个个都要踩上他们一脚。   可偏偏这个时候,闻姝却如此得意,还能出府游玩,凭什么!   分明闻姝从前是她的脚下泥,任她随意欺辱,可如今却调转了风向,闻姝长得比她漂亮,她心仪表哥,表哥却从不正眼看她,只追在闻姝后边跑,现下连府里的下人都说闻姝比她好。   这口气,闻婉怎么咽得下去!   “姑娘,”闻婉的婢女香果从另一端跑来,靠近闻婉小声说,“奴婢打听到月露和张铁的妹妹说过话,还送给了她一根头绳。”   闻婉一听就明白了,因为赵耀祖肖想闻姝,闻姝索性通过闻琅的手把赵耀祖赶出府,还顺带害了南竹院。   “果真是心机深沉,蛇蝎毒妇!”闻婉怒不可遏,眼中迸发一丝阴狠,“亏得表哥还当她是纯良之人,我绝不会让她得逞,想嫁进江家,做梦!” 第023章 圣旨   赌债事件后,永平侯府安静了很长一段时日,章氏等人也不想触了永平侯霉头,老实许多,直到快七月,老夫人六十大寿到了,章氏为表孝心,说要大办,府里才再度热闹起来。   可谁也没想到,七月初,柳淑妃小产了,龙胎没保住,皇上龙颜大怒,处置了好一批宫人,消息都传到宫外了。   “五月柳淑妃有孕时,柳家设过赏花宴,我还去了,没想到竟会小产。”闻姝不懂宫里那些事,也是和闻翊才会闲聊,要不然是绝不会议论宫里这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事。   闻翊躺在青梅树下的竹制躺椅上,拨弄着踩在他腰腹的踏雪说:“后宫水深,怀上容易,养大难。”   闻姝闲来无事在打珠络,颇为赞同地点头,“皇上子嗣不多,皇子只有瑞王和荣郡王,我听人说瑞王会被立为太子。”   瑞王虽非皇后所生,却被皇后养在膝下,又娶了魏家女做王妃,是皇后一手扶持,闻姝也常听人说,荣郡王不得宠,皇上爱重瑞王,册为储君是迟早的事。   夏日的风不算凉爽,但吹过树荫下也不觉得燥热,几片叶子飘飘摇摇地坠下,落在闻翊衣上,他半闭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好说。”   踏雪似乎赞同这话一般,“喵呜~”的叫了声。   闻姝心想朝堂事她知道的不多,且天家的事谁能想得到,当初她去柳家时,不少人还祝贺柳夫人要做皇子的外祖母呢。   虽说只是一个未出世的龙胎,但永平侯还是叮嘱章氏,老夫人的寿辰不必大办,请些亲朋好友就是,可哪怕这样,寿辰那日来得人也颇多,庆德院摆了十几桌,侯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老夫人过寿,江夫人自然要带着江允淮前来贺寿,冤家路窄,闻姝从老夫人院里出来时,又遇到了江允淮。   “表妹,上次的事我向你道歉,我……”江允淮热切上前,想和闻姝解释上次同心佩的事。   闻姝瞧见他扭头就走,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只当没瞧见,她可不想再和江允淮有半点干系。   江允淮望着她的背影,垂头丧气,闻姝定然生气了,都怪母亲坏他好事。   他心仪闻姝多年,发誓此生一定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如今母亲拘着他,不许他来侯府,若不是外祖母寿辰,他连闻姝的面都见不到。   他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得到闻姝!   “表哥,许久不见,你怎么站在这儿?”闻婉来给老夫人请安,瞧见江允淮,欣喜上前。   奈何江允淮一见是她,面色淡淡,“无事,我母亲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说完,江允淮转身离开,走得像刚才闻姝一样决绝。   瞧见方才那一幕的闻婉险些咬碎一口银牙,都是庶出,凭什么江允淮对闻姝笑脸相迎,对她却连句话都不想说,她哪里比闻姝差了?   “香果,附耳过来。”闻婉对婢女招了招手。   香果靠过去,听得自家姑娘吩咐,瞠目结舌,“姑娘,这也……若是被侯爷晓得……”   闻婉瞪了她一眼,“届时生米煮成熟饭,谁敢说什么,父亲一时生气,还能杀了我吗?”   闻琛犯下那样大的错,不也留着一命,更何况如今姨娘禁足,南竹院的日子难过,连先前想与她议亲的人家也再不敢上门,等一年后姨娘解了禁足,她都要成老姑娘了,若是此事办成,说不定姨娘便可以出来。   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抢也要抢来!   寿宴当晚,府里张灯结彩,觥筹交错,闻姝坐在闻翊旁边,挑着喜欢吃的菜蔬,细嚼慢咽。   开席没多久,凌盛忽然出现,附耳对闻翊说了什么,闻翊的眼神须臾冷了下来,随即吩咐了凌盛几句。   凌盛领命离去。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闻姝好奇地问了句。   闻翊摇了摇头,“待会散席后,若有人说我找你,你便跟着去,不必害怕。”   “什么?”闻姝没明白,散席后还有戏班子唱戏呢,四哥就要走吗?   闻翊不欲多解释,“一会再和你说。”   散了席,闻翊果然走了,闻姝留下来看戏,戏班子演到一半,忽然有个眼生的小厮来请闻姝,说:“七姑娘,四公子有请。”   闻姝心下狐疑,若非四哥方才叮嘱过,她绝不会大晚上跟着眼生的小厮乱走,瞧见凌盛她才安心。   但四哥说了不必害怕,她就放心大胆的跟着小厮去了。   小厮带她去了庆德院的偏房,才走到门口,凌盛忽得出现,在小厮颈后敲了一掌,小厮晕过去,凌盛扛起人就跑。   闻姝还没反应过来,闻翊又出现了,他拦腰抱起闻姝,一跃上了屋顶,躲在一丛树枝后。   “四哥?”闻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在做什么呢?   “嘘!”闻翊眼神示意闻姝看下边。   闻姝抿唇,低头看去,今日府里灯火通明,即便是偏房也挂着灯笼,她静心等了会,忽见一人悄声往这边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是闻婉的脸。   闻婉进了屋没多久,江允淮又探头探脑的来了。   屋门一开一合没多久,屋内竟响起了男女异样的声音,闻姝面色怔然,眼睛瞪大了!   这这这……她就是未通情事,也能猜得出来孤男寡女的这是在干什么吧。   若是方才进屋的是她,岂不是……   闻姝一阵后怕,在炎热的七月里,身子打个了寒颤。   “不怕。”闻翊握住她的肩,声音很轻,但对闻姝有上好的安抚效果。   闻姝贝齿咬着唇,眼角泛着水色,点了点头,若是没有四哥,她又该是何等下场呢?   或许她今夜不会跟着小厮前往,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只要江允淮有了这样的念头,总有她防备不到的时候。   她原先还想着江允淮有着世家公子的傲气,可如今瞧着,和赵耀祖也没什么两样。   不多时,屋子里的声音轻了下去,随即一个婆子出现,突兀的尖叫声,打破了平静的夜,将在正厅看戏的诸人引了过来。   永平侯一见这样的场景,不便出面,先让章氏扶着老夫人进去看看。   可怜老夫人一把年纪还要看到这样脏了眼睛的一幕。   屋里头一盏灯都没有,黑黢黢的,丫鬟点着灯笼过来,将屋内照亮,只见里屋的床榻上,青色的幔帐垂下,江允淮衣衫凌乱的从床上摔了下来,跪倒在老夫人面前。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老夫人敲着手上的拐杖,把地面敲得咚咚响,更像是敲在了江夫人的心上。   原以为江允淮为人稳重,却不曾想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来。   “外祖母……”江允淮也晓得自己这样做会让长辈失望,可是他没法子啊,他太想得到闻姝了。   “你这个孽障,千防万防防不住你,你是要气死我啊!”江夫人气得狠狠地给了江允淮一巴掌,她以为床榻上的另一人是闻姝,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气得她血液倒涌,头昏目眩。   江夫人挑选好了几家贵女,只等这次母亲大寿,来过问母亲的意思,等八月就给他们定下来,现下发生这样的丑事,江夫人要如何与人家交代啊!   江允淮如今得了手,也不怕旁人,直言不讳:“母亲,我早同你说过,我心仪表妹,我要娶她为妻!”   “你说什么?这榻上的是谁?”这话吓得章氏立马扭头看了眼闻妍,瞧见了闻妍才放心,吓死她了,幸好不是闻妍。   可小五和小七都不在,那个姑娘会是谁呢?   江允淮端端正正地跪着,对着老夫人磕了个头,“外祖母,我一定会对七表妹负责的,我要娶她为妻。”   江夫人怒火冲天,想上前踹死江允淮,“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与你苟且的竟是小七?”章氏状似吃惊道,心里头却笑开了,闻姝这个眼中钉,可算是解决了,以这样不光彩的身份出阁,就算嫁给了江允淮又能怎样,还不是会被人戳脊梁骨。   章氏还没笑完呢,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娇柔的嗓音。   “表哥,你这话我便听不明白了,你要对我负什么责?”   众人闻言侧身让开,闻姝姿容整洁地出现,对着老夫人屈膝行礼,“祖母,我方才和四哥一块散步消食,这儿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依稀听见我的名字?”   闻翊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站在闻姝身后,佐证她的话。   “这、这……”老夫人左看右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是江夫人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不可能!”江允淮发了疯似地站起来,“你怎会从外边进来,你——”   “小七应当如何?”闻翊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像是要把江允淮凌迟,“小七方才一直同我在一处,你岂敢狗吠。”   “那她是谁?”江允淮快疯了,他费尽心机做下这一切,冒着被外祖母和母亲责怪的风险,结果根本没成!   在场诸位比江允淮更想知道,那到底是谁?   永平侯在外边等得实在是焦心,还是走进来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侯爷,”章氏回道:“表公子说与他苟且之人是小七,可……”   永平侯怒声打断:“胡说八道!我方才看着小七同小四一起从外边回来,江允淮,谁许你胡乱攀咬,污了小七闺名!”   “舅舅,我……”江允淮想辩解,又开不了口,他总不能说是他想故意算计闻姝吧?   这时,床榻上的幔帐晃动起来,衣裳不整的闻婉从榻上下来,跪在众人面前,哀声哭泣,“父亲!父亲替我做主啊!我方才饮了些酒,头脑昏胀,便想来偏房歇息一会,谁知表哥闯进来就……呜呜呜……”   闻婉不必再多说什么,就她这副头发凌乱,钗环破碎的模样,谁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混账!你这个混账!”永平侯上前踹了江允淮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直把江允淮踹了出去,撞到桌子,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江夫人自是气恼,可江允淮到底是她唯一的儿子,见儿子吐血哪能不心疼,连忙跪了下去扶住他,也哭了起来,“大哥,这可是你亲外甥啊,手下留情啊!”   一时之间,屋里头只剩下闻婉和江夫人的哭泣声。   老夫人经此一遭,瞬间老了好几岁,哪里还有方才过寿的喜悦。   原本表哥表妹的,亲上加亲,可如今闹这一出,全是丑闻。   “来人,把五姑娘扶下去梳洗,”老夫人叹了口气,“今日之事,谁敢外传,便割了舌头!”   闻婉却不想这样不清不楚的离开,膝行几步,拉着老夫人的裙摆,哭求:“祖母,孙儿没了清白,该怎么活啊!孙儿不活了,让我死了罢!”   作势闻婉就要去撞墙,幸好被丫鬟拦住了。   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遇到这样的事也得寻死觅活,闻婉这般,众人倒没觉得不对。   江夫人瞪着闻婉,明白她是想要江允淮娶了她。   要说先前,闻婉倒是比闻姝好上那么一些,起码有个得宠的姨娘,可前段时间闻琛犯了家规,被永平侯责罚,连带着赵姨娘也失宠了,如今连闻姝还不如呢。   况且又出了这样的事,连带着也损了江允淮的名声,日后总是如鲠在喉,江夫人万万不想同意。   江夫人反应也快,说道:“五姑娘既然醉酒,就该让丫鬟扶着回南竹院,怎得来客人才歇的偏房,淮郎吃醉了酒,这才失了体统,我儿虽不好,五姑娘也未必清白到哪里去。”   这话说的看似有几分道理,实则是将方才江允淮说求娶闻姝的话抛掷脑后,权当没这回事。   江夫人说:“既然如今五姑娘清白已失,就让淮郎纳了她吧。”   纳与娶,一字之差,却差之千里,明媒正娶,纳妾纳小,若非闹到这般地步,江夫人是做妾也不会要闻婉的。   做妾可不是闻婉想要的,她继续哭,“好好好,你们江家便是这般霸道,污了我的清白,还要污我的名声,罢了罢了,我还是死了算了!”   “快拦住她,”永平侯望着老夫人,“母亲,也怪儿子不好,您看?”   在场诸位谁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来说去,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知闻姝是怎得逃过一劫的。   老夫人实在是累了,疲惫地摇了摇头,“就将小五配了淮郎吧,择个吉期,嫁与他家。”   “母亲……”江夫人不肯。   “你住嘴!还嫌不够乱吗?”老夫人失望地看着他们母子,颤巍巍地让韩嬷嬷扶着离开偏房。   “唉!”永平侯也叹气,一甩袖子,追着老夫人去了,今夜本是给老夫人贺寿,如今闹成这样,实在是过于“热闹”了,他这个儿子,自当去请罪。   闻姝和闻翊对视一眼,先后往外走,江允淮还想去拉扯闻姝,被闻翊厌恶地一脚踢开,“离她远点。”   闻翊不敢想,若是他不在府里,江允淮是不是就得逞了?光是想一想,闻翊心里头都像是扎了把刀,在不停地剜他的心头肉,恨不得一刀一刀地削了江允淮。   众人前前后后出了院子,还没来得及窃窃私语,管家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侯爷!侯爷!宫里来了宣旨的公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永平侯先前并未收到消息,更何况怎会大晚上来宣旨,也由不得他多想,忙不迭让人去布置香案,带着所有人前往领旨。   闻姝跪在闻翊身边,心想难道是赐婚六姐姐的旨意?   果然,宣旨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的确是将闻妍赐婚于承恩公嫡长孙的皇后懿旨。   章氏等人大喜过望,永平侯心里不满,却也不得不装出欣喜的样子,毕竟是皇后懿旨,是天恩。   永平侯接过旨,让管家给公公递了个荷包,还想留公公吃盏茶,可天色不早了,公公还得回去复命,便先行告辞。   宣旨公公一走,众人起身,就要恭喜章氏,章氏笑得合不拢嘴,得皇后懿旨赐婚,可这是极有脸面的事。   章氏还没笑够呢,忽然又来了一个宣旨的公公,高声道:“圣旨到!”   众人不明所以,又哗啦啦跪了一地,方才是懿旨,这回可是圣旨啊!   闻姝跪得膝盖有些疼,却也不敢乱动,屏息听着,才晓得竟是楚国与大周在龙崖山开战了,要永平侯明日离京,前往边境御敌。   父亲又要离府,幸好赵耀祖和江允淮的事都处理完了。   “微臣遵命!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永平侯接过圣旨,正要起身。   那公公笑道:“侯爷莫急,咱家这还有一道旨意呢。”   还有一道?!   一晚上连发三道旨意,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就是不知这最后一道是什么。   反正与我无关,闻姝抿着嘴角腹诽,只想借着衣袖的遮挡揉一下酸疼的膝盖,可手指才搭上膝,她就顿住了,圣旨说什么来着?   “……兹有永平侯四子,乃是朕流落民间的血脉,苍生感念,朕得以寻回骨肉,今赐名为翊,重回玉牒,册为燕亲王,钦此!”   闻姝目瞪口呆地偏头看着闻翊,四、四、四哥是皇子??? 第024章 下聘   这道圣旨犹如?青天白日的当头劈下一道雷, 把众人烤得外?焦里?嫩,久久没反应过来?,除去永平侯, 唯有闻翊……哦不, 应是沈翊这个当事人,气定神闲地磕头, “儿臣领旨!”   前来?宣旨的是顺安帝的心腹太监康德成,他连忙笑着?扶起沈翊, “燕王殿下快快起身,皇上想念得紧,还请殿下速速与奴婢入宫见驾。”   “好。”沈翊握着?圣旨起身,先?将?永平侯扶起, 随后去扶闻姝。   闻姝还一副呆呆愣愣没回过神来?的模样,她原先?以为四哥和自己一样,是个没了娘亲, 又不得父亲疼爱的可?怜孩子, 如?今四哥摇身一变成为了王爷, 合着?她和皇子相处多年?   她此时此刻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内心的惊讶, 就像身体里?被灌入了风, 飘飘荡荡飞了起来?,落不到实处, 被四哥扶起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四……燕王殿下。”   四哥再也不是她的四哥了。   沈翊瞧她神色, 亦有许多话想说, 可?如?今外?人太多,他只能?借着?衣袖的遮挡捏了捏闻姝的指尖, 说道:“等我回来?。”   闻姝还没来?得及回他,沈翊就放下了她的手,往府外?走去。   “侯爷,咱家?就先?告辞了。”康德成对永平侯拱了拱手,临走前扫过侯府诸人,特意多瞧了眼闻姝,一边跟上沈翊的脚步一边心想这位姑娘倒是容色倾城,瞧着?燕王待她与众不同。   宫里?的人走了,侯府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起身后议论纷纷,一连三道旨意,自然是最后那一道最令人吃惊。   永平侯府的外?室子,竟是天家?骨肉,如?今一朝被皇上册为燕王,话本子里?都编不出这样离奇之事,怎叫人不惊叹!   章氏才得了皇后赐婚的懿旨,还没笑够呢,如?今却是笑不出来?了,闻翊竟是皇子?!这怎么可?能??他不应该是一个卑贱的外?室子吗?   她虽没对闻翊做过什么,可?也着?实轻视冷待过,并?且纵容闻琅欺凌于他,当初闻琅还和他打过架。   与皇子打架,伤了贵体,这怎么瞧都是死罪,章氏当即有些腿软,幸而?被闻妍扶住了,可?闻妍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当初口口声声骂闻翊“卑贱之人”,若皇子还能?算“卑贱之人”,那她又算什么?死人吗?   “母亲。”闻妍害怕地握紧了章氏的胳膊,生怕一会宫里?会来?人把她投入大牢,燕王要是真计较起来?,整个侯府除了闻姝,谁能?逃得了?   闻妍嫉恨地瞥了眼闻姝,她怎得就这样好命,竟会阴差阳错攀上皇子,整个侯府谁人不晓得,四公子谁的面子也不给,唯独待七姑娘温和亲近,想当初为了给闻姝讨个公道,还想射杀闻妍。   从前闻翊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外?室子,都敢对着?闻妍拉弓射箭,如?今闻翊变成沈翊,成为燕王殿下,想要闻妍的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闻妍越想越怕,竟小声呜咽了起来?,方才被皇后娘娘赐婚的欣喜再也没了。   章氏深吸一口气,可?算是找回了点神思,攥着?皇后的懿旨小声说:“别哭,你如?今是皇后的侄媳,他不会动你。”   章氏转头去看永平侯,见侯爷面上风平浪静,心中明白过来?,怕是永平侯早就晓得,对啊,他突然带回来?一个这么大的外?室子,怎可?能?不知其来?历,可?恨身为结发夫妻,他竟半个字也不和她透露,否则、否则她们又怎会得罪燕王。   章氏又恨又怕,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   “儿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谢氏险些被这几道旨意吓出毛病,还当江允淮的事这么快就捅出来?,天家?要怪侯府治家?不严呢!   永平侯扶着?老夫人说道:“母亲莫怕,燕王殿下本是皇上托付,您今晚受惊了,儿子先?扶您回去歇息。”   是啊,先?是寿辰,再是江允淮之事,又来?三道旨意,老夫人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这样吓,点了点头,也知不便多问?,由永平侯扶着?回院了。   老夫人一走,江夫人立马就要回去找江允淮,江允淮和闻婉衣衫不整,不便出来?,只得留在后边等候。   江夫人原本还想要拿方才闻翊踹了江允淮一脚说事,要永平侯责罚闻翊,现下只想快快带江允淮离开侯府,此生都不想再出现在燕王殿下的眼前,生怕燕王想起今夜的事,要了江允淮的命。   谁都知道燕王最疼七姑娘闻姝,江允淮今夜想算计闻姝,待燕王回过神来?,必定饶不了江允淮,打死他都是可?能?的,江夫人光是想一想都要昏过去,连夜带着?江允淮离开了侯府,走得悄无声息,狼狈至极。   今夜在场诸位都是侯府亲眷,可?又有谁曾高看过一眼四公子呢,有些曾得罪过燕王的懊恼心焦,而那些和燕王并无交集的,则庆幸不已,如?今这情?况,无过就是大功了。   谁又能?想到,那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外?室子,会是皇上流落民间的血脉呢?他们都拿着?珍珠当鱼目,现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要说慧眼识珠,还得是七姑娘闻姝,瞧见没有,方才燕王殿下可是亲手扶起了她,还与她说了话。   众人皆知在永平侯府,四公子与七姑娘形影不离,相依为命。   那些曾得罪过,或不曾得罪过燕王的都纷纷靠近闻姝,腆着?笑脸,想和闻姝攀关系。   “七姑娘,可?真是大喜啊!”   “七丫头秀外?慧中,我早就想邀你去我院子里?坐坐了。”   “诶,别挤我,七表妹,来?,表嫂新得的镯子,你收着?玩。”   “明日我们去郊外?踏青,七姑娘可?有空一同去?”   ……   一群人挤挤攘攘,月露挡都挡不住,仿佛闻姝是唐僧肉,想要一人一块分了去,闻姝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受欢迎过,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好在沈翊有先?见之明,留下了凌盛,凌盛提着?剑,挡在身前,喝道:“都往后退,燕王殿下要我护送七姑娘回兰苑,谁敢阻拦?”   众人一听燕王殿下的吩咐,连忙后撤,讪笑着?说:“七姑娘是辛劳了,快些回去歇息吧,改日我再去拜访。”   “是啊是啊,七姑娘快回去吧。”   这群人好说话的很,一个个脸上露出诚挚地笑容,闻姝可?算是明白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呸呸呸,她才不是鸡犬呢!   闻姝仍旧没回过神来?,但还是对着?长辈们行了礼,说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从前那些不拿正眼看闻姝的人,这回连闻姝的礼都不敢受,一个个笑容慈和的仿佛在看自己的亲闺女。   当然,也许是在看一块被扫去灰尘散发着?金光,价值连城的珠玉。   闻姝不再久留,由月露扶着?,凌盛护着?,回了兰苑。   四公子是皇子的消息如?风一般掠过侯府,往外?传去,大晚上的,惊醒了无数早睡的人家?,这一夜,定都热闹得堪比过年。   南竹院,闻婉沐浴好,换了干净衣裳,在和赵姨娘说方才之事。   “虽说这事不大光彩,但好在也成了,”赵姨娘心疼地望着?闻婉,“能?明媒正娶地嫁去江家?,你也算是熬出头了。”   闻婉得意地笑,“姨娘,名声这东西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我嫁过去,生下儿子,坐稳江少夫人的位置,来?日谁敢说什么?”   “五妹说得对,”闻琛走了进来?,养了两个月,他的伤还没好全,如?今都要卧着?睡觉,“你要出阁,我和姨娘,总算可?以解了禁足吧?”   在床上躺了两个月,闻琛已经快躺废了,浑身不适。   “我去求求父亲,应当……”闻婉话还没说完,香果?就一脸急切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发生何事了?毛毛躁躁的,慢慢说。”赵姨娘训斥道。   香果?跪了下去,说道:“皇后娘娘懿旨赐婚六姑娘于承恩公嫡长孙,侯爷明日就要离京去边境,还有……”   她话还没说完,闻婉就哼了声,“嫡出就是好命,能?得皇后赐婚。”   她费尽心机,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风险才得以嫁给江允淮,闻妍只是因为嫡出,就可?以有赐婚的风光,怎能?让她不怨恨。   赵姨娘拍了拍闻婉的手背安抚,“罢了,你嫁给江家?已是极好的亲事,那闻姝绝对越不过你去,侯爷又要离府了,当务之急是去求侯爷解了南竹院的禁足,要是侯爷……”   香果?见赵姨娘还用这般语气形容闻姝,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急道:“姨娘,您可?别提七姑娘了,方才皇上圣旨将?四公子册为燕王了!四公子是皇上流落民间的血脉!”   香果?几乎是喊出来?的,想要将?他们几个人喊醒,如?今谁不晓得,变天了,七姑娘已不是过去的七姑娘了!   “你说什么?”赵姨娘猛地站了起来?,打翻了一旁的茶几,茶盏碎了一地。   闻婉难以置信地看着?香果?,出口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个外?室子怎……”   “姑娘,小声些,可?别被人听见了!”香果?恨不得上前捂嘴闻婉的嘴,现下谁还敢提“外?室子”这三个字,不要命了?   香果?解释说:“奴婢万万不敢撒谎,今夜宫里?连下三道旨意,如?今四公子已被宣旨的公公请进宫里?去了,所有人都晓得此事,奴婢哪敢骗姨娘!”   静,死一般的静,整个南竹院如?今就剩下檐铃声,“叮叮当当”,一下又一下的响,犹如?黑白无常手中摇晃着?的‘哭丧棒’上传来?的索命声。   闻琛吓得面无血色,扑通一声没扶住桌子,摔在地上,“砰”得一声响,赵姨娘和闻婉连忙去扶他,南竹院鸡飞狗跳。   “姨娘,这可?怎么办?我还踹过他一脚呢!”闻琛死死地攥着?赵姨娘的手,仿佛抱着?救命稻草,可?他也晓得这根稻草救不了命,“燕王会不会要我的命?”   “姨娘,我、我也欺负过闻姝,闻姝她会不会向燕王告状?”闻婉再也笑不出来?了,哪里?还有半点计谋得逞的喜悦,要是命都没了,还拿什么嫁给江允淮?   赵姨娘亦是六神无主,但只能?尽力强撑,“不会的,不会的,看在侯爷的面子上,燕王应当……”   赵姨娘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信了,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可?侯爷马上就要离京了,燕王若真要计较,等侯爷回来?,他们尸骨都凉了吧?   “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呢……”闻婉率先?被吓哭,她从未喊过一句四哥,攀不上半点交情?,还狠狠地得罪过闻姝。   她哪里?不明白,闻姝和燕王关系极好,只要闻姝开开口,燕王随便寻个由头罚她,谁敢说什么?   她方才还想着?总算是压过了闻姝,比闻姝嫁得好,可?如?今她才晓得,她再也不可?能?压得过闻姝,闻姝不要了她的命就不错了。   闻婉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当初怎么就作死去欺负闻姝呢?若是、若是她没有欺负闻姝,还和闻姝关系极好,那江家?这门亲事又算得了什么?   可?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   未知的命运就像是悬在头颈的铡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来?,折磨的人心力交瘁。   闻琛一脸死气地瘫在地上,呼吸急促,怨天怨地,也只能?怨自己倒霉!   赵姨娘也想哭,可?她年纪在这,总不能?比孩子还顶不住,只能?劝道:“别哭了,现下还说不准呢,你还是别去求侯爷解了咱们的禁足,咱们哪都不去,就在南竹院,说不定燕王都不记得咱们了。”   一刻前急着?出去的赵姨娘,一刻后的她只希望南竹院被所有人遗忘,最好这辈子都别被燕王想起来?!   ***   进了兰苑的门,闻姝还飘飘忽忽的,她也不算是大惊小怪之人,不会遇到事就没了主意,可?这件事,她还当真没点“主”。   坐下来?,连喝了两口冷茶,她才后知后觉,四哥真的是皇子,如?今也真的成了王爷,他再也不是被人轻视的外?室子了。   不知为何,闻姝想到这点居然有落泪的冲动,她和四哥最亲近,也最晓得四哥是如?何被人瞧不起,被人怠慢的,先?前有世家?公子开品诗会,侯府公子都请了,连年岁小得多的闻璟也没落下,偏偏没请四哥,明晃晃的不将?四哥放在眼里?。   好在四哥也从不在意这些轻视,四哥这个人,好像没什么在乎的,无论闻琅闻琛怎么羞辱他,他也能?面不改色,如?听犬吠。   是啊,四哥本就显现出了与常人不同的气度,他是皇子,好像也不奇怪。   “凌盛,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闻姝不打算问?凌盛什么,若四哥想让她知晓,日后自会解释。   凌盛双手抱拳,说道:“姑娘,我家?主子情?非得已,这些年亦是历尽磨难,还望姑娘勿要怪他隐瞒。”   作为沈翊的心腹,凌盛是最明白自家?主子待七姑娘的心意,忍不住就想为主子辩解一番。   闻姝笑了笑,“我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会怪他。”   一个皇子,却沦为侯府外?室子,被人贬低、轻慢,没了娘亲,身上还带着?伤,岂是一句“历尽磨难”能?说得完的?   又要闻姝如?何去怪他呢?   心里?酸酸胀胀,凌盛一走,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忙抽出帕子拭去。   “姑娘,这是喜事啊,你别哭,”月露也忍不住鼻酸,说:“四公子是苦尽甘来?,姑娘也会越来?越好。”   闻姝点点头,“嗯,苦尽甘来?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到柳淑妃没能?保住的孩子,成为了皇子,当真是苦尽甘来?吗?还是另一道龙潭虎穴?   但不管如?何,她相信四哥能?闯过去。   闻姝回过神,即刻吩咐道:“月露,你去把门给关好,就说我病了,不便见客,不许让旁人进来?,也得警告那两个婆子,不许收旁人的礼,若被我晓得,都撵出去。”   她和四哥亲近的事并?非秘密,怕是往后多得是人想从她这里?走关系,她可?不能?给四哥拖后腿。   月露忙应承下,转身出去忙活,大门一闭,谁也不理,熄了灯就寝,兰苑是侯府最快安静下来?的院子。   与之相反的则是世贤院,章氏焦急的嘴角起了燎泡,正叫丫鬟去泡清火茶来?,她虽心有懊悔,但冷静下来?,想着?毕竟她是永平侯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如?今还和皇后攀上了亲,谅燕王也不能?随意打杀她和几个孩子,倒也不怎么怕,可?心中就是有怨、有恨。   将?闻琅和闻妍哄回自个屋子后,她一直坐着?,明日永平侯就要离京,今日他定要歇在世贤院。   夜色已深,章氏终于等来?永平侯。   “怎么还不睡?”永平侯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喝了口。   章氏让丫鬟都下去,强忍住怨恨问?:“侯爷,您可?是早就晓得小……燕王之事?”   永平侯不急不缓地放下茶盏,“是知道。”   章氏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即红了眼眶,“那您为何不与妾身通个气?我们可?是结发夫妻,这样大的事也要瞒着?我?”   闻翊被领回来?时,她就很厌恶这个外?室子,将?来?要多分掉闻琅一份家?业,若是她当真歹毒,一气之下弄死闻翊,那章氏满门岂不得被抄斩?   光是想一想,章氏都要被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皇上吩咐的,不叫任何人晓得,我如?何能?与你说?”永平侯抬眼平静地看着?章氏,说道:“再者?你不是常说你对几个孩子都视如?己出,既然视如?己出,那你应该高兴才是,养了燕王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燕王定当会报答你这个‘母亲’。”   “侯爷,您……”章氏被这话逼得无可?反驳,更被永平侯眸中的冷静吓到,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手指紧紧地攥着?椅子把手。   永平侯的眼神仿佛在告诉章氏——你在侯府所做的一切,我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想与你计较而?已。   什么视如?己出,这话说出来?连门口扫地的都骗不过,章氏竟妄图骗得过永平侯?   他一直没有插手,自有其原因,却不代?表他是瞎子、聋子,能?被章氏玩弄于鼓掌。   “你说小四的事我没与你说,可?小六的事,你与我商量了吗?”永平侯随手拨弄着?茶盏盖子,瓷器清脆的“叮当”声像是敲在章氏的心口。   章氏辩解道:“妍儿那是皇后娘娘看重,我也与侯爷说过了。”   永平侯轻嗤一声,“和我说之前,你就和魏家?通过气了吧?与我说只不过因为我是妍儿的父亲,你没法越过我去,我说了魏家?并?非良配,你听了吗?”   “怎么就不是良配?”章氏下意识地反驳,“魏家?嫡长孙,乃是皇后娘娘的侄子,来?日是要袭国公爵的,妍儿是侯爷嫡女,如?何不能?做国公夫人?更何况瑞王将?魏家?视作外?家?,来?日……”   “你还好意思提瑞王,”永平侯“哐当”一声甩下茶盖,站了起来?,“魏家?看着?满门锦绣,日后之事谁说得准?天家?之事你也敢揣测?”   “我……”章氏原先?是肯定瑞王能?登基的,可?如?今她却动摇了这份自信,只因闻翊成了燕王。   闻翊的才华,她是清楚的,也正是因为清楚,才会视为眼中钉。   难道瑞王成为储君的事会有变故吗?   永平侯看着?她苍白的神色,说:“当初老大嫁去昌国公府,我便不是很乐意,你敢说不是因为昌国公府和魏家?交好吗?现下小六更是直接嫁去了魏家?,你何曾把我这个侯爷放在眼里?,几个孩子的亲事,你比我有主意,若不是因为瑞王妃只能?出自魏家?,怕是瑞王妃的位置你也惦记过。”   “你一心想要攀附高门,可?你已是侯府夫人,你还想要多少权势?你难不成还想上天做王母吗?”   这些年,永平侯从边境回到定都,除开皇上任命,从不揽事,就是想避开这一段外?戚之争,保全永平侯府,当初他险些被这些人害死,可?章氏倒好,一次次的上赶着?送,他劝也劝过,章氏恐怕从没听进去。   章氏只看见魏家?和永平侯府外?表花团锦簇,丝毫没有感知到看似平静海面下的深渊,当初他就不该松口让章氏进门。   “如?今懿旨已下,你我都没有回头路了,来?日小六受了委屈,你也自己咽下去,若连累了侯府,也怪我当初心软,”永平侯漆黑的瞳仁望着?章氏,那眼神无比陌生,说道:“章氏,你比不上你阿姐。”   永平侯说完,一甩袖子,失望离去。   章氏听着?这句话,眼前模糊起来?,她身子一颤,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你比不上你阿姐——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犹如?千斤巨石砸在她心上,将?她的心肝脾脏都碾碎。   她许久不曾想起阿姐了。   章家?有双丽,长女章娥,次女章英,取自“娥皇女英”,两人是双生胎,长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人人赞她有神女风采。   可?双生的两人,一人出众将?是另一人的魔咒,次女从出生起就在长女的光环下长大,父母说她不如?阿姐,亲朋好友说她不如?阿姐,虽人们常常说章家?有双丽,说起长女津津乐道,可?说起次女,却总要犹豫一会。   章氏就是那个次女章英,她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和阿姐争,且阿姐待她也很好,有人说她不如?阿姐时,阿姐总是会护着?她,不让旁人欺辱她。   那么好的阿姐。   却与她看中了同一个男人。   永平侯那时尚且是世子,能?文能?武,仪表堂堂,在定都有许多姑娘心仪,包括章家?双丽。   可?永平侯却看中了章娥,两人情?投意合,交换了庚帖,婚期已定,人人都说佳偶天成。   可?章英也喜欢永平侯啊,她去和阿姐说,把永平侯让给她,但以往什么都能?让给她的阿姐,却拒绝了她,不想把永平侯让给她。   谁知大婚前,阿姐在去寺庙祈福的路上出了意外?,阿姐的马车跌落山谷,不治而?亡。   两家?大婚将?近,章英便去求父母,让她代?替阿姐嫁过去,大周还有“媵妾”的旧俗,代?替已过世的阿姐出嫁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章家?也不想失了永平侯这么好的亲事,就去和永平侯商议。   永平侯与章娥相处时,常听章娥说自己的妹妹如?何如?何好,既然章娥已去,娶谁不也是这样,他去给章娥上香时,又见章英哭得可?怜,一心软,便答应了。   就这样,章英嫁给了永平侯,后来?成为了永平侯夫人章氏,而?章家?的长女章娥,已渐渐地被人遗忘,如?今众人只记得永平侯夫人章氏。   章氏与永平侯虽不算如?胶似漆,却也举案齐眉,永平侯尊重这个妻子,从他不同意闻妍的婚事,可?还是让章氏办成了,就看得出来?。   章氏原本以为自己终于赢过了阿姐,可?永平侯一句话就将?她打回了原型。   她比不过阿姐,她永远也比不过阿姐,她要如?何去与一个死人争呢?   因着?章氏没有吩咐,无人敢进屋,她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洞开的大门外?夜色浓稠如?墨,从今夜开始,好像一切都变得未知起来?。   定都生起了一场大雾,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   从永平侯府到宫门口,不算多远的距离,可?这一段路,沈翊却走了八年。   因着?天黑,皇上派了一顶轿撵来?接沈翊,直到泰平殿外?才下轿撵。   皇上的年号为“顺安”,殿宇是“泰平”,走进去高高悬在顶上的牌匾是“河清海晏”,足见顺安帝有多么希望天下太平,再无战事。   沈翊见过数次的顺安帝穿着?明黄色龙袍,端坐在龙案之后,瞧见沈翊露出抹笑来?,这一刻,他应当是真的欢喜见到沈翊。   沈翊掀袍跪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安帝笑道:“好孩子,快免礼。”   沈翊道谢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外?边的太监通禀:“皇后娘娘到!”   顺安帝脸上的笑容微僵,来?的倒是快!   还不等顺安帝让皇后进来?,魏皇后就自顾地走了进来?,往常她可?不是这样,今日她连样子也忘了做。   沈翊回头,便瞧见头戴凤冠,身穿红色凤凰花纹宫装的魏皇后,她已年近四十,却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被保养的很好,满头珠翠,雍容华贵。   “皇上,臣妾听闻您找到了流落民间的皇子?”魏皇后进来?连礼也没行,瞧着?还不如?章氏待永平侯恭谨。   顺安帝好似全然没注意到,起身走下台阶,拉着?魏皇后的手喜悦地分享,“这就是朕的孩子,算起来?,在玉牒内排第二,是二皇子。”   沈翊身上的血液沸腾起来?,叫嚣着?,想从每一处肌肤破土而?出,全部迸溅到魏皇后的身上去,让她身染鲜血。   可?面上却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膝盖轻微的一声响,心脏也裂开了一道口子,汩汩地冒着?血,“儿臣拜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魏皇后看着?比她还高,比瑞王还俊秀的沈翊,只恨不得当场掐死他,这个落网之鱼,当初竟让他活了下来?!   可?顺安帝在这里?,魏皇后只能?满面慈爱的扶起沈翊,心疼地看着?他,“好孩子,你受苦了,幸好皇上将?你找了回来?,我是你母后啊。”   顺安帝也笑,“对,这是你母后,快喊母后。”   魏皇后殷切地看着?沈翊,仿佛沈翊当真是她失而?复得的孩子。   沈翊深邃的目光里?藏着?化不开的戾气,但面上不变,垂首说道:“母后。”   古有管宁“认贼作父”,今有沈翊“认贼作母”。   “诶,真乖。”魏皇后拍了拍沈翊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却犹如?毒蛇滑过,留下黏腻的液体。   这一幕外?人瞧着?,还当是和睦的一家?三口呢。   “皇上也不和臣妾通个气,臣妾什么都没给小二准备。”魏皇后娇嗔地埋怨顺安帝。   顺安帝不恼反笑,“朕才晓得不久,也是凑巧,着?急见翊儿,便没来?得及和皇后说。”   “回来?了就好,母后晓得必定也欣喜,是臣妾不好,没能?为皇上孕育皇子,连柳淑妃的龙胎也没能?为皇上保全,”说着?说着?,魏皇后还红了眼,拿帕子拭泪,“都怪臣妾无用。”   顺安帝连忙疼惜地搂着?魏皇后,宽慰道:“鸾娘这是说什么话,柳淑妃是摔跤小产,与你无关,更何况你为朕诞育了三个皇嗣,只是两个皇子……但信国公主不是平安长大了嘛,还有瑞王,也是你养育的,朕知晓你的心意,怎会怪你。”   “皇上当真不怪臣妾吗?”魏皇后双目含情?地望着?顺安帝。   顺安帝无比诚恳地说:“自然不怪,你操劳后宫也辛苦了,柳淑妃的龙胎是她无福。”   魏皇后靠着?顺安帝,感动至极,“臣妾谢皇上厚爱。”   这对帝王夫妻,一个娇闹,一个纵着?,看着?倒像是难得的如?胶似漆,怪不得外?界传言皇后颇得皇上宠爱,这副模样,寻常富贵人家?也少见,更何况在皇家?,可?不就是“伉俪情?深”的楷模。   沈翊看着?这一幕,却有些想笑,今夜府里?请的戏班子唱的戏,哪里?有宫中的戏精彩,人人都有十张面孔,或温婉美丽,或慈爱祥和,或青面獠牙。   魏皇后亲亲热热的和顺安帝闹完,才笑着?说:“天色也不晚了,臣妾就先?回去了。”   “好,鸾娘路上慢些,朕明日去你宫里?用午膳。”顺安帝直把魏皇后送到门口,亲自吩咐了太监伺候好皇后,才回到殿内,这般细致周到,普通百姓家?的丈夫也做不到。   魏皇后一走,大门一关,顺安帝脸上的笑容散于风中,走到沈翊跟前,叹了口气说:“朕本想册你为储君,可?如?今魏家?势大,瑞王背后有魏家?扶持,朕也是不得已,翊儿,你可?得体谅朕啊。”   沈翊颔首恭谨地说:“儿臣不敢肖想储君之位。”   顺安帝皱着?眉头,“不,那位置就是你的,但得暂时忍耐,待魏家?势弱,朕允诺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沈翊幽深的目光盯着?光洁的地板,顺安帝当真很会“挑拨”,沈翊就像是顺安帝养的一头拉货的驴子,在驴子跟前吊着?一个果?子,让驴子以为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吃到那颗果?子,可?是那颗果?子随着?驴子的前进而?前进,驴子哪怕累死都吃不到那颗果?子。   储君之位就是那颗果?子,而?魏家?就是那漫漫征途,顺安帝明摆着?告诉沈翊,只要把魏家?踩下去,他就能?成为储君,这样大的诱惑,必定有人前仆后继。   可?真等魏家?败落了,顺安帝再无后患,储君之位是谁的,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沈翊不由得想,他看起来?很傻吗?   也罢,就当他很傻吧。   沈翊感动地看着?顺安帝,眸中满是孺慕之情?,说道:“多谢父皇,儿臣明白了。”   斗魏家??他求之不得。   只是魏家?倒了,谁能?成为下一个魏家?,他可?就不好说了。   见沈翊上道,顺安帝颇为满意,“你今夜就宿在宫中,明日给你赐府邸。”   “是。”沈翊跟着?宫人下去了,走出殿宇,一抬头,就能?看见天边那轮弦月,皇城的月亮和别处也没什么不同。   月亮西移,在坤宁宫的院子里?那弦月正好被重重楼宇阻隔了,一回到殿内,魏皇后就把桌上摆着?的茶盏甩到地上,茶水迸溅了一地,宫人也跪了一地。   魏皇后的心腹大太监常和裕上前劝道:“娘娘息怒,仔细伤了身子。”   魏皇后冷面无情?,“没用的东西,处理个人都处理不干净,这人就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居然被蒙混过去了,都给本宫拖出去打!”   当初她冒着?被皇上发觉的风险让人处理了曲家?,本以为都死绝了,却没想到最重要的那个成了漏网之鱼,皇上这一道旨意,打得她毫无防备。   常和裕说道:“想来?也是皇上有意为之,当初才让他逃了。”   “本宫自然明白,”魏皇后坐了下来?,“皇上把他送到永平侯府,打得什么主意,当本宫不晓得吗?要知道那个贱种在永平侯府,本宫就不该促成魏家?和永平侯府的亲事。”   让魏家?娶闻家?女,不过是为了拉拢永平侯,可?沈翊在永平侯府多年,怕是永平侯早就站队沈翊,白白浪费了一个绝佳的机会,魏家?可?就这么一个嫡孙,魏皇后懊悔不已。   “如?今懿旨已下,不能?回转,”常和裕说:“奴婢倒觉得并?不全是坏事,奴婢方才着?人打听了,永平侯夫人并?几个嫡出子嗣,都不喜燕王,得罪过燕王,他们已生嫌隙,自然不能?助燕王,若能?闹得永平侯府后宅不宁,永平侯哪还有机会帮燕王。”   不愧是魏皇后身边的第一人,常和裕几句话就让魏皇后的心绪稳定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便让家?里?多多亲近永平侯夫人,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有永平侯夫人在,燕王永远也没法全心全意地信任永平侯。”   常和裕恭维地说:“娘娘英明,奴婢这就去吩咐。”   魏皇后挥了挥手,也有些疲累,让人扶着?她入内就寝,虽说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贱种,哪能?和魏家?相抗衡,可?魏皇后还是难得有些不安。   无论如?何,下一任帝王,必须握在魏家?的手中,妄图染指者?,都得死!   ***   沈翊一夜无眠,皇城的夜晚很静,鸟雀虫鸣、犬吠猫叫的声音通通没有,宫人夜间换防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扰了主子安睡。   可?越是这样寂静,沈翊越是睡不着?,总觉得这偌大的皇城蛰伏着?一只巨兽,静静地潜伏着?,不知何时就要冒出头,把人吞吃殆尽。   月落日升,沈翊可?算等来?了天亮,被顺安帝带着?去给魏太后请安。   魏太后是魏皇后的姑母,而?魏皇后是瑞王妃的姑母,魏家?好似想让这串葫芦一直生长下去,若无意外?,瑞王妃的侄女将?来?也是储妃,而?闻妍恰好嫁给了魏家?唯一的嫡长孙,两人生下的孩子,正好是瑞王妃的侄女。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章氏非得促成这桩亲事,未来?的储妃,这种诱惑,几人能?忍住?   比起魏皇后的野心写?在脸上,魏太后或许是已年老,看着?很是和蔼,与顺安帝交谈中大多也是关心其衣食住行,并?不过问?朝堂之事,看着?像是寻常的母子。   可?顺安帝并?非魏太后所出。   其实魏家?能?获得如?今的荣华,也是一桩奇事,顺安帝不是魏太后所出,瑞王也不是魏皇后所出,如?今的瑞王妃亦无所出,养在她膝下的是瑞王庶长子,真是巧合极了。   两人在魏太后处用了一顿前所未有的丰盛早膳,离开魏太后宫中时,沈翊向顺安帝拜别,出宫去了。   在宫门口,沈翊见到了入宫觐见的永平侯。   “臣拜见燕王殿下!”永平侯躬身行礼。   “侯爷不必多礼,”沈翊扶着?他,“侯爷今日就要离京吗?”   永平侯颔首,“战事危急,臣不能?久留。”   等下次再回京,永平侯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有些事他不得不说,“殿下,皇后懿旨赐婚之事,是臣无能?。”   懿旨一出,闻家?和魏家?捆到一条船上去了,可?闻家?又养育了燕王,本以为闻家?会是燕王最牢固的靠山,如?今不过是一场笑话。   赐婚懿旨连带着?封王的圣旨一同到达,自然而?然的燕王就和瑞王站到了对立面,哪怕燕王不争都不行了,局势推着?人走。   沈翊并?不介意,“这也是父皇的意思,你我都无法改变。”   顺安帝必定告诉过魏皇后边境之事,要派永平侯离京,魏皇后生怕永平侯不在京中不便赐婚,所以大晚上赶去赐婚。   而?顺安帝借着?让永平侯离京御敌的圣旨,再发第二道册封燕王的圣旨,打得魏皇后措手不及。   如?今边境动荡,大周需要永平侯,魏家?想坐稳朝堂,就不能?让国破,也需要永平侯御敌,因此就不能?和养育了燕王的永平侯撕破脸,环环相扣,一石三鸟,恶心了魏家?、闻家?和沈翊。   在定都,人人都是顺安帝手中的棋子,丝毫不顾忌这样做会寒了老臣的心。   利用永平侯的女儿点燃“二王”之间的争夺,却又想要永平侯用命为大周戍守边境,顺安帝当真是好谋算。   “侯爷,您安心御敌,过往之事,我不会与侯府诸人计较,我也不屑秋后算账,您大可?放心。”沈翊除去母亲的仇,他有仇当场就报了,他知道侯府诸人惶惶不安,可?他懒得去计较过去之事,就当是为着?永平侯吧。   永平侯得了这样的保证,长叹一声,“微臣多谢殿下宽厚。”   即便再气章氏等人,可?到底是血浓于水,他也做不到全然不管不顾。   “战场上刀剑无眼,侯爷保重身体。”沈翊不欲再多说,叮嘱了永平侯几句就先?行离开。   永平侯离京,对沈翊也并?非没有坏处,起码忙着?战事,侯爷就没时间操心闻姝的婚事,上次于家?的事被讨债的打断,永平侯生了大气,一时间没想起来?,可?若一直待在定都,看着?闻妍出嫁,他自然会旧事重提。   现如?今时机未到,只能?先?拖着?。   沈翊从宫里?出来?就回了永平侯府,从进府开始,府里?众人待他的态度都恭恭敬敬的,丫鬟小厮瞧见他战战兢兢地跪地磕头请安。   沈翊没见旁人,直接去了兰苑,谁知兰苑竟大门紧闭,沈翊懒得敲门,直接翻了进去。   他进去时月露正好在院子里?,瞧见沈翊,吓得跪了下来?,“见过燕王殿下!”   闻姝听见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册从屋内走了出来?,也要行礼。   沈翊一把扶住她,“好了,月露也起来?吧,有没有吃的,我还没用早饭。”   “有,有的,”月露忙不迭起身,“奴婢去端。”   两人进屋,闻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翊,如?今可?不是四哥了,是燕王殿下。   沈翊坐下,薅过踏雪在腿上,抬首看见闻姝站在一旁,哂道:“傻站着?当竹竿?”   闻姝纤长的眼睫半垂,斟酌地说:“王爷……”   “你喊什么?”沈翊蹙起眉头,“七妹妹这是要与我生份啊,四哥都不愿意喊了。”   “没有,”闻姝急忙解释,“我是怕外?人说我不懂规矩。”   如?今沈翊是皇子,只有公主才能?与他称兄妹。   “这里?哪有外?人,我什么脾气你知道,少来?虚与委蛇那一套,伤了四哥的心。”沈翊最不愿闻姝与他生份。   有了沈翊这话,闻姝彻底放下心来?,讨好地笑:“四哥,我错了,你别恼。”   看来?四哥还是她的四哥,并?未因为身份的转变而?改变。   月露端了两碟子小菜并?一碗粥来?,还是寻常的吃食,月露还怕怠慢了燕王殿下,可?沈翊面不改色的吃着?,和往常一样。   宫里?的珍馐沈翊食不下咽,还不如?这一碗粥。   “四哥喝茶。”闻姝提壶倒了杯刚泡好的花茶递给沈翊。   沈翊吃饱喝足,能?谈正事了,“昨日可?有人为难你?”   闻姝揶揄地笑,“四哥一飞冲天,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哪会为难我。”   沈翊将?茶盖合上,“什么一飞冲天,皇子不是那么好当的,但能?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也行。”   “我过的很好,四哥无需挂虑,你如?今成为皇子,我也帮不到你什么。”闻姝虽不太懂朝堂之事,可?也晓得如?今储君未立,皇子之间难免明争暗斗,侯府这一亩三分地闻琛和闻琅都斗的你死我活,更何况整个天下江山。   “谁说帮不到,你能?帮的地方多了。”沈翊睨了她一眼。   闻姝不解地偏头,“我能?做什么?四哥说一句,我一定办到。”   沈翊把踏雪扔到地上,说:“给我做荷花酥吃吧,也许久没吃了。”   闻姝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做点心,欢欢喜喜地应下,“好,我现下就去做,四哥等着?吃吧。”   她起身出去了,关于沈翊的过去一点都没问?,晓得那必是一道难耐的伤疤,不欲揭开。   沈翊才回永平侯府不久,外?边就来?了不少人想拜见燕王殿下,管家?收了一沓名帖来?兰苑,询问?沈翊的意思。   “不见,都打发了。”沈翊现下一点也不想应付那些人,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兰苑,哪怕和踏雪玩都比那事有意思。   沈翊发了话,管家?也就有了底,将?名帖一律发还回去,渐渐地旁人晓得燕王不想见客,也就不自找没趣了,只是他们还在观望着?,四处打听燕王殿下的喜恶,定都许久不曾这样热闹了。   旁人是不见,可?朋友还是要见的,沈翊在福来?酒楼定了席位,带着?闻姝宴请周羡青等人。   虽是相熟的好友,可?他们瞧见沈翊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比起初的闻姝还要拘谨,“微臣拜见燕王殿下!”   几位好友殿试后都入了仕,徐音尘去了户部,周羡青去了翰林,而?贺随在大理寺,所以诸位对着?沈翊也得自称为“臣”。   对于他们,沈翊不像对闻姝那般,只点了点头说:“不必多礼。”   免了礼后,各自坐下,闻姝看着?他们,这时才想明白为何四哥才学?出众,却不科举,而?是外?出游学?,他身为皇子,需要的不是科举仕途,而?是见识大周江山社稷、民生百态。   徐音尘是最拘束的,周羡青因为从小和沈翊长大,倒还好,而?贺随和千留醉的性?子比较随意,所以也最放得开。   千留醉甚至笑着?打趣,“燕王殿下,你看咱俩关系这么好,要不你也给我个官当当。”   “好啊。”沈翊意外?的好说话,端起茶盏喝了口,说:“我把你安排到苑马寺吧。”   千留醉正喝着?酒,呛得一直咳嗽,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可?不想当弼马温。”   苑马寺是管马的,千留醉可?不想一天到晚和马打交道。   千留醉这么一说,众人哈哈大笑,席间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起来?,贺随拍着?千留醉的肩膀,“苑马寺好啊,掌管着?“千军万马”,多威风!”   “千军”没有,“万马”是真的有。   千留醉甩开贺随的手,“去去去,你若是想去,就从大理寺挪去苑马寺,反正都是‘寺’,差不离。”   贺随摇头,“我可?不去,我宁愿和死人打交道,也不想与马为伍。”   “马怎么了?”卫如?黛不服气了,哼道:“战马可?是保家?卫国的好马!你还不如?马呢。”   “行行行,我不如?马。”贺随辩不过卫如?黛,自认理亏,罚酒三杯。   闻姝忍不住笑,这两人总能?因为点小事吵起来?,“如?黛,今日绮云怎么没来??”   “她在家?绣嫁衣呢,嫡母不让她出门,还有两个月就要出阁了。”卫如?黛去了陶家?,都没见着?人。   大周女子约束颇多,尤其是出嫁后,更不如?当姑娘时自在。   闻姝先?前想着?找一门好亲事,摆脱侯府,可?如?今四哥成王爷了,侯府里?无人再敢打她的主意,她便一点也不急了。   闻姝看了眼徐音尘,想问?问?他俩的事,可?席间人多,她就忍住了,直到散席后,闻姝才拉着?如?黛的手悄声问??.???她,“你和徐公子的亲事如?何了?”   卫如?黛最近正郁闷,方才就想和闻姝说了,“他原先?说高中之后就上门提亲,可?现下两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来?。”   卫如?黛是姑娘家?,即便性?子大大咧咧,面对男女情?谊,难免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问?,她伯娘也不让她问?,说要是被人晓得,还当她恨嫁呢,卫如?黛就一直憋到了现在。   “是不是他才入仕,家?中事务繁忙,”闻姝不想把人往坏处想,“当初他连公主都拒绝了,足见对你情?意。”   他们在善习堂同门多年,徐音尘待卫如?黛的好,众人皆知,徐音尘也不像是高中便抛弃“糟糠妻”的人,况且卫如?黛也不算“糟糠妻”,卫大将?军可?是三品大员,徐音尘的父亲曾官至工部尚书,但已去世,算起来?,还是卫如?黛的门第更好些。   卫如?黛耸了耸肩,“我也是这样想的,反正我也还没玩够呢,若是嫁了人像绮云一样整日关在家?里?,我才受不了。”   “好,何时有消息了,与我说一声。”闻姝给她理了下鬓间的珠花。   卫如?黛一口答应下来?。   沈翊扶着?闻姝上了马车,走了一会,闻姝才从被风掀起的车帘一角看出这不是回侯府的路,“四哥,咱们去哪?”   “去看皇上给我赏的府邸。”赏下好几日了,沈翊也没去看过。   闻姝跃跃欲试,“好呀,我先?前路过北兴王府外?,瞧见他家?的石狮子都威严得很。”   沈翊说:“我那是旧宅子,还得修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⑼ ⑼ . c o m   沈翊先?给闻姝打了招呼,她还当是多旧的宅子呢,结果?一下马车就被震撼住了,一道用料厚重的实榻大门,门前除了摆着?一对威武的石狮,还有两根红漆木柱立着?,门上头悬着?漆金的御赐“燕王府”匾额,大气恢弘,令人不敢多瞧。   “四哥,这宅子,旧吗?”闻姝嘴角微抽,比起最初的北苑,这地方已算得上极好,一点也不比她先?前瞧过一眼的北兴王府差。   “去看看就晓得。”沈翊带她进去,两侧守着?的护卫忙向两人躬身行礼,向来?是闻姝给旁人行礼,乍一下反过来?,她还有些不适应,可?四哥却适应得很好,看都没看一眼。   闻姝不想让旁人觉得她小家?子气,便也学?着?四哥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   “拜见王爷,老奴罗良,是府里?的管家?。”罗良还是头一次见燕王这个主子。   “起来?吧,”沈翊向闻姝招了下手,说:“这是本王七妹妹。”   “老奴拜见七姑娘。”罗良要伺候燕王,自然是打听了燕王的事迹,晓得永平侯府的七姑娘与燕王最为亲近,因此待闻姝与燕王一般恭敬。   闻姝抬了下手,镇定道:“管家?不必多礼。”   罗良起身,沈翊暂时用不着?他,便让他先?下去。   “走,我带你去瞧瞧。”就沈翊和闻姝两人,闻姝心里?那根弦也就松泛下来?,好奇的跟了上去。   永平侯府占地在定都算得上大,可?和燕王府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沈翊口口声声说的旧宅子,可?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名贵花草,十步一景,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威仪华贵。   闻姝已数不过来?有几间房,几个院子,单是这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就让闻姝看花了眼,这也太多伺候的人了。   王府里?边还修建了一个波光潋滟的湖泊,正是七月,满池荷花,竞相开放,清风一拂,花香满园,湖边还停留着?一艘画舫,足不出户就可?泛舟湖上。   闻姝这下是真看呆了,“四哥,所有的王府都这样吗?”   她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天下人削尖脑袋往定都跑,又费尽心思和皇室攀上关系,若不是因为四哥是皇子,她恐怕此生都瞧不见这般美景。   “不知,宫里?比这还要宏壮。”沈翊那日出宫时,只瞧见层层叠叠的殿宇将?天空圈成了四四方方的,好似整个天地都被皇城容纳其中。   正是为着?无上的荣华富贵,无数人双手沾满鲜血,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闻姝没办法去想象比这里?还要恢弘的景象,恐怕要等她亲眼瞧见才能?形容。   “想去游船吗?”沈翊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艘画舫。   闻姝浅褐色的眸子格外?明亮,点了点头,“我只坐过那种很大的货船,去锡州的时候,我会晕船,不知这种画舫会不会晕。”   提起锡州,沈翊眸色柔和了几分,牵过她的手,“走吧,上去瞧瞧。”   沈翊虽说不用人伺候,但身边随时都跟着?人等候吩咐,他一说要游船,便有丫鬟端着?各色瓜果?点心上了画舫,挽起了竹帘,推开了窗户,铺好了坐垫,无需他们多动一句嘴。   闻姝静静地瞧着?,心想皇家?的丫鬟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条不紊,细致周到,还个个都是模样清秀周正之人,瞧着?赏心悦目。   “看什么呢?”一朵嫩粉色的荷花忽然出现在闻姝面前。   闻姝回过神来?,接过沈翊手中的荷花,放在鼻尖嗅了下,笑着?说:“我看这些丫鬟长的都好看。”   沈翊却没兴致,把桌上冰过的西瓜端了过来?,“这瓜长的也不错。”   艳红色的西瓜果?肉被切成了四四方方,恰好能?入口的小块,食用起来?美观又方便,沈翊用银叉叉了一块递到闻姝嘴边。   被闻姝投喂了这么多年,终于也轮到他来?投喂闻姝了。   燕王这个身份,也不是一无是处。   闻姝犹豫了下张嘴咬了,冰过的西瓜一口下去在嘴里?爆汁,又甜又凉,沁人心脾,闻姝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真好吃,跟着?四哥享福了。”   冰这东西在夏日极其难得,只有官宦人家?才有,闻姝摔断手之前兰苑没有冰可?用,后来?境况改变,偶尔能?分到,但少见,夏日厨房分一个西瓜,都是扔到水井里?头泡凉再捞上来?,自然不如?冰镇的西瓜沁爽。   “这才哪到哪,往后还有更好的。”沈翊说的随意,却像是一个承诺。   一个日后待她更好的承诺。   瓜果?点心每样吃了一点点,都把闻姝吃撑了,晚膳也摆在画舫上,闻姝看着?这些珍馐美食眼馋地叹气,“吃不下了。”   “那就改日再吃。”沈翊随便吃了点,让人撤了下去。   晚膳撤下,丫鬟极有眼色地端了消食的山楂银耳甜汤来?。   闻姝喝了一口,玩笑道:“这儿太舒服,我都不想走了。”   沈翊喝着?茶,漫不经心地说:“那就不走。”   闻姝愣了愣,“我总得回家?呀。”   这里?就是家?——这句话堆到了沈翊的嗓子眼,但他还是随着?茶水咽了下去,解释说:“如?今府里?就我一个人住,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闻姝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甜汤,好喝不腻。   沈翊说:“我想把王府修葺一番,想让你帮我看看,哪些你觉得不好的就替换掉,还有府中的账簿,我也看不懂,想要你帮我盯着?点。”   “这……四哥,你这是要把王府交给我管?”闻姝倒吸了口凉气,“我不会啊,偌大的王府,光是丫鬟小厮都有几百人,我哪管得过来?。”   况且她名不正言不顺,这本该是他未来?王妃的差事。   “不会可?以学?,我如?今没王妃,不日皇上或许就要给我派差事,既要管朝中之事,还要管家?宅,忙不过来?。”沈翊嘴角一压,一副烦忧的模样。   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闻姝现下在四哥这吃得肚儿溜圆,可?不就是嘴软,瞧着?四哥眉头紧蹙的模样,她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沈翊是最知道怎么拿捏闻姝的,继续说道:“再则学?管家?于你日后也有好处,待你嫁了人,便不会两眼一黑,被旁人钻了空子,那罗管家?精于此道,有他教你多好。”   “学?习新技艺”的确让闻姝忍不住心动,高门贵女向来?十几岁就开始学?着?管家?,听闻大姐姐十二岁就开始管世贤院,出阁后交给了闻妍管,闻婉也在赵姨娘的帮助下,管着?南竹院。   而?兰苑拢共才多少人,她就是想管也管不出什么门道来?,所以虽然学?了算数,却没管过家?,更是没经手过数额巨大的账簿。   如?今有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闻姝哪里?舍得拒绝?   “我若是管不好怎么办?”闻姝雪白的贝齿咬着?嫣红的唇,这可?是王府啊,不是自家?院子,没管好会丢了四哥的脸。   “还没做你就这样没信心?”沈翊挑了下眉梢,“你从前可?不是打退堂鼓的性?子。”   闻姝手里?捏着?瓷匙,一下一下地搅合着?碗里?的甜汤,犹豫半晌点了点头,“好,那我就试试。”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若是能?把王府管好,日后出阁管别的那不是小事一桩。   “行,”沈翊得逞,嘴角扬起一抹笑,“明日我让管家?把账簿送到兰苑去。”   闻姝瞧见四哥的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掉进了猎人为野兽准备的陷阱一样,可?四哥总不会害她,闻姝稍稍安心。   不过这心没安下去多久,又给提上来?了。   她当账簿就是几本记录来?往开支的册子,结果?罗管家?是着?人抬着?箱子来?的,整整两大箱子,上百本杂七杂八的账簿,什么庄子、铺子、田地、宅院……简直要把闻姝给埋了。   闻姝目光幽怨地望着?四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沈翊把玩着?踏雪的尾巴,笑意盎然地鼓励她,“小七好好干,四哥看好你。”   踏雪也应景地叫:“喵~”   沈翊挥了挥踏雪的爪子,“你瞧,踏雪也觉得你能?行。”   闻姝:“……”   闻姝起初是真觉得自己不行,王府的账簿整理的还算井井有条,可?是那些庄子田地的各不一样,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天下来?,她眼前全是银子数额。   她手上银钱太少,这些账簿随便一个拉出来?,都比她银钱多,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多银子,闻琛输掉的四万两都不算什么了。   这几日她除了去请安,一步都没踏出过兰苑,去请安时章氏等人待她的态度倒是比之前好得多,晓得沈翊近日待在兰苑,还叮嘱她好生招待燕王。   沈翊和闻姝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本不该这样亲近,可?兴许因为从前是兄妹,倒无人觉得沈翊现下还待在兰苑有何不妥,闻姝自个也没觉得有什么。   她唯一恼的就是她没日没夜地看账簿,四哥抱着?踏雪在竹躺椅上睡觉!   偶尔抬头瞧见,闻姝都有种想上前把躺椅踹翻的冲动,四哥也忒享福了。   但没过多久,闻姝就不这样觉得了,因为皇上给沈翊下了任命,派他去各地巡查税粮,如?今七月底,各处的麦子都收的差不多了,税粮也开始征收,这是个苦差事,要去太多地方,连轴转,颇为辛劳。   沈翊就知道自己清闲不了多久,所以才趁着?这段日子多睡觉,临走前一天,他和闻姝说,“王府里?的事你照旧管着?,有什么难处理的找罗管家?,我已安排妥当。”   整个燕王府如?今都晓得,闻姝是燕王殿下最亲近之人,个个尊敬得很,不敢拿乔为难她。   “我这边差不多上手了,有罗管家?帮忙,应当无碍。”最初是累点,但学?到了技巧,就来?了兴致,看着?这些账簿,仿佛能?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哪有人不爱银子的。   沈翊颔首应着?,“嗯,今日听闻卫将?军升了正二品的建威将?军,卫家?许是会摆酒设宴,应当会请你,若是宴席上有人奉承你,你也不必觉得惶恐,与她们敷衍着?便是。”   闻姝的胆子不算小,但拘在兰苑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见过的大场面少,沈翊就想让她出去多见见世面,毕竟来?日是要做王府主母的。   “卫将?军又升了呀,太好了,如?黛必定高兴。”闻姝合掌而?笑,为好友欢喜。   “我归期未定,你自个在家?小心些。”若是可?能?,他倒想把人给带上,但现下还不合适。   闻姝扁了扁嘴,担忧地说:“四哥,我在家?好着?呢,你在外?边要小心。”   他出去了,八月十五必定是回不来?,闻姝进了里?屋,从箱笼里?翻出她早就准备好的生辰贺礼,“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本想你生辰给你的,你夜间试试看合不合身。”   闻姝也是后边才晓得,八月十五,不仅仅是四哥娘亲的忌日,更是他的生辰,但因为那日特殊,四哥从没过过生辰,闻姝也是前一日把贺礼给他。   闻姝所拥有的东西不多,给他做一身衣裳,更为实用。   沈翊接过衣裳,玄青色的底,袍子上绣着?墨竹,文雅又精致,这些年,闻姝给他做过很多衣裳、袖袋、荷包,其实两人早已分不清了。   都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沈翊没了慈母,但幸好他还有闻姝,亦会用一针一线为他的远行而?牵挂。   “四哥,那你的冠礼怎么办?”闻姝才想起来?,沈翊今年是二十岁生辰,大周男子二十加冠,以示成年。   沈翊捧着?衣裳,无所谓道:“往后再说,不过是一个形式,无关紧要,先?生早就给我赐了字。”   十岁那年,外?祖父病危,最担忧他与母亲,先?生便与外?祖说往后会看顾他们母子,还给沈翊想好了表字——从昀。   ‘昀’是日光的意思,先?生希望沈翊来?日能?坦坦荡荡生活在日光下,先?生早知沈翊的身份,只不过沈翊明白的太晚,先?生已经不在了。   沈翊次日离府时就穿的这身新衣裳,闻姝瞧见果?然喜欢,上下打量,“正好合身,四哥穿着?把衣裳的料子都衬得更贵了。”   “你手巧。”沈翊招了招手,从后边走过来?一个十七八的女子。   沈翊说:“这丫鬟会点拳脚功夫,你留在身边,外?出带上她。”   闻姝本没觉得四哥离京多伤感,可?四哥如?今安排的这样周到,她反而?眼眶有些酸,强忍住泪意点头,“好,我记得。”   “凌盛,出门在外?,四哥劳你费心。”闻姝看向凌盛。   凌盛双手抱拳,说:“姑娘放心,属下明白。”   闻姝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好了,不早了,四哥你快去吧,别误了脚程。”   “行,等我回来?。”沈翊抬手摸了下闻姝鬓间的兰花簪,随后转身离府。   闻姝站在原地看着?,等四哥的身影不见了,她才垂下目光,心里?头空落落的,莫名有种新婚夫妻离别的酸楚,闻姝一想便觉得好笑,许是因为她与四哥相处惯了,亲人远行,难免忧虑。   四哥留下的那个丫鬟力气颇大,要三个人才能?抬起的箱子,她一个人就行,她让闻姝给她取个名字,就是想跟着?闻姝的意思,闻姝便取了“星霜”二字,和月露凑个对。   四哥离京,闻姝便不怎么出门,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在兰苑看账簿,这时才觉得四哥交给她的差事也挺好,能?打发时间,每每她看账簿时,踏雪就窝在一旁酣睡,她时不时瞧见,好似四哥还在身边。   偶尔也从西北角门前往燕王府,王府不是旧宅子,但有些地方确实得改改,比如?正厅里?摆了一整面的铜制烛台,瞧着?像是一棵树,树上开着?枝丫,每个枝丫上摆着?一个烛台,夜间摆满蜡烛,着?实美观。   但四哥不喜明火,闻姝便吩咐着?:“我不喜明火,这般的烛台都替换了,还有透明镂空的灯盏也撤下,夜间不想见着?一丝明火。”   “是,”王府的一等丫鬟竹夏忙应承,“奴婢这就让人撤了。”   闻姝一边走一边说些她能?想到的,既然四哥让她上手,她就不推辞,来?到府中“莲池”旁,她望着?满池荷花,想起了那日和四哥泛舟湖上,许是画舫行得慢,她倒是不晕船,还格外?惬意。   “让人在那边修个九曲回廊,”闻姝指着?没荷花的那一侧说道:“建座湖心亭,要适宜读书习字的大小。”   夏日清晨在满池荷香中看书,也是美事一桩,四哥常常在北苑的亭中待着?。   无论闻姝如?何安排,竹夏都一一记在心里?,从未辩驳,顶多就是问?清楚些闻姝想要怎样的效果?。   燕王殿下早已吩咐过,见七姑娘如?见他本人,谁也不敢怠慢。   走了许久,闻姝累了,坐下来?歇会,就有丫鬟送上了茶点,闻姝指了指点心对竹夏说,“你跟着?我这么久也累了,吃点心。”   “谢姑娘赏。”竹夏行礼道谢后用帕子拿起一块点心,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拘谨。   闻姝瞧着?她这样喜欢的紧,王府就是王府,丫鬟都是别处见不到的。   闻姝起初还忐忑,怕自己身份不够,见过的世面也少,会镇不住人,可?来?了几次王府,她便觉得王府里?的丫鬟仆役太懂规矩,用不着?她镇,也或许是四哥早就已经“镇”过了。   ***   永平侯离京,但侯府依旧热闹,闻婉和江允淮的亲事定在九月,闻妍和魏家?的亲事定在十月,府里?边都在忙,倒没谁想的起闻姝,她也乐得自在。   南竹院还在禁足,侯爷又不在府里?,今年连仲秋家?宴都没摆,各自过节,闻姝傍晚时分去北苑给四哥的娘亲上了三炷香。   从前还当四哥娘亲去世许是天灾,但现下再想,只怕是人祸,四哥身上,背负着?太多,也不知何时有人能?与他分担一二。   仲秋节后,卫家?设了个赏秋宴,实则就是庆贺卫将?军高升,也邀请了永平侯府,并?且送了两份帖子来?,一份是给永平侯夫人,还有一份是单独给闻姝的,卫如?黛怕永平侯夫人不让闻姝出门,便特意分开。   这次章氏不仅仅带着?闻妍,还带上了闻琅,至于闻琛尚在禁足,自然是出不来?的,闻婉和闻姝走在后边,这一次,闻婉没再和闻姝争先?,因为闻婉知道自己争不过。   才进卫家?的门,卫大夫人便迎上来?,和章氏说了两句话,就笑着?看向闻姝,“七姑娘来?了,如?黛老早就等着?姑娘,我让人迎姑娘去如?黛院里?。”   闻姝莞尔,垂首屈膝道:“那便有劳大夫人了。”   闻姝又对章氏行了礼,才跟着?卫府的丫鬟离去。   闻婉看着?这一幕,指甲掐进了掌心,几乎要磨破血肉,如?今的闻姝比闻妍还要得意,卫大夫人可?没和闻妍说话。   即便闻姝和卫如?黛相熟,可?卫大夫人待闻姝也太客气了,谁看不出来?是因着?燕王的关系。   如?今皇上就三个长大的皇子,四皇子只是个郡王,皇上甚少在意,是个不受宠的,从前最得意的是瑞王,可?如?今燕王横空出世,无论是从皇上赐的封号,还是赏的府邸来?看,皇上都是爱重燕王的。   定都谁不是人精,最会见风使舵。   章氏自然也恼闻姝将?闻妍的风头压了下去,可?她自个也因为燕王受益了,今日上前来?攀谈的夫人比之前多,也比之前更为和善,拉着?她的一双儿女夸了又夸,顺道提提燕王,说她好福气,能?养育燕王殿下多年。   章氏一边把脸笑僵,一边听得心里?呕血,是她有眼无珠,没瞧出来?沈翊有这般造化,若是从前待沈翊好一些,今日她便真有众人所说的“好福气”了。   只是世间哪有后悔药。   闻姝在如?黛院里?待了半晌,说了些闺房话,“前几日徐伯母上门提亲,我伯娘已经答应了。”   “怪不得你今日看着?喜悦,这是好事成双啊,卫将?军高升,你也定亲了,真好。”闻姝欣喜地说道。   卫如?黛面色羞红,“之前他不来?提亲,我担心他反悔,如?今他来?了,我又有点怕,我怕自己做不好别人的媳妇,徐家?也没分家?,一大家?子人呢。”   卫如?黛在家?里?野惯了,人人都纵着?她,成了婚,做了别人的媳妇,可?就不一样了。   闻姝明白她这是近乡情?怯,“你也是徐家?看着?长大的,你什么脾气他们还能?不知道嘛,徐公子又这样心仪你,必不会为难你。”   卫如?黛点点头,“徐伯母待我一直挺好的。”   “是啊,我是真羡慕你,能?与知根知底的人在一起。”闻姝拉着?卫如?黛的手叹道:“我的良人,却不知在何处。”   大周儿女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卫如?黛和徐音尘这样婚前就心心相印的太少了。   “你有心仪的男子吗?”卫如?黛问?。   闻姝摇头,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了四哥,四哥是她遇到过最优异的男子,无论从长相,文采,武功等方面,都是上乘,瞧见别的男子,忍不住想拿来?和四哥对比一番,最终自然是四哥赢了。   “也不急,”卫如?黛说,“缘分这种事天注定,慢慢来?。”   闻姝心想也是,一切等四哥回来?再说吧。   闻婉即将?出阁,即便从前再有嫌隙,闻姝还是在她出阁的前一天去了南竹院,给她添妆。   闻姝备下的礼不轻不重,明面上过得去就行,她送完礼就打算走,闻婉忽然说:“闻姝,我没你漂亮,也没你命好,可?如?今还是我嫁去江家?。”   闻姝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回头望着?她,“你觉得我命好吗?”   命好到从小没了娘亲,也没父亲疼爱,被众人欺凌,过着?比丫鬟还不如?的日子,如?今落在闻婉的眼中竟成了她命好?何其可?笑!   闻婉目光嫉恨,“你若非命好,怎可?能?攀得上燕王?”   闻姝挑了下秀眉,哂道:“四哥在府里?多年,我没拦着?你吧?”   “你——”闻婉被噎得哑口无言,是,燕王在侯府多年,就像蒙尘的珠玉出现在自己面前,却被自己一脚踢开,最终被旁人捡去,才晓得那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要让人如?何平得下这口气呢?   闻婉怒目而?视,“就算你攀上燕王又能?如?何,我马上就要嫁给表哥了,江家?高门显贵,我嫁过去就是正经的少夫人,我知道表哥想娶你,可?那又怎么样,如?今是我成了江少夫人,不是你!”   闻婉靠近闻姝,眼神变得疯狂,她低声说着?:“那晚表哥本是想与你成了好事,逼迫姑母答应娶了你,可?我抢先?一步,事在人为,我就是要嫁的比你好!”   “你看啊,这些聘礼,都是江家?送来?的,这些都是我的了。”闻婉指着?满屋的红木箱子得意道,仿佛终于赢过了闻姝一样。   闻姝只觉得无趣,摇了摇头,说:“我从未想过要嫁给江允淮,既然这一切是你自己求来?的,那便祝你好运。”   说完,闻姝转身离开,不欲多加纠缠。   闻婉听着?这句话,却像是定住了,脸上笑容一点点褪去,变成茫然,她费尽心机谋划来?的亲事,本以为胜过了闻姝,却不想闻姝根本没想嫁给江允淮,那她在炫耀什么?   ***   闻婉出阁后不久,就是闻妍出阁,比起闻婉的婚事,身为侯府嫡女,又有皇后赐婚的闻妍大婚,要铺张热闹得多,宾客迎来?送往,侯府处处都是人,连闻姝也被章氏喊来?接待客人。   闻妍出阁,闻娴这个大姐自然要回来?送嫁,闻娴的丈夫,昌国公世子也来?了,这还是闻姝第一次见这位大姐夫。   五年前大姐出阁时闻姝还小,没到前边来?凑热闹,后面大姐带大姐夫回门,也是世贤院的人聚一聚,自然不会喊上闻姝,她也就一直没见着?。   今日见着?才觉得是如?此的……不匹配。   章氏有副好相貌,永平侯也是俊儿郎,两人生的孩子自然不差,闻娴和闻妍虽比不得闻姝,却也是美人,可?这般美人,嫁的昌国公世子竟是又矮又胖。   月露瞧见都惊呆了,小声说:“大姑娘也真是豁得出去。”   “婚姻大事,兴许大姐也没法做主吧。”闻姝收回了目光。   昌国公府是开国老臣,颇受皇上敬重,因此再不匹配的相貌,也会被人赞一句天作之合。   闻妍出阁没几天,就到陶绮云出阁,这些日子定都的喜事当真是扎堆。   闻姝送了陶绮云一对龙凤镯当添妆,自然不是她的,她可?没这般贵重之物,是从燕王府的库房里?选的,她给四哥打理王府,挑了一件四哥的宝贝,四哥应当不介意吧?   四哥要是介意的话,她多做几次点心给四哥就好咯。   反正闻姝从库房里?取走龙凤镯的时候,罗管家?并?未阻拦,还问?闻姝要不要点别的,仿佛闻姝将?库房搬空都可?以,闻姝恍惚间都以为这些全是自己的宝贝,可?以予取予求。   添妆时遇到了卫如?黛,听闻她和徐音尘的亲事定在来?年三月,闻姝一合计,得,还得从四哥库房里?取一件宝贝呢。   幸亏她也就两个手帕交,这要多几个,四哥库房真得被她搬空了。   进入十一月,天气转冷,沈翊还没回来?,罗管家?却送来?一批厚重的好料子,让闻姝裁剪冬衣,其中还有上好的狐狸毛皮。   闻姝便挑了匹玄色的料子,想给四哥做件大氅,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大氅,之前也没这样的好料子,因此她做起来?格外?的慢,做了改,改了做,她都怕自个做不成,让兰嬷嬷教了她许久。   这日她绣错了一个花纹,正在拆线,踏雪从外?边进来?喵喵叫,一个劲的蹭她的腿,闻姝用脚尖碰了碰它,“别在这叫了,到外?边玩去。”   “它烦着?你了?”忽然门口倒映进来?一道影子,将?闻姝挑线的光遮得严严实实。   闻姝惊喜地抬头,“四哥,你回来?了!”   沈翊走进来?,长臂一伸,将?喵喵叫的踏雪捞到胳膊上,“几个月不见,怎么肥成这样?”   闻姝放下针线,笑着?起身说:“月露整日给它煮鱼,能?不吃胖嘛。”   踏雪乖巧亲人,整个兰苑都稀罕得紧,月露时常陪它玩。   “四哥瘦了。”闻姝打量着?沈翊,数月不见,四哥的面容褪去少年的稚嫩,更加俊朗成熟,深邃眉眼中多了几分威仪,有了王爷的气度。   “是啊,我在外?边风餐露宿,它倒好,天天吃鱼,我活得还不如?一只猫呢。”沈翊捏了捏踏雪的胖腮。   闻姝忍俊不禁,“那就罚它今日的鱼给四哥吃,我去做道红烧鱼,四哥先?回北苑换身衣裳吧。”   闻姝看他袍子底部还沾着?泥点。   “行,我一会再来?。”沈翊一回京就来?了这,见着?人安好,他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地。   闻姝把做了一半的大氅收好,洗手去厨房做鱼。   沈翊沐浴更衣后,再回到兰苑,已经摆好了一桌饭菜,除了鱼,别的都是大厨房送过来?的,沈翊一回来?,侯府诸人的消息比闻姝还灵。   沈翊扫了眼坐下,指着?红烧鱼旁边的一小块清蒸鱼肉说道:“这是给谁吃的?”   闻姝笑嘻嘻地抱起踏雪,对着?沈翊晃了晃爪子,捏着?嗓子学?踏雪说话,“四公子最好了,赏我一口鱼肉吧!”   沈翊看她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的确像只小猫,还是会挠人心口的猫,不由得眉眼舒展开,在外?奔波几个月的疲惫,一瞬间都卸下了。   踏雪这么胖不是没有缘由的,它吃完自己的清蒸鱼,还跳到桌上,妄图吃那条红烧鱼。   沈翊一把推开它的猫头,“一边去,别想和我抢。”   “喵~”踏雪舔舔爪子,意犹未尽,好像在疑惑,为何今天它就那么一小块鱼,不够吃呢!   最后还是闻姝看它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忍心,挑了块鸡肉放进踏雪的碗里?,踏雪欢欢喜喜地吃上了。   沈翊扫了眼踏雪,“别纵着?它,否则得吃成一只猪。”   闻姝哭笑不得,“它也不算胖,还不到八斤呢。”   “这还不胖。”沈翊凉凉地看了眼那只肥猫,把它带回来?,可?是享福了,这福气他还没享上呢。   “四哥吃菜,你尝尝看这道冬笋,从南边运回来?的,比春笋好吃。”闻姝连忙转移四哥的注意力。   沈翊也就不看踏雪了,吃饱喝足,他说:“我回去睡一觉,明日你生辰,我请了卫姑娘等人到王府聚一聚。”   沈翊回到燕王府,罗管家?忙迎上来?,拿着?一沓名帖和信件,“王爷,这些都是您离京期间收到的,这封是永平侯从边境送来?的,不知是否有要事。”   “我看看。”沈翊接了过来?,边境小冲突不断,但暂时还没爆发大规模战争,永平侯短时间内怕是回不了定都。   沈翊解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扫了眼,面色森然,罗管家?屏住了呼吸,王爷怎得突然变脸?   “你先?下去,这事不许和旁人提,尤其是七姑娘。”沈翊冷声吩咐。   “是,老奴明白。”罗管家?连忙退了下去。   沈翊拿着?信封坐了下来?,复看了一遍,永平侯这封信不为别的,是来?给闻姝安排亲事。   永平侯眼看着?闻婉闻妍都出阁了,终于操心起了闻姝,觉得益成伯嫡子于嘉运堪为良配,让沈翊帮忙促成。   这桩亲事的确不错,有实权的伯爵家?嫡子,于嘉运此人也是洁身自好,一心向学?,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于闻姝的身份算起来?,外?人还得说一句高嫁,总之比江家?好得多,江家?可?没有爵位。   且边境不稳,益成伯手握兵马大权,有可?能?再往上升,这桩亲事让章氏瞧见,怕是要红眼,怎可?能?促成闻姝,永平侯这才让沈翊帮忙,可?见永平侯对闻姝挺上心。   但于嘉运再好也不成,沈翊撕碎信件,扔进了炭盆中,漆黑的眸子含着?霜雪,闻姝,他谁也不给!   除了永平侯操心闻姝的亲事,世贤院那边也在操心着?。   闻娴半下午回了侯府,一瞧见章氏,便红了眼眶,“母亲。”   章氏放下手中的账簿,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母亲,我当真后悔了。”闻娴趴伏在章氏肩上哭泣。   章氏摆手让丫鬟们下去,扶着?闻娴,“发生何事了?”   闻娴用帕子拭泪,气恼道:“今日二房诊出了喜脉,我婆母又提起我没生育的事,说要给世子纳良妾。”   “良妾?”章氏脸色变了,良妾可?不是一般的妾,在府里?是有一定地位的,就像赵姨娘,是官家?清白女子,所以章氏也得给赵姨娘几分面子,不能?动辄打骂。   章氏问?:“世子不是已经有两个姨娘了,怎么还要纳良妾?”   “还不是因为都没怀上,我也没让她们喝避子药,可?她们就是怀不上啊,”闻娴心头发苦,“我嫁到邹家?五年无所出,二房媳妇还比我晚一年进门,如?今已有一儿一女,这又怀上了,婆母阴阳怪气的说两个姨娘不中用,好似是我害她们怀不上,说要新纳两个身子好些的良妾进门。”   章氏也发愁,为着?这件事给闻娴请了不知多少名医,吃了不知多少偏方,可?就是没怀上,“你和两个姨娘都没怀上,是不是世子他……”   这也不怪章氏多想,大夫给闻娴诊过脉,说她身子无碍,姨娘也没怀上,那不就是世子有问?题。   “我不知道,”闻娴叹气,“可?我听说世子先?前有个通房怀上了,只是没留住,小产了。”   “这……”章氏无言,既然从前能?怀上,应当没问?题,可?怎么闻娴就怀不上呢?   “你与世子商量了吗?”闻娴嫁过去五年无所出,邹家?因此想纳妾,章氏也拦不住。   但两个良妾,若赶在闻娴前头生下长子,就会像闻琛一样,永远压闻琅一头,令人如?鲠在喉,章氏受过这样的苦,自然舍不得女儿再受苦。   闻娴哭的帕子都湿了,“世子说可?以不纳良妾,但……但他看上了闻姝。”   “什么?!”章氏瞠目结舌,“怎会如?此?”   闻娴说:“我也不知世子何时有了这个念头,我想了又想,只能?是上次妍儿出阁时,世子见着?了闻姝,您也知道,她那张脸太过打眼了。”   “混账!”章氏一章拍在桌上,怒不可?遏,“果?真是个狐媚子,早知道当日我就不让她出来?了。”   那日也是不少客人因为燕王的缘故问?起闻姝,她不得不把闻姝喊来?待客,自那之后,有不少夫人来?她那打听闻姝的亲事,可?章氏哪有心思给闻姝安排,便借口永平侯不在京,得等侯爷回京之后再说。   “我该早早打发了她。”章氏是又气又悔,昌国公府可?是定都数一数二的高门,怎能?便宜了闻姝。   闻娴也是没了主意,委屈地说:“世子想让闻姝作为我的‘媵妾’入府,只要闻姝入府,他就去和我婆母说,往后都不再纳良妾。”   “媵妾”之制是前朝留下的旧俗,大周仍然沿用,但一般是高门贵女出阁时便跟着?陪嫁过去,作为嫁妆的一部分,‘媵妾’的身份比良妾还要高些,日后若正妻去世,‘媵妾’可?以扶正,倘若正妻无子,‘媵妾’之子,也可?作为嫡出继承家?业。   “不行!”章氏光是想想就气的胸闷,“你无子,若是闻姝生出儿子,那我们岂不是给她做嫁衣?”   她处心积虑让闻娴嫁入昌国公府,自然是想要昌国公的爵位落在她的外?孙头上,怎么能?让给闻姝呢?   “母亲,我起初也不想,况且闻姝那张狐狸精似的脸,入了府世子哪还想的起我?”闻娴抽噎着?说:“可?是母亲,我更不想纳良妾进门,让闻姝入府,来?日闻姝生下儿子,还是流着?咱们闻家?的血,良妾生下的,可?与我们没关系。”   闻娴这话又让章氏沉默了,她说的有道理,要是闻娴一直不能?生,即便是将?庶子抱养到膝下,到底不是闻家?血脉,隔了一层,昌国公的爵位就得旁落。   章氏不愧是历经过风雨的人,立刻便想明白了,握住闻娴的手,“世子果?真承诺了你,闻姝入府就再不纳良妾?”   闻娴点点头,“对。”   思忖片刻,章氏眼中漫上些许阴狠,“若是如?此,让闻姝入府也无不可?,只是等来?日她生下儿子,只能?去母留子!”   ***   闻姝一早醒来?,外?边飘起了雪,是定都入冬后第一场雪。   月露笑着?说:“瑞雪兆丰年,今日是姑娘的生辰,这是好兆头。”   闻姝吃着?兰嬷嬷做的长寿面,笑道:“吃上嬷嬷做的长寿面兆头更好,嬷嬷要给我做一辈子的长寿面吃。”   已显苍老之态的兰嬷嬷怜爱地摸了摸闻姝的脑袋,“好,姑娘要健康长寿。”   吃完长寿面,燕王府派了马车来?接,闻姝裹上柔软暖和的狐狸毛披风出了门,从前这样贵重的衣物闻姝只见几个姐姐穿过,如?今她也穿上了,是四哥送来?的,还送了好几件。   许是初雪,一路上都能?听见小儿的嬉闹声,等雪再大些,他们的爹娘就该来?寻了。   她到燕王府没一会,卫如?黛就来?了。   “姝儿,生辰吉乐!”卫如?黛披着?橘色的披风,张扬而?美丽,像一团火,身后跟着?徐音尘。   闻姝与她抱了抱,满足地笑,“谢谢你能?来?。”   陶绮云也到了,“我还怕来?不了,可?和婆母一说去燕王府给姝儿庆生,婆母就允我出府,还让我多带了一份礼。”   “绮云,你近况如?何?”自从陶绮云出阁,她们就没再见过。   陶绮云面颊飘红,“还不错,婆母待我挺好。”   “那便好,走,咱们进屋坐。”闻姝一手拉着?一个进了正厅,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不多时,人都来?齐了,除了老朋友,还多了两个闻姝不认识的人。   沈翊给她介绍,“这是北兴王世子与澜悦郡主。”   北兴王乃大周唯一的异姓王,一直戍守在西北,闻姝还是第一次见两人,连忙行礼。   澜悦郡主性?子洒脱,一把扶起闻姝,“哎呀,怎么能?让寿星多礼,我和哥哥是来?蹭饭的。”   “世子与郡主能?来?,是我的荣幸,快请上座。”闻姝瞧澜悦郡主的性?子有些像卫如?黛,不拘小节。   果?然澜悦郡主入内瞧见卫如?黛笑了起来?,“好呀,原来?如?黛认识七姑娘这般绝色的好友,也不介绍我认识。”   “你何时归京的?我又不晓得,我若是知道,必定要介绍姝儿给你认识,”卫如?黛拉着?澜悦的手,又招呼闻姝等人,说:“我和澜悦小时候打过架来?着?,我们儿时常一块玩。”   “那铁定是卫姑娘赢了吧。”千留醉喝着?茶说道。   澜悦哼了一声,指着?千留醉说:“你胡说,别以为你打赢了本郡主就了不起!”   千留醉笑着?耸了耸肩,“就郡主那三脚猫功夫,我还真没觉得了不起。”   “千留醉,你——”澜悦像只炸了毛的猫,想冲过去揍千留醉一顿。   还好被北兴王世子拦下了,“今日是七姑娘寿辰,你可?别动手。”   澜悦撇开脑袋,“算了,给七姑娘一个面子,你给本郡主等着?。”   闻姝瞧见这一幕便晓得他们和千留醉也是旧相识,这般说来?,都是老熟人了,定都真是小啊。   能?认识新朋友闻姝自然欣喜,听得澜悦郡主说,才知道四哥游学?去过西北,这才结识了二人,千留醉也是那时认识的,这还真是缘分。   闻姝这桌生辰席面是沈翊亲自吩咐的,全是闻姝爱吃的菜,众人围坐着?喝酒吃菜,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闻姝抿了一口果?酒,望着?这般场景,心里?头胀得想落泪,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也能?拥有这么多的好友,还能?有人为她隆重的庆生,及笄时都没这么热闹。   太过喜悦,闻姝多喝了两杯果?酒,醉意上头,就去客房歇息了,待她酒醒,天色不早了,卫如?黛等人已经回去。   沈翊让人送了甜汤来?,闻姝喝着?汤,衷心地说:“四哥,谢谢你,今日我很开心。”   闻姝许是喝了果?酒,面颊绯红,像嫩生生的桃子,沈翊看得喉结微动,转头取出了一个锦盒,“生辰礼,岁岁安康。”   闻姝打开一看,竟是个翠绿的玉镯,上头雕刻着?一朵荷花与一片荷叶,荷叶与绿色的玉镯融为一体,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四哥,这也太贵重了。”闻姝用指腹摸了摸玉镯,温润如?水,光看水头就知道这镯子绝非凡品。   沈翊上前,从锦盒中取出玉镯,说道:“伸手。”   “四哥……”闻姝蜷了蜷纤细的指尖,有些犹豫,品相这样好的镯子,世间难得。   沈翊见她磨蹭,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把玉镯套进了她右手,“我给你的,你就收着?,再贵重都受得起。”   玉镯悬在腕间,微凉的触感碰在闻姝的肌肤上,却在她心口转为灼热,她弯唇笑道:“谢四哥。”   或许闻婉说得对,她是命好,能?遇到四哥。   闻姝拨弄着?玉镯,爱不释手,问?道:“四哥,这些日子我修整了王府,你觉得还有什么缺的?”   沈翊坐了回去,端起茶盏喝了口,说:“是缺了点东西。”   “什么?”闻姝不解地抬头。   沈翊侧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府里?缺个主母。”   “……”闻姝愣了下,随即讪笑,“哈哈,等来?日皇上给四哥寻一个温婉贤惠的王妃便好了。”   沈翊没说话,也没挪眼,就这么注视着?她。   闻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率先?移开眼,说道:“对了,四哥,我这些日子整理了一份名册,府里?恐有别人的耳目,你着?人多留意。”   闻姝喊了月露,拿出那份名册从桌中推了过去给沈翊。   沈翊拿起却没看,而?是交给了罗管家?,“把这些人寻个借口发放出去。”   “四哥,你不再考察一段时日吗?我兴许有错漏。”闻姝觉得太草率了。   沈翊无所谓地说:“你不喜欢就撵了,不是什么大事。”   闻姝攥了攥指尖,心想这份名册是她观察了数月才整理出来?的,应当没错吧?若是弄错了,岂不是她害了人家?。   “无碍,这些人离开王府也是发回宫中再次安排去处,不是真的撵出去。”沈翊像是闻姝肚子里?的蛔虫,知晓她在想什么,“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那便好,”闻姝放松下来?,又道:“不用了四哥,我自个回去就好,有马车呢。”   沈翊还有点事,便也没坚持,只将?她扶上马车,叮嘱了车夫几句。   闻姝上马车时露出了腕间的玉镯,守在沈翊身后的凌盛瞧见了,眼睛都瞪直了,等马车走了,沈翊转身进府时,凌盛实在没忍住,“主子,您把夫人的玉镯送给七姑娘了?”   沈翊脚步微顿,轻飘飘地扫了眼凌盛,“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是。”凌盛颔首,看来?是真的了。   那玉镯是夫人日日戴着?的,听说是夫人的母亲给她的,夫人临死前从手腕间褪下来?给了主子,是夫人唯一的遗物,也是主子唯一的念想,主子竟然送给了七姑娘。   凌盛不由得想,主子这算是下聘吗?   “去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要去北兴王府拜访。”沈翊打断凌盛的胡思乱想,一边吩咐事情?,一边往书房走去。   “好的。”凌盛答应下来?,不过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想,看来?王府很快就要迎来?王妃了。   ***   闻姝回到兰苑,因为玉镯就在腕间,被兰嬷嬷瞧见了,说:“姑娘这镯子打哪来?的?看着?倒是上品。”   闻姝抚摸着?玉镯,笑说:“四哥送的生辰贺礼。”   “燕王待姑娘倒是好。”兰嬷嬷也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待姑娘最好的,当属燕王。   闻姝点头,“嗯,四哥很好。”   兰嬷嬷抬手抚了抚闻姝的鬓角,“姑娘十七岁了,也不知侯爷何时会给姑娘安排亲事。”   闻姝眼见着?姐妹好友一个个出阁定亲,要说闻姝一点波动都没有是假的,“可?父亲不在府里?,恐怕是侯夫人给我安排吧。”   兰嬷嬷皱眉,“夫人想来?不会上心,姑娘还不如?找燕王帮忙。”   “找四哥?”闻姝到底是姑娘家?,让她去找四哥给她安排亲事,这也太……她脸皮薄,有点做不出来?。   兰嬷嬷说道:“姑娘命苦,没人疼,如?今侯爷不在京,夫人靠不住,姑娘想要嫁个好人家?,只有燕王能?帮你。”   闻姝又不是想要嫁到高门望族,若只是普通的人家?,燕王绝对有这个能?力。   闻姝垂首拨弄着?腕间的镯子,沉思片刻,“嬷嬷,我知道了,再等等吧,说不定父亲很快就回来?了。”   兰嬷嬷也知道让姑娘家?自己去谋划亲事是委屈了闻姝,便也不想逼她,摸了摸闻姝的脑袋,叹息着?走了。   那日兰嬷嬷说的话闻姝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没想到,几日后,章氏竟说起了她的亲事,打了闻姝一个措手不及。   “小七啊,”章氏和颜悦色地说,“你前几日生辰,我给忙忘了,今日给你补上生辰礼。”   辛嬷嬷递给闻姝一个锦盒,里?边装着?一支并?蒂海棠的银簪,看着?挺别致,闻姝忙起身道谢。   “快坐下吧,满了十七岁,是个大姑娘了,”章氏笑盈盈地说:“我给你选了门极好的亲事。”   章氏从未用这般温和的语气和闻姝说过话,她再度坐下来?时,心跳得有些快,惶惶不安,总觉得手里?捧着?的是烫手山芋。   章氏问?她:“昌国公府你知道吧?”   闻姝点头,“知道,是大姐夫家?。”   “对,上次妍儿出阁,你瞧见你大姐夫了吗?”章氏夸赞道:“你大姐夫可?是一表人才啊,在朝中还有官职,是定都青年才俊。”   闻姝听到这番话,快要不认识“一表人才”了,真是谁都能?用这个词,她心里?打起了鼓,大姐夫与她何关,为何要说给她听?   闻姝压下了满腹疑惑,只能?笑着?赞同,“是,大姐姐好福气,得此良配。”   章氏顺着?话说:“是啊,你大姐姐现下是昌国公府世子夫人,这样的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你大姐姐喜欢你,想把这福气分一分给你。”   此言一出,犹如?一颗巨石从天而?降,砸在了闻姝的脑袋上,把她砸的鲜血淋漓,头脑晕眩,她望着?章氏艰难地咽了咽喉,“夫人,您这话是何意?”   闻姝嗓音微颤,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章氏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抿了口,吊足了闻姝的胃口,才说:“你大姐姐嫁过去五年无所出,昌国公府想要咱们家?再嫁一个姑娘过去,给昌国公世子延续血脉,这样的好事,你大姐姐自然想着?你。”   “夫人,我……”闻姝就是经了再多的事,也很难在这样的消息下稳住,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中捧着?的锦盒滚落在地,摔出了那枚并?蒂海棠银簪。   给闻娴做‘媵妾’?给昌国公府当生育孩子的棋子?   这样不堪的事,章氏竟也能?用这种赏赐的语气说出口?   “瞧你,高兴的都傻了。”章氏眼神示意辛嬷嬷把簪子捡起来?。   闻姝站了起来?,急切道:“夫人,我出身低微,岂能?当此大任,还请夫人再择人选。”   “怎么会呢,你姿色出众,为人也伶俐,况且家?里?边就只有你待字闺中,是最合适的,”章氏看着?闻姝不愿的模样,反倒有些痛快,“昌国公世子可?不是一般人,只要你诞下孩子,就是昌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闻姝瞳孔放大,粉唇颤抖,说来?说去,不就是让她去给闻娴生孩子,并?且生下孩子还要给闻娴养着?。   她是什么?一个工具罢了!   闻姝从未对章氏抱过母亲的期望,也不指望章氏对自己多好,可?也没想到章氏会这般磋磨她,她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嫁进昌国公府,一个嫁进承恩公府,全是嫡子嫡孙,长房主母,嫁得显赫又荣华,到了她这里?,却要去做一个妾,还是为嫡姐生孩子的工具妾室。   “我若是不愿意呢?”闻姝极力忍住眸中的泪水,指甲掐进了掌心,印出一道道白痕。   章氏闻言收敛了笑容,斜倚在迎枕上,眉目间带着?威慑,“儿女的婚姻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爷如?今不在府里?,你的婚事就是我说了算,哪有姑娘家?自己做主的。”   不等闻姝开口,章氏又道:“况且这桩亲事你祖母也是点过头的,闻家?养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你为闻家?付出了,若能?诞育昌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往后闻家?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闻姝的心摔落谷底,屋外?的大雪全下在了她身上,冻得她浑身冰凉,毫无知觉,竟连祖母也同意了?   她不过是想要一桩普通平淡的婚事,又没阻谁的路,为何不肯放过她?   “姑娘,你怎么了?”月露在屋外?等候,姑娘进去时还是好好的,出来?却面白如?雪,失魂落魄,仿佛没了生气,吓得月露都要哭了。   闻姝不说话,双目无神地走出了世贤院,手上抱着?的是辛嬷嬷硬塞给她的并?蒂海棠银簪。   几日前,四哥送她的雕刻着?荷花的玉镯还悬在腕间,四哥愿她岁岁安康。   几日后,章氏送她一支并?蒂海棠银簪,要她与闻娴做媵妾,给闻娴生下昌国公世子的嫡长子。   若是知道这些年苦苦挣扎,活下来?竟是为了与人做妾,她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快到兰苑了,闻姝脚下发软,跌倒在地,月露扔开伞去扶她,哭着?说:“姑娘,你别吓唬我啊。”   闻姝用力把怀中的银簪扔了出去,蜷缩着?抱住自己的膝盖,终于哭了出来?,“月露,我不想做妾。”   月露瞪大眼睛,“夫人要姑娘做妾?给谁做妾?”   “给大姐夫。”闻姝捂脸哭泣,她从没这般怨恨过章氏,怨恨过侯府!   “怎么会这样呢?”月露吃惊地跪在地上,又急又气,“夫人也太过分了!”   风雪加剧,飘飘洒洒的打在两人的身上,仿佛要将?她们就地掩埋,周遭冷如?冰窖,闻姝的心从未这样冷过。   “不行,不行的,姑娘怎么能?做妾,”月露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拉着?闻姝的胳膊,“姑娘别哭,咱们去求燕王,求他帮你。”   “四哥……”闻姝泪眼朦胧间碰到了腕间的镯子,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黯淡的眸中迸发了一丝光亮,“对,四哥,去求四哥帮我。”   她还不算完,她还有四哥呢。   闻姝跌跌撞撞地起身,又去捡那枚被她扔出去的银簪。   月露打着?伞说:“姑娘,还捡它做什么,夫人就是故意羞辱你。”   并?蒂海棠,可?当真并?蒂吗?闻姝不过是闻娴的替身罢了。   “我要永远记得她们的羞辱。”闻姝死死地攥着?银簪,将?细嫩的肌肤压出鲜红的印子。   闻姝回兰苑换了身衣裳,让月露暂时别和兰嬷嬷说,免得兰嬷嬷怒急攻心,损了身子。   既然是去求四哥帮忙,自然得有点求人的样子,她挽起衣袖,做起了四哥爱吃的荷花酥,一边做,她眼里?的泪就一边淌。   闻姝不是爱哭的性?子,也知道哭是无用的,可?此刻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不由得想,若四哥只是四哥呢?倘若四哥不是燕王,她是不是就只能?为人妾室了?   她想过章氏不会为她挑选多好的亲事,却也从未想过要去做妾,还是替闻娴生孩子的媵妾。   心里?装着?事,荷花酥做的没往日精致,只挑出来?六个更好些的装盒,前往燕王府。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用午饭了吗?”沈翊才用了午膳,去了书房坐下没一刻钟,管家?就说闻姝来?了,又出来?接她。   “用过了。”闻姝笑了下,只是她的笑比不笑还要让人难受。   沈翊捏着?她的下颌看她通红的眼,嗓音冷了下来?,“谁欺负你了?”   闻姝笑不出来?了,强忍住泪水,“四哥,我和你说件事。”   “行。”沈翊接过她的食盒带她屋内,屏退众人。   闻姝把食盒打开,取出一碟子荷花酥,沈翊并?没有吃,而?是问?:“什么事?”   闻姝提了口气,坐下来?说道:“四哥,侯夫人给我说了门亲……”   她说的不算快,沈翊的脸色却迅速黑了下去,犹如?滴墨一般,但随之他又收敛了面上的表情?,看着?沉着?而?冷静,只是那双幽深的眸子骗不了人。   “七妹妹是想让我替你推了这门亲事吗?”沈翊问?。   闻姝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说:“我想四哥为我择门亲事,断了侯夫人的念头。”   推了这门亲,还有下门亲,总是推却不完的,侯夫人也不可?能?给她安排什么好亲事,还不如?让四哥帮忙寻个亲事。   沈翊喉间轻滚,想起了永平侯那封家?书,看来?永平侯没给章氏递信,就是知道章氏靠不住。   可?他也靠不住呢,沈翊在心里?头恶劣地想。   “这倒不难,”沈翊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荷花酥,温和地问?:“你想要个怎样的夫婿?”   闻姝到底是姑娘家?,给自己说亲事难免害羞,面颊微红地垂着?脑袋,说:“但凭四哥安排。”   她想着?四哥待她这样好,总不至于害她。   沈翊低低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今晨皇上赏的玉扳指说道:“七妹妹瞧本王如?何?”   闻姝猛地抬起头,目露惊慌,“四哥……?” 第025章 答应   “四哥, 你、你别与?我开这样的玩笑话。”闻姝一双手绞得发?白,只觉得听见?了天方夜谭,四哥说娶她??这怎么可能!   四哥是四哥啊, 四哥更是王爷, 无论是哪一方面来看,都不?可能。   沈翊偏头看她?, 面上不?见?丝毫捉弄揶揄的神色,“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婚姻大?事, 我不?至于拿这个逗趣。”   闻姝被沈翊锐利的目光盯着,犹如?被鹰隼盯上的兔儿,脑子一团浆糊,要转不?动了, 比听见?章氏让她?去做媵妾还要吃惊,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一日就听见?两个这样捅破天的大?消息。   “为什?么是我?”闻姝一慌神就想咬唇。   沈翊望着被她?咬得发?白的唇瓣, 略略偏移了目光, 不?紧不?慢地说:“七妹妹正好需要一桩亲事, 而我也需要一个王妃。”   闻姝想也不?想便说:“皇上会给你安排高门贵女?的王妃。”   沈翊垂首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 “你应当晓得, 我虽被封为王爷,却不?如?瑞王有势力强劲的外家?帮扶, 我母亲一族尽数覆灭,如?今我孤身?一人,哪里?有什?么高门贵女?愿意嫁我。”   “不?是的……”闻姝下意识就想辩解, 他是燕王啊, 整个大?周才几个王爷,怎会没有贵女?愿意呢?可听见?四哥说他娘亲一族都不?在了, 又忍不?住心疼地说:“四哥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啊,我……”   “那你嫁与?我,陪着我,不?是更好吗?”沈翊截断她?的话,回眸望着她?,语气极轻,但却像是带着诱惑一般说:“你不?是答应了会一直陪着我吗?”   沈翊这样说,闻姝心里?头翻涌起了愧疚,但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四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永远都是我的四哥。”   并非只有夫妻才是互相陪伴,亲人亦是。   “你瞧见?陶姑娘了,定亲后就不?能轻易出府,”沈翊嗓音微哑,“再说闻娴,出阁五年,回来过几次?这也算一直陪伴吗?”   闻姝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嘴唇微微蠕动,却反驳不?了。   是啊,姑娘家?出阁,便会被规矩约束着,想出府要过问婆母的意思,除非婆母手宽,不?爱管这些事,可成了亲的妇人,也少有在外抛头露面的,除了逢年过节,也较少回娘家?。   就算回娘家?可以?,但她?该寻什?么借口,常常来燕王府见?四哥呢?旁人真不?会传流言蜚语吗?   这一刻,闻姝才明白,原来“一直”这个承诺这样重,一字千“斤”,她?当初竟张口就许下了,好似是注定要失信的一个诺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㈨ ㈨ . c o m   “四哥,我……”闻姝一双秀眉要拧成麻绳了,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沈翊忽得轻叹一口气,“我母亲一族丧生于一场大?火,只因我是皇上的血脉,他们想要赶尽杀绝,偏偏我这个该死?的人却死?里?逃生,而我的母亲,我的先生,都死?在了大?火里?。”   闻姝侧身?,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从?沈翊面容上瞧见?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哀伤,这是他第一次谈起这段血腥的往事,原来是这样,他手腕间?的疤痕,果然是烧伤,怪不?得四哥畏火。   四哥成为燕王,定都人人艳羡得红了眼?,可是有谁知晓四哥因为这个身?份,丧母丧亲,死?里?逃生,背负着沉重的血仇孤身?一人来到定都。   闻姝紧紧地攥着衣袖,心口像剖开一样疼,仿佛也正在经历着那场大?火,眼?眶酸涩难忍。   “我成为燕王,亦成为了瑞王的眼?中钉,魏家?容不?下我,绝不?会让皇上给我多好的王妃,甚至有可能将细作派到我身?边,”沈翊幽深的眼?眸中难得流露出些许脆弱,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闻姝,问她?:“姝儿,你想让四哥过上那种半夜睡觉都不?敢闭眼?,怕躺在自己身?侧的王妃随时会抽出一把匕首要了我的命的生活吗?”   “不?是的,我自然不?想,”闻姝连连摇头,她?的四哥,少年英才,意气风发?,何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她?不?敢想那样的场面,吓得眼?尾泛起了水光,“可是四哥,我身?份卑微,我成不?了你的王妃。”   闻姝只是侯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做王爷侧妃都堪忧,更何况是正妃,大?周没有这样的先例。   她?从?未因为庶女?之身?而自怨自艾,可这时却忍不?住想,若她?是嫡出,身?份显赫,是不?是就能帮到四哥了?   沈翊听见?这句话,悬着的心蓦地就松了下去,垂下眼?睫,遮住了难掩的、恶劣的、得逞的神色。   他早就知道,姝儿是个心软的姑娘。   是他卑劣。   “这不?是阻碍,我可以?解决,只要你愿意,我就有办法让皇上赐婚,”沈翊静静地看着她?,“小七,你愿意吗?”   闻姝垂下脑袋,双手交叠,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她?本是想来求四哥帮她?推掉为人妾室的亲事,怎么又陷入了另一个难题呢?   嫁给四哥,她?从?未想过,嫁给一个王爷,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大?周的王位是降等世袭,只有少数世袭罔替,比如?北兴王府就是世袭罔替,那是先帝钦点,因此王妃是整个大?周都数不?出来几个的尊贵人,肩上的担子何其重啊,她?有这个能力承担吗?   章氏为了闻娴闻妍得嫁高门,从?小精心培养二人,可她?自小就为了活着挣扎,管家?务事什?么都没学过,拿什?么去做好一个王妃?   沈翊看她?低着头沉思,便晓得事已成了一半,装模作样地大?方道:“难道你有了心仪的男子?若是如?此,我便不?逼你了。”   闻姝整日在侯府,认识的外男都没几个,在善习堂读书时,因着她只是不受宠的庶女,除了周羡青几个和四哥关系好的,她?其他都没讲过话,哪来心仪的男子。   “没有心仪之人,”闻姝盯着手腕间?四哥送的玉镯说,“我才疏学浅,又没什?么见?识,更没见?过大?世面,我怕担不?起王妃这个重任。”   “我也不?是生来就做了燕王,”沈翊反问她?,“你向来好学,王府的账簿那样繁杂,你如?今不?也处理得很好吗?”   闻姝后知后觉,侧眸看着沈翊,“四哥,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所以?才叫我管王府的账簿?”   那不?是半年前就……他竟憋到了现在。   “自然不?是,只是我实在无人可托付,除了你,我亦不?敢信任何人,”沈翊矢口否认,语气好不?可怜,“皇城之内,勾心斗角,皇权之下,白骨累累,我说不?定何时就被瑞王算计,成为一抔黄土,你若是害怕,便罢了,我也不???.??想连累你。”   “四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这样说,闻姝愈发?心酸,想想四哥孤身?与?所有人斗,回到家?或许还要面对?一个细作王妃,她?便不?忍。   沈翊看她?眸中含着泪水,微咬了下后槽牙,不?想逼她?过紧,便说:“你考虑考虑,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帮你推掉章氏的安排,四哥不?敢说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但可以?保证你一生无忧,并允诺你绝不?纳妾,燕王府永远只有你一个女?主子。”   闻姝的心跳漏了一拍,悬在眼?睫上的泪珠惊落,打在手背上,滚烫灼人,她?慌忙用帕子擦净,吸了吸鼻尖,分明是天上掉金子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四哥说绝不?纳妾,不?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可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情感,这世间?真的有吗?   他是王爷啊,纳再多妾也无人能置喙,竟对?她?许下这样的诺言,要叫闻姝如?何不?动容?   章氏要她?为人妾室,四哥却许她?绝不?纳妾。   她?好像在一日之内,遇到了最糟糕,又最幸运的事。   “别哭,”沈翊起身?,半蹲在闻姝跟前,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又不?是要吃了你,哭什?么。”   “四哥,我知道你对?我好,”闻姝泪眼?朦胧,心中挣扎,“容我想想好吗?”   她?说出这句话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好的事,她?还要矫情地考虑,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抢破头。   可正因这是四哥,她?不?能莽撞,一旦答应,就是一辈子的事,她?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四哥负责。   “自然是要让你仔细考虑,我不?逼你,”沈翊用指腹擦净她?眼?角温热的泪水,柔和地说:“小七别哭,四哥只有你了。”   他这颗心,早就该死?在那场大?火中,是闻姝让这颗心继续跳动着,为她?跳动着。   闻姝敛了泪,沈翊让丫鬟打来热水,给她?洗漱,才备车送她?回侯府。   从?兰苑出来,沈翊去了世贤院,这是他第一次踏足此地,闻姝还常来请安,沈翊却从?来不?会。   世贤院是整个侯府最精致华丽之地,连永平侯的青山院都比不?得,院子里?种着品相昂贵的绿萼梅,含苞待放。   “奴婢拜见?燕王殿下!”   他一进去,便跪了满院的奴婢,个个惶恐,不?知燕王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沈翊没搭理她?们,径直往里?走,辛嬷嬷瞧见?燕王,吃了一惊连忙禀告章氏。   章氏前不?久才和闻姝说了让她?做媵妾之事,燕王这就来了,难道是来给闻姝撑腰?   章氏心中不?安,才起身?,就见?沈翊进了堂内,她?忙上前几步屈膝行礼,“臣妇见?过燕王殿下!”   这礼行的自然是不?情不?愿,从?前要跪在她?跟前讨食的小崽子,如?今地位颠倒,要她?给沈翊行礼,哪能心甘情愿,可再心不?甘情不?愿,她?也要行这个礼,一旁的辛嬷嬷更是跪了下去。   沈翊没说话,打量了一圈屋内,烧得通红的炭火,屋外冰天雪地,屋内舒适宜人,他越过章氏,掀袍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凌盛手中持刀站在他身?侧。   燕王没说话,章氏也不?敢起身?,只能垂首屈膝坚持着,她?自成为永平侯夫人,连皇后娘娘都要给两分薄面,这还是头一次行这么久的礼,她?小腿发?酸,要站不?稳了。   眼?见?着章氏要摔了,沈翊才大?发?慈悲地免了她?的礼,“怎么?本王坐下半晌了,连杯茶水都没有吗?”   章氏挤出笑容,连忙吩咐辛嬷嬷去准备茶水,“燕王殿下莫怪,您来得匆忙,臣妇怠慢了。”   “看来下次本王来侯府还得和侯夫人报备一声?”沈翊随意靠坐着,仿佛在自己家?一般,明明是坐着,可面对?站着的章氏,眼?神却像是居高临下。   章氏咽了咽喉,“臣妇不?敢,臣妇失言。”   辛嬷嬷急匆匆端了杯茶水上来解救了章氏,只是辛嬷嬷一想到燕王和七姑娘关系亲近,前不?久才折辱了七姑娘,她?就胆战心惊,手都在抖。   把茶盏递给燕王时,不?知怎得茶盏就翻了,滚烫的热水大?半泼在了她?自个手上,还有一些溅到了沈翊的手背上,当即烫红了一片。   “大?胆!竟敢伤燕王贵体!”凌盛持刀大?喝一声。   辛嬷嬷几乎被吓掉了半条命,也顾不?上手被烫出了水泡,一个劲地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是无心之失!”   沈翊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背上的水渍,漫不?经心地说:“好一句无心之失,来人,拖下去打。”   燕王府的护卫从?门外涌入,拖着辛嬷嬷往外走。   辛嬷嬷哭得涕泗横流向章氏求饶,“夫人救奴婢!夫人!”   章氏不?忍地撇开眼?,烫伤燕王,就是打死?都没有人会为辛嬷嬷说一句话,皇权就是这样的至高无上,取人性命,甚至不?需要理由。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板子打在肉\体上的闷响,还有辛嬷嬷的哀嚎声。   辛嬷嬷已年过五十,跟在章氏身?边作威作福,还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着,比闻姝还要享福,哪受过这样大?的罪,没一会,她?的哀嚎声就越来越小,快要听不?见?了。   章氏越听越心慌,修剪圆润的指甲掐在掌心,辛嬷嬷可是跟了她?几十年的老人,从?她?幼时起就带着她?,是她?最看重的人,若没了辛嬷嬷,犹如?自断一臂。   原本以?为沈翊是来说闻姝的亲事,章氏本还想着搬出老夫人用孝道压他,可沈翊什?么都没说。   辛嬷嬷把人烫伤了,不?管是不?是沈翊故意的,那杯茶都是辛嬷嬷递过去的。   章氏也曾在姚氏入府敬茶时这样对?过姚氏,却从?未想到,有一日同样的招式会用在自己身?上。   章氏咬了咬牙,屈膝跪了下去,“燕王殿下,辛嬷嬷年事已高,再打下去怕是受不?住,还请您高抬贵手,臣妇感激不?尽!”   她?不?能让辛嬷嬷死?,所以?只能屈辱地向沈翊下跪,眼?睛红的要滴血了。   沈翊给凌盛使了个眼?色,轻笑了一声:“只是个老贱奴就受不?住了?要是闻琅呢?”   “燕王殿下!”章氏愕然抬头,这样明晃晃地威胁,院子里?的板子声已经停了,却打在了章氏的心头。   沈翊站起身?,背着手踱步至章氏身?侧,目光望着院子里?被打得犹如?死?狗一般的辛嬷嬷,寒声说:“再敢动本王的人,就准备好给他收尸。”   沈翊大?步离去,整个世贤院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章氏像是被抽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地,浑身?冒冷汗,犹如?死?过一回。   明明只是一个才弱冠的小子,可那身?上的威势,却比永平侯还要足,果真是皇子,生来的气势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沈翊只字未提闻姝的事,章氏事先准备好的“孝道”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却让章氏半点也不?敢打让闻姝为妾的主意了,闻娴是重要,可闻琅的命才是章氏最在意的。   ***   沈翊下了马车,想先去换身?衣裳,衣裳上染了世贤院的熏香,难闻得紧。   “燕王殿下,去哪了?”千留醉打趣的声音传来,“把小爷我请来王府,自个又不?在。”   沈翊一扭头就见?千留醉斜倚在花厅美人榻上,面前摆满了瓜果点心,吃得正欢。   “你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沈翊走了过去。   千留醉坐了起来,“不?是你把我请来的,我客气什?么,说吧,什?么事?”   “没什?么事,想让你这段时日住在王府,”沈翊拍了拍衣袖上沾着的雪粒,“直到澜悦离京。”   “你又想利用我干坏事?”千留醉微眯起眼?打量沈翊,只觉得沈翊今日气色不?错,像是有好事发?生。   “是好事,”沈翊睇了他一眼?,嘴角溢出点笑,“成了请你喝喜酒。”   ‘喝酒’与?‘喝喜酒’可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千留醉一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叹道:“终于忍不?住了?我还当你能再忍一段时日呢。”   “也罢,看在小娘子点心做得那般好吃的份上,我就帮帮你吧,”千留醉复又靠了回去,“只是等你事成,得帮我从?澜悦那脱身?。”   沈翊嗤笑了声,“当个郡马不?也挺好?”   千留醉脸色难看起来,“小爷我讨厌马!”   上次是苑马寺,这次是郡马,他是和马犯冲吧?   沈翊站了起来去更衣,懒得搭理炸毛的千留醉,澜悦为了他千里?迢迢回京,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有的是好戏看。   千留醉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一来王府,沈翊觉得吵死?了,他不?是调戏这个丫鬟,就是逗弄那个丫鬟,偏偏那些丫鬟们还被他的好皮囊迷了眼?,乐于和他逗趣。   若不?是为了大?计,沈翊是真想当场把他扔出王府,最终把千留醉赶去了远点的院子住,他才安生下来,但睡了没一会,又被噩梦惊醒了。   自从?那场大?火后,时常梦魇压身?,难以?安枕,沈翊舒了口气,往里?侧躺着,眉心稍蹙,若是和闻姝成亲了,半夜做噩梦,会不?会吓着她??   他十日有八日都会被梦魇惊醒,也不?知太医有没有法子治,沈翊梦魇缠身?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要看大?夫,可现下却是考虑起了“治梦”。   惊醒后,沈翊又久久难以?入眠,而身?处兰苑的闻姝,同样失眠了。   她?侧躺在床榻上,望着窗户的方向,因为外边在下雪,窗户纸上印出些光亮,看得久了,勉强能看清屋内的景象。   这些年,兰苑一点点的添置东西,再加上四哥成为燕王之后送来的,兰苑又有了那么点最初娘亲还在时的精致,像个侯府姑娘的闺房。   闻姝从?被中抽出手,抬高,腕间?的玉镯垂下,借着微末的光亮,玉镯莹润如?月色,圈在纤细的胳膊上,指腹一圈一圈地抚摸着,即便看不?太清,也能感知到那朵荷花的纹路。   四哥爱吃荷花酥,燕王府有一大?片荷花池,送她?的镯子上也雕刻着荷花,四哥似乎喜欢这“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楷模。   闻姝握住镯子,望着窗户上的纹路出神,四哥要她?做燕王妃,这样天大?的消息,她?连月露也不?敢告知,一个巨大?的秘密压在心头,哪里?还有睡意。   若是换一个人在她?被章氏逼着去当媵妾的当头提出让她?去当王妃,她?绝不?会犹豫,无论前方有多大?的陷阱,她?都宁愿去跳,而不?是去给大?姐夫当妾。   为何这个人变成四哥,她?就犹豫了呢?   她?相信四哥的承诺,也相信若是嫁给四哥,绝对?会待她?很好,可她?认识四哥九年了,九年的兄妹感情,一朝让她?去做四哥的妻,总觉得别扭。   更重要的是王妃之责,闻姝不?仅仅是怕自己承担不?起,更怕自己无用,不?能给四哥带来助力,夺嫡之争,你死?我活,她?不?怕和四哥一起死?,怕得是四哥被自己拖累而死?。   瑞王有权势显赫的魏家?做支撑,两个侧妃的娘家?也是高门望族,而四哥娶她?,她?什?么都不?能带给四哥,永平侯府绝不?会因为她?嫁给四哥就支持四哥,毕竟闻妍嫁去了魏家?,自然是希望永平侯府支持瑞王。   四哥当真孤立无援。   闻姝眼?角发?涩,她?合上眼?睫,泪珠却仍旧滚落。   既心疼四哥没有援助,又担心自己占了四哥可能获得强大?妻族援助的位置。   两种思想在闻姝心间?拉扯,几乎要将她?一颗心剖成两半,辗转至天明时分才堪堪睡着。   沈翊说不?逼她?,当真就没再提过这件事,照旧往兰苑来,逗逗踏雪,尝尝点心,送来的东西要将兰苑堆满。   闻姝理不?出头绪,就有点想躲避,也不?去提,每日专心做大?氅,终于在腊月初三那日做好了。   “四哥,你穿上试试。”大?氅很重,闻姝手捧着都有些累。   沈翊也不?与?她?客气,接过抖了抖就往身?上披,“正好,不?长不?短,很暖和。”   闻姝嘴角微弯,踮起脚尖给他系胸前的系带,“四哥身?姿挺拔如?柏,穿什?么都好看。”   沈翊垂眸望着她?,虽说闻姝还没答应嫁给他,可在沈翊看来,他们早就亲密的不?分你我,除了母亲,只有闻姝会将爱护一针一线地缝入衣中。   闻姝系好衣带,又拍了拍大?氅上的褶皱,“四哥,今日是腊月初三呢。”   “腊月初三怎么了?”沈翊佯装不?懂。   闻姝仰头,眨了眨纤长的羽睫,“四哥忘了吗?今日是我们认识整整九年,明日,就是十年的开始了。”   白驹过隙,十年不?过是一瞬间?,他们都长大?了。   “不?止,”沈翊深邃的凤眸对?上她?的眼?睛,“我想要百年。”   闻姝没听出来他的‘不?止’是什?么意思,听见?他后一句话便笑了,“那我岂不?是得活一百零八岁。”   “那就活一百零八岁。”沈翊眼?神执拗,就是要百年,像个闹着爹娘要买玩具的小孩子。   闻姝看他这样,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说:“好,那我争取长命百岁。”   初三的月亮落下,初四的太阳升起,属于他们的第十年,开始了。   永平侯自从?七月离京后,就一直没回来,眼?见?着到年下了,永平侯府忙着过年,可今年府里?冷清了不?少,闻婉闻妍都出阁,永平侯没回京,南竹院还在禁足,人少,怎么都热闹不?起来,连家?宴也没什?么胃口,没一会就散了。   回到兰苑,闻姝手撑着下巴看灯罩里?摇曳的火苗,四哥入宫了,这是她?这些年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   这时她?才发?觉幼时的自己有多傻,随随便便就许下诺言,现在看来,哪里?有这么简单,若是各自成家?,恐怕一年也难见?两回。   兰嬷嬷年纪大?了,熬不?住,吃过年夜饭没一会就去睡了,月露也回屋,闻姝独自坐在榻上发?呆,屋外下着小雪,可仍阻挡不?住定都百姓的热情,漫天火树银花,将窗户映照得五颜六色。   岁除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闻姝偏头望着窗户,看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想要熄灯睡觉,忽听见?院子里?传来动静,她?下榻去开门,便瞧见?穿着她?做的那件大?氅的沈翊,“四哥?”   “去穿厚点,我带你出去玩。”沈翊身?上带着风雪的冷冽,没靠近闻姝。   “现在么?”闻姝难以?置信,这都深夜了。   沈翊点头:“嗯,快去穿衣裳。”   “好!”闻姝绽放笑容,忙不?迭进屋寻披风去了。   裹上了最厚的那件披风,沈翊带着她?从?西北角门出去,上了燕王府的马车。   今日没有宵禁,街上当真是热闹,夜深了还有这么多人,闻姝从?车帘一角望出去,只觉得心口热腾腾的,她?是第一次这么晚出门,新奇又激动。   马车一路来到西南角的明楼,这是定都城里?最高的几座楼宇之一,明楼也是个酒楼,但只接待达官贵人,楼顶可俯瞰整个定都城无限风光,这还是听卫如?黛说的,闻姝没来过。   今夜明楼灯火通明,宛如?一座莲花宝塔,绚丽多姿,沈翊带闻姝直接上了顶楼,顶楼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却没有旁的客人。   “好美呀!”闻姝也顾不?上冷,扑到栏杆边,定都万家?灯火,定河从?北至南蜿蜒而过,河畔悬挂着各色彩灯,河中还有人在放花灯,皇城在最北边,有定都最高的楼宇,亦是灯火最盛之处,这是她?第一次瞧见?皇城景象,不?由得感叹道:“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①皇城果然恢弘万千!”   “别冻着。”沈翊抬手掖了掖她?的衣领,望着她?的笑容接了句:“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①   闻姝偏头望着沈翊,眸中有星子闪烁,“四哥,定都真大?。”   “大?周的万里?江山更为广阔,定都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定都确实是大?周最为繁盛之地。”沈翊从?前也觉得定都不?小,可用脚步丈量过大?周的疆域后,便觉得定都不?过如?此。   闻姝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若是我也能瞧瞧就好了。”   身?为女?子,一生都被困于后宅,她?长到十七岁,才第一次见?识了定都的广袤。   “往后我带你去。”沈翊在外遇到美景佳肴时,也常常想若是她?在身?旁就好了。   闻姝喜笑颜开,“好!”   “主子,都准备好了。”凌盛递过一根被点燃的香。   沈翊接过,“行,你们先下去。”   凌盛等人退下楼顶,此处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想不?想放焰火?”沈翊晃了晃指尖的香,风吹得香燃烧的更快。   “现在么?想!”闻姝还没放过焰火呢。   沈翊拉着她?到另一边,地上摆满了焰火,闻姝就没见?过这么多,沈翊随手点燃了两个,滋啦啦地冒着火花,给闻姝吓了一跳,也照亮了她?喜悦面颊上浅浅的梨涡,“真不?愧是火树银花。”   “你自己点,点燃就往后退。”沈翊把香递给闻姝。   闻姝拿着香,有点胆怯,但同样也饱含期待,“好。”   她?伸长胳膊,将燃着的香往焰火引线上凑,一见?点着了,立马后退,这东西就像爆竹似的,闻姝不?敢点爆竹。   “咻——砰——”一发?焰火飞上夜空,绽放了一簇红色的光芒,随后一簇又一簇,犹如?银河落下九重天,璀璨夺目。   “真好玩!”闻姝扭头看沈翊,“怪不?得小孩子都喜欢放焰火。”   “今夜玩个尽兴。”沈翊后退几步,凭栏而立,微勾着嘴角,视线跟随着闻姝。   她?像个好奇的孩童,点燃了一簇又一簇的焰火,笑声并着焰火的声音散在风雪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冷意被隔绝在外。   这是闻姝迟来的童年,沈翊幼时家?中年年都会燃放焰火,起初是外祖父抱着他点燃引线,后来是先生牵着他的手,可那也是快十年前了。   闻姝玩得后背出了汗,一根香燃到了尽头,满面笑容回首,“四哥,我不?玩了。”   沈翊站直身?子,“不?玩就下楼,别冻着了。”   楼下摆着烧旺的炭火,闻姝解开披风,喝了杯热茶,虽玩得开怀,但手指还是被冻得冷冰冰。   他们才坐下来,就有伙计端上来各色瓜果点心,并一壶温好的屠苏酒。   沈翊提起酒壶倒了两杯,“喝杯酒暖暖。”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②”闻姝端着酒杯,笑道:“四哥,我敬你,今年岁除是我最开怀的一日。”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③”沈翊略抬了抬手,与?她?碰杯,“小七新岁安康。”   两人对?视着,眼?中皆是满足的笑意,仰头饮尽杯中屠苏。   若是可以?,闻姝当真想与?四哥年年岁岁。   “砰砰砰——”窗外的焰火此起彼伏,将整个星河照亮。   闻姝望着窗外,眸光潋滟,“新的一年到了。”   “压祟钱。”沈翊从?桌中推过一个锦盒,“明日岁旦宫中事务繁杂,我兴许脱不?开身?,现在给你。”   “谢谢四哥!”闻姝毫不?客气地收下,自从?第一年她?送了四哥十个铜板的压祟钱,往后年年都是四哥给她?压祟钱,并且不?收她?准备的,因此她?今年也没准备,只等着收四哥的压祟钱。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沈翊饮尽杯中最后一点屠苏酒,起身?唤了凌盛。   闻姝也是有些困了,揣着锦盒与?沈翊一道下了明楼。   街道上依旧如?白日一般车水马龙,定都一年中只有逢年过节才免除宵禁,众人自然要玩得尽心。   沈翊将闻姝送回了屋子才转身?离去,闻姝披风也没解,先打开锦盒瞧了眼?,是块黄金制成的平安牌,四哥送给她?的东西越来越贵重了,有时闻姝都觉得自己占了四哥好大?的便宜。   她?走进内室,打开衣柜中的一个箱子,把平安牌放进去,里?边都是四哥这些年给她?的压祟钱,她?都有好好保管,再过些年,这个小箱子就要放不?下了,闻姝合上盖子,摸了摸箱子,希望有那一日。   今年新岁闻姝倒是比往年忙些,不?少人前来拜访,往年来永平侯府拜年的亲朋好友,从?来想不?到闻姝,可今年却一个个都往偏僻的兰苑来,真是应了那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不?过不?是闻姝的酒香,而是四哥的酒,他们都是因着燕王殿下来的。   既然来了这么多人,难免有人询问闻姝的亲事,现下闻姝可当真是香饽饽了,虽比不?得魏家?的嫡出姑娘,可在定都适龄的闺阁女?儿中,闻姝还真能排得上号,这时倒没人说闻姝只是出身?卑微的庶女?了,有燕王殿下这个兄长庇佑,什?么嫡出庶出,都不?是事。   闻姝尚在考虑四哥的事,自然没心思去回复旁人,即便其中有不?少闻姝觉得家?世不?错的,可这些人明晃晃是冲着四哥来的,她?做不?出拿四哥当跳板的事。   可四哥却好似忘了那件事一般,自从?那次之后,就再没提起过,要不?是记忆太深刻,闻姝都要以?为那是自个的错觉。   出了元宵,沈翊来寻闻姝,说:“二月里?,我想在燕王府设宴,皇上说为我补上加冠礼,待在宫中加冠后,出宫宴请宾客,也当是乔迁之喜,这场宴席,我想交给你来办。”   “四哥封王后本该设宴,也拖了许久,”闻姝双手交叠紧了紧,“我能帮你,但我身?份不?够,怕是不?便招待宾客。”   能被燕王宴请的都是达官显贵,闻姝怕是连人都没见?过几个,她?生怕别人觉得四哥小家?子气。   “除了你,也没人能帮我,你是我的七妹,没什?么不?够的。”定都人人皆知燕王与?永平侯府七姑娘“兄妹情深”,闻姝作为女?主人出席招待女?宾,并无不?妥。   沈翊说到这份上,闻姝也就不?推脱了,“好,我明日去卫家?拜访如?黛,顺便向卫大?夫人取取经。”   章氏闻姝是指望不?上了,也不?想指望,祖母因着媵妾那事,闻姝也对?其失望,真能攀得上关系的命妇,就只有卫如?黛的伯娘,卫大?夫人为人随和,闻姝相处过几次觉得不?错。   “好,你便以?给卫姑娘添妆的名义前往,明日我让管家?备好礼。”沈翊倒是希望闻姝多多和定都命妇结交,见?识多了,她?也就不?会再畏惧。   闻姝为此着实上心,在卫府待了一日,请教了卫大?夫人许多事,之后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上门拜访,其实这事传出去还当真不?算好听,家?中有嫡母不?请教,却请教旁人,难免让人猜疑,可谁叫章氏彻底让闻姝寒了心,要不?然闻姝也不?会如?此不?给章氏脸面。   二月十五下了一场春雨,定都气温回转,二月十六,燕王办了乔迁宴,遍请宾客,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接踵而至,定都官宦早就想见?识见?识燕王殿下的风采。   沈翊为闻姝备好了衣裳首饰,都是宫里?头时新的,绝不?落于下乘,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闻姝不?施粉黛已是绝色,浓妆艳抹更是让万物失色。   “七姑娘仙姿佚貌,奴婢从?未见?过姑娘这般倾世容颜。”为闻姝梳妆的嬷嬷一个劲地夸赞,眼?睛都要看直了,莹眸皓齿,红唇粉面,冰肌玉骨,这姿色,便是皇妃也做得。   “嬷嬷谬赞。”闻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认不?出来,这是她?头一次这样盛妆打扮,一想到要面对?半个定都的权贵,心中难免胆怯,但有了这身?皮囊,她?又略略安心。   “宴席快开始了,你……”沈翊走进来,瞧见?闻姝话语一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美已经不?够形容闻姝,他早知闻姝容色出众,却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嬷嬷很懂得如?何放大?闻姝的优势,当真可以?用“美得不?可方物”来形容,身?着绣金线的红色衫裙,身?姿窈窕,纤秾合度,眉心一点嫣红花钿,衬得芙蓉面似庭院里?那颗开得最艳的红山茶。   “四哥?”闻姝被沈翊看的些许不?自在,羞怯地垂眸,扯了扯身?上的披帛,“我这样打扮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这样很好。”沈翊有一瞬间?的后悔,竟不?想让她?出去了,他足以?肯定,今日过后,便就会有络绎不?绝的人上永平侯府提亲,此等姿容,几个男子能抵挡得住?   “走吧,宴席快开始了。”沈翊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闻姝本就该长于人前,而不?是困在后宅,只是单单一个永平侯府,都能引得诸多觊觎,他得加快动作了。   燕王府初次设宴,来的宾客十足十的多,还有不?少不?请自到的,摆了上百桌,可把罗管家?忙坏了。   沈翊携闻姝出场,这场宴席才是真正的拉开了帷幕。   “今日感谢赏光,本王敬诸位,都随意些,尽兴为上。”沈翊接过丫鬟端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燕王殿下客气!”   “恭喜殿下乔迁新居!”   “恭喜燕王殿下!”   ……   沈翊去招待男宾,闻姝则由月露竹夏等人陪同前往招待女?宾,竹夏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对?命妇们了如?指掌,随时提醒着闻姝,月露在身?侧默默地记下了,不?想给主子拖后腿。   闻姝先前就从?卫大?夫人那了解过定都命妇们,今日也算得上是游刃有余,并未出错,不?少夫人对?闻姝另眼?相看。   今日沈翊还特意将永平侯府的有关人等邀请了个遍,章氏自然在,连江夫人和已出阁的闻娴闻婉闻妍等人都邀请来了,就坐在堂下。   她?们面上笑盈盈,可望着被命妇们团团围住的闻姝,心中五味杂陈,就是章氏也没这样热闹的时刻,从?前被她?们踩在脚底的闻姝,现如?今已是定都城里?耀眼?的星,今日过后,谁也遮掩不?住其光芒。   闻姝太忙了,根本没时间?注意到她?们,四哥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得把握住,和贵女?、命妇打好关系,说不?定日后能帮到四哥。   宴席快过半,瑞王殿下忽然来了,闻姝得了消息,前往迎接。   “七姑娘,我与?你同去,我看看我哥哥来了没有。”澜悦挽着闻姝的胳膊,其实是想去看看千留醉,她?今日还没见?着人呢,总是躲着她?。   闻姝到前厅时,瑞王正和沈翊还有北兴王世子交谈,几人看着笑盈盈,很是和睦的样子。   这是闻姝第一次见?瑞王,瑞王穿着一席紫棠色锦袍,头戴玉冠,瞧着尊贵儒雅,温和有礼,像个学士。   “拜见?瑞王殿下!”闻姝上前行礼。   “七姑娘免礼,”瑞王笑着抬了下手,目光在闻姝白皙的面庞上划过,落在澜悦身?上,愈发?温和,“澜悦郡主回京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来瑞王府玩,王妃想念得紧。”   澜悦娇笑着埋怨道:“我哥哥拘着我,不?让我出门,改日有空我再去拜访瑞王妃。”   北兴王世子睇了澜悦一眼?,“我若不?拘着你,你怕是要翻天了。”   “哈哈,郡主活泼好动,世子这个兄长自是操心。”瑞王笑意不?减,余光瞥了眼?北兴王世子,澜悦话是这样说,可据他所知,澜悦自从?回京,却没少往燕王府跑。   今日他来见?世子与?沈翊也颇为亲近,如?今又见?澜悦郡主与?闻姝携手而来,很难不?让瑞王多想。   燕王可还缺个王妃呢,他原想让魏家?嫡孙娶了澜悦郡主,以?便拉拢北兴王,奈何被北兴王一口否拒,难道北兴王看上了燕王王妃之位?   瑞王心中一凛,北兴王世袭罔替,是大?周最为贵重的异姓王,若是……必定后患无穷啊!   其后瑞王没心思在宴席上,一双眼?总是若有似无地盯着澜悦或是北兴王世子,瞧见?世子与?沈翊相谈甚欢,而澜悦与?七姑娘亲昵异常,看着像是把一切都谈妥了的模样,若是他今日不?来,怕是还不?晓得燕王与?北兴王府走得这样近。   宴席临了,瑞王急着回去与?幕僚商议此事,但走前还是与?北兴王世子打了招呼,事关兵权,永平侯那虽出了点意外,但好在魏家?娶了闻妍,也不?算前功尽弃,如?今就剩下北兴王手中的兵权还没个去处,可万万不?能落在燕王手中。   “皇兄慢走,臣弟改日上门拜访。”沈翊将人送到门口,端得是个兄友弟恭,连魏皇后他都忍下来了,区区一个瑞王又算得了什?么。   瑞王离了众人,便威严了两分,对?着沈翊说:“北兴王战功累累,为大?周披荆斩棘,二弟万不?能怠慢了世子与?郡主。”   沈翊笑了,好似毫无防备地说:“皇兄放心,臣弟游学时曾救过郡主一次,岂会怠慢。”   瑞王眸色一暗,“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可是话本子惯用的桥段。   “既然如?此,本王就放心了,府中还有事,先行告辞。”瑞王上了马车,眉间?瞬时拢上愁绪,燕王竟在先前就结识了北兴王,救命之恩,可是好大?一个恩情,燕王的命也忒好了。   他这些年百般讨好北兴王,始终没有什?么进展,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花落燕王?   瑞王攥紧了拳头,绝对?不?行,不?能让燕王得逞!   沈翊眼?瞧着瑞王的马车渐行渐远,转过拐角看不?见?了,才漫不?经心地转身?进府,嘴角噙着一抹笑,救命之恩确有其事,不?过是千留醉救的。   鱼儿咬钩了。   “王爷,府里?的宾客都送走了,喝醉了的大?人也着人派马车送回家?去了。”半下午了,罗管家?今日也是忙得头昏脑涨,但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确保不?出错。   沈翊点点头,“好,今日府里?都辛苦了,管事的赏十两银子,其余人等赏五两,今日宴席上剩下的饭菜也别浪费,晚上大?家?都分了吧。”   今日宴席摆得大?,还不?知道剩下多少饭菜,厨房还有存货,都扔了也太浪费,沈翊游学时风餐露宿,见?识过大?周最为贫困之地,见?不?得糟蹋粮食。   闻姝进来正好听见?,说了句,“我看还剩下不?少,挑拣些好的,送给城外的乞儿吧,就当是沾沾王爷的喜气。”   定都城里?乞丐不?多见?,但城外却有不?少,每逢地方州府遭难,总有难民?想往定都逃,可他们进不?得城,只靠着城里?有善心的富贵人家?施舍过活。   “是,是,老奴这就去办。”罗管家?应承,下去吩咐了。   “怎么更衣了?”沈翊一会没瞧见?她?,就将方才那身?衣裳换了,满头珠翠也卸下,要说方才是朵红山茶,现在洗净铅华的闻姝便像是一朵白山茶,清纯秀丽。   “珠翠太重了,脖子酸,”闻姝抬手捏了捏脖颈,“四哥,我今日表现如?何?不?曾给你丢脸吧?”   “你猜?”沈翊轻笑,意味深长地说:“方才还有夫人询问你可有婚配,七妹妹着实惹人怜爱。”   爱怜到恨不?得将其藏起来。   闻姝羞涩垂首,终于松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筹办这样大?的场合,学到许多。”   “慢慢来,不?急,你今日也辛苦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好生歇息两日。”沈翊目的达成,心里?也松泛下来。   闻姝是有些累了,面对?宾客们生怕出错,时刻提心吊胆,又想多多结交一些夫人与?姑娘,现下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回了兰苑,闻姝歇了两日才回过神来,开始整理这次宴席来往宾客送的礼单,这些往后都是要在恰当时机送回去的,并且轻了重了都不?合适,越是接触燕王府的账簿,闻姝就觉得若真做燕王妃,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自宴席后,闻姝和沈翊就没再见?过面,沈翊加冠后正式上朝听政,每日也是忙得很,闻姝光是整理礼单就用了小十日,等两人再见?,是卫如?黛出阁那日,去参加卫如?黛与?徐音尘的婚宴。   “礼单很麻烦吗?瞧着你好像瘦了。”沈翊有些日子没见?她?,在马车上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他真是有些等不?及了,偌大?的王府,空空荡荡,了无生趣。   “是麻烦,”闻姝扁了扁嘴,看着沈翊,“四哥,燕王府的礼单,我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长的,可累死?我了。”   沈翊失笑,抬手揉了下她?脑后的青丝,“待你成婚,会比这多得多。”   掌心抚过脑后,收回时,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闻姝的耳廓,她?面颊发?热,耳廓一下子就红了,自从?四哥向她?挑明,有些从?前看起来很正常的亲昵,如?今不?由得多想。   但她?一点也不?厌恶这样的亲近。   她?好几次想和四哥提一提那件事,可四哥不?提,她?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四哥是什?么意思,像是忘了一样。   来到卫府外,沈翊扶着闻姝下了马车,两人正要入府,忽得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们,两人一回头,却见?贺随。   “燕王殿下,七姑娘。”贺随行了一礼。   沈翊摆手让起,闻姝笑道:“贺公子也是来参加如?黛与?徐公子的婚宴吗?”   贺随笑容有些勉强,捧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七姑娘,在下想让你帮我代为转交给卫姑娘。”   闻姝看了沈翊一眼?,心生疑窦,“贺公子为何不?自个送进去?”   今日大?礼,这么多人在,贺随作为昔日同窗见?卫如?黛一面不?是难事。   贺随直起身?,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我要走了,已向皇上递了辞表,随船队出海,今日便启程,怕是来不?及参加他们的大?婚,只好让七姑娘代为转交。”   “怎会如?此匆忙?”闻姝大?吃一惊,“出海路途遥远,九死?一生,贺公子当真想好了?”   定都居于内陆,闻姝只在游记里?见?识过大?海,听闻大?海宽广无垠,风浪汹涌,稍有不?慎就葬身?鱼腹,每年大?周都会派遣船队出海,可能平安回来的少之又少。   贺随的父亲曾是永平侯的副将,战死?龙崖山,不?久后母亲也殉情而亡,永平侯便派了人照顾贺随,几乎是拿他当儿子养,贺家?就这么一个血脉了。   贺随无所谓地说:“我了无牵挂,生死?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若是能出海为大?周做点贡献,也好过碌碌无为,只是若死?在外边,不?能为侯爷尽孝了,还得托付给七姑娘!”   贺随躬身?作揖,对?着闻姝行了个重礼。   闻姝忙扶起他,“贺公子客气,有此胆魄,侯爷必定也欣慰,既你心意已决,便祝你一切顺遂,平安归来。”   闻姝接过了贺随手中红色的锦盒,贺随又向沈翊行了一礼,对?着卫府大?门瞧了好一会,才转身?上了马车,车轱辘转动,往城门方向行去。   闻姝捧着锦盒,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这也太匆忙了,连践行酒都没能喝一杯。”   沈翊扫了眼?锦盒,“他早就禀了皇上,递了辞表,得知他想出海,皇上便命他为钦差,随大?周船队出海,若能平安回来,功劳不?小。”   虽然大?海凶险,可大?周从?未停止过对?海外的探险,想要打开海上商贸之路,这对?大?周的税收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每年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出海。   “可我听说去年大?周派遣出海的船队,无一生还。”闻姝面露担忧。   沈翊拍了拍闻姝的肩,“相信他,吉人天相,会回来的。”   吉人天相,便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了,闻姝再担忧也只能这样,今日毕竟是卫如?黛大?婚,她?重新提起笑脸,和沈翊一道进了卫府。   卫将军如?今是二品大?员,可戍守北漠,连女?儿成亲也不?能回来见?一面,皇上特意派了使者前来,赏了卫如?黛不?少嫁妆,给足了卫家?面子,因此今日着实热闹。   闻姝看着卫如?黛出阁,瞧见?徐音尘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她?,入目皆是红绸,人人喜笑颜开,闻姝不?由自主得展露笑颜,当真是羡慕啊。   如?今就只剩下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闻姝瞥了眼?身?侧的沈翊,心想若是和四哥过一辈子,是不?是也会像如?黛她?们一样幸福?   喝过喜酒后,闻姝同沈翊离开,在马车上,闻姝说道:“方才见?如?黛打开了贺公子送的新婚贺礼,是一对?颇为精致的金玉鸳鸯。”   “鸳鸯壁合,举案齐眉。”闻姝念出了贺随对?卫如?黛的祝贺,后知后觉,心里?头觉察出点其他的意味,看了沈翊一眼?,又有点不?好意思问。   沈翊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察觉到闻姝的视线,睁开眼?,“怎么了?”   闻姝手上攥着帕子,压低声音问:“四哥,我怎么觉得贺公子好像对?如?黛有意?”   贺随方才的神色说不?出来的落寞,这般年轻的榜眼?,入了大?理寺,前途似锦,何必要把命悬在大?海上,还急得连亲自送贺礼的时间?都没有。   “你才发?觉。”沈翊睨了她?一眼?,“黄花菜都凉了。”   “竟是真的?”闻姝倒吸了口凉气,用手掩着唇,“怪不?得……”   怪不?得贺随总喜欢逗弄卫如?黛,两人时常吵嘴,也只有贺随给卫如?黛取诨名,每每提到卫如?黛与?徐音尘的婚事时,贺随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原来如?此。   “可惜了,如?黛与?徐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贺随的心意,仿佛是多此一举,此生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阴晴圆缺,世事大?多不?公平。”沈翊见?过太多求不?得,也见?过太多离别,所以?对?于闻姝,他势在必得,这一次,求不?得,他也要硬求,哪怕这条路千难万险。   闻姝望着沈翊的目光,想起了她?的娘亲,想起了四哥的娘亲,是啊,“公平”二字,何其难求。   沈翊对?旁人的爱恨情仇并不?关心,话锋一转,说:“听说月底城外寒山寺有踏青庙会,想去吗?”   又是一年春盛时,踏青时节,众人纷纷更换春日薄衫,出门踏青赏花,闻姝没去过,自然想去,“四哥有闲暇吗?”   “能抽出时间?,届时我来接你。”沈翊现下除了忙朝堂的事,闲暇时间?都用在了闻姝身?上。   闻姝颔首,“好,我等四哥。”   出门踏青那日,闻姝特意穿了一身?青绿色的对?襟襦裙,披着薄披风,戴着帷帽,月露和星霜都带上,她?们也少有出门的时候,头次去庙会,心潮澎湃,在马车上就忍不?住一直掀开帘子往外瞧。   沈翊手中拿着书册,时不?时瞧一眼?她?面上露出的笑颜,便觉得岁月静好,往后他们还会有许多这样的时候。   马车停在山脚下,要走上去,今日人多,路上挨挨挤挤的,起初两人还各走各的,后边闻姝险些被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撞到,沈翊便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一同上山。   闻姝戴着帷帽,长及半腰,外人看不?太清她?是否出阁,瞧见?两人这模样,还当是谁家?新婚小夫妻出门踏青,并不?多想,最多也就是叹一句这两人当真般配,背影瞧着都赏心悦目。   跟在身?后的凌盛看见?这一幕,默默地撇开眼?,心想主子也当真是不?避讳,而月露则心底生疑,姑娘与?王爷虽从?前是兄妹关系,可如?今两人都大?了,这样亲昵,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她?也是头一次来庙会,稀奇好玩的事物很快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哪还想得到她?家?姑娘。   唯有闻姝,纤手被牵着,心口“扑通扑通”的跳,也不?知是头一次被男子牵着手,还是因为爬台阶太累了的缘故。   四哥的掌心温暖厚重,贴在一块,她?觉得安心,又隐隐觉得羞臊,若是四哥没向她?挑明,或许她?不?会多想,可现下,却容不?得她?不?多心了。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沈翊稳稳地牵着她?的手,闻姝看似毫不?在意,可帷帽下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男女?大?防,被两人抛却脑后。   直到上到了山顶,沈翊松开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净了手心的汗渍,轻笑道:“很热吗?”   闻姝缩回手,难为情的转过脑袋,不?敢看沈翊的眼?,她?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今日人好多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④”沈翊收好帕子,负手眺望着山下,“人大?多爱凑热闹。”   “我们去上香吧。”闻姝掀开帷帽一角,能瞧见?层层叠叠的寺庙檐角,庄严雄伟,宝殿光华,随着山风传来的是浓郁的檀香气息,让人无端得静下心来。   “走吧。”闻姝在前,沈翊在后护着她?,凌盛识趣的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敢扰了主子的兴致,至于月露和星霜,闻姝让两人自个去玩了,难得出来一次,也不?拘着她?们。   寒山寺是定都最大?的寺庙,坐镇着被皇上觐见?过的智圆高僧,香火繁盛,签文灵验,每逢初一十五,总是人挤着人,听闻正旦那日,定都的官宦人家?为了抢得“头香”,从?前一晚就开始等着了。   这个时节不?冷不?热,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候,闻姝呼吸着山间?的清风,有着山花绿草的气息,沁人心脾。   两人拿着一把香,从?头拜到尾,每一座殿宇都没落下,最后那座殿宇坐落着皇室出钱塑了金身?的普贤菩萨。   闻姝跪在蒲团上,捧起签筒,求了一支签文。   两人拿着签文去寻解签大?师,年迈的大?师温声问:“姑娘所求何物?”   闻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翊便抢先一步,“求姻缘。”   闻姝哑口无言:“……”   她?本是想求平安的。   大?师眯起眼?念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⑤’若问姻缘,乃是上上签,天作之合,姻缘圆满,姑娘好福气。”   “多谢大?师。”沈翊心满意足地示意凌盛多添点香火钱。   眼?瞧着凌盛添了大?把的银钱,解签大?师笑得更欢,说道:“多谢施主,姑娘可得好生把握,这桩姻缘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闻姝有些哭笑不?得,最终也只是颔首应下,“谢大?师提醒。”   从?殿宇里?出来,日头已过正午,有些晒了,沈翊手中捏着的是方才解签大?师誊抄下来的签文。   “那边有祈愿树,去瞧瞧。”之前沈翊对?今日之行还是平平淡淡,无甚乐趣,直到大?师说出“天作之合”,沈翊就来了兴致。   虽说即便求到的是下下签,也不?会改变沈翊的想法,但上上签到底好听不?是。   闻姝跟在他身?后,眼?瞧着他满面春风,从?一旁的摊贩手中买来祈愿红绸与?笔墨,将这两句签文写上红绸,随后挂在高大?古老的银杏树上,红绸随风飘舞,混在诸多红绸中,没一会,闻姝就分不?清哪个是沈翊挂的。   望着这树上挂着的累累红绸,闻姝忽得想起了卫如?黛出阁那日满卫府挂着的喜绸,红色,代表着喜气,银杏树上抽出的绿色嫩芽,代表着生机,一年又一年,这颗银杏树承载着诸多期望,伫立于此,风雨不?侵。   今日,也有人为她?挂上那一线红绸,天地间?,也有一人独独为她?而欢喜,方才解签大?师说上上签时,闻姝没有忽视四哥嘴角那抹喜意。   挣扎、纠结了数月的事,在此刻尘埃落定。   “四哥,”闻姝站在他身?后,眉目含笑,“我答应你。”   沈翊倏地转身?,幽深的目光盯着她?瞧,“当真?”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两人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闻姝莞尔,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现在收回你肯吗?”   “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沈翊几步上前,目光紧紧地圈着她?,“不?能收回。”   闻姝略仰头,四哥背着光,面部轮廓打下深色的阴影,却愈发?俊朗,“四哥,风雨我都陪着你。”   也许两人没有如?黛与?徐公子这般情深,但闻姝觉得比起盲婚哑嫁,嫁给四哥,是她?最好的选择,而她?也不?想四哥孤军奋战。   沈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风雨我来扛,你陪着我便可。”   这话宛如?承诺,随着风飘散,越过叮咚的檐铃,在山间?回响。   这根救命稻草,总算是他的了。   闻婉鼻尖酸涩,明澈双眸中笑意渐深,“好。”   上山时,沈翊自顾自的牵着闻姝的手,并未过问闻姝的意思,下山时,他却坏心思的,偏偏要问闻姝,“能不?能牵你?”   闻姝羞臊得耳垂泛红,撇了撇嘴,“我若不?让,四哥便不?牵吗?”   从?前怎得没发?现四哥还是个“登徒子”,故意逗她?。   “不?让也得牵,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是怕你摔着。”沈翊志得意满地握住闻姝的手,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   他性子冷沉,极少露出这副模样,把凌盛看呆了,撇开视线,看不?下去了,这不?是他的主子,他的主子去哪了?   但凌盛看着路旁的花草目光逐渐模糊,为主子感到欣喜,主子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今终于有人能为他分担一二了,主子不?再是一个人了。   沈翊将闻姝送回永平侯府,离去时顺手为她?扶了下发?髻间?的兰花簪,“你等着我。”   “好。”闻姝明白他的意思,让她?成为燕王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沈翊定要筹谋良久才能成事。   沈翊一走,闻姝进了屋,喝着茶,瞥见?月露欲言又止的神色,无奈失笑,索性告诉了她?。   月露听得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半晌没说出来话。   闻姝还觉得难为情,毕竟两人兄妹多年,怕月露觉得这般于礼不?合。   谁知月露大?喜过望,“太好了!姑娘以?后终于不?必再受欺负了!”   月露跟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姑娘是怎么过来的,她?都看在眼?里?,常常心疼到无以?复加,可她?又没办法帮姑娘,若是姑娘成为王妃,以?后再无人欺凌姑娘了。   闻姝松了口气,是啊,亲近之人,只会为她?喜悦吧。   “姑娘苦尽甘来了,不?枉我方才给菩萨们烧了这么多香。”月露抹了把眼?泪,去岁得知侯夫人要让姑娘去做媵妾,月露急得不?行,现下姑娘有了这么好的归宿,喜极而泣。   月露可不?懂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只知道燕王待姑娘好,姑娘嫁给燕王,往后都是好日子。   踏雪听见?动静,从?床榻上溜达下来,蹭闻姝的鞋尖,她?弯腰抱起踏雪,梳理着它的毛发?,弯唇一笑,“嗯,苦尽甘来了。”   她?半生坎坷,即便成为燕王妃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无限,但和四哥一起,好似也没什?么可怕的,生死?都一起吧,反正他们都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   *   沈翊一回府,就撞见?端着点心吃的千留醉,他睨了眼?穿得像只花蝴蝶一样的某人,“你怎么还不?走?”   正吃着点心的千留醉满面疑惑,“不?是你留我在王府的吗?”   沈翊轻咳了一声,笑意还是忍不?住从?嘴角溢出来,“你可以?走了,本王不?日就要迎娶王妃进府,你在不?合适。”   千留醉:“……”   “卸磨杀驴玩得挺溜啊沈丛昀,”千留醉恶狠狠地咬了口点心,仿佛在咬某人的脑袋,嗤了一声,“小娘子答应你了?瞧你这样子,要是有狗尾巴都摇起来了。”   “她?答应我是迟早的事,罗管家?,赶紧给他收拾东西,”沈翊手中执扇,虚空点着,“对?了,再把兰苑打扫干净。”   燕王府也有个兰苑,但比永平侯府的兰苑要大?得多,也要精致得多,那原是给王妃的住处,还把旁边两个小院子扩了进去,是整个王府最大?的院子。   罗管家?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个情况,忙恭维道:“是,恭喜王爷!”   千留醉看他一脸开了屏的孔雀样子,忍不?住泼冷水,“小娘子答应你怕是没觉察出你的真面目吧,你说你这算不?算骗婚啊?”   千留醉不?用想都知道沈翊必定在闻姝跟前卖惨来着,可这尊杀神哪惨了?手里?的刀不?知见?了多少血,怕是一滴都不?敢让闻姝瞧见?。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赵耀祖瞎了的那只眼?。   沈翊目光一沉,觑了千留醉一眼?,“做人最重要的是管住自己的嘴。”   千留醉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只要你帮我脱身?,我保证撬不?开嘴。”   近来被澜悦缠得他头疼,当初怎么就救了那个小妮子呢。   沈翊现下哪有功夫搭理他,“等我大?婚后再说吧。”   “……”千留醉望着沈翊离去的背影,可算知道什?么叫过河拆桥了,气得他又吃了一盘点心,恨不?得把燕王府吃穷才好。   过了两日,沈翊特意挑了瑞王在泰平殿时前去求见?顺安帝。   “给父皇请安,给皇兄请安。”沈翊心情上佳,问安也利落。   顺安帝抬了抬手,“起来吧,翊儿来得巧,你皇兄正说着你上次巡查税粮办得好,要再让你去察看各地春耕呢。”   瑞王好似找到了压制沈翊的法子,就是将沈翊摁在农事上,农事在大?周是重中之重,可既不?涉及钱财,也不?涉及兵权,还要满面尘土的到处转,是个苦差事,也是最没“前途”的差事。   并且还容易抓到把柄,沈翊做得好,得不?到什?么,做得不?好,却极其容易引起民?愤,毕竟田地粮食是关乎百姓能否填饱肚子的大?事,出了岔子,够沈翊喝一壶的。   “二弟办事勤勉,儿臣是觉得春耕乃大?周百姓最重要之事,由二弟来办最为妥当。”瑞王为了促成,睁着眼?睛说瞎话捧着沈翊。   顺安帝好似看不?出来两人在明争暗斗,笑呵呵地说:“翊儿,你觉得如?何?”   “儿臣全听父皇安排,”沈翊拱手道:“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想请父皇旨意为儿臣赐婚。”   此言一出,顺安帝和瑞王面上的笑容同时消退。   顺安帝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喝了口,“翊儿看中哪家?姑娘了?”   瑞王眸中闪着寒光,澜悦郡主还未离京,难道燕王就忍不?住了?他这些日子打听了,北兴王世子与?燕王交好,好似还真有把妹妹许给燕王的意思。   沈翊微笑着说:“儿臣想求娶永平侯府七姑娘为王妃。” 第026章 赐婚   沈翊话落, 殿内静了片刻,顺安帝与?瑞王都没想明白,这个永平侯府七姑娘是怎么?横空出世的。   这些日子?沈翊在京的动静顺安帝自然也听闻些许, 他知瑞王不?想沈翊与?北兴王联姻, 可他却觉得,联姻于当前局势也不?是没好?处。   北兴王此前并未倒向瑞王与?魏家一派, 嘴里说着只忠君王,可实际上顺安帝也并没有把握能拿捏住北兴王, 说得难听些,北兴王就是大周西北的土皇帝,谁也挨不?着。   若是以后魏家倒了,北兴王就会成为顺安帝的心腹大患, 要是能与?燕王联姻,和瑞王等人斗个两败俱伤,才是顺安帝想看见的局面?, 他还想着促成其好?事呢。   这好?端端的, 怎么?又跑出来个永平侯府七姑娘?   “若朕没记错, 永平侯的七姑娘, 只是个庶出吧。”顺安帝放下龙纹茶盏。   “回父皇, 确是庶出,”沈翊说:“儿臣与?其一同长大, 早已心生爱慕,还望父皇成全?。”   “父皇,”瑞王忽然出声, “前些日子?二弟府中设宴, 儿臣见过这位七姑娘,虽说是庶出, 可却知书?达理,姿色出挑,是个美人。”   瑞王都不?敢想,天上竟会掉馅饼,若今日沈翊想求娶的是澜悦郡主,他必定要阻拦,可只是永平侯府的一个庶女,他自然乐见其成,不?过是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庶出,即便长得漂亮些,又顶什?么?用?   沈翊竟是个好?美色的昏聩之辈,求娶庶女为王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可他就是要促成这样?的“滑稽事。”   即便永平侯手上有兵权,但他的嫡出女儿已经嫁去了魏家,难道永平侯还会为了一个庶出站队沈翊吗?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翊没有母族,如?今最值钱的就是王妃之位,若倘若被一个区区庶出占了去,哪家大权在握的官员愿意自家女儿屈居一位庶女之下,怕是沈翊连侧妃也难找了,光是想想,瑞王都要笑醒了!   “可庶出做你的王妃,身份到底是太低了些。”顺安帝哪能不?知道瑞王在想什?么?,两人都以为今日沈翊求娶的是澜悦郡主,陡然换成毫无根基背景的闻姝,瑞王得偷着乐了。   “儿臣出身卑微,能被父皇认祖归宗已是天恩,不?敢奢求过多,只愿有个心仪之人,常伴左右,不?介意嫡庶。”沈翊言辞恳切,仿佛只是寻常百姓家,儿子?向父亲求娶心爱之人,一点也不?似皇家以利益为先的本能。   瑞王在心里骂了句“蠢货”,果然是在外?边养大的没见识的东西,情情爱爱的在皇家就是败家之兆,还妄想夺嫡,简直可笑!   瑞王一想到先前对燕王如?临大敌就觉得自己太过捕风捉影了,就燕王这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样?子?,拿什?么?和他斗?   娶了一个庶女做王妃,燕王这个王爷也就做到头了。   “父皇,儿臣曾听闻二弟在永平侯府时备受欺凌,是这位七姑娘多加爱护,二弟此番求娶乃是重情重义,儿臣斗胆,为二弟向父皇求情,允了二弟所求。”瑞王一边在心里奚落燕王,一边却极力帮他。   在皇宫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蠢的对手,他想自取灭亡,瑞王自然要帮。   顺安帝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要不?,让她做个侧妃吧?做个侧妃也是抬举她了。”   沈翊掀袍跪了下去,“父皇,儿臣可以不?要千金,不?要恩赏,儿臣只想让心仪之人为正妃,求父皇允准。”   “哎呀,父皇,二弟还是个痴情人呢,儿臣看得都要感动了,”瑞王装模作样?地抬手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父皇,永平侯为国征战有功,此女幼时又看顾二弟,不?如?赏她个县君的爵位,既能施恩于永平侯,也能抬高?其身份,不?算辱没了二弟。”   瑞王脑瓜子?转得倒快,既然顺安帝嫌闻姝的身份低,那就抬高?一些呗,一个没有母族撑腰的女子?,就是成为公主,又能怎么?样??顶多就是给些俸禄,还能吃空大周不?成?   就算封了闻姝为公主,也不?能和澜悦郡主相比,女子?比的可是其身后的娘家,不?是虚头巴脑的头衔。   顺安帝若有所思地颔首:“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沈翊没想到瑞王这样?为他“着想”,这是意外?之喜,忙磕了个头,“儿臣谢父皇抬爱!”   能抬高闻姝的身份,多磕两个他也愿意。   “朕不?曾见过这个七姑娘,”顺安帝看向瑞王,“你觉着该给个什么封号才好?”   瑞王一见顺安帝赞同,心里也十拿九稳起来,笑道:“儿臣观七姑娘蕙质兰心,姝色无双,不?如?就赐‘兰姝’二字为封号,父皇觉得如?何?”   “兰姝,”顺安帝赞赏道:“不?错,那就封七姑娘为兰姝县主吧。”   “儿臣替兰姝县主谢父皇赏!”沈翊这下是真心感谢了,县主之尊,姝儿日后再不?必给章氏等人行礼了。   “父皇,”瑞王的笑容僵在嘴角,有些不?肯了,“封县主,是否过于隆重?”   不?是封县君吗?怎么?封县主了?   魏皇后的侄女才封了县主,闻姝怎配?   顺安帝靠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串紫檀木的佛珠,“永平侯战功赫赫,七姑娘也对燕王照顾有加,于情于理,这个县主也当得,要不?然做燕王妃,身份着实低了些。”   瑞王心中虽不?忿,可想到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县主,罢了,促成燕王与?其的婚事才是正经事,“父皇圣明,那便恭贺二弟喜得良缘。”   顺安帝瞥见瑞王神色,眉目松快了些,“既如?此,那朕就下旨,先封了她为县主,再册为燕王妃。”   “谢父皇隆恩!”沈翊以头触地,掩盖了嘴角笑意,他也没想到会这般顺利,今后,姝儿便是他的妻了。   沈翊告辞,瑞王也陪同着退出来,虽说在县主这件事上瑞王不?太满意,可一想到燕王妃只是一个徒有其名,毫无根基的庶女,他就觉得甚好?。   “恭喜二弟,”瑞王拍了拍沈翊的肩,巴不?得沈翊能一直这么?蠢下去,“皇兄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沈翊事成,也好?说话得很,“方才多谢皇兄替臣弟美言,臣弟感激不?尽。”   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沈翊的确感谢他,若没有瑞王,决计没有这样?成功。   “哈哈哈,好?说好?说,咱们兄弟谁跟谁啊,往后有事尽管找皇兄就是。”瑞王心里忍不?住想,难不?成这个燕王是荣郡王第二?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争什?么?争,直接收买了,储君之位仍旧是他的。   兄友弟恭,相携出了泰平殿,沈翊要出宫,瑞王打算去趟坤宁宫,两人分道扬镳,转身的刹那,面?上的笑容同时消散于无形。   “儿臣给母后请安!”瑞王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瞧着比对顺安帝还要恭敬,他是魏皇后一手培养起来的狗。   魏皇后正在宫女的伺候下涂抹蔻丹,艳丽的色彩妆点了其纤细的手指,她抬了抬下巴说:“起来吧。”   “谢母后,”瑞王起身,笑说:“儿臣来给母后说个好?消息。”   魏皇后睨了他一眼?,却并未说话。   瑞王也不?敢拿乔,忙道:“方才燕王向皇上求娶了永平侯七姑娘为王妃。”   “永平侯的七姑娘乃是庶出,其母早亡,并无母家。”瑞王知晓魏??.??皇后怕是不?知道这个七姑娘是谁,连忙解释了一番。   “嗤,”魏皇后笑了,“燕王这是瞧上她什?么?了?”   “她与?燕王一同长大,说是为着儿时的那点情谊,”瑞王顿了顿,继续说:“七姑娘虽是庶出,但姿色出众,燕王怕是瞧上了其美色。”   魏皇后来了兴致,“哦?有多美?比慧祥如?何?”   魏皇后所说的乃是她的侄女,魏家如?今最小的嫡出姑娘,被皇上封为慧祥县主的魏慧珊。   瑞王抬手恭维道:“慧祥表妹乃定都第一美人,七姑娘自然比不?得,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魏皇后的笑意淡了,瑞王能这样?说,怕是那个七姑娘,要比慧祥更加出色。   “一个空有美色的庶女,养来当玩意儿也就罢了,他还求娶为王妃,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魏皇后年轻时亦是定都城里头的绝色,可她深知,能走到如?今的地位,靠的不?是美色,而是魏家的权势。   若只有美色,而无背景,迟早也会沦为权势之下的玩物?,不?值一提。   瑞王说:“母后说的是,儿臣看燕王真是糊涂了,果然长于外?人之手,哪里懂皇城里的规矩,皇上竟也应允了,可见燕王不?足为惧。”   “一个早该死了的人罢,值得费什?么?心思,”魏皇后哪里有将燕王放在眼?中,“你的当务之急是诞育嫡长子?,庶子?到底不?是从琳娘肚子?里出来的。”   瑞王妃自从上次小产后,一直没能怀上,不?得已放开了侧妃们的汤药,江侧妃生了瑞王庶长子?,虽抱养在瑞王妃膝下,魏皇后尤觉得不?够,不?是亲生的,到底隔了层肚皮。   瑞王忙躬身颔首,恭敬道:“儿臣明白,这些日子?不?曾去侧妃房中,都是歇在王妃院子?里,儿臣也盼着王妃能诞育嫡长子?。”   *   “皇上,奴婢给您换盏热茶。”康德成撤下那杯已经冷掉的茶水。   顺安帝从沉思中抽回神,瞥了他一眼?,“你觉得,燕王这婚事如?何?”   康德成在顺安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最是谨慎不?过,“皇上觉得好?,奴婢便觉得好?。”   “老滑头,”顺安帝轻嗤一声,“朕本想让燕王与?澜悦联姻,可若是娶永平侯府的姑娘,也不?错。”   这样?一来,永平侯两个姑娘,一个嫁给了魏家,支持瑞王,一个嫁给了燕王,那永平侯要站在谁这边呢?   无论站在谁那边,都必定得罪另一边,顺安帝等着看好?戏。   康德成笑说:“这七姑娘没有母族,也是个可怜孩子?。”   顺安帝端起茶盏,“是啊,没有母族。”   没有母族才好?,顺安帝已经受够了外?戚之祸,没有母族的女子?,才叫人放心。   “朕瞧着燕王待那个七姑娘倒是好?,只是有了软肋,难成大事。”顺安帝抿了口茶水,话是这样?说,可语气里却丝毫不?忧心。   康德成恭敬地说:“有皇上在,定能教导好?燕王殿下。”   难成大事的皇子?,顺安帝用着安心,有软肋的棋子?,才是一枚好?棋子?。   顺安帝放下茶盏,道:“拟旨吧。”   永平侯府,正是用午饭的时候,管家忽然跑来和章氏说宫里来人宣旨,章氏急匆匆地来到前院,正要下跪,却被宣旨的公公拦住,“咱家怎么?不?见七姑娘?夫人还是快些叫人唤七姑娘前来吧。”   章氏一面?给管家使眼?色,心中却不?安起来,宫里的旨意,怎会和闻姝有关,难不?成宫里头还惦记侯府的一个庶女?   章氏想不?明白,又和这位宣旨的公公不?熟,不?敢打听,直到闻姝前来,公公展开圣旨宣读,章氏才听了几句,眼?珠子?就要掉到地上了!   “……册永平侯七女为兰姝县主……”   她听见了什?么?东西?县主?闻姝?这怎么?可能!   若不?是自小养成的规矩,章氏险些要出口质问?,凭什?么?闻姝一个庶女能成为县主?即便要册县主,也该是她的娴儿或是妍儿啊!   可这还不?算完,后头的旨意才叫章氏咬碎了牙。   “……册封兰姝县主为燕王正妃,于六月十六完婚……”   闻姝没想到四哥这样?快的速度,这才几日功夫就办成了,竟还能让皇上册封她为县主,旨意都下了,闻姝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亏得这些日子?跟在四哥身边,学到了许多,面?对圣旨她也能稳得住,面?不?改色地磕头谢恩,“臣女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县主起来吧,恭喜兰姝县主了,这可是天恩啊!”宣旨的公公笑容满面?。   闻姝捧着圣旨起身,给月露使了眼?色,月露忙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了宣旨的公公。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请公公喝茶。”闻姝早做好?了接旨的准备,让月露随身带着。   公公掂量了下,觉得份量不?错,心想这位新晋的兰姝县主虽是庶出,倒是很懂规矩,就道:“那便多谢县主了,明日一早县主可得入宫向皇上谢恩呐!”   “是,谢公公提点。”闻姝笑盈盈地将公公送了出去。   再回头,却见章氏面?白如?纸,怕是受了好?一番打击。   闻姝将圣旨递给月露,月露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摔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得请个大夫来瞧瞧,瞧好?了,孩儿的婚事,还得劳烦夫人操心呢。”闻姝温声关怀,望着章氏难看到极致的脸色,才发觉权势是这样?的滋味,怪不?得章氏费尽心机也要把两个女儿嫁入高?门?。   闻姝此前或许错了,她一心想求个门?楣普通的亲事,可普通的亲事求不?成,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嫁个顶顶尊贵的人。   往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章氏被辛嬷嬷扶着,勉强打起精神,“承蒙县主看得起我,一定好?好?操持。”   从小就被章氏轻视、被闻妍折辱的一个低贱庶出,如?今成为县主,不?日更要做燕王妃,章氏喉头腥甜,一口心头血就堵在嗓子?眼?里。   闻姝再也不?是她能拿捏得住的了。   “那便好?,夫人可得好?生注意身子?,孩儿日后还要报答您的养育之恩。”闻姝咬重了“报答”二字,随即带着月露星霜离去。   闻姝一走,章氏到底没忍住,喉间?一热,“噗”地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既是被气的,也是被吓的。   从前在她脚底乞食的卑贱庶出,一朝翻身,来日再见便是她给闻姝行礼了,要章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夫人,夫人吐血了!”辛嬷嬷亦吓得不?轻,连忙让丫鬟去请大夫,“快把夫人扶回世贤院。”   章氏在永平侯府风光了这么?多年,谁见过章氏这般模样?,都被吓住了,手忙脚乱地把人抬回了世贤院,大夫来看过,只说是气急攻心,将这口血吐出来了也好?,开了副方子?便下去煎药。   闻琅携妻白氏跪在章氏床前,哭道:“母亲,您别吓唬孩儿,您可不?能有事啊。”   闻琅三?日前才成婚,今日正好?是白氏回门?的日子?,在白家听闻了旨意,又得知章氏病了,着急忙慌地回来见章氏躺在床上,病容苍白,吓坏了。   “我无碍,”章氏气若游丝,没什?么?精力,“你们先回去吧,我想静会。”   她一点也不?想在刚进门?的新儿媳面?前落了下乘,因此也不?想和闻琅说什?么?,只把人打发出去了。   出了世贤院,闻琅满面?忧愁,白氏温柔安慰了几句,“母亲吉人天相,必会好?起来,夫君无需过于忧虑。”   闻琅自然明白章氏是因为什?么?病倒的,那封旨意,别说章氏了,就是整个永平侯府,谁不?人人自危?   要说沈翊是后边来的,顶多就是被人瞧不?起,也没吃多少苦头,可是闻姝自幼长在侯府,受得苦楚数都数不?清,连下人丫鬟那时都敢对闻姝不?敬,闻姝真要计较起来,永平侯府里的人全?都跑不?掉!   闻琅心中惴惴,哪还有心思敷衍白氏,推脱了几句,大步前往书?房,他也需要静会。   白氏望着闻琅的背影,脸色晦暗,嫁进来之前,只觉得闻琅是侯府嫡长子?,来日能承袭永平侯的爵位,她也能做个侯夫人。   可嫁进来才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永平侯庶女竟能做燕王正妃,分明是天大的好?事,可看章氏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喜悦的神色,白氏也不?由地忧心起来,这旨意若是早几日多好?,可恨她已嫁了进来,再无回转的余地。   *   闻姝拿了圣旨,第一时间?去给兰嬷嬷看,兰嬷嬷连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这是真的,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闻姝,“姑娘是不?是早就和燕王商议好?了?”   若非燕王筹谋,以姑娘的身份绝无可能成为燕王妃,兰嬷嬷只是让闻姝去求燕王帮忙寻一个安稳的亲事,可没让闻姝做燕王妃啊!   “嬷嬷莫急,”闻姝扶着嬷嬷坐下,“先前夫人想让我去给大姐做媵妾,我去求四哥帮忙,四哥便提出让我嫁给他。”   兰嬷嬷一把握住闻姝的手,“媵妾?姑娘为何不?曾与?我说?”   她的姑娘怎能给人做妾!兰嬷嬷心潮起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嬷嬷!您别着急,快闻闻这香,”闻姝把腰间?垂挂着的香囊递到兰嬷嬷鼻端,“四哥已经处理好?了,我不?必为人妾室,嬷嬷安心。”   兰嬷嬷呼吸粗重,喘了好?一会,嗅着香才平息了咳嗽,“姑娘大了,什?么?事都瞒着我了。”   闻姝望着兰嬷嬷斑白的头发,喉间?发酸,“我是怕嬷嬷担忧,嬷嬷为我操心了一辈子?,现在是享福的时候了。”   兰嬷嬷的衰老速度大不?寻常,闻姝却不?知缘由,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总是忧心。   “照顾姑娘是我的责任,”兰嬷嬷握住闻姝的手,眼?含老泪,“姑娘,皇室里都是吃人的恶鬼,尸山血海,白骨累累,不?是那么?好?闯的,姑娘不?是说要嫁个寻常人家吗?”   要是知道闻姝还是要和皇室扯上关系,她们就该走得远远的,姑娘不?能重蹈覆辙!   闻姝蹲下身,仰头望着兰嬷嬷,“嬷嬷,我知道,可唯有嫁给四哥,我才能保住我自己,才能保住你们,我不?想去做妾室,我也不?想你们受制于人。”   月露的卖身契还在侯夫人手中,没有权势,怎能让侯夫人松口?   “可是、可是……”兰嬷嬷犹豫了半晌,到底是说不?出口,“姑娘,皇家无情,今日即便燕王允你再多,来日都可能是镜花水月,真有那一日,姑娘怕是保不?住性命!”   要是嫁给寻常人家,有永平侯在,起码能留下闻姝的性命,嫁去皇家,永平侯也无法插手。   “不?会的嬷嬷,四哥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不?是这样?的人。”闻姝没想到,比起月露的欣喜,兰嬷嬷竟是反对这门?亲事。   兰嬷嬷喘着粗气,沈翊其人,能在侯府蛰伏多年,哪是好?相与?的,自家傻姑娘怕是还不?知其真面?目!可圣旨已下,再无力回天了。   “姑娘,你当真想好?了?”兰嬷嬷紧紧地盯着闻姝,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许犹豫。   闻姝考虑了数月,早已坚定,点点头,“嬷嬷,若无四哥,这些年我也不?会过的这样?轻松,比起随意嫁给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不?如?嫁给四哥,哪怕日后真如?嬷嬷所说,镜花水月,那便是我的命吧。”   闻姝知晓四哥的为人,却也不?敢保证往后四哥不?会变,人心难测,但嫁给其他人,难道他人的心思就不?会变吗?   谁都是会变的,嫁人,本就是一场豪赌。   闻姝既已入局,悉听尊便。   兰嬷嬷见此无奈地长叹一声,“也罢,也罢。”   姑娘半生坎坷,只愿神女庇佑,莫再让姑娘受苦了。   册封闻姝为兰姝县主,并赐婚于燕王殿下的旨意如?长了翅膀的风一般,传遍了定都的大街小巷,人人皆惊叹,这七姑娘还真是好?命,年幼结识燕王殿下。   定都里头不?少官员盯着燕王妃的位置,谁承想落在了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人手中,也只得扼腕叹息。   香果将这个消息告诉闻婉时,她正因为江允淮连日不?归家,被江夫人训斥她笼络不?住自己的夫君而气恼,江允淮不?肯回家,难道她就开心了吗?   至今江允淮都没进她的房,她比谁都急,可是急有什?么?用?嫁到江家才半年,她已经后悔了,还不?如?在家做姑娘痛快呢!   “你别胡说八道,你定是听错了!是闻妍成县主还有可能。”闻妍好?歹是嫡出,闻姝一个庶出怎么?可能成为县主,就是打死闻婉也不?信。   香果叹气,“少夫人,奴婢哪敢听错,六姑娘已出阁,如?何能许配给燕王殿下啊!奴婢听得真真的,七姑娘被封了兰姝县主,赐婚于燕王为正妃!”   “怎么?可能?”闻婉一掌拍在案上站了起来,随即有些晕眩,又跌坐了回去,“闻姝凭什?么?做县主?又凭什?么?做燕王妃?”   怎么?这世上的好?事全?落在了闻姝的头上?老天爷真不?公平!   香果连忙去扶她,说:“圣旨说七姑娘幼年照顾燕王有功,才被封为县主,而燕王感念与?七姑娘自小相依为命,这才向皇上求娶,这七姑娘的命也忒好?了。”   “啊——”闻婉气的要发疯,顾不?上体面?,一掌把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摔了个粉身碎骨,眼?泪忽地落下,气得她浑身颤抖。   她自出阁后,被夫君冷落,被婆母教训,连庶出媳妇都敢给她甩脸子?,只因她嫁进来时不?体面?,江允淮从不?进她的房门?,没把她当成少夫人,连下人也看碟下菜,她过的大不?如?从前。   可偏偏从前事事不?如?她的闻姝,却平步青云,直上九天,往后她见着闻姝,就要给闻姝下跪行礼了。   倘若幼时对燕王好?的是她,是不?是今日成为县主,做燕王妃的就是她了?   与?无上荣华失之交臂,闻婉气得眼?前发黑,喘不?上来气,久久不?能平静。   而得知此事的江夫人,更是后悔的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因着闻姝一事,江允淮和自个离了心,如?今一个月有半个月不?着家,也不?进闻婉的屋,这样?下去,她是别想抱孙子?了!   要是当初她答应江允淮娶了闻姝,那今日江允淮就有个县主媳妇了,也不?至于日日不?着家,怕是孙子?都有了!   又想起当初自己去找闻姝说的那番话,江夫人又悔又怕,当即犯了头风,疼得不?能自理,忙招呼大夫去了。   旁人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偏偏“闻姝得道”,身边的“鸡犬”纷纷请了大夫,若是传出去,怕也是奇观一件呐!   闻姝可不?管她们是怎么?想的,算不?算旧账,什?么?时候算旧账,只看她的心情,她也要让她们尝尝刀悬脖颈,不?知何时会落下来的恐惧。   次日,闻姝要入宫谢恩,宫里头早将县主的服制送来了,沈翊一早来接她,“你头次入宫,我陪着你放心些。”   闻姝莞尔,“我先前还忧心自己出错,有四哥在便好?了。”   皇城当真威严,在宫门?口下了马车,闻姝望着金碧辉煌的皇城,大气也不?敢出,听说在宫里边随便做错了件事,都是要掉脑袋的,进了宫,仿佛是进了一座巨大的牢笼,无端得就有说不?出来的气势,压得人不?敢大意。   闻姝紧跟在四哥身边,并不?东张西望,尽力保持镇定,当面?见皇上时,闻姝又一次感叹,幸而四哥推着她,让她操办了王府宴席,锻炼了她的胆魄,要不?然今日真得出丑,天下之主的威仪,可不?是她能轻易抵得住的,跪在光洁的地板上,只觉得胸腔“咚咚咚”地跳动。   顺安帝抬眸,“起来吧,上前让朕瞧瞧。”   “谢皇上!”闻姝起身,半垂眼?睫,不?敢直视天颜,谦卑恭谨。   “确实是个标致人,”后宫佳丽三?千,顺安帝自认为阅女无数,闻姝还是让他眼?前一亮,“翊儿既向朕求了你,往后得谨守本分,伺候好?燕王。”   “是,臣女遵命。”闻姝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上头坐着的,是能一句话要了她小命的人。   先前还觉得长大就不?容易死了,可现下接触到天家皇权,便觉得她也不?过是权势下的蝼蚁罢了,四哥花费多少心思,才能保全?自身呢?   顺安帝对这么?一个无甚背景的庶女不?感兴趣,也懒得刁难,不?过提点就几句就让两人退下了。   出了泰平殿,沈翊扶了她一把,轻笑了下:“吓成这样??”   闻姝腿有点软,撑着沈翊,“我头一次入宫拜见皇上,怎能不?惧,你第一次见皇上不?怕吗?”   沈翊扶着她出宫,“不?怕。”   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或许是心中怀着强烈的恨意,他第一次见到顺安帝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为母亲报仇。   若不?是因为顺安帝,母亲就不?会死,魏家是杀人凶手,顺安帝也不?是什?么?好?人。   “四哥真厉害。”闻姝走出来几步,心绪和缓些,抽出了手,明亮的眸子?望着沈翊,“我下次入宫也不?会这样?了,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闻姝在让自己尽快的适应,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新生活在等着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接触多了便好?了。”沈翊也没说让她别学,过度的保护也是一种摧残,待闻姝来日能独当一面?,他才能放心。   那日见过皇上,这件事就摆在明面?上了,礼部?着手操办燕王大婚事宜,永平侯府也动起来了,即便章氏不?乐意,也不?敢有半点怠慢,闻姝是去做王妃,哪点没做好?,被人拿住了把柄是能捅到皇上跟前去的。   “纳采、问?名、纳吉……”,虽说婚期有些紧凑,但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兰苑如?今成为整个侯府最奢华的地方,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但闻姝只让月露星霜近前,不?过才四月里,管家就送来了冰,一点也不?敢马虎。   因着沈翊也要筹办大婚,巡查春耕之事皇上交给了荣郡王,沈翊现下只盼着六月快些到,没心思做别的,燕王府已是焕然一新,连门?前的石狮子?都被擦洗得光可鉴人。   先前闻姝没少来燕王府,她待下和睦,从不?骄纵折腾奴婢们,全?府上下得知闻姝是将来的燕王妃,都欢喜得不?得了,有谁不?喜欢性情温和的主子?呢。   燕王府上下一心,沈翊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如?今圣旨已下,六礼流程在走,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可让沈翊万万没想到的是,五月初,永平侯忽然回京,从宫里头出来,连朝服都没换,就来了燕王府。   见着沈翊,永平侯头一句话就是:“燕王殿下,我不?同意你与?姝儿的婚事。” 第027章 秘密   沈翊面?上?笑容缓缓消失, 嗓音冷硬了不少,“为何?”   他对永平侯颇为尊敬,可谁也不能阻他的路。   永平侯不提此事, 反倒说:“殿下, 我先前寄给你的家书收到了吗?”   去岁他分明寄了家书,让沈翊帮忙促成闻姝和益成伯嫡子的亲事, 益成伯也对他承诺,全家都会?善待闻姝, 对永平侯来说,闻姝嫁给益成伯嫡子是最?好的。   结果两人却在边境等来了皇上?赐婚闻姝为燕王妃的圣旨,益成伯还当永平侯在诓他,多年老友险些吵红了脸, 永平侯气得没法子,借着述职的理?由回京。   “什么家书?”沈翊面?露疑惑,“不知侯爷何时寄了家书给我, 我不曾收到。”   永平侯锐利的目光盯着沈翊, 半晌后, 哼了一声, “燕王殿下不必与?我打马虎眼, 我来之前已?去驿站问过,书信交给了燕王府的管家。”   王爷的尊贵, 可永平侯还真不怕沈翊,一是沈翊养在永平侯府多年,永平侯是最?清楚沈翊身世背景的人之一, 二是永平侯戎马半生, 连顺安帝都说不上?怕,顶多就是权衡利弊之下为了保全整个侯府的退让, 就更不会?怕燕王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臭小子。   “打开天窗说亮话,”永平侯坐到太师椅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殿下与?姝儿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并?不合适。”   沈翊眸色幽深,蹙了蹙眉,“我与?姝儿相处的十分融洽。”   “殿下是用真面?目示人吗?”永平侯端着茶盏,抬眼睨着他,“殿下蛰伏近十年,身上?背着血海深仇,双手沾满了血,可我只?想姝儿平静的过完这一生。”   连千留醉都知道沈翊有两幅面?孔,永平侯又怎会?不晓得呢?   怕是沈翊全部的温柔都用在了闻姝身上?,为闻姝编织了一座蜜糖做的牢笼。   沈翊头一次与?永平侯这样?坦白,也懒得再装,“侯爷向来不关心姝儿,任由她在侯府受尽欺凌,为何这时却要站出来阻止她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就像也不愿闻妍嫁去魏家那样?,永平侯看似对子女?们不怎么关心,偏偏从未想过将儿女?们拿出去替换利益,这在定?都城,已?经算是了不得。   如?今世家高门?,谁不是为着利益联姻,例如?南临侯,难道当真看得上?陶绮云这个庶女?吗?还不是为着背后的陶家。   “荣华富贵?”永平侯精烁的目光盯着沈翊,“是荣华富贵还是枯骨一堆,谁说的准?你就一定?有把握登上?那至高之位吗?”   “我待姝儿如?何,自有我的用意,益成伯家门?楣清白,嫡子人品上?佳,嫁过去,姝儿便可安枕无忧一生,难道你就不想姝儿过的平稳一些吗?”   “安稳一生”是闻姝母亲对她最?大的希冀。   “我想,可我绝不会?把姝儿的人生交给别的男人,”沈翊目光坚毅,“您也不行。”   沈翊又怎会?不知,闻姝嫁给他兴许要受尽颠簸,可要让他看着闻姝嫁给他人,那不如?圈在怀中,与?他一同受这苦楚,大不了他多担十分,来世再偿。   “我是姝儿的父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擅作主张!”永平侯站了起来,目光如?炬,也不肯退让。   夺嫡之争,何其凶险,他答应了兰泱要保住闻姝的性命。   沈翊轻嗤,“父亲?您当真是姝儿的父亲吗?”   “你——”永平侯面?色骤变,高声训斥:“你在说什么胡话?我自然是姝儿的父亲!”   “姝儿一点也不像侯爷。”更甚至,闻姝没有一星半点儿像永平侯府的人,无论是从长?相,还是心智。   永平侯咽了咽喉,“她像她娘亲,女?儿肖母乃是常事。”   “侯爷从前待姝儿并?不上?心,可为姝儿选亲却异常小心谨慎,为她挑选婚事比闻妍还要费心,千挑万选了益成伯,确是个好亲事。”沈翊冷眼看着他,“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侯爷却仍不同意,甚至敢为了姝儿拒旨,当初闻妍的赐婚懿旨一下,侯爷便死心,不再管了,侯爷待姝儿,不像是女?儿。”   起初沈翊也以为永平侯对闻姝不管不顾,可闻姝受伤那次,永平侯的怒火作不得假,之后他细细观察,发觉闻姝在兰苑过的是不好,可从没有危及性命的时候,永平侯对闻姝有一种矛盾的感觉,既不想过多的关注闻姝,引起旁人的注意,又必须要保全闻姝的性命。   哪有这样?做父亲的?他对闻婉闻妍可是想亲近就亲近,从不必这样?若即若离。   永平侯着实没想到,沈翊小小年纪,竟能观察入微,他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绝不会?承认,“不管你说什么,姝儿都是我的女?儿,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我没想改变,”沈翊深知能让永平侯这样小心翼翼,这背后必定?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我只是想与侯爷一同守护这个秘密。”   永平侯惊诧地望着他,“你……”   “是,我心仪姝儿,”沈翊毫不避讳,“我也希望姝儿永远都只?是侯爷的一个庶女?,您以为将她嫁给普通人,就能掩盖其光华吗?珠玉不会?永远蒙尘,待到那时,益成伯能护得住姝儿吗?”   沈翊游学时,不仅仅只?在大周,他走?遍了这片陆地上?,他脚步所能丈量的地方,对于闻姝的身世,他没有十拿九稳,却也隐隐有个猜测,而这个猜测,足以带来杀身之祸,沈翊更希望永平侯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永平侯没想到沈翊聪慧至此,可他仍旧半信半疑,“你说益成伯护不住,难道你就有把握护得住吗?”   “我亦没有,”沈翊面?容沉静,话语很轻,却像是千金之诺,“我若护不住,我便与?她共死。”   同生共死,这是何其重的诺言。   永平侯嘴唇微颤,目光烁烁,连他也做不到与?闻姝共死,沈翊当真能做到吗?   沈翊继续道:“侯爷可知,江允淮、赵耀祖、昌国公世子,都对姝儿有所觊觎,侯夫人甚至要让姝儿去给昌国公世子做妾,即便不提旁的,单是姝儿的容色,就是益成伯护不住的。”   “什么?做妾?”永平侯大惊失色,“章氏怎敢擅自安排?”   让闻姝做‘媵妾’之事,章氏只?和闻姝提了,还来不及宣之于众就被沈翊扼杀在摇篮,永平侯自然不晓得。   沈翊见此,掀袍单膝跪地:“侯爷,您护了姝儿十七年,可也晓得姝儿这十七年过的并?不好,步步谨慎,委曲求全,这样?的安稳,当真是她想要的吗?”   “我承诺您,往后让姝儿过得更好,余生便由我来护她万全!”   “罢了,”永平侯久久沉默后长?叹一声,像是将肩上?的担子卸下,他将沈翊扶起,“既然殿下心志坚定?,我便将姝儿托付给你,望你保全她。”   这或许就是缘分吧,谁也阻拦不得,兴许他们能改变这天下的格局,结束这纷乱的世道。   悬在沈翊心尖的刀子被移开,他语气郑重,“必不负侯爷所托!”   永平侯拍了拍沈翊的肩。   沈翊的路不好走?,闻姝的路更难走?,这两人凑到一块,前路血海荆棘,可终点未知,不如?就赌上?一把。   沈翊留永平侯在王府用晚膳,但永平侯要回侯府。   永平侯一走?,沈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凌盛,“方才听?见的就当没听?见。”   凌盛一直守在门?外,他会?武,耳目比一般人灵敏,说不准听?到了什么。   凌盛躬身抱拳,“主子放心,属下什么都没听?见。”   凌盛跟在沈翊身边这么多年,忠心无需质疑,沈翊还要提点一句,无非是因为这件事非同一般,凌盛更不敢大意。   沈翊颔首,进了王府。   *   永平侯回到侯府,先去青山院换了常服,章氏得知消息前来求见,永平侯却没见她,而是喊来管家打听?‘媵妾’一事。   从管家口中得知确有其事时,永平侯更是不愿见章氏,反而下令解了南竹院的禁足,章氏得意太久,早忘了分寸。   用过晚饭,永平侯去了兰苑。   闻姝还不晓得永平侯回京之事,乍一瞧见愣了半晌才行礼,“父亲,您回来了。”   永平侯打量了眼精致辉煌的兰苑,不用想都知道这些是沈翊安排的,或许沈翊是对的,和他在一块,闻姝能过上?更富足的生活。   “坐吧,赐婚这样?大的事,也没提前和我通个气。”永平侯也知道怪不得闻姝,他这个父亲,本就是不合格的。   闻姝略有些战战兢兢地沾了半张椅子,“父亲生气了吗?”   永平侯望着她,眼中神色复杂,“没有,燕王或许是个好归宿吧,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是,我愿意的。”闻姝点点头。   睡着的踏雪听?见动静起身,从高几上?跳下来,在地上?扒拉前爪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脑袋,歪头看着永平侯,对陌生来客很是好奇。   “那便好,这些年,我没照顾好你,有愧于你的母亲。”永平侯垂首望着踏雪,什么时候兰苑多了只?猫他也不晓得。   夜晚很静,沁着凉意的晚风拍打着窗棂,拂过闻姝的面?颊,她没说恭维的话,问道:“父亲,您喜欢过我娘亲吗?”   人人都说父亲金屋藏娇,对兰姨娘是如?何如?何的好,可闻姝从未感受过,只?觉得那是大梦一场。   永平侯没回答,只?说:“你娘亲是一位奇女?子,可惜命途多舛,你很像她。”   无论是从相貌还是心智,当年闻姝从台阶上?那一摔,永平侯便忧虑日后护不住她,珠玉迟早都会?散发光芒,只?希望闻姝的命运,会?比兰泱好些。   没有回答,亦是一种回答,闻姝垂眸,不再问了。   “兰姝这个封号很好,你娘亲姓兰,她亦是如?兰一般清纯高雅的女?子,”永平侯双手撑在膝上?,“我过不了多久就得返回边境,怕是不能看着你出阁了,你出阁后,若有难处,尽可写信于我,我是你的父亲,会?永远护着你。”   闻姝听?得这句话,鼻尖发酸,眼角莹润着水光,微微撇开头,心中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委屈,从小就没得到父亲的庇佑,她都要出阁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永平侯心绪也不高,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和闻姝说,没坐一会?便走?了。   闻姝站在门?口,望着父亲的背影,陡然发觉,从前觉得高大挺拔如?山的父亲,似乎微微躬起了身,不再似从前那般风雨不侵。   岁月不饶人,再挺拔的山峰,也会?有倒塌的那天。   *   徐音尘今日当值,踏月而归,回到院子里,却见屋内还亮着烛火,他推门?进去,卫如?黛在灯下做针线活,听?见动静忙抬头,“你回来了。”   徐音尘一日的疲惫,在看见卫如?黛笑颜这一刻消失殆尽,合上?门?走?过去,“怎得还不睡?”   卫如?黛甩了甩手上?的帕子,苦恼道:“母亲教我刺绣,我死活学不会?。”   成了婚,卫如?黛才晓得从前伯娘有多惯着她,不想学刺绣就没让她学过,可婚后,徐夫人觉得卫如?黛既不会?针线活,又不会?洗手作羹汤,实在是太不像个媳妇的样?子了,便亲自教起了她刺绣,卫如?黛不好意思拂了婆母的意,便只?能跟着学。   徐音尘拿起她绣的帕子,轻笑:“你这驴子绣的不是挺好?”   卫如?黛推了他一把,“这是马!战马!”   徐音尘:“……”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哪里像马。   卫如?黛气到了,把手递到他眼前,“你看看我的手,都快被绣花针扎死了!”   卫如?黛自小习武,手指不如?旁的姑娘细腻,有一层薄茧,徐音尘握住她的手,看见上?头微红的针点,给她吹了吹,“辛苦了,既学不会?就别学了,这些事有下人忙活,用不着你。”   “那你去和母亲说。”卫如?黛伸手环着徐音尘的胳膊,撒娇缠着他。   徐音尘哪受得住她这般痴缠,连连点头,“好,我去和母亲说,你别绣了。”   “谢夫君,”卫如?黛喜笑颜开,“你用晚饭了吗?”   “在直庐吃过了,”徐音尘站起身,“我去沐浴,你先睡吧。”   卫如?黛跟着站起来,“我去给你拿里衣,对了,我挑好了一对羊脂玉的摆件,打算给姝儿做添妆,你觉得可以吗?”   “你做主就好,”徐音尘不计较这些小事,“我六月得跟着去巡查税粮,恐怕不能参加燕王大婚。”   徐音尘在户部做事,税粮是户部经手。   “没关系呀,我自己去就行。”卫如?黛从箱柜里找出干净的里衣。   虽说婚后不如?卫如?黛所想的这般美好,可徐音尘待她一如?既往,让她觉得没嫁错人。   次日一早,卫如?黛还在睡梦中,徐音尘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前去给徐夫人请安,这个点,徐夫人已?在纺车前织布了。   徐音尘幼年失怙,只?留下了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徐家家大业大,虽没分家,可孤儿寡母,难免受欺负,徐夫人勤俭辛劳,时常织布换些散碎银子,直到徐音尘高中状元,他们母子俩在徐家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但徐夫人仍旧向从前一样?勤勉。   瞧见徐音尘,徐夫人松开手,“这么早就去办差吗?用过早饭了没有?”   徐音尘说:“尚未,我一会?去食铺里吃碗面?。”   徐夫人这些年操劳,比同龄人看着苍老得多,一蹙眉,尽是皱纹,“如?黛还没起身吗?怎么连早饭也不给你准备?”   “如?黛起了,只?是儿子今日想吃陈记食铺的面?,这才没叫她准备。”徐音尘撒起谎来眼也不眨。   徐夫人点点头,“那便去吧,路上?慢些。”   徐音尘犹豫了会?,说:“近日乍暖还寒,母亲也要注意身子,莫过于劳累,听?说母亲昨日教了如?黛学刺绣,可儿子瞧见如?黛刺伤的手指,着实不忍心,还请母亲勿要让她学了,衣裳巾帕自有下人操持,不必您和如?黛辛劳。”   徐夫人一听?这话,嘴角微耷,“怎么,她向你告状了?”   “自然没有,”徐音尘忙拱手道:“母亲,如?黛昨日学到深夜,是儿子不忍心,母亲,如?黛从前在家就不学刺绣。”   “从前她是姑娘家,我管不着,可如?今出阁为妇人,夫君连她一双鞋袜都没得穿,这像话吗?”原本新妇进门?,是要给夫家长?辈送自己做的针线活,可卫如?黛一点也不会?,是从外边买来的,夸都没处夸,徐夫人隔日便听?见三?房媳妇背地里笑话,脸都没地放。   徐音尘向来孝顺,今日却没顺着徐夫人,“母亲,儿子娶了如?黛,便要呵护她,不想强求,鞋袜家里下人会?做,也可以请裁缝做,何必一定?要如?黛做呢?”   徐夫人含辛茹苦地养大徐音尘,今个还是他头一次驳了她的面?子,脸色不大好看,但又怕耽误徐音尘当差,便随意地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我不逼她就是了。”   “谢母亲体谅,儿子告退!”徐音尘放下心来,转身离府。   徐夫人气不顺,也懒得织布了,唤了丫鬟来,“去看看少夫人起身没有。”   丫鬟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对着徐夫人摇摇头,“少夫人院子里静着呢。”   徐夫人的脸这下是彻底拉下去了,儿子为了卫如?黛对她撒谎,还和她顶嘴,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谁家儿媳妇既不会?针线也不进厨房,还能睡到日上?三?竿的?   夫君出门?上?差了,她这个婆母也起来半晌了,儿媳妇还在睡懒觉,真是倒反天罡!   *   边境不稳,永平侯不能在定?都久待,所以开始吩咐管家操办起闻姝的嫁妆。   其实闻姝的嫁妆章氏已?经在操办,公中按着闻妍的例子来,是一笔颇为丰厚的嫁妆,同为庶女?,闻姝的嫁妆可比闻婉的多出一半,章氏自认为已?经很厚道,说出去旁人都要赞她一句大度。   可永平侯竟然在原有的基础上?,足足添了一倍有余,加起来比闻娴闻妍这两个嫡出姑娘都要多,永平侯几乎是把自己半副家当给了闻姝,章氏一听?自然不乐意,找到青山院来。   往常永平侯回府,必定?第一时间去世贤院,当晚也歇在世贤院,这是永平侯给这个侯夫人的脸面?,可这一次,永平侯回来好几日了,章氏才见着永平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起来吧。”永平侯看也没看行礼的章氏,低着头在看闻姝的嫁妆单子,想看看还有什么能添的。   章氏心里不忿,面?上?却不得不带着笑,“侯爷,您在看什么呢?”   永平侯没搭理?她,章氏自个上?前瞄了眼,自说自话:“是小七的嫁妆单子啊,侯爷,您给小七的嫁妆,是不是过多了,娴儿妍儿怕是会?吃醋呢。”   “她们都出阁了,有什么可醋的。”永平侯就知道章氏要说这个。   章氏捏着帕子,说:“侯爷,娴儿妍儿到底是您的嫡出,按理?来说,嫁妆该是最?多的,这次小七被皇上?赐婚,妾身也不敢怠慢,比着妍儿的份例来的,已?比小五多出许多,您也不能太厚此薄彼啊,这叫小五怎么想?”   “哼,比着妍儿来的?”永平侯抬眸睨着她,“那你怎么不说你私下里给了娴儿妍儿多少?你给姝儿筹备的嫁妆都是公中出的,你可是一分钱没出,小五也有她姨娘补贴,姝儿孤零零一个,我作为父亲,给姝儿添上?,谁能说什么?”   章氏一触到永平侯的眼神便打怵,“妾身给娴儿妍儿的,那是从我的嫁妆里出的,是身为母亲的一点祝福罢了。”   闻姝又不是她生的,她才不会?肉包子打狗,能给闻姝从公中出这么多嫁妆,已?经是便宜她了,这些可都是闻琅的家产。   永平侯冷笑了一声,“你不是总说对这些孩子视如?己出,难道姝儿不是叫你一声母亲?”   章氏启唇,又实在辩不出来什么。   “章氏,”永平侯合上?嫁妆单子,“身为嫡母,你哪一处合格了?我给了你正妻该有的尊敬,可你是怎么待这些孩子的?”   “侯爷,妾身又哪里做错了?”章氏也恼了,“您瞧瞧兰苑,堆得像个金窝,还要妾身怎么待她?”   “兰苑有多少东西是燕王送来的,你当我不知道吗?”永平侯站起身,“谁给你的胆子,瞒着我就想送姝儿去给娴儿做媵妾?”   “侯爷……”章氏没想到这事竟被永平侯知晓了,难道是闻姝向他告状了?   “侯爷,娴儿可是你的嫡出姑娘,她一直没能生育,被婆母磋磨,妾身也是心疼娴儿,”章氏眼圈泛红,垂泪道:“再则昌国公门?楣显赫,小七过去,虽是妾,娴儿还能委屈了她不成?这不比嫁个普通人家强。”   “荒唐!”永平侯斥道:“当初我就说昌国公门?第过高,娴儿怕是会?受委屈,可你不听?,非要娴儿嫁过去,现如?今娴儿无所出,又来埋汰姝儿,凭什么要姝儿给娴儿收拾烂摊子?”   定?都里头,人人都想高嫁,可是高嫁受得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平嫁或是低嫁,夫家畏惧着永平侯府,也不敢过分磋磨,这也是永平侯也不想闻姝当燕王妃的原因之一,闻姝来日受了委屈,他又能拿燕王怎么办?   章氏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章氏自个就是高嫁,永平侯待她尊敬,老夫人也不管事,整个侯府都在她手里,顺风顺水几十年,她就以为人人高嫁都有她这样?的好命。   “妾身岂敢,”章氏自知这件事上?她理?亏,所以也不和永平侯争辩,重新说起了闻姝的嫁妆,“是妾身想岔了,这样?,妾身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一部分填补给小七,侯爷便不必动用自己的私库了。”   永平侯府虽整个都在章氏手中,可永平侯的私库她无权干涉,但只?要闻琅袭爵,这些东西来日都是闻琅的,章氏可精明的很,从她的嫁妆里拿出一部分,永平侯便没理?由再给闻姝这么多嫁妆了。   永平侯听?笑了,对章氏失望至极,语气冷如?寒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我的私库,指望我死了留给闻琅是吗?”   “妾身绝无此意!”章氏被永平侯的气势吓着了,屈膝跪了下去,一面?掉着眼泪一面?解释,“妾身只?是觉得过度偏颇传出去也不好听?。”   永平侯并?不想听?她的解释,厉声道:“我告诉你,我不是只?有闻琅一个儿子,永平侯府我留给谁,还轮不着你来操心!”   这是永平侯第一次对章氏谈及袭爵这个问题,他也知道章氏最?在乎的就是这个。   “侯爷!”章氏惊诧地仰头望着永平侯,脸色变得苍白,连哭都忘了,“琅儿可是您唯一的嫡子啊!”   永平侯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将来有可能将爵位给庶子吗?章氏如?遭雷击,她最?骄傲的就是生了闻琅,指望将来闻琅袭爵,她做个说一不二的老夫人。   “我不在意嫡庶,所以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永平侯甩下这句话,大步离去,不再和章氏争吵,他也有些累了,谁能想到章氏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永平侯走?了,章氏呆呆地跪在地上?,不敢想来日若是庶子袭爵,她的日子会?过得有多惨。   闻琛就别提了,便说闻璟,她磋磨得最?多的就是姚姨娘,因为姚姨娘原是婢女?抬上?来的,是贱妾,可以随意打骂,不像赵姨娘她还得顾忌着赵家的脸面?。   要是闻璟袭爵,她和几个孩子,下半辈子就别活了。   章氏打了个寒颤,心如?死灰,紧紧地攥着帕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永平侯最?知道哪里是她的痛处。   半晌后,章氏手撑地站了起来,腕间的紫色牡丹玉镯垂下,这是先前永平侯送她的,她特?意戴上?,想让永平侯记起昔日情分。   从前两人举案齐眉,侯府里的大小事宜永平侯都会?与?她商议,尊她敬她,从不会?拿妾室打她的脸,哪怕宠爱赵姨娘,也会?顾忌着分寸。   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呢?章氏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章氏和永平侯吵架之事,也传到了闻姝的耳朵里,闻姝身份水涨船高,如?今她不必刻意去打听?,就有人送到她跟前来,这也侧面?反应了章氏大不如?前了,要不然这样?丢脸的事,本不该传出来才是。   闻姝听?着月露闲谈,低头在挑粽叶,明日就是端午节,她想着也无事,就做些粽子吃。   “夫人也太眼红了,不就是侯爷多给姑娘一些嫁妆。”月露讲得绘声绘色,“夫人这些年还不知道贴补了他们多少呢,侯爷还是心疼姑娘的。”   月露讲完,闻姝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翊便大摇大摆地进来了,现如?今两人有了婚约,他更是肆无忌惮,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   “拜见燕王殿下!”兰苑的丫鬟婆子纷纷行礼。   沈翊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半蹲在闻姝跟前,“做什么呢?”   闻姝起初也是行礼的,可沈翊嫌她行礼是在生疏他,不乐意,闻姝也就不行礼了。   “挑粽叶,四哥想吃什么口味的?”闻姝拿起一片宽大干净的粽叶。   沈翊望着她白皙纤长?的手指,随口道:“咸口吧,都行,你做的都爱吃。”   闻姝莞尔,“行,那千公子喜好什么口味?上?次说要给他做点心,也没见他再来过侯府,送点给他吧。”   沈翊伸手挑拣着粽叶,拧起了眉心,不乐意道:“他不吃,别管他。”   “粽子又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四哥也忒小气了。”闻姝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金子呢。   “你亲手辛苦做的别送,若要送,我派人买点送过去。”沈翊那语气,别提多嫌弃了。   闻姝和他讲不通,但挑拣粽叶的时候还是多挑了点,待做好了再让他送过去吧。   “你看看这个。”沈翊洗干净手,从怀中抽出两本册子递过去。   “什么呀?”闻姝用帕子擦净手上?的水渍,接过来一瞧,“聘礼礼单?这个你给我做什么?”   “你看看还有没有要添置的,我抓紧时间让人去办。”沈翊捞起又肥了一点的踏雪,薅了一把脑袋。   还有一个多月就大婚,沈翊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备聘礼,除了礼部准备的,还额外添了不少,几乎要把王府给搬空了。   闻姝不用翻,光是看这个页数都惊呆了,“这也太多了,怎么还有两本啊?”   沈翊说:“皇子大婚是有规格,瑞王是兄长?,我的聘礼不宜超过他,因此还有一份就不抬来侯府了,等你嫁过去接手便是。”   沈翊也想给闻姝十里红妆,奈何皇家礼制太多,他也没法子,念了好几次瑞王这个穷鬼,就不能多给瑞王妃一些聘礼吗?也不至于让闻姝委屈了。   闻姝翻看礼单,问:“你哪来这么多银钱?”沈翊才做燕王不到一年呢。   “皇上?很早之前就给了我一些私产,这些年攒下来的家业不算少。”顺安帝大概是因为不能给沈翊名分,可又怕沈翊不为他办事,所以用银钱吊着他,没少给,像王府的庄子铺子,看似是去年才赏下的,其实老早之前就在沈翊手中了。   闻姝点点头,合上?册子,“这些足够了,我嫁妆都没这么多。”   “不是听?说永平侯给你添了不少嫁妆吗?”踏雪在沈翊怀中总是挣扎,他就把猫给扔下去了,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   “这你都知道,耳目灵敏呀。”闻姝笑了笑,“方才月露还说夫人和侯爷因为我嫁妆的事吵架了呢。”   她虽知晓了,却也不会?去和永平侯说别给她这么多嫁妆,她又不是傻子,谁还嫌钱少啊。   沈翊一哂:“她那是觉得整个侯府都是闻琅的,谁也不能动,这些聘礼送过来,届时都会?充作你的嫁妆抬回王府,一分钱都别想落到闻琅手中。”   聘礼这东西是可以留在娘家的,权当是女?婿孝顺岳父岳母,而嫁妆是陪嫁到夫家,可但凡疼女?儿的,基本上?聘礼都会?充作嫁妆,或许留下少数聘礼,其余的返还。   章氏若不是做得太绝,让她留下一些也无妨,可出了‘媵妾’那事,沈翊是绝不会?便宜了章氏。   “那我就放心了。”闻姝也不想留给章氏,这兰苑的东西,她都要带走?,但最?重要的,不是东西,而是兰嬷嬷和月露。   兰嬷嬷是跟着娘亲入府的,没有卖身契,来去自由,可月露是被卖进府里的,她的卖身契还在章氏那,临出阁前,闻姝再度踏进世贤院。   端午节过后不久,永平侯就返回了边境,临走?前,他把闻姝出阁的事交给了老夫人操持,叮嘱了老夫人许多,不允许章氏从中插手,府里也都是人精,大概是察觉出来章氏不如?从前得永平侯的信任,世贤院比之从前冷清了不少。   “拜见兰姝县主!”闻姝一进去,世贤院的丫鬟婆子便跪了一地,个个胆战心惊,现在的七姑娘,可不是她们能怠慢的。   “起来吧,夫人在吗?”闻姝莲步轻抬,上?了石阶。   辛嬷嬷从室内迎出来,一脸谄媚地笑,好似忘了上?一次是怎么对闻姝的,“在的,县主请进。”   自从闻姝得封县主,又被赐婚,章氏气得吐血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前不久又和永平侯离心,心中郁结,这些日子汤药不断,闻姝进屋就嗅到了苦药味。   “给夫人请安。”到底是在家里,她今日也是有求于人,闻姝还是略福了福身,给章氏行了晚辈礼。   不过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礼也敷衍得很,两人之间,虽没撕破脸皮,却也不过是隔着一层窗户纸罢了。   “坐吧,给县主上?茶。”章氏语气不冷不热,但看见闻姝发髻间戴着的那枚并?蒂海棠银簪,还是咬了咬牙。   上?好的龙井茶端了上?来,闻姝却没看一眼,单刀直入,“我不日便要出阁,今日是来问夫人要兰苑丫鬟婆子的卖身契。”   除了月露,闻姝还打算带几个人去王府,这也是永平侯安排好的,所以这些人的卖身契,都要拿回来,握在自己手上?。   “夫人早就准备好了,原本是让奴婢给县主送过去的,不想县主来了。”辛嬷嬷笑着捧出一个盒子,里边整整齐齐的码着卖身契,头一张就是月露的,章氏也晓得闻姝最?想要什么。   “多谢夫人了。”闻姝使?了个眼色,月露连忙捧过盒子,紧紧地抱着,她的卖身契就在里边,签字画押的是她的父亲。   “县主客气了,”章氏看了眼辛嬷嬷,“县主的嫁妆都准备好了,我这还多备了一份。”   辛嬷嬷连忙递出一份金红色的礼单,闻姝瞥了眼,却不接,辛嬷嬷只?好放在茶水旁。   “夫人这是何意?”闻姝不必看礼单里有什么,单看厚度就知道价值不菲,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章氏打开天窗说亮话:“燕王妃可是大周顶顶尊贵的人物,庶出到底是不大体面?,我想着,你若是愿意记到我名下,称作嫡女?,对你或是对燕王殿下的名声,都有利无害。”   若是闻姝愿意记到章氏的名下,她往后就是永平侯府的嫡女?,嫁给燕王,倒也不算太突兀,这份嫁妆,自然是给嫡出女?儿准备的。   “夫人还真是为我操心,”闻姝粉唇微勾,笑意森然,“可惜了,我命不好,攀不上?嫡出。”   她记到章氏名下,是对她有好处,可对章氏就没有好处吗?一个王妃女?儿,将来还可能是燕王世子的外祖母,这名头难道不比永平侯夫人好使?吗?   要说章氏也不愧在高门?大院里浸淫了这么多年,脑筋就是转得快,眼看着失了永平侯的宠信,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只?是出点银子,却能得一个大大的实惠,还能让永平侯对她有所改观。   章氏哪能看不出来闻姝眼角眉梢的嘲讽,可事到如?今,她也没别的法子,“我从前是待你不好,可你扪心自问,若是将来燕王宠幸旁人,生下庶出子女?,难道你心里就痛快吗?”   “我为何要自问?夫人,我从未因为你的轻视而怨怪于你,”闻姝眉眼冷淡,“即便将来燕王有庶出子女?,兴许我做不到全然不在意,可我也不会?纵容我的孩子去折辱庶出,更不会?让庶女?去给嫡女?做妾。”   闻妍等人的欺凌,章氏又怎么会?不晓得,全是她的放纵罢了,但凡最?初章氏劝过一句,闻姝都会?好过许多。   更别提让闻姝去给闻娴做媵妾,做生育的工具,章氏哪里有半点把闻姝当人看?   现在却让闻姝来为章氏设身处地着想,难道这一切是闻姝逼章氏的吗?真是可笑至极!   章氏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提出将闻姝记名为嫡出,已?经是她强忍住心中不忿,自降身价想给闻姝个台阶下,两人握手言和,可闻姝显然并?不想下这个台阶。   真是不识好歹!   章氏见闻姝不识抬举,她也懒得再装:“自古女?子靠得都是娘家,你以为你做了燕王妃便可高枕无忧了吗?若无侯府为你撑腰,你这燕王妃能不能坐稳还另说。”   “夫人便能代表永平侯府吗?至于能不能坐稳燕王妃的位置就不劳烦夫人操心了,夫人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大姐姐,免得昌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换了人坐。”   闻娴若这样?长?久的毫无动静,昌国公府以“无子”为由,休了闻娴也不是不可能。   闻姝一脚踩在章氏的心尖肉上?,气得她脸色青白,“好好好,做了燕王妃果然是不同凡响,如?此嚣张,时间还长?,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谁能笑到最?后我不知道,但罚在兰嬷嬷身上?的板子,落在我身上?的伤痕,我都会?一一讨回来,”闻姝缓缓起身,素手微抬,抽出发髻间的并?蒂海棠银簪,盈盈一笑:“夫人,咱们,来日方长?。” 第028章 大婚   皇子?大婚隆重, 但流程和民间也无多大区别?,就是繁琐些,大婚头一日, 照旧有新?人不得见面的规矩。   闻姝也不是日日都能见到沈翊, 因而没?觉得这一日不见会?怎么着,可沈翊却巴巴让凌盛送来?一个青釉瓷瓶, 瓶中插着一支粉白色的并蒂荷花。   凌盛说:“这是主子?从萏湖中折下?的,主子?想说的话都在这荷花中了。”   闻姝弯唇, 眉眼温柔地望着并蒂荷花,在大周,并蒂花有‘花开两朵,永结同心’之意, 与同心佩有异曲同工之妙,同心佩是人为?,可并蒂莲却是天意, 很是少见, 竟这么巧。   章氏的并蒂海棠将她弃之敝履, 沈翊的并蒂荷花把她捧在掌心。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不好说。   闻姝把瓷瓶摆在茶几上, 进?屋从妆奁里找了个同心结, 装进?锦盒递给凌盛,“劳烦转交给四哥。”   同心结并非她特意给沈翊准备的, 是先前闲时打着玩,但用在今日却是恰到好处。   并蒂莲,同心结, 并肩携手, 永结同心。   “是,属下?告退。”凌盛捧着锦盒离开, 已经能想象到自家主子?瞧见时的欣喜。   闻姝坐下?来?,手支着下?颌撑在几上,浅褐色的眸子?盯着荷花瞧,娇嫩的花瓣没?有一丝一毫损坏,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可见是才摘下?不久。   明?日大婚,她是有些紧张,或许就像如黛那时的心绪,临了了,倒怕了,但如黛和她说婚后过的不错,想来?,她也会?过的不错吧。   侯府的生活已经过到底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喵呜……”踏雪跳上茶几,就要伸爪子?扒拉荷花。   “诶,”闻姝连忙抱过它,圈在怀里,“可不许乱动,动了要挨打的。”   “喵~”踏雪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看着闻姝,不明?白这荷花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就不能碰。   并蒂荷花被养在瓷瓶中,一整日都没?有要枯萎的迹象,仿佛并未折下?,仍旧长在池中。   白日里喧闹,夜间众人散去,可算是安静了下?来?,闻姝去了兰嬷嬷的屋子?。   “姑娘还不睡?”兰嬷嬷披衣而起。   “嬷嬷,我睡不着。”闻姝坐在兰嬷嬷床前的脚踏上,偏头倚着兰嬷嬷的膝,这是一个小辈依赖长辈的姿势,很谦卑。   兰嬷嬷却没?推开她,而是用苍老的手摸了摸闻姝的脑袋,“姑娘就要出阁了,要是小姐看见,必定欣慰。”   兰嬷嬷口?中的小姐是闻姝的娘亲兰泱,兰泱——一个容貌倾国倾城的女子?,连姓名都美得神秘高贵。   闻姝的胳膊搭在兰嬷嬷的腿上,“嬷嬷,你说我会?幸福吗?”   白日里她还没?这么忐忑,可一到夜深人静,闻姝胸腔内的那颗心忽然又扑腾了起来?,让她辗转难眠。   听说女子?出阁前,大多会?和长辈促膝长谈,长辈会?指点晚辈为?人媳妇的经验,盼着晚辈婚后顺遂。   可闻姝没?有长辈,只有兰嬷嬷。   “当然会?,”兰嬷嬷爱怜地揉捏着闻姝纤长的指尖,“姑娘有七窍玲珑心,定能和燕王琴瑟和鸣,嬷嬷也没?成过家,给不了你什么忠告,但在我们的故乡,都是一夫一妻,夫妻之间想经营好,就得交心。”   “可皇室不一样,妻妾成群是常态,姑娘要不要交付自己?的心,得姑娘自己?去考量,是委屈姑娘了。”   若不是在大周,姑娘合该是最?最?高贵的女子?,哪里需要与旁人共事一夫。   “嬷嬷,你和娘亲的家乡在哪里?”闻姝第一次听见兰嬷嬷提起故里。   兰嬷嬷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不远处的灯盏出神,“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倘若不是因为?太遥远,兰嬷嬷会?带着闻姝回家,但太远了,兰嬷嬷不能保证平安护送闻姝回家,连永平侯也不行?,所?以只能待在这里。   闻姝的下?巴搭在兰嬷嬷的膝上,偏过脑袋,“嬷嬷,那我还有亲人吗?我有外?祖母吗?”   她一直以为?娘亲是孤女。   兰嬷嬷叹息道:“有的,你有很多亲人,你外?祖母必定也盼着你回家。”   闻姝眼睛微湿,她闭上眼,喉间哽咽,“那就好,那便足够了。”   她明?白兰嬷嬷这番话里有多少无奈,要是可以,早就做了,就是因为?不行?,才会?拖至今日,娘亲恐怕不是大周人,甚至也不是楚国人,这个世界太大了,不仅仅只有周、楚两国,还有很多很多闻姝不知道的地方。   “嬷嬷,是我拖累你了。”闻姝靠进兰嬷嬷腰间,任由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兰嬷嬷的外?衫,要不是因为?守着她,兰嬷嬷怕是已经回家了,娘亲去世时,兰嬷嬷还年轻,如今已年迈,更回不去了。   兰嬷嬷眼圈也红了,她伸手搂着闻姝,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姑娘不是拖累,守护姑娘是我的职责,可我没?做好,这些年,让姑娘受了诸多委屈。”   “没?有,嬷嬷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闻姝紧紧地圈着兰嬷嬷的腰身,像个无家可归的孩童一般抽泣。   “咳咳……”兰嬷嬷情绪起伏,擦着眼角的泪咳嗽不止。   “嬷嬷我不哭了,你别?着急。”闻姝连忙从腰间解下?香囊,递到兰嬷嬷鼻尖,眼泪还悬在浓密的长睫上。   兰嬷嬷嗅了几下?,深呼吸压下?了喉咙间的痒意,抬起手用粗糙的指腹蹭了下?闻姝的眼角,“我没?事。”   闻姝眼含水光,点点头,“嬷嬷要长命百岁,日后我找太医来给嬷嬷瞧病。”   离开侯府,兰嬷嬷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来?日若是可以,她也想带着兰嬷嬷回一趟故乡,去见一见她素未谋面的亲人。   兰嬷嬷知道自己?的病无力回天,恐怕也撑不了几年,但没?打破闻姝的期待,尽力多陪闻姝一段时日吧,若是能瞧见她的孩子?,就更好了。   “嬷嬷,我今夜想和你睡。”闻姝收起香囊,幼时她就是和兰嬷嬷一块睡,关于娘亲的温柔,其实?都来?自兰嬷嬷。   兰嬷嬷也没?说于理不合,待闻姝她早就当成亲闺女。   两人擦净面上的泪痕,闻姝在兰嬷嬷身边躺下?,仿佛回到了娘亲的怀中。   对于旁人来?说,兰嬷嬷丑陋骇人,可对于闻姝来?说,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临出阁前,她睡了一个好觉。   六月十六,诸事皆宜。   月亮还悬在山巅,闻姝就被喊起来?了,整个侯府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为?着今日大婚而忙碌奔走。   闻姝起来?得为?长辈做一碟子?‘合和果’,亦称“女儿酥”,是出阁女子?为?拜谢家中长辈多年养育之恩而做。 %51%69%53%68%75%39%39.%63%6f%6d   永平侯不在京中,闻姝就做了两份,一份让人送去世贤院,老夫人那份是闻姝亲自送去的,虽在‘媵妾’一事上老夫人糊涂了,可闻姝仍旧记得当初祖母允她入学堂,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去求四哥,也不会?有今日。   或许,老夫人也算是两人的“媒人”。   闻姝不喜欢斤斤计较,反倒很记得旁人的恩惠,假若章氏没?提“媵妾”之事,闻姝兴许??.??真能和她做个表面和睦的“母女”,只是世事没?有‘假若’。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闻姝端着剩下?的‘合和果’去了家祠,上香叩谢,敬告先祖,盼望祖先保佑,夫妻同心,家族和顺。   闻姝跪在蒲团上,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牌位,她的娘亲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嫣然一笑,“娘亲,我要出阁了。”   十七年,一晃间。   七岁时她生怕自己?活不过冬天,可十七岁,她要去做燕王妃了。   人生要真有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她了。   从祠堂出来?,闻姝回兰苑,沐浴熏香,丫鬟婆子?折腾了许久,闻姝觉得自己?身上要被搓下?一层皮了。   坐到梳妆台前,她还没?意识到,这只是开始,坐的累也就罢了,还要疼,全福夫人给她“开脸”时,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待全福夫人走了,卫如黛才小声地和闻姝说:“我瞧着你这个全福夫人还算是手法娴熟的,我那个更疼,脸上都有红印子?,你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闻姝抚了抚面颊,还有点热,“你也没?和我说还要疼啊。”   卫如黛捂嘴轻笑,“晚上还有更疼的呢!”   此话一出,屋里头的妇人都哈哈大笑,连陶绮云也羞臊地撇开脸,未经人事的丫鬟们则不明?所?以。   “笑什么?”闻姝起初没?明?白,可看着陶绮云羞红的脸,忽地想到了,嗔了卫如黛一眼,“如黛忒坏了。”   “才没?有,反正一会?嬷嬷都要给你看册子?。”卫如黛手搭在闻姝的肩头,望着铜镜中的美人叹道:“肌肤胜雪,朱唇皓齿,燕王殿下?真是好福气,能娶到我们姝儿这般美人。”   “燕王殿下?也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姝儿与他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陶绮云笑道,她似乎没?歇息好,面色看着有些憔悴,笑时便缓和许多。   “对,真般配!”卫如黛初听闻圣旨时还惊诧了好一会?,可后边想来?,又觉得合该如此,要不然姝儿嫁给谁她都觉得不合适。   屋里头的喜娘、夫人们也都纷纷夸赞,好话一箩筐,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今日兰苑着实?热闹,老夫人邀请了许多夫人来?给闻姝送嫁,闻娴闻妍都没?这么大的排场,又把章氏气得倒仰,却又无可奈何。   燕王妃的规制多,闻姝光是梳妆更衣就耗费了几个时辰,伴着月亮起身,可太阳都要下?山了,闻姝才彻底摆弄好,只待吉时了。   “燕王殿下?到了,殿下?骑着高头大马亲迎呢!”有丫鬟进?来?通禀。   六礼之中,“亲迎”是最?后一礼,都是由新?郎到女方家迎娶新?娘,但皇家却不一样,皇家有君臣之分,皇上迎娶皇后就不必亲迎,太子?等皇子?若是不想亲迎,也挑不出什么错,毕竟尊卑摆在这,尊不就卑。   但沈翊还是来?了,并且来?的高调。   婢女绘声绘色地说:“燕王府的迎亲队伍可长了,奴婢都瞧不见尾,撒了一路的喜糖喜钱,不知道散出去多少银钱,整个定都万人空巷,都跟在迎亲队伍身旁,等着抢喜钱呢,过年都没?这么热闹的。”   “燕王殿下?当真重视姝儿。”卫如黛揶揄地笑。   陶绮云也说:“是啊,姝儿与殿下?情谊非同一般,往后必定琴瑟和谐。”   闻姝脑袋上顶着沉重华丽的凤冠,不敢低头,只微微一笑,四哥不是张扬的性子?,今日却这般招摇,他应当很欢喜吧。   “姑娘,吉时到了。”兰嬷嬷拿来?一把红色的团扇,扇面绣着凤穿牡丹,女子?出阁时手持团扇掩面,亦称“合欢扇”。   这把“合欢扇”是兰嬷嬷早两年绣好的,一把小小的团扇,她足足绣了大半年,将对闻姝的爱意尽数绣在了扇中。   闻姝接过团扇,说:“嬷嬷,一会?人多,您先待在兰苑,晚些我让人来?接你。”   今日哪里都是人,兰嬷嬷年迈,眼睛又不大看得清了,闻姝生怕她被人磕着碰着。   兰嬷嬷笑着:“姑娘不必挂怀,我哪也不去,月露,扶着姑娘去前厅吧,别?误了吉时。”   兴许对于旁人来?说,出嫁要哭一哭,舍不得家里人,可闻姝却半点也哭不出来?,她终于要离开这个困了她十七年的牢笼,还能带着兰嬷嬷和月露一道走,欣喜都来?不及。   但哭嫁哭嫁,这么多人在呢,闻姝只得憋出来?一点泪意,脑海里想的全是昨晚兰嬷嬷说的话,这下?倒哭得容易了。   眼含秋水,丹唇皓齿,凤冠霞帔,灿若朝霞,闻姝今日将美色发挥到了极致,走出兰苑,侯府的丫鬟都看呆了,向?来?知道七姑娘姿色出众,却不曾想盛妆之下?,宛若神女降世,引人入胜,却又自惭形秽,不敢多瞧。   永平侯府张灯结彩,连树梢上都挂着彩灯,宾客如潮水一般涌入,个个喜笑颜开,侯府前头三个姑娘出阁,都没?这么大的阵势,从前闻姝是侯府最?不起眼的庶女,可此后,人人提到永平侯府都要说到闻姝的名字,谁不叹一句永平侯七姑娘好造化!   闻姝手持合欢扇,莲步轻移,从兰苑到前厅,处处铺满红色地衣,走了半晌,喜鞋上连点灰也没?沾着。   沈翊身着喜庆的金红色吉服立在堂中,他喜爱深色衣裳,还是头一次穿红,可穿在他身上并不突兀,与千留醉的浪荡风流不同,吉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逸,眉眼轮廓深邃,红色削减了他身上的威仪,看着温和了不少,当然,也许是因为?他今日面上带笑,瞧着是个极其好相处的性子?。   只有凌盛晓得,自家主子?一夜未睡,精神还这般好,连带着今日的天气都好了不少。   闻姝被扶出来?,合欢扇遮住了视线,她只能朦胧的看见四哥的身影,只这样,她躁动的心就安了下?来?。   喜娘接过沈翊手中的喜绸,递给闻姝,两人牵着喜绸,并肩而立,面向?堂前。   永平侯不在,堂上坐着老夫人和章氏,老夫人倒是笑盈盈的,可章氏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看,只因为?桌案上还摆着闻姝娘亲的牌位。   原本庶女出阁,姨娘连送出门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让新?人一同拜别?,之所?以有嫡庶之分,正妻的地位就摆在这里。   按规矩,闻姝出阁,只能拜章氏,可偏偏永平侯下?令,要将闻姝娘亲的牌位摆出来?,章氏还是今日才晓得,全是老夫人安排的,她连反驳都不行?,只能硬生生忍着被人看笑话。   观礼的众人瞧见牌位自然窃窃私语,不过燕王殿下?在此,也不能说得过重,只说“兰姨娘当真得侯爷宠爱呀!”“那可不,从前侯爷对兰姨娘金屋藏娇呢。”   章氏不喜欢,可闻姝却欢喜极了,能让娘亲看着她出阁,再好不过了。   礼部派来?的傧相道:“新?人敬茶——”   原本是一同敬茶,但沈翊身为?皇子?,尊不就卑,就只有闻姝给老夫人与章氏敬茶,章氏再不喜欢,也得欢欢喜喜地喝了,送了一份礼。   姑娘家出阁,从家门口?到喜轿这段路本是兄长背出门,闻琛和闻琅还因此吵了一架,都想背闻姝出阁,毕竟是极有脸面的事。   但沈翊偏偏就要改这一点,和礼部磨破了嘴皮子?,这段路由沈翊抱着闻姝出阁,闻琛和闻琅连闻姝一片衣角都不配碰。   礼部官员实?在是顶不住燕王殿下?的冷脸,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翊弯腰稳稳地抱起闻姝,闻姝手上的合欢扇颤了颤,分出一只手勾着沈翊的脖颈,轻声喊:“四哥。”   沈翊嘴角翘起,得意的笑:“四哥带你回家。”   闻姝展眉,莞尔一笑,“嗯。”   这下?是真的回家了,回他们的家。   “新?人出门——”   话音落,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彻天地,丝竹绕耳,众人恭贺欢笑之声,闻姝耳畔却只有沈翊的心跳声,他呼吸急促,心跳也快。   侯府门前堵着一堆凑热闹,抢喜糖喜钱的百姓,闻姝虽执着合欢扇,却也不是全然掩盖住了姿容,她一出现,众人便议论纷纷。   “燕王妃好生俊俏!”   “我还是头一次见这般绝色女子?。”   “我听说永平侯的兰姨娘也是倾国倾城呢,燕王妃像极了生母。”   容貌是人第一直观的感受,闻姝的美无可辩驳,即便厌恶她的闻婉闻妍也不得不同意,听着众人的夸耀,两人的帕子?都皱成一团。   沈翊将闻姝抱进?喜轿,匆匆捏了捏她的指腹,就退了出来?,放下?了帘子?,遮住了众人的窥探。   “呀,你们快看天边,七彩祥云!”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纷纷道:“真是诶,这可是祥瑞之兆啊!好兆头!”   沈翊抬头望过去,乌金西坠,云蒸霞蔚,果真有一道七彩的霞光穿透云层洒落大地,瑰丽多姿。   沈翊扬眉一笑,拉着缰绳,翻身上马,吩咐道:“凌盛,撒喜糖喜钱,多谢诸位捧场!”   凌盛一摆手,队伍里头就开始大把大把的撒喜糖喜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扔石子?,这么多银钱,眼也不眨一下?。   围观的百姓都不必抢,站着就有喜钱从天而降,砸在身上,得了好处的众人喜气洋洋,纷纷祝贺:   “燕王燕王妃百年好合!”   “燕王燕王妃永结同心!”   “燕王燕王白头偕老!”   伴随着众人的祝福,傧相一句:“启轿——”   迎亲队伍终于动了起来?,从永平侯府慢悠悠地往燕王府而去,一路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喜糖喜钱及花生桂圆等各色干果撒了满街,别?说小孩子?跟着,就是大人们也纷纷跟去凑热闹,肚子?都要填饱了。   永平侯府到燕王府算不得远,这边闻姝的嫁妆已经入了王府,永平侯府那边还在往外?抬,一旁数嫁妆的数着数着就乱了。   “七姑娘这也忒多嫁妆了,比上次六姑娘还多呢!”   “七姑娘那可是县主,又是去做王妃娘娘的,六姑娘自然比不得。”   “你们瞧瞧抬嫁妆的家仆,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这嫁妆得多重啊!”   沈翊给闻姝的聘礼抬数不能越过瑞王,可里边却是实?打实?的塞满了东西,做不了一点假,能不重嘛!   “你们还数嫁妆呢?燕王府外?摆起了喜棚,排队就能领一份喜饼一份喜糖,我可先去了。”   “真的假的,等等我,我也去我也去。”   糖这个东西于普通百姓而言还是挺贵重的,能白得谁会?不乐意,这下?子?城中的百姓都往燕王府挤,宾客们的车马都挤不进?去,在几里外?就堵上了,这架势,还真是过年都没?有。   好在罗管家见识过大场面,脑子?转得快,即刻吩咐仆役将喜摊摆到宽敞的东市街头,也免得把燕王府堵住,宾客进?不来?,还多摆了几个,分散开人群,避免踩踏。   城外?也布了粥棚,那粥稠得就像饭,还送一份喜饼一份喜糖,城外?的乞丐难得吃这么好,不少乞儿领粥的时候还对着城内磕了头。   虽说因着规制,沈翊不能给闻姝超出瑞王妃的礼节,可他以行?善之名发喜糖喜饼,倒也没?人能怪得着,反而整个定都的百姓都在议论这场大婚,止不住地夸赞庆贺,逢人就问有没?有领到燕王府的喜糖,若是有人不晓得,还热情地介绍,推着人去领,这样一来?,其实?这场大婚,比瑞王大婚,可热闹得多,也更得人心。   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万人祝贺!   燕王府门前,沈翊再度将闻姝从喜轿中抱出,踩在铺好地衣的阶上,闻姝被扶着跨过“马鞍”,再一同入正厅。   因着皇上皇后不便出宫,所?以“拜高堂”拜的是顺安帝给两人的赐婚圣旨,闻姝特意瞥了眼,并没?有四哥母亲的牌位,想来?是因为?魏皇后,章氏不值一提,永平侯可以一力抗下?,魏皇后却不是章氏,不能大意。   “三拜九叩”后,新?人被送入布置一新?的王府兰苑,虽是同一个名字,却是截然不同的地方,闻姝手执合欢扇,视野不佳,也知道处处精致华丽,当初她来?过这,那时还不叫兰苑,是为?燕王妃筹备的院子?,沈翊与闻姝坦白后,才将这院子?改为?兰苑。   院子?里挤满了宾客,爆竹声、丝竹声、交谈声、庆贺声,声声入耳,交迭起伏,卫如黛挽着陶绮云站在不远处,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闻姝坐在喜床上,喜娘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往喜帐内撒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哗啦啦的,闻姝能嗅到红枣的香气,一想到被这么多人围着,她就忍不住羞意,面颊绯红。   撒完喜帐,喜娘拿出剪子?,从闻姝和沈翊发间各剪下?一缕青丝,编织成同心结,放入锦盒中,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①”   喝合卺酒时,闻姝略偏开些合欢扇,一眼便瞧见了春风得意的四哥,眉目间的神色,是闻姝从未见过的,娶她当真让四哥这样欢喜吗?   喜娘笑看着两人喝完合卺酒,道:“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② ”   沈翊指腹抿过唇角的酒渍,依礼念了一首却扇诗。   闻姝才羞怯地缓缓放下?合欢扇,对上沈翊幽深的眸子?,粉面含娇带笑,倾人心魄,沈翊的心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礼成——”③随着喜娘话落,院子?里的爆竹声又响了起来?,淹没?了众人的恭贺声。   沈翊摆了摆手,便有人引着宾客往外?走,准备开席了,屋门被合上,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累不累?”沈翊半蹲在她跟前。   闻姝手上还拿着合欢扇,半遮着面,清凌凌的眸子?欲语还休,“尚可。”   沈翊握住她的指尖,“我一会?得出去宴客,你困了便先睡,不必等我。”   “你快去吧。”外?边还一堆人等着呢,沈翊不宜离开太久。   “行?,我去了,等我回来?。”沈翊起身离去。   一面说不必等他,一面又说等他回来?,可闻姝晓得他的意思,累了不必强忍着等他回来?,但睡着了也是等。   沈翊出了院子?,吩咐丫鬟去挑拣点闻姝喜爱的吃食端上来?,沈翊此前熟悉过流程,晓得闻姝一大早就起来?,现下?必是又饿又累。   若是可以,沈翊还真不想去宴客,但他不得不去。   他今日特意喊上千留醉来?给他挡酒,定都里头认识千留醉的人不多,只说是他的好友,还有周羡青并着几个昔日同窗,今夜个个都得来?给沈翊这个新?郎官挡酒。   “二弟,恭喜啊,今日你这个新?郎官是大出风头啊!”瑞王端着酒杯,口?称恭喜,心里却恨不得翻个白眼。   燕王这大婚,比他办得还要隆重,这是做什么?是要压他一头吗?还当燕王是个胸无大志的,可今日瞧着,分明?野心十足,亏得他先前在皇上面前为?他促成这桩好事,却一点也不顾他的脸面。   “还要多谢皇兄成人之美,”沈翊春风满面,“我敬皇兄一杯。”   瑞王不情不愿地喝了,又连倒了好几杯酒给沈翊,瞧着像是想把沈翊灌醉,好让他今夜做不成新?郎官。   还是北兴王世子?来?解围,“瑞王殿下?,臣敬您!”   沈翊顺势说要去招待别?人,带着周羡青等人走了。   瑞王言笑晏晏地饮尽杯中酒,“世子?打算何时返回西北?本王要为?世子?备下?薄酒践行?。”   往年北兴王世子?早就启程了,今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瑞王喝着酒,心里总怀疑燕王和北兴王府有勾结。   余光再瞧见燕王身后的周羡青,更不是滋味,想起了徐音尘和贺随,这几人的家世都不算高,可却是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高中,是大周开国以来?头一回,连皇上都夸了又夸,看着是要重用他们的意思,偏偏这几个人都是少时就和沈翊交好,对于他递出的橄榄枝装傻充愣,全当不清楚他的意思,都是不识抬举的东西。   北兴王世子?笑笑,“澜悦贪玩,见识了定都的繁华便不肯走了。”   他这是实?话,也是有苦说不出,自从燕王的赐婚圣旨下?来?,他就打算返程了,可澜悦不肯啊,死活不肯,他总不能把澜悦留在定都,那才是真能叫澜悦翻了天,就怕她胆子?大到跟着千留醉满江湖跑,届时父王非得扒了他的皮。   可这话瑞王一点也不信,只当世子?是在拿澜悦郡主当借口?,好留在定都相助燕王。   沈翊求娶闻姝时,瑞王觉得他不过是个被美色蒙蔽了双眼的蠢材,可如今再看,燕王身边有周羡青等才俊,还有北兴王世子?相助,若是永平侯也站在燕王这边,那他可就得头疼了。   先前瑞王也觉得永平侯不可能眼瞎站队沈翊,但此次大婚,听闻永平侯给闻姝的嫁妆比嫡出还多,他让人问了闻妍,还真是如此,瑞王也就难免忧虑,从前也没?听说永平侯对这个庶女另眼相看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瑞王眼瞧着燕王意气风发地和诸位宾客敬酒,今日来?的宾客可不比当初他大婚时少,心里头沉了下?去,眸色晦暗。   满场觥筹交错,欢愉喜庆,怕是也只有瑞王一党愁云满布,可沈翊却没?心思搭理,他满场敬酒,比上次王府设宴要热情得多,要不是周羡青等人挡着点,沈翊还真能喝醉。   *   兰苑内,既然四哥发了话,闻姝也没?有强撑着坐在喜床上等他,先去沐浴更衣,用了膳食,今日实?在疲累,月露在给她捏肩。   “兰嬷嬷接过来?了吗?”闻姝半闭着眼,累得腰酸背痛,大婚可真不是容易事,那凤冠压得她脖子?都要断了。   “接来?了,兰嬷嬷和踏雪在一块,管家给兰嬷嬷单独安排了个小院子?,还拨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照顾嬷嬷,姑娘……王妃放心。”月露卡了下?壳,才想起来?该改口?了。   闻姝听见这个称呼睁开眼,笑了笑,“好似大梦一场。”   要是十年前有人和她说她能做王妃,她一定觉得那人疯了,现下?疯的是自己?。   月露亦是欣喜,“王妃没?瞧见,今日大婚的排场真真是大,奴婢从没?见过,比过年还要热闹呢。”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身处王府,月露不再如从前那般随意了,生怕给主子?丢脸,主子?做了王妃,她身为?王妃的贴身丫鬟,也是非同一般,就连月例银子?也翻了几番。   “听着了。”瞧不见,总能听见,一整日都听见旁人的祝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离开侯府时,奴婢瞧见五姑娘六姑娘的脸色比淤泥还难看呢。”月露是真觉得痛快,风水轮流转,从前主子?被她们欺凌,往后她们再见着主子?,就得低着头行?礼了。   “这才哪到哪,往后日子?还长,”闻姝随手拿起一颗床榻上撒着的桂圆把玩,“月露,你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是我的心腹,但王府里头的丫鬟都是宫里调\教的,比寻常官员家的姑娘懂得还要多,你得多听多学,若有不懂的便问,免得来?日入宫出岔子?。”   成了王妃,入宫的机会?便多了,闻姝近几次不会?带着月露,但往后肯定还是希望月露在侧。   月露先前跟着闻姝来?王府时,就知道自己?和她们的差距,也不气馁,和竹夏等人也混了个脸熟,便道:“王妃放心,奴婢不会?辜负您的看重。”   闻姝点点头,“也不必怕,我需要学的也有很多。”   往后燕王妃的担子?压在肩上,也不知需要学多久,才能做到游刃有余,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一说,只能迎难而上了。   快到宵禁之时,前厅宾客们还意犹未尽,但也不得不先后散去,罗管家安排着将喝醉的大人送回去,沈翊回了兰苑。   他今晚喝了太多酒,虽没?有上头,但浑身热腾腾的,像是从蒸笼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晚风拂过,格外?舒爽。   “王爷,热水已备好,您现下?沐浴吗?”王妃入府,竹夏与竹秋被拨到王妃身边伺候,但两人极有分寸,明?明?是一等丫鬟,可闻姝不召见,也不越俎代庖,想着顶替月露,只侯在门口?,瞧见燕王进?来?,上前行?礼。   沈翊摆摆手,“一会?再说,王妃可睡下?了?”   竹夏道:“没?呢,正候着王爷。”   沈翊点点头,推开了门。   “见过王爷!”月露连忙行?礼,起身后便退了下?去。   喜房内只剩下?两人,闻姝沐浴后穿着一件红色的里衣,还披了件外?衫,但仍旧觉得不适应,大抵是头一次和四哥这么亲近。   “四哥,你喝醉了吗?”闻姝见他进?来?又不说话,只盯着她瞧,弄得她以为?自个脸上有什么东西呢。   “些许醉意,”沈翊唇角噙着笑,走了过去,“吃过了吗?”   闻姝眼睫微垂,“吃了,你呢?喝了这么多酒,我让人煮了醒酒汤,现下?端上来??”   沈翊瞧她有些躲闪的模样,心底也晓得,她从前把自己?当兄长看,许是还没?转过弯来?,但能与她同住一屋,已是满足,不急于一时。   “好,我先去沐浴。”沈翊抬手揉了下?闻姝散着的长发,许久不曾见她这副模样了,男女大防,哪怕是兄妹,稍大些,闻姝也晓得面容整洁的出现在他面前。   沈翊一走,闻姝蓦地松了口?气,她揉了揉脸,暗骂自己?没?出息,脸颊热的比喝了酒的四哥还要烫。   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心绪,喊了竹夏把醒酒汤端进?来?,搁在桌上,她拿起一旁的礼单翻阅,大婚过后,三朝回门,虽说侯府没?有她惦记的人,总得做做样子?,挑几样回门礼。   沈翊今夜洗得极快,也不知是在急什么,仿佛有热豆腐等着他吃。   “你把醒酒汤喝了,不烫了。”闻姝嗅到了沈翊身上热腾腾水汽的气息,面颊微红,不好意思抬头。   并且脑海中开始回放上午教养嬷嬷给她看的房事册子?里的东西,越想她的脸颊就越热,她觉得她才是需要那碗醒酒汤的人。   沈翊一口?饮尽醒酒汤,又去洗漱了下?,回来?瞧见闻姝还低着脑袋,他不由得笑了,从身后凑过去,“看什么呢,看的这样入神?”   男人健硕的身躯陡然靠近,裹挟着他身上清冷而独特的气息,瞬间将闻姝包围,她心口?提了起来?,笑得有些勉强,“随便看看,你好了吗?”   “好了,走吧。”   走?走去哪?自然是床榻。   方才竹夏已经把床榻间撒着的干果收了起来?,铺好了床,只等两人圆房了。   闻姝动也不敢动,直愣愣地躺在床榻内侧,外?头龙凤喜烛的光亮映了进?来?,她望着瓜瓞绵绵纹的帐顶,紧张到忘记呼吸。   沈翊放下?帐子?,宽敞地床榻间暗了下?去,好似突然就变得窄小,让闻姝无处藏身,一日的喧嚣过后,夜晚是如此的寂静,檐铃叮咚,闻姝都怕自己?的心跳声会?被沈翊听见。   沈翊躺了下?来?,将被子?拉到腰间,酒劲正在血液里奔涌,现在浑身燥热得很,偏偏身侧就有一块能解热的冰玉,恨不得啃上一口?,解解心里的瘾。   忍了半晌,到底是没?忍住骨子?里的冲动,翻身而起,手撑在闻姝的身侧,整个人压在她上边,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她瞧。   闻姝轻微地抽了口?气,被吓了一跳,沈翊的里衣半敞开,露出了线条流畅结实?的腹肌,他是习武之人,又在外?游学许久,身上的肌肉都是多年习惯养成的,并不是刻意练就,瞧着很美观。   可闻姝却不敢多看,不小心瞟到一眼,耳朵比帐外?的龙凤喜烛还要红,嚅嗫道:“四哥……”   沈翊的目光描绘着她莹润的眉眼,秀气的鼻尖,小巧的朱唇,纤长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他的目光停留在锁骨处,随即又缓缓上移,看着闻姝浅褐色的眸子?,哑声问:“愿意吗?”   闻姝喉间微滚,呼吸轻到无法察觉,被四哥深邃的目光盯着,她像是草野上被鹰隼盯上的兔子?,无处躲藏。   她知道沈翊在问什么,新?婚之夜,自当圆房,老夫人和教养嬷嬷都与她说了,连卫如黛也和她说了点悄悄话。   可她还是有些怕,男女之情,带着点新?奇,又带着点畏惧,怕羞,怕疼,但她更不好意思说出来?。   藏在被子?里的手指蜷缩起来?,她小幅度地点点头,“愿意。”   若是嫁去旁人家,怕是都不会?询问她的意愿吧,夫妻敦伦,乃是天理,哪有不乐意之说。   沈翊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倾身而下?。   闻姝眼前一暗,她下?意识闭上眼,男人微热的身躯随着呼吸贴近。   薄唇覆在耳畔,她听见男人语气亲呢地说:“好乖。” 第029章 请安   醒酒汤还?没这么快起?作用?, 沈翊身上有淡淡的酒香萦绕,他?的嗓音低哑,却异常性感, 惑人心魄, 闻姝好似醉了?,一定是喝了?合卺酒的缘故!   她紧闭双眼, 呼吸极轻,分明什么都没做, 她却浑身热了?起?来,仿佛跑了?很?远很?远的路,累得不行?了?。   沈翊抬起?头,幽深的凤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羽睫, 勾了?勾唇,“怕成这样还?说愿意?”   闻姝缓缓睁开眼,抿着唇角, 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刻的四哥是她没见过?的, 唇角的笑?意带着些许戏谑, 像是在逗她玩, 可眼中?分明翻涌着某种浓烈的,她看不懂的情愫。   这是四哥, 可又好像不是四哥。   也或许是她没见过?的四哥。   两人四目相对,沈翊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下来,谁也不说话, 屋外檐下的风铃被吹得叮叮当当, 但传入屋内其实不大听得清,更像是一首安眠曲, 寂静中?带着清幽的安宁。   沈翊不知盼了?这一刻多久,久到恍如隔世。   十年了?,当初救他?性命的小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妻。   他?在十一岁那年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先?生,可上天又将她派到自己身侧。   沈翊向?来信“人定胜天”,唯独在闻姝上,他?觉得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   珍宝是需要被呵护的,即便他?非常想强硬的占有,可他?却怕自己会玷污了?珍宝。   “睡吧,”沈翊从被子下寻到她的一只手握紧,十指相扣,“等到你真正愿意的那一天。”   等到她愿意睁着眼睛看着他?,而不是颤抖着眼睫躲避时。   他?已经等了?十年,不急于一时。   沈翊躺了?回去,被子搁在腰间?,两人挨得极近,一双手还?紧紧地扣着,不分彼此。   闻姝嘴上说着愿意,可当沈翊不打算做什么的时候,她心里还?是蓦然地松了?口气。   也不是很?抗拒,洞房花烛夜,本该成其好事,但四哥的反应,让闻姝心尖酸胀,她感受到了?四哥的尊重,而这种尊重,她只在四哥身上感受过?。   人人赞誉她的皮囊,唯有四哥,冲得从来不是这身皮囊。   沈翊的手比她要热得多,也大得多,能整个包裹住她的手,要是冬日里有这么一双手,便一点也不怕冷了?。   闻姝的呼吸逐渐地平稳下来,嘴角悄悄地勾起?了?一抹弧度,在百般局促中?,她感受到了?一丝喜悦。   她闭上眼,带着舒适地心情入睡,暂且当一回缩头乌龟,但她不会让四哥等太久的,他?们?不再是兄妹,而是夫妻了?,闻姝沉入睡意前,脑海中?反复浮现这句话。   屋内很?静,静到能听见帐子外燃烧龙凤喜烛的声音,闻姝睡沉了?,沈翊却毫无睡意,某处兴奋地至今冷静不下去,又胀又疼,他?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清心咒,也没让它平静。   生理反应是最骗不了?人的,当靠近一个你爱的人时,身体会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叫嚣着亲近。   第一次做那梦时,他?唾弃了?自己一天,觉得自己禽兽,可后来他?却盼着她入梦,梦里有她,沈翊从不会半夜被惊醒。   她好似是他?梦魇的克星。   如今她就在身侧,沈翊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处血肉,都在激烈地碰撞,不由自主地想要拥抱她,以解相思?。   沈翊的指腹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闻姝的手指,像个饥渴了?很?久的乞丐,遇到了?美味佳肴,他?往里挪了?一点点,两人挨得更近。   过?了?很?久很?久,屋外的风都停了?,檐铃也陷入沉睡,久久得不到慰藉的某处只好偃旗息鼓,但沈翊还?是睡不着,也不敢睡。   他?怕自己睡着会做噩梦,若是半夜吓着她便不好了?。   太医开的药他?服用?了?两个月,还?是没多大用?处,也找千留醉看过?,只说他?是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千留醉治不了?。   难道一定得等他?报了?杀母之仇,才能解了?心结吗?   沈翊略扭头,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身侧的闻姝,也罢,再等等吧。   闻姝本就累了?一日,哪怕换了?地方,也是一夜好眠,清晨是被竹夏喊醒的,“王妃,今日得入宫谢恩。”   “王爷呢?”闻姝看着丫鬟们?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却没瞧见沈翊。   竹秋回:“王爷一早去了?校场,约摸着也该回来了?,可要奴婢着人摆膳?”   才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婆子给沈翊请安的声音,闻姝笑?了?笑?,“摆膳吧。”   两人洗漱后坐到了花厅用早膳,六月已是盛夏,晌午的日头有些毒,但晨间?清风微凉,外边花圃里开着各色花草,舒适宜人,胃口大开。   “昨晚睡得可好?”沈翊给她盛了汤,两人用?膳时屏退了?左右,沈翊不爱丫鬟伺候,就两人挺好。   闻姝接过?碗,俏皮地眨了?眨眼,“一觉到天明,在侯府都没睡的这么舒服。”   沈翊见她气色红润,心下便满足了?,所求的,不就是让她开心嘛。   沈翊喝着粥,说:“一会入宫谢恩,先?去拜见皇上,再去拜见皇后。”   “倒是没见过?皇后。”闻姝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四哥的母亲,或许是被皇后杀害的。   “往后就见得多了?。”沈翊不欲多提魏皇后。   此时外边吵嚷起?来,闻姝抬头望去,只见月露笑?着走?进来,“王爷,王妃,踏雪逮着鱼了?。”   “啊?哪的鱼?”闻姝来了?兴致,昨日太忙,她也没顾得上踏雪,猫儿一直在兰嬷嬷身边。   月露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见踏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嘴里拖着一条金红色的锦鲤,尾巴翘得老高,像是打了?胜仗回来。   “这不是萏池里养的锦鲤吗?”闻姝哭笑?不得地看向?沈翊。   萏湖就是燕王府最大的那个湖泊,栽种着许多荷花,也养着不少各色锦鲤。   踏雪把锦鲤拖到闻姝跟前吐出?来,仰头看着闻姝,邀功一般,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锦鲤,锦鲤还?没死透,突然蹦跶了?一下,踏雪一爪子拍在锦鲤头上,仿佛在说“老实点”。   “哈哈,你可真是坏啊,这么漂亮的锦鲤都被你抓住了?。”别说闻姝,就是外头候着的丫鬟们?瞧见这一幕也笑?呢。   “他?这是给你抓的,是个有良心的小家伙,”沈翊弯腰抱起?它,“你倒是会挑,你知道这锦鲤多贵一只吗?是南边上贡来的,比你贵得多,你就敢抓。”   闻姝摇头失笑?,“这才头一日,就被它发现了?,日后那池子里的鱼不得遭殃,要不然拘着它,别让它去那边了?。”   先?前踏雪被拘在兰苑,兰苑地方就那么大,待久了?踏雪就腻得很?,整日趴着睡觉,现下搬到王府,偌大的地方,足够踏雪撒欢了?。   “没事,让它吃吧,”沈翊放下踏雪,“左右是几只鱼,没了?再养。”   “喵呜~”踏雪舔了?舔爪子,又把锦鲤往闻姝跟前推了?推。   闻姝看得心头柔软,“我不吃,你自己吃吧,月露,你把鱼拿下去蒸熟再喂给踏雪。”   踏雪是沈翊送她的,陪伴了?这么久,于闻姝而言,像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是。”月露蹲下来,摸了?摸踏雪,用?帕子包起?鱼。   踏雪一见鱼没了?,就跟着月露走?了?,眼巴巴的望着月露手上的鱼,喵喵叫。   闻姝望着这一幕嘴角上扬。   沈翊忽然说:“若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像踏雪这样顽皮?”   闻姝没想到沈翊竟戳破了?她心里在想什么,白皙的面颊染上绯色,嗔了?一句:“四哥。”   沈翊笑?了?笑?,不再说了?,不过?方才那一幕,当真很?像闻姝看着顽皮的孩子,有种岁月宁静之美。   用?过?早膳,沈翊先?带闻姝去了?祠堂,王府深处修建了?一座小祠堂,位置偏僻不打眼,也不算大,里边摆着四个牌位,沈翊外祖父、外祖母、母亲与先?生。   “母亲,我成婚了?,带儿媳妇来给您瞧瞧。”沈翊点燃了?一对香,把其中?三支递给了?闻姝。   闻姝双手捧香,跪在蒲团上,今日才晓得四哥母亲名叫‘曲菡’,是因为这样,四哥才喜欢荷花的吗?萏湖也是避开了?母亲名讳,从‘菡萏’中?取了?‘萏’字。   “新妇闻姝拜见外祖父、外祖母、母亲、先?生,往后一定替你们?照料好夫君起?居,做个贤内助,你们?尽可放心。”闻姝说着眼角溢出?点泪水,四哥独自背负了?这么多年的血海深仇,往后她和四哥一起?背。   沈翊扭头看了?眼闻姝,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夫君”,竟如此悦耳,犹如天籁。   两人磕了?头,上了?香,沈翊才和闻姝说起?往事:“外祖母是生母亲时难产血崩去世的,外祖父也没续弦纳妾,把母亲当眼珠子一般养大,本想让母亲招个上门女婿,谁晓得遇到了?那时还?是王爷的皇上,一见倾心。”   “皇上原本想带我母亲回京,可母亲得知他?身份后却拒绝了?,母亲不愿意为人妾室,也不想和三宫六院争斗,便与皇上分开了?。”   “不曾想俩月后母亲发生自己有孕了?,她与外祖父商议后留下了?我,因此饱受外界议论,但她毫不在意,没再招赘,就一心养着我,操持家中?的生意。”   “曲家在锡州还?算富庶,日子过?得不错,也时常接济贫困,渐渐地也没人再议论这事,生活平淡宁静。”   闻姝感叹道:“母亲是个奇女子。”   敢在婚前就与爱人发生关系,也敢在得知心仪之人身份时为着心中?坚守而拒绝,更敢不婚产子,无论哪一件,落在定都世族眼中?,都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   在这个世道,曲菡当真配得上自己的名字——出?淤泥而不染,不畏世俗眼光,勇敢做自己。   “也是外祖父纵容她,要星星不给月亮,惯得无法无天,但凡她在意规矩,我就生不下来,”沈翊眸色暗淡地笑?了?笑?,“要真是这样也好吧,就不必招来杀身之祸。”   事发后,沈翊常常这样想,若没有他?,所有人都不用?死。   “这不怪你们?,只怪杀人凶手,”闻姝靠近沈翊,看出?了?他?身上笼罩着的悲伤,主动?握住他?的手,“四哥,你没错,错的是凶手。”   “母亲不畏世俗生下你,足以证明她有多爱你,你迟早会为母亲报仇的。”   沈翊垂眸对上闻姝坚定的目光,抬手蹭了?下她的面颊,“嗯,会的。”   两人从祠堂出?来,要入宫了?,闻姝不想他?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便说起?了?别的,“四哥,你不知道,我曾经去过?锡州呢,跟着祖母去的。”   “锡州好热,比定都热多了?,夜里睡觉发一身汗,不过?锡州的果脯好吃,有许多我没见过?的。”   锡州偏南,各色果子多,又不易存储,便都做成果脯,锡州的果脯也有不少是上贡之物。   沈翊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很?享受这一刻的时光,“日后再带你去瞧瞧。”   锡州与定都千里之遥,可偏偏就让顺安帝和曲菡遇到了?,也让闻姝和沈翊遇到了?。   很?多时候,不得不说一句缘分天定。   两人起?得早,虽在王府耽搁了?一会,到宫里时也还?算早。   顺安帝先?前已经见过?闻姝,这次没说什么,只提点了?句:“早日为燕王绵延子嗣。”   皇家向?来最重视子嗣,开枝散叶,才是兴家之兆。   从泰平殿出?来,两人前往坤宁宫。   “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因着这是闻姝作为新妇入宫,第一次觐见魏皇后,所以行?了?跪拜大礼。   沈翊行?色如常,跪下去时也毫不犹豫,好似只是寻常的一个动?作。   可闻姝听着四哥膝盖触地的声音,心里头就像是有一群蚂蚁在啃噬,酸痒难耐,四哥得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对着杀母仇人下跪自如。   “起?来吧。”魏皇后挥了?挥手,“赐座。”   “谢母后。”沈翊扶着闻姝起?身。   坐在对面的瑞王笑?了?,“二弟还?当真是心疼二弟妹啊,呵护备至。”   知晓两人会来请安,所以瑞王一早就带着瑞王妃进宫看热闹了?。   闻姝面露娇羞,又福了?福身,“见过?皇兄、皇嫂。”   瑞王坐着不动?,倒是瑞王妃起?身回了?个平礼,“燕王妃客气,燕王好福气,弟妹仙姿佚貌,妾身都要看呆了?。”   “是啊,难怪燕王向?皇上求娶呢。”魏皇后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闻姝,瞧她今日淡妆浓抹,可也掩盖不住其姿色,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幸好被燕王捷足先?登,若是被顺安帝瞧见,怕是要弄进宫里来了?。   魏皇后又说:“容貌乃身外之物,不可自视甚高,既然做了?燕王妃,就要谨守本分,伺候好燕王,明白上下尊卑,女子最忌善妒,要遵夫顺夫,本宫也没什么好送的,精心挑了?一本《女诫》,拿回去好好阅览。”   魏皇后本就对燕王没什么好脸色,再从瑞王那得知燕王与北兴王府走?得近,司马昭之心,魏皇后对这两人都厌烦,巴不得两人不和,家宅不宁,自然也就对朝堂之事分身乏术。   “谢母后赏赐,儿臣一定铭记于心。”闻姝只当听不出?言外之意,微笑?着接下。   这时瑞王也道:“二弟娶了?王妃,过?不了?多久,也得纳侧妃了?吧,母后说得是,二弟妹届时可不要吃醋才好。”   新人进门头一日,就对着新人说要给夫君纳妾,是个女子都不会乐意,他?们?的算计别太明显,巴望着在闻姝心里头埋下离心的种子。   闻姝依旧笑?容柔婉,“妾身一切都听王爷的安排,绝不敢拈酸吃醋。”   无论他?们?说什么,闻姝都不改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脾气,顺从温和得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点劲,弄得魏皇后都懒得说了?,摆了?摆手,借口说乏了?,让他?们?退下。   眼瞧着两人离去,魏皇后轻哼了?声,“看来这个庶女还?不是个善茬。”   “姑母,妾身瞧着燕王妃不似外界传的那般,不像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瑞王妃观察了?闻姝半晌,也没瞧出?什么错处,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姝笑?起?来又格外娇艳,让人不忍苛责。   瑞王也拧起?了?眉头,“看来永平侯府的水还?挺深,能出?人物。”   一个沈翊就让他?头疼了?,要沈翊真得了?贤内助,他?才要发愁呢。   魏皇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急什么,这才哪到哪,是不是真材实料过?些日子就晓得了?。”   “琳娘,你还?没好消息吗?”魏皇后的视线落在瑞王妃的肚子上。   瑞王妃面色局促起?来,垂着脑袋,“尚未。”   自从上次小产,她就一直没怀上,她也急啊,家中?母亲遍请名医,她日日喝坐胎药,喝得喉咙里都是苦的,大夫们?都说她身子无碍,却怎么都没怀上。   魏皇后面色微沉,说道:“燕王大婚,兴许不日就会有子嗣,你们?也得抓紧点,若是让燕王先?生出?嫡皇孙,于大计不利。”   如今荣郡王尚未婚配,只有瑞王和燕王成婚,谁先?生下嫡皇孙,对于夺嫡也是有利的优势,毕竟储君之位,也看重子息繁衍。   否则,当初瑞王也活不下来。   瑞王连忙起?身,“是,儿臣一定上心,母后放心,琳娘有孕之前,儿臣绝不去侧妃的院子,儿臣也盼着有嫡子。”   瑞王这番忠心表得好,魏皇后脸色和缓了?不少,“抓紧点吧。”   *   走?出?坤宁宫,沈翊蹙着眉头,瑞王妃看起?来有些不对,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说是直觉。   闻姝走?在沈翊身侧,见他?一直不说话,有些忧心,大着胆子牵住沈翊的手,“四哥。”   “怎么了??”沈翊回神,握紧她细腻的小手,垂眸看她的神色黯淡,还?当她操心纳侧妃之事,便说:“方才她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会纳侧妃,那什么《女诫》你也不必看。”   魏皇后分明是故意恶心他?,盼着两人离心。   闻姝摇摇头,“我没担心这个,只是看你不太开心,皇后她……”   跪仇人,哪能开心得起?来啊。   沈翊想明白了?,扬唇一笑?,“姝儿这是心疼我?”   闻姝被沈翊嘴角的笑?容晃了?眼,微羞地抿了?抿唇,极小声地说:“嗯。”   心疼啊,哪能不心疼,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虽然这句“嗯”很?小声,还?是被沈翊捕捉到了?,嘴角笑?意愈发深了?,紧紧地握住闻姝的手,“那便足够了?。”   有人心疼,就算不得委屈。   “走?吧,咱们?去给褚先?生送喜糖。”沈翊没松开她的手,就这么牵着她往宫门口走?去。   眼瞧着要离开后宫了?,宫道上远远地走?来一队仪仗,由远及近,人数还?不少,一个身穿雪青色宫装的妃嫔乘着轿撵而来,看着位份不低。   “是柳贵妃。”沈翊提醒道。   闻姝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柳侍郎的女儿,曾经有孕的柳淑妃,后来小产了?,皇上念及其失了?皇嗣,封了?贵妃。   听说后宫里头,除了?魏皇后,皇上最宠的就是柳贵妃。   柳贵妃的轿撵近了?,闻姝才瞧清楚,的确是一个婉丽的女子,眼角眉梢含着柔情,瞧不出?丝毫的攻击性,极其容易令人对她放松警惕,是和魏皇后截然不同的气质。   怪不得柳贵妃能成为后宫的解语花,得到皇上的喜爱。   “见过?贵妃娘娘。”虽不必行?叩拜大礼,两人还?是见了?晚辈礼。   柳贵妃靠坐在轿撵上,温声笑?道:“快免礼,原来是燕王与燕王妃啊,我说远远瞧着,从未见宫里头有这般绝色,王妃可真是沉鱼落雁。”   闻姝含笑?垂首,“娘娘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王妃过?谦了?,”柳贵妃看似很?喜欢闻姝,“昨日燕王大婚,本宫也无缘得见,今日恰好遇到,本宫托大称燕王一句庶母妃,总得给点见面礼,喜儿。”   柳贵妃话落,身侧的宫婢喜儿托着一个青色锦盒上前,打开了?盖子,里边摆着一座白瓷的观音大士。   柳贵妃道:“这座观音大士是从前本宫母亲在寒山寺求得,大师父放在佛前开过?光的,可惜我的皇儿没能保住,留在我这儿也是无用?,就送给燕王妃,保佑燕王妃早生贵子。”   闻姝双手捧着接过?,福身道:“谢贵妃娘娘,妾身一定好生供奉。”   “燕王妃得了?空也可往本宫宫里坐坐,今日就不耽搁二位了?。”柳贵妃说完抬了?手,轿撵继续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喜儿才道:“娘娘,燕王能明白您的意思?吗?”   柳贵妃观赏着指甲上才做不久的蔻丹,方才的笑?容消散,“若是连这都不明白,那他?也不配和瑞王争。”   喜儿点点头,“娘娘说得是,只是奴婢瞧着燕王好似没什么背景,燕王妃也只是个庶女,恐怕很?难和瑞王争。”   柳贵妃抬眸望着皇城四四方方的天,“除了?燕王,本宫也没别得选择,荣郡王更不如燕王,昨日燕王大婚,办得这样隆重,压了?瑞王一头,兴许呢。”   柳贵妃的手搭在腹部,她永远也忘不了?孩子从自己身体里离开的感觉。   她迟早要魏氏给她的孩子偿命!   *   闻姝把观音大士递给竹夏捧着,回头看沈翊,“柳贵妃这是何意?瞧着像是特意等着咱们?。”   沈翊摇了?摇头,“回去说。”   宫里人多眼杂,隔墙有耳。   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沈翊才指着那观音大士说:“柳贵妃这是投名状。”   “投名状?”闻姝没明白,“柳贵妃要站在你这边?为何?”   柳贵妃年纪轻轻,又得皇上宠爱,大可以自己生一个儿子,何必要帮不熟的沈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沈翊嗤笑?了?声,“她小产就是魏皇后做的手脚,并?且往后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闻姝惊讶地掩唇,“不是说是柳贵妃不小心摔了?一跤吗?”   当初柳家宴请宾客,她也去过?柳家,眼瞅着柳家就要显赫起?来,谁知柳淑妃摔跤小产,柳家冒了?半个头,又掉下去了?。   她虽知深宫尔虞我诈,可也是第一次亲历这样的阴毒事,章氏在侯府也是一手遮天,对庶出?多有偏颇,可她都没有动?过?府里的孩子,永平侯的几个孩子都长大了?,那可是一条人命,不是一只蚂蚁。   “哄骗外界的理由罢了?,”沈翊合上锦盒,指尖在盒面上敲了?敲,“你还?记得柳贵妃是几时小产的吗?我又是几时恢复的身份?”   闻姝回想了?下,后知后觉,“都是七月里,前后不超过?半个月,难道是因为柳贵妃小产,皇上才急着恢复你的身份?”   沈翊颔首,“正是,魏皇后害了?柳贵妃的孩子,皇上恼怒,不想再忍,便趁着永平侯离京御敌之时,恢复了?我的皇子身份。”   沈翊第一次入宫拜见顺安帝那晚,魏皇后一来就提到了?柳贵妃小产的孩子,便是在和顺安帝交换筹码,她知道顺安帝在查柳贵妃小产之事,恐怕也抓住了?一些把柄。   所以魏皇后想和顺安帝做个交易,魏皇后不拦着顺安帝让沈翊认祖归宗,而顺安帝也不要再查柳贵妃小产之事,两人各退一步。   要不然沈翊认祖归宗之事哪里有这么简单,若不是此事,魏家绝对要闹出?点风波来。   闻姝听得目瞪口呆,“皇上这也太会算计了?,一环扣一环,天下之主果然不是谁都能坐的。”   一切都那么巧,巧得令人咋舌。   闻姝咽了?咽喉,“我若是入宫,怕是活不过?三日。”   沈翊轻笑?,伸手点了?下她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当你身处其中?时,不知不觉就会同化,你瞧柳贵妃,上次吃了?亏,这次不就知道寻求同盟。”   后宫深深,也并?不是人人进去就会斗,只是伤得多了?,见得多了?,就学会了?。   闻姝心想也是,“那咱们?算不算捡了?个便宜,柳贵妃瞧着还?挺受宠,往后咱们?在宫里也有眼线了?。”   瞧,沈翊方才说什么来的,身处其中?,不知不觉就被同化了?。   沈翊还?没说什么呢,闻姝就自动?代入了?夺嫡之争。   魏皇后于沈翊有杀母之仇,而想扳倒魏皇后,就得扳倒瑞王,扳倒魏家,所以这场夺嫡之争,是不可避免的。   “失道者寡助罢了?。”沈翊没觉得柳贵妃有多重要,以魏家如今的做派,这样的人多的是。   “近期别入宫拜访柳贵妃,还?不急,我猜测,柳夫人会先?上门。”沈翊对宫中?算不得熟悉,闻姝去拜访柳贵妃,他?身为男子,不便前往,所以不想将闻姝置于险地。   “知道了?。”闻姝一大早的受了?惊吓,窥见了?皇权血色的一角,兰嬷嬷说得对,皇城是尸山血海堆就而成。   她下意识把手放在腹部,也害怕来日她的孩子会成为权利争斗下被丢弃的棋子。   沈翊对她何其熟悉,瞥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伸过?手去握住她,“担心像柳贵妃一样吗?”   闻姝点点头,“只是觉得孩子是无辜的。”   “皇城里没有什么是无辜的,子嗣是后宫妃嫔上位的踏脚石,也是能让其死无葬身之地的绊脚石,后宫很?多妃嫔因为失了?孩子彻底失宠沦落冷宫,柳贵妃还?算是有些本事的,”沈翊摩挲着她修剪圆润的指尖,“放心,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出?事。”   不到万无一失,他?也不会去考虑子嗣的事。   大概是想让闻姝放松,沈翊又笑?着揶揄道:“再说,咱们?还?没圆房,哪来的孩子?”   果然,闻姝一听见这话,脸颊立马羞红,嗔了?他?一眼,“在外边。”   这种对于闻姝是夜里头关上门才能提的话,青天白日,车轮滚滚,外边还?能听见沿街摊贩的叫喊声,她哪里好意思?。   “行?,”沈翊靠近她,凑到她耳畔,压低了?声音,“咱们?晚上说。”   闻姝攥紧了?手上的帕子,这下真是羞得不能见人了?,低着头不敢看沈翊。   四哥方才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正经起?来了?,闻姝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沈翊没再逗弄她,再逗下去,脑袋都要缩到肚子里去了?。   望着闻姝通红的耳廓,沈翊心中?无比满足,姝儿的一嗔一喜,皆因为他?。   两人回到王府,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提上喜糖喜饼再度上了?马车。   褚先?生并?未入仕,家住城西的一个小院儿里,这边较为偏僻,住的人也不多,十分安静,倒是很?适合褚先?生。   进了?院,一眼就瞧见大片的竹林,正如东坡先?生所言“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褚先?生也是爱竹之人。   “见过?先?生。”闻姝和沈翊都是褚先?生的学生,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因而仍旧对褚先?生行?学生礼。   褚无续也不拦着,坐在亭中?安然地受了?两人的礼,笑?道:“我就寻思?着也该送喜糖来了?。”   褚无续不爱凑热闹,昨日不曾参加婚宴。   闻姝递上喜糖喜饼,“哪能少了?先?生的。”   “都坐,尝尝我新制的竹叶茶。”褚无续打开食盒,拿着喜饼就吃,不拘小节。   沈翊和闻姝坐在他?对面,沈翊提起?泥炉上的紫砂茶壶,泥炉中?炭火明灭,见火不见烟,这是上好的银丝炭。   淡褐色的茶水汩汩从茶嘴里倒出?,盛在粉彩薄胎瓷茶盏中?,清丽透亮,竹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小院儿看着不起?眼,可其中?的用?具无一不精,褚先?生身为大周名儒,哪怕不出?仕,也少不了?供奉。   闻姝端起?茶盏,在鼻尖轻嗅,笑?说:“先?生制的茶香气浓郁,汤底清亮,学生有口福了?。”   吃着喜饼的褚无续捋了?捋长须,“可这喜饼却不如你做的好吃,七姑娘可是敷衍老夫。”   沈翊轻笑?,“这两日太忙了?,改日让内子做了?给先?生送来。”   褚无续睨了?他?一眼,瞧着不大乐意,“你这大婚,老夫可半点好处也没捞着啊。”   “先?生勿怪,厨房在哪?”闻姝起?身,说:“学生这就给先?生做点心去。”   褚无续从前待闻姝还?算不错,不会因为她是庶出?就厚此薄彼,也从没苛待过?四哥,因而闻姝对褚先?生很?是尊敬。   沈翊抬头,握住她的手,“改日吧,这才新婚头一日,怎能劳你下厨。”   “不碍事,做点心而已,你与先?生聊着,我做些简单的去。”闻姝拍了?拍沈翊的手背。   褚无续当真也不客气,喊了?个婆子带闻姝去厨房,“七丫头,昨日正好有人送来了?一些莲子,你瞧着做点什么。”   “好,先?生稍等。”闻姝跟着婆子去了?,月露和竹夏也跟上。   凌盛守在远处,这下亭中?就只剩下褚无续和沈翊两人了?。   风一吹,院中?的竹林哗啦啦得响,快晌午了?,院中?却凉爽宜人。   沈翊抿了?口清茶,不紧不慢道:“先?生不必支开姝儿,我不介意她听这些。”   “我可没支开她,”褚无续又咬了?一口喜饼,大概是真觉得不好吃,扔回食盒中?,“你这饼哪买的,硬得像石头。”   “城中?最大的点心铺子订制的,还?入不了?先?生的口,先?生是越发挑了?。”闻姝不在,沈翊和褚无续说话也没先?前那般毕恭毕敬。   褚无续喝了?口茶,漱漱口,才意味深长道:“人生短短百年,岂能委屈了?自己,我可不像你,最能委屈自己。”   沈翊的视线落在被风吹皱的茶上,薄唇微勾,“不是先?生教我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褚无续无所谓地说:“教的是你,又不是我,老夫才不受这个委屈。”   沈翊失笑?,明白他?的意思?,正是因为不想受身不由己的委屈,才不入仕,做个闲云野鹤,自由自在。   褚无续是个随和的性子,不受规矩拘束,朝堂也并?不适合他?。   两人闲谈半晌,褚无续放下茶盏,说起?了?正事,“镰州那边如何了??”   沈翊也收敛了?笑?意,“正则尚未传回消息。”   “今年镰州春日少雨,不少地方受了?旱灾,按理来说,今年的税粮产量得减少。”褚无续透过?檐角看了?眼湛蓝色的天空,老百姓嘛,就是靠老天爷赏饭吃。   沈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薄胎瓷杯壁薄得能透光,茶水的热度尽数蔓延到指腹,“镰州知州今年是第三年在任了?,若是政绩好,明年就该调任回京,往上升一升,他?恐怕不会舍得这么好的机会。”   褚无续轻哼,“他?的机会不也是你的机会,真的决定好了?,这么快就动?手?”   沈翊眸色深沉,说:“我这个人没耐心,喜欢先?发制人。”   他?和瑞王之间?迟早都要撕破脸皮,与其等被瑞王夺了?先?手,不如先?下手为强。   褚无续看着厨房的方向?,“若不是因为去年没娶七丫头,你怕是去年就动?手了?吧。”   “没办法,姝儿身份不便,我若想娶她,总得借瑞王之手,让魏宗多活了?一年,已是我仁慈。”沈翊眸中?显露阴鸷之色,提到魏家人,他?总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褚无续瞧见他?的神色,长叹一声,摇晃着羽扇,“师伯若是知道你变成这样,怕是会心痛。”   一个满心只有复仇,身上沾满鲜血的阴狠少年,这并?非元鸿声想看见的。   沈翊喉间?轻滚,撇开了?视线,“先?生会体谅我。”   褚无续颔首,“也是,师伯最是厌恶外戚之患。”   褚无续所说的师伯名叫元鸿声,就是自小教导沈翊的先?生,也葬身于那场大火。   他?是先?帝时期的状元,才高八斗,先?帝看重他?,想令他?为太傅,教导那时还?是皇子的顺安帝,可元鸿声看出?了?顺安帝背后的魏家一党,外戚祸政,他?不愿为外戚所驱使,拒了?先?帝,云游而去。   而后先?帝便命榜眼郭晟为太傅,教导顺安帝,郭晟与元鸿声是同乡,两人亦师出?同门,亲如兄弟,而褚无续是郭晟的关门弟子,对元鸿声称之师伯。   郭晟钦佩元鸿声,因此常常在学生面前谈及,褚无续对这个师伯倒不陌生。   可惜郭晟最终死在外戚之乱中?,而褚无续也因此不愿入仕,当初顺安帝让他?教导沈翊时,他?本是想随便教两年,便寻个借口离京,可褚无续认出?了?沈翊那手字有师伯之风,探听之下,才晓得沈翊竟是师伯的学生,因而倾力教导。   “可先?生还?是死在了?外戚之祸下,”沈翊起?身,背对着褚无续,望着院子里的竹林,“先?生与师叔都是当代名儒,本该教养桃李无数,而不是死于政治倾轧。”   元鸿声弃官云游江湖,郭晟入朝力挽狂澜,可惜两人的结局都一样,都死在了?魏家手中?,仿佛魏家这张大网,网住了?整个大周,令人无处可躲。   褚无续叹息:“这局难解。”   “可我偏偏要破了?这局,”沈翊回首,面容沉毅,“我不信这天下姓魏,母亲的血,先?生的仇,师叔的债,我皆要一一讨还?!” 第030章 乞巧   “用?午饭了?。”闻姝远远地走来, 身?后丫鬟婆子端着碗碟。   眼见着她?走近,沈翊面上的神色陡然变得松弛,不复方才阴狠, 望着闻姝的眸光带着笑?, 下了?台阶扶了?她?一把。   闻姝抬眸,与?他相视一笑?, 两人携手进了?亭子,丫鬟婆子摆了?满桌的菜色。   褚无续瞟了?眼沈翊, 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先生,您尝尝看这银耳莲子汤,我还?做了?些莲子酥, 夏日里吃清爽不甜腻。”闻姝在草席上屈膝跽坐。   “好好,老夫你馋你这一口。”褚无续瞬间将?方才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端起?碗, 喝起?了?莲子汤。   闻姝夹了?一块莲子酥到沈翊跟前的碗碟中, “夫君也尝尝。”   方才沈翊称呼她?为‘内子’, 现下她?就称之为“夫君”, 可见闻姝是真的有好好经营两人的夫妻关系, 而不是一味逃避。   沈翊牵过她?在桌下的手捏了?捏,嘴角微弯, “好,你也吃。”   对面的褚无续一生无妻,身?边也没红颜知己, 瞧着这两人暗送秋波, 牙都要酸倒了?。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这就是!   用?过午饭, 两人辞别褚无续,回到燕王府,沈翊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他进书房没多久,凌盛就端来一碗苦涩的汤药。   沈翊面不改色地饮尽,把碗扔回托盘上,“往后药只送到书房来,别叫王妃瞧见。”   有些事并不想和她?说,免得她?担忧。   凌盛颔首,“早就吩咐了?。”   沈翊摆摆手,“下去吧,我睡一会。”   昨晚没睡,现下头都有点疼。   凌盛看着不忍心?,“主子,您这样于身?子有碍,不如?和王妃分房睡罢。”   分开睡,也就不怕半夜会吓着王妃了?。   有时候主子半夜发起?梦魇来,确实是有些骇人,有次他撞见??.??,那脸色黑得像是能吃人,他都被吓了?一愣。   “不必。”沈翊往书房隔间走去,那摆着一张榻,他和衣而卧,凌盛见劝不住,只能摇了?摇头退下,守在门外。   沈翊合上眼入睡,好不容易才盼来与?姝儿同床共枕,他是疯了?才会和她?分房睡。   哪里有新婚就分房睡的,传出去还?当他不重视她?,岂不是让她?受委屈。   也幸好他自幼习武,有些底子,要不然这一夜夜的熬着,兴许还?真撑不住,先熬着,往后再说吧。   前厅,闻姝昨夜休息得好,今日不困,只略坐了?坐,喝了?盏茶,就处理起?了?王府事宜,如?今她?真成燕王妃,要处理的事情就多了?。   四?哥忙朝堂的事,她?就得打理好内宅,不能拖累了?他。   闻姝先唤了?月露来,拿出她?的卖身?契递给她?,“这东西收好,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月露怔怔地捧着自己的卖身?契,眼泪顷刻之间就盈满了?眼眶,“姑娘……”   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有摆脱奴籍的命。   从前,父母为了?兄长,将?她?推入奴籍这个火坑,幸好遇到了?姑娘这么好的主子,从不打骂、苛责,待她?如?妹妹一般。   闻姝笑?,“哭什?么呀,这是好事,若有的选,谁愿意做奴婢呢。”   月露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展开卖身?契瞧了?眼,她?跟着闻姝也学会了?认字写字,当初她?还?不乐意学呢,觉得她?一个奴婢读书做什?么,可姑娘说:“无论?是姑娘还?是奴婢,学到读书总有好处,兴许将?来我嫁个尚可的人家,做当家主母,你作为我的心?腹,不会字怎么替我操持家中事宜?”   就因为姑娘这番话?,她?跟着姑娘学了?念书习字,如?今再看见父亲歪扭的名字,只觉得恍如?隔世。   看了?一会,她?把卖身?契折好,又递还?给了?闻姝,“姑娘,仍旧放在你那吧。”   闻姝抬眸,诧异道:“这是何意?你不想要?”   月露说:“先放在姑娘这,等来日我有机会成亲出府,再给我吧,放我这我怕弄丢了?。”   月露觉得姑娘待她?好,她?也要懂得感恩,有卖身?契在姑娘这,更能让姑娘放心?的用?她?,捏着卖身?契,就犹如?捏着命根,自然不敢不忠心?。   闻姝略想想便明白了?,叹道:“傻丫头,我还?能不信你吗?”   月露挠了?挠头,“我也信姑娘。”   就是不还?她?卖身?契,一辈子跟着姑娘她?也乐意。   闻姝见她?坚持,便道:“好吧,我就先收着,来日你需要,直接问我就行。”   等过两年,局势稳定些,给月露许个好人家,届时再还给她也是一样的。   月露答应,“行,奴婢去看看兰嬷嬷。”   闻姝点头,让她?去了?。   堂中摆着冰鉴,一点也察觉不到热意,闻姝收好卖身?契的盒子,转为查看礼单,这次大婚的礼单,罗管家已叫人整理好了?,但她?还?得过个目,也费些功夫。   竹夏竹秋立在门口等候吩咐,整个王府都陷入安静,夏日蝉鸣阵阵,荷香飘得满府都是,闻姝低头久了?,抬头望一眼窗外飘扬的垂柳,忽而弯唇一笑?,这样的日子,安宁得像是一场梦,一场美梦。   “给王妃请安。”过了一会,罗管家递了?名册上来,说是把府里的大小管事丫鬟婆子都召集来了?,等候闻姝召见,分配差事。   王妃进府头一日,家仆们合该要拜见主子。   但闻姝早就见过她?们了?,先前这些管事就待她?恭敬,更别提如?今她?名正言顺,别人待她?恭谨,她?也待别人宽和,不欲为难他们。   闻姝说:“差事就不必重新分配了?,和往常一样便是,我带来的丫鬟就搁在兰苑,兰嬷嬷不必分配差事,她?年纪大了?。”   罗管家忙道:“王妃安心?,先前王爷就吩咐过要厚待兰嬷嬷,老奴拨了?几个丫鬟婆子伺候,必不会怠慢。”   沈翊哪能不知道闻姝的意思,兰嬷嬷在兰苑时就不怎么管事了?,如?今到了?王府,只待安享晚年,比之侯府老夫人也不差。   闻姝垂眸一笑?,这大抵就是嫁给四?哥的好处吧,她?想什?么,四?哥都知道,哪里还?需要她?来吩咐。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星霜,拿我的钥匙,从库里给管事的每人发八两银子,其?余的六两,就当是我给的见面礼,发完就散了?吧,外边日头也晒。”除去月露,就是星霜在她?身?边最久了?。   成婚后,闻姝真是一夜暴富,她?现下都有自己的私库了?,厚实的嫁妆,并着沈翊送来的聘礼,怕是比章氏还?要富得多,怪不得先前绮云说成婚后就有银子了?,现下确实是有大把的金山银山,这辈子都花不完。   “老奴替众人谢王妃赏!”罗管家喜笑?颜开,因着大婚,王爷早就赏过了?,王妃如?今又赏,下边得乐开花。   闻姝把名册合上,“对了?,罗管家,昨日宴席上还?剩下多少?席面?”   罗管家忙道:“回王妃,剩下的老奴都安排人散给城外难民?了?,城外也不知从哪来了?不少?难民?,正好王爷大婚,也让他们饱餐一顿。”   闻姝满意地笑?,“罗管家有心?了?,往后就这样办,但若是馊了?坏了?就不得送与?旁人,免得坏了?王爷名声。”   上次王府设宴,多余的食物是这样安排的,这次罗管家就知道提前安排下去,可见有个好管家也挺重要,不必一次次提醒。   处理完这些事,半下午了?,月露探望了?兰嬷嬷,端了?盏金丝燕窝来给闻姝,“王妃歇会,仔细伤了?眼。”   闻姝也是有些累了?,揉了?揉眼尾,端起?燕窝尝了?尝,“这燕窝火候不错,谁做的?”   月露给闻姝捏肩,“就是从侯府带来的阿莠,之前在兰苑也是在厨房帮忙。”   闻姝点点头,从侯府包括月露兰嬷嬷,她?带了?六个人来,其?余的都留在侯府,王府着实不缺人,多带无益。   “王爷还?在书房呢?晚些等王爷忙完再摆膳。”她?忙,沈翊也忙,两人都各自有事操持,闻姝也不催他。   “是。”月露答应着。   沈翊倒也不需要人唤,他睡了?一个时辰,又起?来处理政务,方才还?和褚先生说起?镰州的事,这就收到了?徐音尘的消息。   镰州知州魏宗乃是承恩公嫡幼子,也是魏皇后的幼弟,必须得一击即中,否则等魏家反应过来,就难成第二次手。   眼看着天暗了?下来,沈翊便往兰苑去,闻姝在庭院里摆了?膳,点上驱蚊虫的香,两人坐在院中用?晚膳,此刻的晚风还?带着点热气,但周围摆着冰鉴,倒也舒适。   “我瞧着你好似不招蚊虫?”沈翊看徐徐上飘的烟云,很?清淡的气味。   “对,从小蚊子就不咬我,这是给你点的。”闻姝这点倒是奇特,她?不仅不招蚊子,各类小虫子也不招,她?的屋子里,从来没见过蚊虫,起?初还?当兰苑没有蚊虫,可月露屋里又有,夏日时常被咬得身?上都是小包。   沈翊夹了?一块鱼肉扔在桌边徘徊的踏雪,它那猫鼻子太灵,一嗅到鱼肉的味道,必定出现,又夹了?鱼腹没刺的鱼肉放进闻姝碗中,笑?道:“在你身?边,也没蚊子咬我,我当真是娶到宝了?,往后夜间不必燃香驱蚊了?。”   闻姝吃着鱼肉,“四?哥这是拿我当驱蚊香了?。”   “没,”沈翊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调说,“你比驱蚊香更香。”   闻姝脸颊“唰”地一下热了?起?来,连忙去看守在外边的丫鬟,生怕被人听见这夫妻之间调\情的话?,见她?们安然不动地站着,应当没听见,她?才放下心?来,回眸瞪了?沈翊一眼,“四?哥!”   这一句“四?哥”含着怨带着嗔夹着羞沁着恼,可把沈翊喊得五体通泰,“嗯,怎么了??”   闻姝哪好意思说出来,只能羞恼地垂首用?饭,“不理你了?。”   “姝儿想到哪儿去了??我说的是你身?上的体香。”沈翊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他当真没别的意思。   也只有极为亲近者才晓得,闻姝天生带着雅淡、似空谷幽兰般的体香。   年幼时不易察觉,及笄后,此香便浓郁一些,因此闻姝身?上常常佩着香囊遮掩,免得被人发觉。   体香并非特例,但较为稀少?,闻姝是低调为上,毕竟越是稀奇,越是引人注意,而她?从前还?没能力保护自己。   “食不言,四?哥,吃饭!”闻姝瞧四?哥分明就是逗她?玩,还?装得这样正经,四?哥当真是越来越坏了?。   沈翊瞧她?通红的耳廓,垂眸笑?笑?,不再逗了?,“好,吃饭。”   闻姝比踏雪还?不经逗,时常要羞得面红耳赤。   但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头却愈发舒缓,犹如?他的解药一般,令人心?里头平静下来。   *   三朝归宁,沈翊的架势摆得倒足,归宁越隆重,越代?表着夫家对新妇的看重,因而沈翊没有吝啬。   当然了?,归宁的东西,一点也没落到章氏手中,一部分给了?老夫人,剩下的,全给了?管家,收进了?永平侯的私库。   他们甚至没去世贤院,只在老夫人那坐坐,连午饭也没用?就走了?,摆明了?瞧不上章氏。   “母亲,他们也太过分了?,怎么说您也是闻姝的嫡母,他们这是把你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呢!”闻妍今日特意回了?侯府,听辛嬷嬷禀告燕王燕王妃已离府,愤愤不平。   章氏的脸色瞧着不大好,冷哼道:“她?哪里把我当过嫡母。”   一想到闻姝出阁前对她?说“来日方长”,章氏心?里就打怵。   侯夫人对上燕王妃,她?哪来的胜算?更何况如?今她?失了?永平侯的信任,现在连下人待她?都不如?从前恭敬了?,府里不少?事,永平侯交给了?管家还?有赵姨娘操持,大家心?里明镜似的。   “不孝之女凭什?么能做燕王妃,皇上……”闻妍说到一半噤了?声,不敢议论?帝王,只说,“燕王真是眼瞎。”   闻妍从没想过,有一天闻姝会嫁得比她?好,她?如?何也想不明白,麻雀竟也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章氏握住闻妍的手,“罢了?,如?今你父亲不大看重我,我还?和闻姝彻底撕破了?脸皮,你大姐日子也不好过,如?今我能指望的只有你了?。”   昌国公世子到嘴的鸭子飞了?,转头就答应了?昌国公夫人纳了?两个貌美的良妾进府,如?今连闻娴的屋都不进了?,闻娴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   闻妍咬了?咬牙,宽慰道:“母亲,您别气馁,只要瑞王成为储君,咱们就可以翻身?!”   闻妍从前也怕燕王,可自从嫁去了?魏家,见识了?魏家的繁花似锦,再被魏家人在耳边撺掇,便自发的站在了?瑞王那边,仗着有魏家撑腰,也就不怕燕王了?。   章氏叹息,“燕王咱们是得罪彻底了?,现如?今也只能盼着瑞王,你也要早些诞育嫡子嫡女,出自你肚子里的嫡女,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储妃,要上点心?。”   千帆过尽,章氏能靠的还?是高嫁的女儿,也不枉她?因着闻妍的婚事和永平侯生了?嫌隙,只要闻妍生下嫡子,坐稳魏家妇的位置,一切都还?有机会。   “女儿知道,一直在喝坐胎药呢,”闻妍想起?来时夫君的叮嘱,小声问,“母亲,闻姝带了?几个丫鬟去王府,可有你的耳目?”   章氏嘴角流露出一抹算计,“放心?吧,安排着呢,待寻着好时机,非得让那贱妮子好好喝一壶!”   闻妍放下心?来,“那就好,我婆母让我和母亲说,有空去承恩公府坐坐,魏家待我还?不错,瞧着是想拉拢咱们的意思。”   毕竟闻妍和侯夫人在众人面前代?表的还?是永平侯府,不知内情的人,都会觉得嫡出比庶出重要,要是侯夫人常去承恩公府,怕是外人就要以为永平侯站队瑞王了?。   章氏哪里知道远在边境战场上永平侯的艰难,一心?只想着她?自己,满口答应下来,“好,我也想去魏家拜访。”   闻妍满意地笑?了?,夫君交代?她?的已经完成,她?们母女只有靠着魏家,靠着瑞王,才能不惧燕王。   *   归宁后,闻姝的婚后生活正式开始了?,简而言之,是美好生活开始了?。   偌大的王府就他们两个主子,上没有长辈,下没有侧妃妾室,无人指手画脚,不必晨昏定省,早上想睡到日上三竿都可以,日子过得美滋滋,闻姝从前做梦都不敢想婚后能这样舒适。   沈翊忙着政务,把整个王府都交到了?她?的手中,王府中的丫鬟仆役也对她?恭恭敬敬,说一不二,闻姝再也不必操心?旁的,只管打理好中馈。   虽然王府中馈也没这么好打理,得亏是先前沈翊就让她?上手了?,要不然操劳起?王府的账簿来还?真是要费一番功夫,不像如?今,上手极快,轻松搞定,不仅能理清账簿,还?能从其?中看出点别的门道。   这日傍晚,两人在花厅用?晚膳,闻姝给沈翊盛了?一碗汤,“四?哥,这是百合莲子汤,你喝一碗,清心?安神的,夜间是不是没睡好,眼底怎么有乌青?”   沈翊眼睫半垂,接过汤碗,睁着眼睛说瞎话?,“夜间睡得挺好,许是白日政务太忙了?。”   连续半个月夜里头不曾入睡,有时实在困得慌,眯一小会,也是半梦半醒,不敢睡熟,只靠着每日书房午歇一会撑着,甚至忙起?来,没空午歇,眼底没乌青就怪了?。   沈翊都想骂那个庸医了?,连着喝了?这么久的汤药,还?是不见效,有时在书房歇那么一两个时辰,还?能被梦魇惊醒,以致于他更不敢夜里头入睡,生怕吓着闻姝。   “公事再忙,也要注意身?子啊,一会我让月露泡杯酸枣仁茶,喝了?好安眠。”闻姝越过越滋润,瞧沈翊这般,心?里不是滋味,朝堂上的事又帮不了?,只能提着心?。   “无碍,有你在府里操持,我轻松多了?。”沈翊笑?着握了?握闻姝的手,如?今罗管家都找闻姝禀告大小事,用?不着沈翊操心?。   “我分内之事,”闻姝也只能在这方面帮帮四?哥,“对了?,我今日看上个月府里的账簿,发觉定都的米价跌了?不少?。”   沈翊喝着汤,说:“作物丰收,百姓家中有了?粮食,米价下跌正常。”   “是这个理,但我看边境局势不稳,两国随时都可能开战,这粮食怕也跌不了?多久,”闻姝顿了?顿,又道:“我听罗管家说,近期城外不知从哪来了?很?多难民?,听说是逃荒来的,正是头茬粮食丰收的时候,哪个州府受灾这样严重?”   “多半是从镰州来的,”沈翊也没避着她?,“镰州知州是魏家的人,等徐音尘回来,我打算参他。”   闻姝一听就明白了?,“你有把握吗?这么快就对魏家动手,一旦撕破了?脸,表面的平静也维持不下去了?。”   现在的朝堂还?算平稳,一旦战火拉开,就真到了?朝臣们站队的时候了?。   沈翊喝完了?汤,用?帕子擦了?下嘴角,“放心?,原本去年就该动手,等到今年,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那就好,”闻姝对沈翊有信心?,吃着菜蔬,垂眸想了?会,“我方才和你说米价,是想着我们要不要借机囤粮,边境不稳,乱世之中,粮食最贵,真到那时候,有钱都买不到粮食,不能让魏家占了?先机。”   闻姝自然不是怕他们没饭吃,再乱的世道,也饿不着皇家,囤粮是为以后做打算。   “还?挺机灵。”沈翊笑?看着闻姝,眼中不仅仅有男女之爱,还?有对她?纯粹地欣赏,这么快就能想到囤粮,可见对时事的敏锐程度不低。   闻姝被他看得略有些难为情,说:“这些年的书也不是白看的,你忘了?当初你还?把考科举的书给我看嘛。”   沈翊虽没下场考科举,但学是一点没少?学,还?让闻姝一道学,闻姝还?会写策论?呢,写好交给沈翊点评,四?哥俨然是她?的另一个先生。   “囤粮是要囤,不过得找个借口。”沈翊思忖着。   闻姝莞尔一笑?,“借口我都想好了?,正好城外多了?难民?,又临近中元节,咱们就以中元祭祖,为皇上祈福之名,在城外施粥半月,既要施粥,那就得买米,买多少?用?多少?外人又不晓得,便利了?咱们,救助了?难民?,又能博得皇上欢心?,一举三得。”   沈翊静静地听着她?说,瞧见她?眉飞色舞,极其?少?见的自信张扬,她?向来是低调谨慎的性子,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可偏偏这样的神色,是沈翊想在她?脸上看见的。   他早就说过,不想将?闻姝困于后宅,做章氏第二,想她?与?自己并肩,看这万里河山。   “四?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闻姝抿了?抿唇,眼神微怯,“哪里说错了?吗?”   她?从前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心?里还?是有点没底的。   “没有,你的法子很?好,就这么办吧,”沈翊赞赏地望着她?,“姝儿当真是我的贤内助。”   得了?夸奖,闻姝悬着的心?放下,挑了?下秀眉,“我说过,不会拖你后腿。”   “好,吃菜,要凉了?,”沈翊给她?夹了?四?喜丸子,说:“粮食别全在城内买,安排管家在城外庄子上囤一点,全搁在城内不安全。”   闻姝咬着丸子点头,“我懂,狡兔三窟嘛。”   得了?沈翊的首肯,次日闻姝就吩咐了?下去,一部分大张旗鼓的买,拿来施粥,另一部分少?量多次换着人买,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哪怕瑞王知晓,也只会以为燕王在施粥博名声。   这种事情谁都能做,瑞王要是想做,他们也不拦着。   但观察了?几日,发现瑞王府并没有动静,好似并不屑去施粥讨好那些难民?,那更便利了?闻姝,瑞王不需要这点名声,他们需要!   忙活了?几日,转眼到了?乞巧节,夜幕降临时,沈翊才回来,闻姝正想让人摆膳,他让她?去换身?轻便的衣裳,“带你出去看花灯。”   “好呀,你等我一会。”闻姝忙回屋换衣裳,换回了?从前做姑娘时穿的对襟襦裙,现下做了?王妃,衣裳料子什?么都有规制,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闻姝戴着帷帽出来,“四?哥,我换好了?,不先用?了?晚膳再去吗?”   沈翊揭下她?的帷帽,说:“夜色昏暗,不戴这玩意,带你去外边吃。”   今日沈翊想单独带闻姝出去,连月露凌盛都不带。   闻姝还?是头一次不戴帷帽出行,世家贵女出行,尤其?是人多的地方,必带帷帽遮面,这是规矩,但好像和四?哥在一块,也没那么多规矩。   乞巧节又称女儿节,颇受女子喜爱,因着“牛郎织女”的传说,常常有心?仪男女在这一夜互送信物,定情终老,因而八九月,会有许多人家办喜事。   王府的马车送两人到朱雀大街,百姓多称之为南街,今年乞巧节的花灯摆在这,他们到时夜已四?起?,还?能瞧见天边升起?的上弦月,但在花灯的映衬下,月亮的光芒也稍逊一筹。   马车守在原地,沈翊牵着闻姝的手踏入了?灯市,南街两侧商铺大开,门前都悬着各色花灯,圆灯、纱灯、花篮灯还?有造型别致的龙凤灯,从街头摆到街尾,一整条街,犹如?白昼。   行人如?流水,大多是一男一女,一年中,也只有这一日众人将?男女大防抛却脑后,邀约心?仪之人共赏花灯。   这是闻姝头一次在乞巧节这日外出,先前被拘在侯府,着实错过太多了?,她?看得目不转睛。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夜里暗,人又多,沈翊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好似生怕被旁人拽了?去。   “有点饿了?,”闻姝边走边看,除了?花灯 ,也有许多小摊贩,哪里人多哪里就有钱赚,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闻姝瞧见支在大榆树底下的一个馄饨摊问,“可以吃馄饨吗?”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沈翊拉着她?走过去,让摊主下两碗馄饨。   馄饨端上来时,老阿伯还?送了?两个乞巧果,笑?呵呵说:“今日乞巧,送二位的。”   “多谢阿伯。”闻姝望着这乞巧果,和她?从前做过的不一样,没什?么别致的造型,就是圆溜溜的,似汤圆一般,甜腻味。   沈翊给她?吹凉了?馄饨,换了?个碗,“是不是头一次在路边吃小食?”   “对啊,从前哪有机会。”闻姝咬了?半口馄饨,肉嫩鲜香,汤汁浓郁,“好吃,有点家里没有的烟火气。”   馄饨摊客人还?不少?,每次阿伯一揭开锅盖,就有白雾往上涌,似烟似云,一面手脚麻利的将?馄饨装碗,一面笑?呵呵地招呼客人,交谈声混入这嘈杂的夜色,为热闹的今夜添彩。   沈翊说:“人多是热闹些。”   闻姝摇头,“那也得看是怎样的人,侯府人不多吗?照旧不热闹。”   “侯府里都是外人,待往后咱们有了?孩子,孩子再有了?孩子,府里就热闹了?。”分明两人还?没圆房呢,沈翊却想着几十年后的事了?。   闻姝笑?了?笑?,没接话?,但心?里也是盼着能瞧见这一幕,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两人是夫妻,而非兄妹。   两碗馄饨才十文钱,沈翊多给了?些,权当感谢阿伯送的乞巧果。   从馄饨摊离开,两人牵着手一路逛着,闻姝瞧见河畔有人在放花灯,她?晃了?晃沈翊的手,“四?哥,我们也去放花灯吧。”   沈翊自然依着她?,来到卖河灯的摊子前。   瞧见闻姝梳着妇人发髻,摊主笑?着招呼,“这位夫人想买些什?么?随便看看,什?么花灯都有。”   闻姝瞅了?几眼,“可有荷花灯?”   老板连忙从众多花灯中拿出一个粉色的荷花灯,“有,夫人瞧瞧。”   “要两个。”闻姝接过那个花灯。   沈翊付了?银子,“就拿一个。”   两人离开摊子,沈翊才说,“咱们夫妻一体,放一个就好。”   闻姝捧着已经点燃的花灯,眉眼含笑?,“好。”   两人蹲到河边石阶,将?荷花灯放入河中,随着水流,汇入万千花灯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沈翊的手搭在闻姝肩头,半揽着她?,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花灯消失,闻姝问:“母亲是不是喜欢荷花呀?”   “嗯,她?不大会做点心?,做得最好的就是荷花酥。”游学时,沈翊吃遍了?大江南北的荷花酥,哪怕是锡州的荷花酥,也再寻不到母亲的味道,如?今能让他满足的,只有闻姝做的荷花酥。   闻姝回头望着他,眼神澄澈,“中元节那日,我做荷花酥让母亲瞧瞧我的手艺。”   沈翊深邃的眸子看了?她?半晌,忽而上前,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蹭了?蹭,“好,母亲一定高兴。”   两人近若咫尺,四?目相对,呼吸交迭,在嘈杂的南街,隔绝出一片安静的天地,两颗心?悄悄地跳动着,头顶的垂柳枝条随风摇曳,时不时扫在闻姝的头顶,弄得她?有些痒。   沈翊拂开柳枝,扶起?她?,“走吧,再去别处瞧瞧。”   闻姝起?身?,正要离开,忽得视线顿在某处。   沈翊回头,“怎么了??”   “你看那个是不是南临侯世子?”闻姝指了?指对岸的一个男子,夜里头,她?生怕自己看错了?。   沈翊瞥了?眼,“是他。”   “可他身?旁的女子不是绮云啊。”闻姝蹙起?眉头,“两人还?牵着手,这样亲昵。”   在这样特殊的日子,牵着除了?妻子以外的女子,很?难不让闻姝拧眉。   “许是他纳的妾室。”沈翊比闻姝消息更灵通一些,只是除了?闻姝的事,他不怎么上心?。   闻姝讶异,“他这么快就纳妾了??绮云都没和我说,大婚那日我看她?精神也不太好,她?说是没睡好,我也没多想。”   沈翊牵着她?的手离开,边走边说,“世族里边纳妾不是很?常见,昌国公世子屋里头好几个妾室通房。”   闻姝想说什?么,可又无法反驳,是啊,纳妾之风在贵族里边盛行,从前还?有人以婢妾多而自豪,其?实大周律法对不同官员世族纳妾多少?是有定数的,可谁管得着通房丫鬟,连妾都算不上,也管不了?。   所以先前四?哥承诺绝不纳妾,她?才那样诧异,在她?看来,王爷与?皇上一样,都可以有很?多妃妾,无人能置喙,因为皇家要开枝散叶,妃妾子嗣越多越好。   “只是忧虑绮云,她?本就是胆怯的性子,怕是被欺负了?也不敢说什?么。”陶绮云又是高嫁,还?只是庶女,底气不足。   沈翊没心?思关心?别人,但见不得闻姝皱眉,“你若有空可以去南临侯府瞧瞧她?,我不拘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多带几个丫鬟侍从保护自己。”   “如?今七月里,不便上门,等到八月吧,借着仲秋节,我去探望她?。”闻姝就这么几个好友,难免挂心?。   “行,去那边瞧瞧。”沈翊今日特意带她?出来是想让她?开心? ,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扰了?她?的兴致。   这条街一眼望不到头,定都着实大,今夜宵禁时间推迟,这个点大街上还?人满为患。   “四?哥,你看那个猫儿灯,好像踏雪呀。”闻姝看着琳琅满目的花灯,个个都觉得喜欢。   沈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形状如?猫咪前爪趴地伸懒腰的花灯,做得活灵活现,是有几分像踏雪。   沈翊牵着她?的手上前,向店家买下了?这个花灯,给闻姝提着。   闻姝提起?来晃悠,“带回去踏雪会不会喜欢?”   “就怕它会一爪子给撕碎。”沈翊笑?道。   闻姝想了?想踏雪的性子,还?真有可能,“那就挂在树上,不让它抓到。”   “不早了?,回去吧。”沈翊眼看着也逛到底了?,再往回走还?要一些时间。   “好啊。”闻姝提着灯,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还?买了?花灯,今日足够尽兴。   沈翊牵着她?过桥,从河对面那条街回去,人少?些。   起?初闻姝走的还?不算慢,可渐渐地她?就跟不上沈翊的步伐了?,沈翊是习武之人,又在外游学许久,体力自不是整日待在后宅的闻姝能比的。   沈翊牵着她?的手,余光一直注视着她?,瞧见她?的脚步有些拖沓,停了?下来,半蹲在她?跟前,“上来。”   “什?么?”闻姝怔愣地看着他。   沈翊回眸,“我背你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这条街虽人少?,也是有人的,更何况河对岸人声鼎沸,虽然夜色浓郁,也怕会被人瞧出他们的身?份,传出去不好听,闻姝摇摇头,“不用?,我能走,快到了?。”   “还?有得走,快些上来。”沈翊催促,“不听四?哥的话?了??”   闻姝捏紧了?手中的花灯提杆,看着沈翊的眼神,犹豫了?下,到底是顺着他,伏到了?他的背上,一只手提着花灯,一只手勾着他的脖颈。   沈翊这下满意,稳稳地背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四?哥,我重吗?”闻姝靠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夏日衣裳薄,她?仿佛能感受到四?哥后背紧实的肌肉,满满的安全感。   这是闻姝第一次被男子背,连永平侯都没有背过她?,人们常言父亲的后背宽广厚重如?山峰,可闻姝没感受过。   “重,”沈翊掂量了?一下,“像踏雪一样重。”   闻姝心?提到一半又落下,嗔了?句,“四?哥取笑?我。”   沈翊背着她?,放缓了?步子,说:“我在北苑第一次见你时就在想,哪逃出来的难民?,瘦成竹竿了?,一点也不好看,后来补回来,脸颊上有了?肉,才可爱起?来。”   小时候的闻姝是真的不好看,面黄肌瘦,又矮又小,所以当闻姝渐渐地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漂亮,才叫人这样惊讶。   “小时候吃不好穿不暖,后来吃的好,穿的好,自然就长高长肉啦。”所以闻姝从不后悔那次从台阶上滚下来,疼几个月,换来了?之后的好日子。   “嗯,现在想吃什?么都可以,多吃点。”沈翊看着她?从面黄肌瘦长成了?如?今的冰肌玉骨,犹如?他亲手养大的珍宝,哪舍得给旁人。   “我现在吃的可好了?,每日都有燕窝吃。”金丝燕窝是贡品,就是世贤院也少?见,从前闻姝见都没见过,如?今日日都吃。   沈翊唇角溢出笑?,卷入这摊浑水,不就是为了?让她?过得更好嘛。   “四?哥,你瞧,这花灯上有提字呢?”闻姝把猫儿灯在沈翊眼前晃了?晃,是一行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①   他颔首,“应景。”   他与?闻姝在一起?,便胜人间无数。   闻姝把花灯转了?个面,也有一句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①   “这是秦少?游的《鹊桥仙》。” 她?说。   沈翊脚踩在落叶上,有沙沙声,不知从哪飞来一只萤火虫,扑闪着翅膀,微茫的光照亮了?前路,闻姝盯着萤火虫瞧。   沈翊忽然接了?她?方才的话?,“长久我要,朝暮亦要。”   闻姝莞尔,靠在沈翊宽厚的肩上,说:“四?哥当真是个贪心?鬼。”   “嗯,我贪心?。”沈翊笑?。   靠在四?哥身?上,闻姝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隔岸人声嘈杂,此处却夜阑人静,分明只隔了?一条定河,却像是隔着牛郎织女的银河。   幸而,她?和四?哥在一处,不必受分隔之苦。   那夜着实是走得累,后边闻姝靠在沈翊背上睡沉,待马车停在王府门前,她?才醒转,从街上买来的猫儿灯挂在兰苑的樱桃树上,一连几日,闻姝心?情都十分愉悦。   这日午膳后,沈翊照旧去了?书房,闻姝去兰嬷嬷那坐了?会,见嬷嬷咳嗽,她?便想着得请太医来瞧瞧,因而从兰嬷嬷院里出来,她?就去了?沈翊的书房。   沈翊的书房设在萏池旁,夏日里安静也凉爽,平日他待客也是在这个院子里,闻姝轻易不踏足,不想扰了?他办事。   今日来,才进院子,就见凌盛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凌盛一瞧见她?,神色慌乱,想把药碗藏起?来,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闻姝秀眉一蹙,快步上前,面露肃色,“这是四?哥的药?” 第031章 圣女   “不、不是, ”凌盛脑瓜子转得?倒快,连忙说,“王妃, 这是属下的药, 属下近来?身子不适。”   主子可吩咐了不能叫王妃晓得?,若是被?王妃知道了, 主子还不得?吃了他!   闻姝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凌盛, 却不说话?。   凌盛咽了咽喉,头一次发觉王妃的眼神那般锐利,竟和主子有些像,他险些招架不住。   “是吗?可我瞧着你怎么是要往里端呢?”闻姝的视线落在?那碗药上, 药碗是碧玉雕琢而成,那规制,分明?就?是沈翊才?能用的。   “属下……”凌盛硬着头皮想辩解, 可面对闻姝的目光,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把药给我。”闻姝伸出手。   凌盛在?心里唱了句“阿弥陀佛”, 主子, 当真不是我不想替你隐瞒, 可王妃这眼神太犀利了,属下顶不住啊!   凌盛老老实实地把药碗递了过去。   闻姝端来?嗅了下, 她对药理?不怎么通,只隐约嗅出了一味安眠的药。   沈翊不是说他睡得?很好吗?怎么还要喝助眠的药物,还躲着她偷偷地喝, 若不是她今日瞧见了, 怕是还不知道要瞒她多?久呢。   闻姝神色沉了下去,四哥有事瞒着她。   “你在?外边守着, 我端进去。”闻姝不容拒绝地吩咐。   凌盛苦着脸点头,主子自求多?福吧!   闻姝端着药碗,独自进了书房 ,沈翊在?书案前批阅公文,头也没抬,还当是凌盛送药来?了,随口说:“搁这儿,我一会喝。”   话?说完好一会了,却没听见碗底落在?桌案上的声音,沈翊这才?疑惑地抬起头,这一看,可把他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只见闻姝端着药碗,面沉如水,浅褐色的眸子含着质问,不知道的还当沈翊做了什么对不住闻姝的事情呢。   沈翊搁下笔,讪笑了下,“你怎么来?了。”   “四哥,我若不来?,你还要瞒我多?久?”闻姝不和他嘻嘻哈哈,少有的,对着沈翊板起脸,秀气的小脸上满是严肃。   “没什么大事,”沈翊起身,走过去接过闻姝手上的药碗搁下,“就?是寻常的补药。”   闻姝拧着眉头看他,“四哥还不与我说实话?吗?难道要我唤煎药的人?拿药渣请人?看是做什么用的?”   沈翊哪见过闻姝这副模样,稀罕得?紧,手扶着她的肩,“别恼,你先?坐。”   闻姝撇开脸,扁着嘴,大有一副沈翊不说实话?,她就?再也不理?他的架势。   “四哥,你自个说的,咱们是夫妻,可你瞒着我喝药,你不信任我!”她每日过的滋润,结果沈翊却一直在?服药,她还当自个这个贤内助做的很好,原来?一点都不合格,她哪还有脸给母亲上香。   牵扯到?“信任”,这可就?是个大问题了,夫妻之间,不信任可是大罪过。   沈翊连忙在?她跟前半蹲下来?,握着她的手说:“绝对没有,其实这药也不管什么用,我都打算停了。”   闻姝扭回头,垂眸望着他,“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沈翊本不想和她说,可如今被?她撞见,又扯出“信任”这个话?题,他也不敢再瞒,直接和她说了。   闻姝听得?又气又心疼,眼眶都红了,猛地站了起来?,“四哥!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亲人?,这样大的事也瞒着我,你快一个月没睡过好觉了,身子是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怪不得?总看他眼底有乌青,还瞒着说睡得?很好,偏偏她也是蠢,同床共枕都没发觉沈翊的异样,她日日睡得?舒服,可怜四哥一日整觉都没睡过。   她是一面心疼,又气自己不够用心。   “别急,别急,”沈翊起身扶着她,见她眼尾泛红,心里头也不是滋味,“我每日午歇来?着,不碍事。”   闻姝倔强地瞪着他:“若不是被?我无意间发现,你还要撑到?什么时?候?不就?是梦魇,谁不会做梦,惊醒了再睡便是,哪里值当你这样损自己的身子。”   “好、好,我错了,我的错,可别哭。”沈翊一瞧见她的眼泪就?忙不迭认错,本是为着她着想,结果还是让她忧心。   闻姝气红了眼,气沈翊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气自己不够关心他。   沈翊抽出帕子给她拭泪,求饶似地哄着,“不是多?大事,别恼了,四哥向?你道歉,知道错了,往后一定不瞒着你。”   闻姝胸前起伏,气息不稳,就这么抿着唇看他,特别想骂他,见他眼下的乌青,又只剩下心疼了。   更何况知道他梦魇是因?为那场大火,就?更说不出重话?,瘪嘴问他:“是不是在兰苑的时?候就?会了?”   从前四哥就不让小厮进屋内伺候,尤其是夜里头,从不要人?守夜。   沈翊瞧着她泛红的眼尾,眼里要溢出来?的心疼,心头柔软似水,不想瞒她了,“嗯,有时?惊醒还好,再睡便是,但有时?梦魇压身,怕是会吓着你。”   一句话?让闻姝泪如雨下,她撇开脑袋,连忙用帕子胡乱擦着眼角,十年了,一个噩梦反复做了十年,十年不曾睡过好觉,闻姝想想便心如刀割。   “别哭,真的无碍,我都习惯了。”沈翊喉结上下滑动,也只有她会心疼他至此了。   “我去问兰嬷嬷,给你调个安眠的香料,看能不能有好转。”闻姝着实怪不起他来?,擦干了泪,只想着怎么替他解决了这件事。   “太医都束手无策,喝了这么久的药也无效,实在?不行,我……”沈翊想说和她分房睡,可他说不出来?。   哪怕两人?至今尚未圆房,可夜里她躺在?身侧,偶尔睡着了,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他就?无比满足,实在?不想和她分房而居。   “肯定有法子的,你别总是悬在?心上,那事不是你的错,母亲在?天上,看着你日日难眠,也会心疼。”白日里本就?忙,夜里还不能安枕,沈翊得?何其强大才?能撑得?住啊。   “好,我听你的,不哭了。”沈翊如今也没别的法子,抬手用指腹蹭掉她羽睫上悬着的泪珠。   闻姝吸了吸鼻尖,微红的眼眶望着他,“我是心疼你,你如今年富力强,可身子也不是这么糟践的。”   沈翊笑了笑,“有姝儿心疼就?足够了。”   闻姝无奈地摇摇头,“既然这药已?经煎好,快喝了吧,都要凉了,下次你再瞒着我,我就?不理?你了。”   “行。”沈翊端起药碗,一口饮尽,分明?是苦得?令人?发涩的药,灌入胃里,竟然变得?暖融融,甜滋滋。   一个人?久了,挨了骂都是甜的。   “你来?有事吗?”沈翊晓得?她无事不会来?这,所以这件事才?瞒了这么久。   “兰嬷嬷身子不大好,我想请太医给她瞧瞧,”说到?这,闻姝又嗔怒道:“正好来?,又见你喝药,一个两个都让我担忧。”   沈翊忙笑着讨饶,“我错了,惹了小七生气,四哥给你赔罪。”   说着,沈翊双手作揖,给闻姝行了一礼。   闻姝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破涕而笑,“好了,下不为例。”   “嗯,下不为例,”沈翊松了口气,可算是哄好了,“请太医之事,不如喊千留醉来?,他闯荡江湖,见过的疑难杂症比太医多?,兴许比太医管用。”   闻姝想起头次见千留醉时?就?给她把了脉,点点头,“也好,那四哥安排吧。”   “嗯,我明?日请他上门。”沈翊应下。   闻姝端起药碗,“那我便先?走了,方才?是我不小心撞见的,你也别罚凌盛,我看你最该罚。”   沈翊笑了笑,“是,王妃娘娘都发话?了,在?下哪敢罚他。”   闻姝羞恼地嗔了他一眼,拿上碗出去了。   不一会,凌盛进来?,单膝跪地,“主子,是属下大意了,请主子责罚。”   沈翊此刻心情正好,复坐回书案前,执笔继续批阅,“起来?吧,王妃给你求过情了。”   凌盛小心翼翼地觑了沈翊一眼,见他面带笑容,松了口气,看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端闻姝走出院子,眼尾红得?太明?显,月露还当两人?吵架了,忧虑地看着她。   闻姝说没事,才?叫月露放下心来?。   从兰嬷嬷这离开没一会又回来?了,兰嬷嬷见她红着眼,心里头不安,“发生何事了?”   闻姝不想这件事被?太多?人?晓得?,就?屏退了左右,单独和兰嬷嬷说。   她这一手制香的本领都是出自兰嬷嬷,虽也想了几个助眠的方子,还是要请兰嬷嬷斟酌一二。   兰嬷嬷听闻沈翊为了不吓着闻姝,近一个月不曾安眠,瞬间对沈翊生出几分好感,能做到?如此,可见心里是有闻姝的。   “安眠的方子有是有,可心病还需从心里解,王爷会梦魇,定是反反复复的想起那夜的事,身上背着枷锁,哪能安枕。”兰嬷嬷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段时?日,后来?看着闻姝长大,她的心病也就?不药而治了。   闻姝稳稳叹气,“他的心病是报仇,可当下报不了仇。”   兰嬷嬷摇头道:“并不是只有这一种解法,他有心病,是因?为心里头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若能让他心里头装上别的事,自然也就?能缓解几分,要是他当真心里有你,睡前你多?与他亲近,兴许能让他忘却噩梦。”   “亲近?”闻姝咬了咬唇,耳垂悄悄地染上微粉,“我……”   两人?都还没圆房,要多?亲近呐!   兰嬷嬷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成亲也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圆房,成亲之前你不是说愿意吗?”   这也不怪兰嬷嬷耳目灵敏,实在?是圆不圆房,根本瞒不过身边亲近之人?,月露等人?每日收拾床榻,干干净净的,能看不出来?嘛。   月露有些担忧两人?,可也不好意思说,才?告诉兰嬷嬷,想着让她提点,兰嬷嬷也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说。   闻姝低着头,攥着帕子,“我并非不愿意,起初就?是有些怕,后来?四哥一直没提,我也不好意思提,四哥是尊重我。”   “这样看,王爷倒真是爱惜你。”美色当前,能克制住男人?本性,已?是了不得?。   “嬷嬷,您的意思是要我和四哥圆房,才?能解了他的心病吗?”要真是如此,闻姝也不是不行。   兰嬷嬷说:“也不至于,我说的亲近未必是肌肤之亲,睡前和他说说话?,聊聊高兴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别让他总畏惧做噩梦,越是畏惧某事,越是容易出现。”   闻姝认真听着,“好,我明?白了。”   随后兰嬷嬷写了个方子,两人?琢磨了会,闻姝派人?去药铺买药材,买回来?称出合适的份量,着手制香。   好在?这香不难,在?香室和兰嬷嬷一块,折腾了一个下午就?大功告成,夜里头就?能让沈翊试试。   “你闻闻这香,你觉得?舒心吗?”夜色已?深,两人?沐浴后坐在?床榻上,夏日天热,闻姝穿了件薄纱寝衣,能瞧见内里穿的粉色绣兰花的心衣,和心衣之下隆起的那道弧度。   沈翊微微撇开眼,心不在?焉地答,“舒心。”   又在?心里头唾弃了自己一遭,可一想到?闻姝如今已?是他的妻,可以正大光明?的瞧了,他又挪回视线,眼神炙热的望着她。   闻姝跪坐在?他身侧,丝毫没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嗓音娇软地说:“四哥,你一会别熬着了,顺其自然入睡,也别想着梦魇的事,我陪着你呢,若真醒了我也不怕你。”   沈翊喉结微滚,察觉到?某处又有抬头的趋势,不得?不扭开头,一会该在?她跟前出丑了。   他换了个姿势,屈膝坐着,胳膊搭在?膝上,扯过薄被?盖住,“好。”   闻姝记着兰嬷嬷的话?,和他说起了家常,想让他放松,例如踏雪又犯事了,今日打碎了一个花瓶,晚饭就?扣了它一条鱼,还有城外的粥棚一切顺利,众人?都感谢燕王府的善心,粮食也囤了不少……   沈翊的视线落在?她腕间悬挂着的玉镯上,听着她絮絮叨叨,心里升腾起一股满足感,寻常夫妻,就?是这样的吧,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哪怕都是些琐碎小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过日子可不就?是一件一件小事积攒起来?的嘛。   只有琐碎小事,也是一种平淡的幸福,是沈翊求了十年才?求来?的。   沈翊的心不知不觉被?闻姝抚平了,再嗅着那香,只觉得?无比舒适,肩膀上的重担陡然卸下,格外轻松。   “四哥,”闻姝说了半晌,不见沈翊说话?,忽然凑到?他面前,骨碌碌的眼睛盯着他瞧,“你在?听吗?”   她一凑近,纤秾合度的身姿便尽数入了沈翊的眼,白皙的肩,细腻的雪肌,幽淡的兰花香,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他咬了咬后槽牙,嗓音微哑,“在?听。”   屋里头明?明?就?摆着冰鉴,他额头还是覆了一层热汗,胀得?要炸开了。   “四哥,你很热吗?”闻姝说着就?掀开他腿上盖着的被?子,“热就?别盖……”   被?子一掀,话?还没说完,闻姝的视线落到?他腿间,登时?睁大了眼,夏日衣衫薄,实在?是太过打眼,闻姝就?是不想看见也不行啊。   “呀!”她羞得?连忙转头,“四、四哥,我不是故意的。”   沈翊先?前还担忧被?她发觉,如今真被?他发觉,他反倒放松下来?,往后靠在?枕上,“是它不听话?,不怪我。”   真的不怪他。   闻姝将唇角咬得?泛白,一张小脸皱巴巴,她虽未经情事,可出阁前也由教养嬷嬷教过,哪里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也没做什么呀,怎得?四哥这样大的反应?吓了她一跳。   闻姝捂着热腾腾的脸,不好意思再回头了。   沈翊轻笑了声,见她一直不回头,只得?坐起来?,靠近她,“吓着了?”   闻姝似一株娇养的兰花,没接触过几个外男,更对男欢女爱一知半解,羞得?要钻进被?子里去了。   但她想到?兰嬷嬷的话?,手指捏了捏耳垂,摇摇头,“没有,四哥,你若是想,我可以的,我愿意。”   “我做什么你都愿意?”沈翊侧过去坐,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那水盈盈的眸子,摄人?心魄,她小声说,“可以。”   夫妻敦伦,乃是常理?,没道理?让四哥强忍着。   “真是个傻姑娘,”沈翊的拇指揉了揉她颊边的软肉,“今夜太晚了,我不做什么,就?想亲亲你,可以吗?”   他还没试过夜里会不会梦魇,要是给人?折腾坏了,半夜还把人?吓醒,他都要觉得?自己是禽\兽了。   闻姝抬眸望着他没说话?,沈翊也不催,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帐子外还燃着烛火,帐内虽不算明?亮,可也能看得?清彼此的表情。   闻姝眨了眨纤长的眼睫,忽然跪直了,扶着沈翊的肩,倾身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含羞带臊地说:“可以。”   只蜻蜓点水一般的掠过,她却已?心如擂鼓,这是她这辈子头一次亲吻一个男子,虽然是她的夫君,名正言顺,亲时?胆子倒是大得?很,亲完一张脸都红成了锦鲤,不敢看沈翊,连忙躺了下来?,钻进了被?子里,背对了沈翊,装死。   沈翊被?她这一下惊得?怔愣了半晌,抬起手,碰了一下唇角,好似还有闻姝软唇温热的触感,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兰花香。   待反应过来?,沈翊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他也没去扯闻姝的被?子,转身下了床,去净室处理?了一下才?回来?。   闻姝听见动静,从被?子里露出一双莹润的眸子,沈翊留了几盏灯,其余的熄灭,上了床榻,“过来?点,让我抱着睡。”   “你不热嘛?”闻姝难为情,她脑海里还是方才?那幕,早知道就?不掀开被?子了。   “热的不是天气,”沈翊靠近她,“我自个纾解了,现下它老实了,别怕。”   只不过是她一个点到?为止的亲吻,就?让他纾解了,不敢想来?真的,他要舒服到?何种程度,再等等,别吓着她。   闻姝嘟囔了一句,“我没怕。”   沈翊展臂,将闻姝揽进怀里,“夜里我若是梦魇吓着你,你就?将我打醒。”   闻姝脖颈下压着他的胳膊,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还没这样亲昵过。   不过方才?亲都亲了,这也没什么了。   她像哄小孩子似地拍了拍沈翊,“睡吧,不会梦魇的。”   “好,睡吧。”沈翊侧躺着,亲了下她的眉心。   亲昵这种事,只要打破了第一次,那就?即将迎来?无数次。   黏得?这样近,两人?的里衣交叠,不分你我,鼻尖嗅着的是闻姝给他做的安神的香囊,还有闻姝身上的体香,温香软玉在?怀,沈翊身心俱爽,一点也想不起来?梦魇的事。   成婚这么久……不,应该是自那场大火后,沈翊睡过最舒适的一晚,一觉到?天明?,醒来?时?,沈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看着帐子上瓜瓞绵绵的纹路发呆,还当是错觉。   直到?怀里的闻姝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他才?反应过来?,他昨晚没有梦魇,甚至连梦都没有做,就?这么睡醒了。   沈翊低眸望着怀中?娇小的女孩,胸口鼓涨得?要裂开,要涌出鲜血来?,昭示着他的爱意。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捋开她脸颊上凌乱的青丝,眉目温柔地望着她。   望着他的珍宝。   上天赐予的。   心口缺了的那一块,被?她尽数填补上了。   沈翊低头在?她额间珍爱地亲了下,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去校场。   随意披上外衣,出了门,凌盛要请安,沈翊抬手制止,小声说,“王妃还没醒,去书房洗漱。”   凌盛点头,跟上主子,见主子今日精气神十足,想必昨晚歇息的不错,心里头叹了句缘分,主子与王妃,当真是佳偶天成,是最登对的!   闻姝醒来?时?揉了揉眼,第一时?间找沈翊,却不见他的影子。   进来?伺候她洗漱的月露说:“王爷一早就?去校场了,怕扰着王妃,去书房洗漱的,奴婢瞧着王爷神情愉悦。”   闻姝昨晚睡得?熟,并未被?吵醒,也不知道他昨晚有没有梦魇。   直到?沈翊从校场回来?,用早膳时?,闻姝才?得?空问他。   “一觉到?天明?,许多?年没睡得?这样舒适了,都是你的功劳。”沈翊给她盛了碗红豆粥。   闻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那就?好,我就?说嘛,总会有法子的,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也就?不用熬那么久了。”   沈翊笑着说:“是,是我错了,往后不敢了,日后有事一定第一时?间和姝儿说。”   闻姝这才?满意,开始用早膳。   快晌午,千留醉来?了,进了书房就?坐下,他是江湖人?,随意潇洒,和沈翊是在?江湖遇见的,就?不乐意行朝堂的礼,沈翊也随他。   “说吧,又有什么事?”千留醉打了个哈欠,昨日澜悦那妮子来?找他下棋,下到?半夜还不肯走,要不是北兴王世子给拽回去了,恐怕得?决战到?天亮。   关键是澜悦那一手臭棋,还总喜欢悔棋,千留醉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大小姐。   沈翊坐在?书案后喝茶,“正则那边有了进展,想请你派人?暗中?保护他,远在?镰州,你的人?比我的好用。”   “不去,我都说了,同你回定都可以,但我是江湖人?,懒得?管朝堂事,”千留醉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点心咬了口,觉得?一般又放了回去,“再说了,使?唤我的人?也得?给银子啊。”   “主子,王妃来?了。”凌盛进来?通禀。   “请。”沈翊放下茶盏。   闻姝款款而来?,身后的月露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千公子许久未见。”   千留醉起身作了个礼,“王妃。”   他待小娘子可比沈翊那臭男人?客气得?多?。   闻姝打开食盒,“先?前就?说要给公子做点心,一直没寻着机会,今日可算兑现诺言了。”   月露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有莲子酥,红豆枣泥糕,龙须酥,豌豆黄和千层糕,摆满了案几。   千留醉看着这些点心眼馋了,“多?谢王妃款待,在?下吃遍大江南北,也少有人?的手艺能比王妃好。”   闻姝笑了笑,“千公子谬赞,请用吧。”   千留醉也不客气,正要下手,沈翊咳嗽了声,拿眼睨着他,“我的事呢?”   事都没办,就?想捞好处,也太便宜他了,这些点心闻姝从昨晚就?在?准备了。   “啧,行,看在?点心的份上,答应你了。”千留醉懒得?和沈翊计较,忙着吃点心去了。   闻姝不知两人?说的什么事,也没多?问,只和千留醉说:“听闻千公子医术精湛,从小照顾我的嬷嬷病了,我想请千公子帮我瞧瞧,不知可方便?”   千留醉吃着入口即化的豌豆黄,什么都方便,“王妃吩咐,哪敢不从,一会我就?去给嬷嬷瞧病。”   闻姝放下心来?,“那便有劳千公子。”   千留醉这性子闻姝觉得?特别,有时?像个孩子,有时?又像个世外高人?,潇洒不羁,与定都世族子弟截然不同。   点心太多?了,千留醉一下子也吃不完,厚着脸皮说要带回去,闻姝倒没什么,有人?喜欢她的手艺她还觉得?欣喜呢,倒是沈翊,要不是闻姝在?场,怕是要把千留醉一脚踹出王府,连吃带拿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吃饱喝足,总算可以做正事了,三人?一同前往兰嬷嬷的院子。   千留醉坐下来?,给兰嬷嬷把脉,起初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慢慢的,脸色凝重起来?,盯着兰嬷嬷瞧了又瞧,半晌后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这位嬷嬷说,劳烦二位先?出去。”   闻姝看了沈翊一眼,眉心拢着忧愁,但也没耽误,和沈翊一块出去了。   屋门被?关上,兰嬷嬷看着千留醉,不知道他弄什么把戏。   没有旁人?,千留醉单刀直入,问兰嬷嬷,“你是灵兰族人??”   兰嬷嬷面露惊骇,瞪着眼睛看千留醉,“你、你怎么知道?”   千留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坐了下来?,“你身上用了灵兰族独有的秘术。”   “我没想到?大周竟也会有人?知道灵兰族。”兰嬷嬷颓然地叹息。   灵兰族源自于千年前的灵兰古国,曾有记载:“灵兰古国盛产名药灵兰,其民擅医、擅毒、擅蛊,甚少现于人?前。”   灵兰古国原处于这块陆地西南端,气候湿热,雨季漫长,山林茂盛,一大半的疆土都是深山老林,毒虫蛇蚁遍布,因?而百姓都懂得?些医术,而其独特的气候养育出了独特的植物,灵兰就?是当地特有的一种兰花。   灵兰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开花时?香飘十里,有极高的药用价值,传说配以灵兰族独有的秘法,可生死人?,肉白骨,有起死回生之效。   就?因?为此种传说,引得?外界觊觎,连年征战,灵兰古国的疆域越来?越少。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而灵兰也因?为那些觊觎者的肆意采挖,逐渐凋敝,到?最后难觅踪迹,灵兰古国那些会医术的百姓也多?被?迫害,最终剩下的子民隐居进了重重深山中?,古国灭,只剩下灵兰族。   灵兰族活跃的疆域中?间还隔着一个楚国,对于大周人?来?说是陌生的,就?算听说,也只当成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兰嬷嬷也没想到?,临死之前她还能遇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我父亲中?毒,无药可解,我曾冒险前往楚国边境寻找灵兰族人?踪迹,想求得?解药,”灵兰族人?是否能起死回生千留醉不知道,但他知道其族人?擅长用毒,解毒,“可惜我遍寻三月,也不曾觅得?踪迹。”   千留醉继续道:“家父曾说,自从灵兰族圣女消失后,整个灵兰族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再没人?见过了。”   从前灵兰族人?还会在?江湖行医,悬壶济世,知道的人?费些周折也能找到?,可差不多?二十年前,灵兰族人?陡然消失,千红阁眼线遍布大江南北,都没有半点消息。   “唉,”兰嬷嬷原本还想着求千留醉给族人?递个消息,如今看来?是不能了,升起的希望再度破灭,她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人?死了,怎可能复活啊!”   兰嬷嬷眼眶红了,“我们族是有一些秘法,可既不能长生,也不能起死回生,我们只不过是想在?乱世中?多?救一些人?罢了,却偏偏引来?杀身之祸。”   千留醉望着她脸上斑驳的疤痕,曾经的灵兰族人?,却待在?大周永平侯的内院,成为一个仆役,不必想就?知道她经历了多?少。   “你姓兰,是灵兰族直系子民,你的病,怕是无力回天了吧?”灵兰族直系都治不了,千留醉就?更没这个自信了。   兰嬷嬷摇了摇头,“我早知自己时?日无多?,是姑娘总挂心我,为我请了数个大夫,日薄西山罢了。”   千留醉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中?提到?的姑娘闻姝。   灵兰族直系子民怎会甘心留在?定都为人?奴婢,除非她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而这个理?由……   千留醉福至心灵,忽然问:“闻姝是灵兰族新?一任圣女,对吗?”   兰嬷嬷脸色僵硬,蓦地噤声。 第032章 魏家   闻姝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 坐立难安,等得她要没耐心了,千留醉才推门走了出来。   “千公子?, 如何?了?”闻姝慌忙上前?, 期待地看着千留醉。   千留醉看看她,又看看其身后的沈翊, 摇了摇头,“王妃, 在下医术浅陋,治不了兰嬷嬷。”   “怎么会?”闻姝脚步踉跄了下。   沈翊扶住她,“别急,他医术不行, 咱们再?请别的大夫。”   千留醉瞧见闻姝苍白的脸色,倒没反驳沈翊的话,“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或许有人能治兰嬷嬷。”   要是?能寻到灵兰族人, 说?不定还有救。   但他答应了兰嬷嬷保守这个秘密, 所以只能三缄其口?。   千留醉目光凝在闻姝面上, 谁能想到,让天下诸人遍寻的灵兰族圣女, 竟会改头换面成为大周永平侯后宅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   若是?被旁人晓得闻姝的身世,怕是?乱世将起。   永平侯倒是?个英雄豪杰,敢赌一局这么大的, 一个不小心,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闻姝深吸了一口?气,红了眼圈, 但不好意思当着千留醉的面落泪,只好匆匆低头,“我去?瞧瞧嬷嬷。”   闻姝进?了屋,千留醉走近沈翊。   沈翊面容严肃,看着千留醉,显然?知道他有话想说?。   “你知道她的身世不一般吗?”千留醉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沈翊拧眉,“兰嬷嬷和你说?什么了?”   这世间知道闻姝身世的除了永平侯,就只剩下兰嬷嬷了,但沈翊一直没想过去?问兰嬷嬷。   千留醉摇头,“我不能说?,但她的身份太特?殊,来日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当初灵兰古国是?怎么灭国的?灵兰族圣女又是?怎么死的?往后闻姝很可能重?蹈覆辙。   而沈翊现在连杀母之?仇都还没报,想要护住闻姝不容易啊。   沈翊嗓音森冷:“想要她,得问我答不答应。”   永平侯并未告诉他闻姝的身世,今日千留醉说?不说?,他也不在意,他已经认定了闻姝是?他的妻,不管闻姝背后藏着多大的秘密,谁想动闻姝,都得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千留醉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沈翊的肩,“若是?你??.??们能度过这一关,这天下必能柳暗花明。”   他说?完这句话就背着手走了,陡然?知道这么大的消息,他也得回?去?消化消化。   沈翊单手攥拳,抬眸望向屋内,千留醉自幼闯荡江湖,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连他都对姝儿的身世那般惊讶,姝儿到底有什么来头?   一个女子?真?能颠覆天下吗?   屋内,闻姝看着兰嬷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嬷嬷,我还是?给您请太医吧,说?不定太医会有法子?的。”   兰嬷嬷拉着闻姝的手拍了拍,“姑娘,别折腾了,我自个就会些医术,我行将就木,枯木难春,这是?天命,谁都无法阻拦。”   “我不要,”闻姝泪眼朦胧地说?:“嬷嬷,我还小呢,您怎么舍得我?”   难道她获得了新的依靠,旧的依靠就要离她而去?吗?   好不容易才让兰嬷嬷过上好日子?,还没来得及让她享福,怎么能……   “姑娘别哭,我还死不了,最少也还能陪你两年,”兰嬷嬷慈爱地抚摸着闻姝的脑袋,“看着你出阁,和王爷琴瑟和谐,嬷嬷没什么不放心的。”   兰嬷嬷平生只有两愿:一是?回?到族中,二是?养育闻姝平安长大。   一愿是?永远无法达成了,二愿现如今看着闻姝和沈翊感情甚笃,便算是?达成了。   泪湿锦帕,闻姝扁着嘴角说?:“您还没瞧见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是?要喊嬷嬷祖母的。”   兰嬷嬷笑了,“好,我再?撑两年,等着姑娘的子?嗣。”   兰嬷嬷面对死亡格外坦然?,闻姝却没她这般看得开,连着好几日心里都揣着事,夜里头改为她难安枕了。   沈翊磨破了嘴皮子?,安慰,哄着,劝着,收效甚微,最后还是?兰嬷嬷和闻姝又谈了一次,才叫闻姝稍稍平静下来。   生老病死,是?人世间最大的无奈,总怕未来某一天失去?,不如怜取当下。   闻姝便极尽所能,尽量满足兰嬷嬷所求,山珍海味捧到兰嬷嬷跟前?,带着兰嬷嬷外出见见新奇事。   其实兰嬷嬷活了大半辈子?,已不在意这些,只不过是?想让闻姝宽心罢了。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   中元节是?祭祀祖先的大日子?,闻姝依言做了荷花酥供奉到沈翊母亲牌位前,又回?永平侯府给娘亲上了香。   说?起来,她和沈翊也当真?是?可怜,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对父母,仲秋过年这样团圆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清明中元忙碌。   中元节次日,徐音尘终于回?到定都,连家都没回?,就来了燕王府,和沈翊在书房交谈到夜幕降临才离开。   闻姝本想留他在王府用晚膳,可徐音尘说?:“多谢王妃款待,只是?臣许久不见如黛,心里惦记着,归心似箭。”   瞧见两人感情这样好,闻姝只有高兴的,“好,那我便不留你了,快些回?去?吧。”   徐音尘离去?,闻姝担忧地仰头看着沈翊,“明日可有把握?”   沈翊牵着她的手去用晚膳,“不必忧心,已万事俱备。”   “好,等你的好消息。”闻姝不忧心是?不可能的,朝堂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沈翊若没一击即中,很可能被魏家颠倒黑白,毕竟魏家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魏家在大周只手遮天,有时连皇帝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翌日,闻姝起得很早,给沈翊整理好朝服,送他到门口?。   今日之?后,就和瑞王正式拉开了夺嫡之?争。   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闻姝昨晚没睡好,但现下也睡不着,她用过早膳就在看近日府里囤粮的账簿,罗管家在城外辟出一个庄子?作米仓,已经买了不少粮食,施粥也用了不少,城外难民已多到无处下脚了,也不知为何?京兆尹不管,这么多的难民,总不可能不知道。   月露端了杯花茶进?来,说?道:“王妃,周夫人求见。”   “哪个周夫人?”闻姝合上账簿。   月露说?:“周羡青周大人的母亲。”   竟是?周羡青的母亲,闻姝还是?年初王府设宴时见过,她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能待客,才道:“请到花厅,不可怠慢。”   周羡青的父亲在官场上建树不多,到如今也才是?七品的御史台主簿,可以说?在定都是?毫不起眼的小官,但周家待沈翊有葬母之?恩,因而王府设宴也请了周家。   闻姝到花厅时,周夫人忙拘谨的起身行礼,闻姝笑着扶起她:“周夫人不必多礼,快坐。”   周大人官职低微,周夫人也不像定都贵妇,只作寻常妇人打扮,穿着的青色褙子?半新不旧,看着比同?龄人苍老不少,发髻上只别着一支银簪。   “娘娘,今日老妇冒昧打扰了。”周夫人看着王府处处气派,有些忐忑,她本不想上门,也是?犹豫了许久才来。   闻姝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递到周夫人手边,温柔笑道:“夫人不必拘谨,从前?周家待王爷有大恩,如今小周大人又在王爷麾下做事,咱们合该常来常往。”   “劳娘娘玉手。”周夫人见闻姝这般温和,悄悄地松了口?气,接过茶盏。   闻姝见她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问:“夫人到访,可是?家中有了难事?”   周夫人放下茶盏,说?:“也不算难事,是?老妇那不听话的儿子?。”   “小周大人青年俊杰,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能有什么事劳夫人忧心?”闻姝也好奇了,周大人没纳妾,周夫人只生了周羡青这么一个儿子?,这样和睦的家族,应当无需发愁才是?。   周夫人犹豫了片刻,说?:“也不怕王妃笑话,他老大不小了,老妇想着给他寻摸一门亲事,可他如何?也不肯,老妇发愁,知道他最听王爷的话,想请王爷帮忙说?说?他。”   闻姝了然?,原来是?为着周羡青的婚事,说?起来,周羡青比沈翊还年长一岁,早该成亲了。   周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周夫人想必也盼着抱孙儿,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闻姝问:“小周大人可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就是?这难办呢,他说?有心仪的女子?,我说?上门提亲,可他却不肯告诉家中那心仪的女子?是?谁。”周夫人去?年就想给周羡青寻摸亲事了,虽说?周家门楣不高,可周羡青高中探花,还是?有不少好亲事递了想结亲的意思,但周羡青一个都不要。   周羡青竟有心仪的女子??闻姝可从未听说?过,既然?有心仪的女子?,为何?又不愿上门提亲呢?   周夫人开了口?,后边也就不拘束了,“也不晓得王爷可知他心仪谁家姑娘,不管是?谁,只要他乐意,那姑娘乐意,我们是?绝不会阻拦的。”   闻姝说?:“我倒不曾听说?,周夫人莫急,待王爷回?来我向王爷打听打听,如今小周大人前?途似锦,兴许他是?想等再?往上升一升,风风光光迎娶那姑娘。”   周家门楣不高,难道周羡青是?心仪哪家高门贵女?怕自己高攀不上,这才不好意思张口?。   “理是?这个理,可他也不小了,老妇看着别人家的的孙儿,心里也想得紧。”周羡青是?周家独苗,自然?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   “夫人说?的是?,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乃人之?常情,”闻姝笑着,把点心往周夫人那递了递,“夫人尝尝这酸枣糕,吃着很是?开胃。”   周夫人尝了一块,赞不绝口?,“是?了,夏日吃很合适。”   她喝了口?茶,视线忽得瞥到闻姝腕间,目光顿了顿,“王妃这镯子?……”   “怎么了?”闻姝抬起手,露出皓腕间悬着的玉镯。   周夫人凑近了瞧,才道:“没错,果真?是?曲夫人生前?戴着的镯子?,王妃与王爷感情当真?是?好!”   闻姝看着玉镯愣住,手指抚摸着玉镯上荷花的纹路问,“夫人是?说?,这是?王爷母亲生前?戴过的镯子?吗?”   “是?啊,”周夫人点头,“曲夫人日日戴在腕子?上,不会认错,这是?曲夫人母亲传下来的,曲家的传家宝呢,当年那场大火来的突兀,怕是?王爷也只剩下曲夫人这镯子?一个遗物了。”   沈翊叮嘱过周羡青,不让周家在外人面前?提及那场大火,怕给周家惹来祸事,但王妃不算是?外人,周夫人也就没瞒着。   这镯子?竟是?曲家的传家宝,亦是?四哥母亲唯一的遗物,可四哥却没提过分毫,闻姝心里头如压了块巨石,沉重?地喘不过气来,四哥待她,远比她想的要好得多,这样贵重?的物品,轻易送了她。   直到送走了周夫人,闻姝坐下来,还是?捧着镯子?发呆,后知后觉,四哥的情意,怕是?并非他口?头说?的那般轻松。   不知怎的,她此刻特?别想见四哥,往屋外瞅了好几眼。   但沈翊此刻正在朝堂上,自然?不会出现。   今日是?大朝会,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得到场,朝堂上百官肃穆,殿内冰鉴陈列,在暑热难耐的七月里头,竟还觉得有丝丝寒意。   顺安帝在龙椅上坐了一个上午,有些累了,给康德成使了个眼色,康德成手执拂尘说?道:“诸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般说?完这句话,差不多就该退了,可今日,退不了。   “臣,有本启奏!”徐音尘出列,他是?户部六品的主事,本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但他刚跟着户部侍郎从外巡查税粮回?京,今日是?跟着户部侍郎觐见顺安帝,虽然?刚才根本轮不着他开口?,现下陡然?出声,吸引了一众目光。   瑞王与燕王身为皇子?,并列站在御阶下,瞧见开口?之?人是?徐音尘,瑞王瞥了眼燕王,莫名有些不安。   “徐卿有何?事?”顺安帝来了兴致,徐音尘是?近些年最年轻的状元,顺安帝对其还是?颇为看重?。   徐音尘跪下,双手呈上奏章,“臣要参与镰州知州魏宗欺压百姓,强征税粮,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此话一出朝野哗然?,众朝臣面面相觑,心里替徐音尘捏了口?气,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头次上朝,竟敢参魏家之?人!   “放肆!”顺安帝还没说?什么,瑞王就急不可耐地站了出来训斥徐音尘,“朝堂之?上,岂容尔等信口?雌黄!”   魏宗可是?魏皇后的幼弟,他要称一句小舅舅,怎可能让人诋毁魏宗。   瑞王对着顺安帝道:“父皇,镰州知州上任,连续三年镰州丰收,税粮胜过别的州府数成,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怎能被人污蔑?”   顺安帝觑了瑞王一眼,“瑞王急什么,把奏章呈上来,徐卿继续说?。”   康德成连忙去?接过徐音尘手中的奏章,顺安帝一面翻,徐音尘就一面说?。   “回?皇上,此次臣随同?户部甄侍郎巡查税粮,发现镰州税粮比别处多出一截,原本还当镰州丰收,可臣暗访田间,却见土地开裂,百姓满面尘土,镰州今年少雨,干旱已久,早成灾情,可镰州知州却隐瞒不报,并且如同?丰年征收税粮,家中收了些许粮食的,尽数被征收,而因田地干旱,粮食所收无几的,竟要百姓用银两替代,农户本就受天灾食不果腹,辛苦半载,结果倒欠官府银两,只能挖野菜啃树皮度日,百姓饿死不知凡几,不得已纷纷逃离镰州。”   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朝臣议论纷纷,“竟要百姓倒欠官府银两,岂有此理啊!”   “镰州发生这样大的事,怎么方才户部侍郎不报?”   “嘘,别提了,户部侍郎可是?魏家的门生。”   瑞王皱着眉头,脸色难看起来,转头去?看左相承恩公,其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魏家在大周横行多年,这还是?头一遭有官员参魏家嫡系。   这时右相尚弘站了出来,“皇上,大周有律,税粮丰年征三,荒年征一,灾年不征,若镰州当真?干旱至此,那臣就要问一问镰州这么多税粮从何?而来?”   虽说?魏家在大周只手遮天,可朝堂也并非是?魏家的一言堂,这些年顺安帝也费了心思,在重?重?压力下,提拔了一些忠君的臣子?,例如右相尚弘。   他出自寒门,先帝时期便中了状元,颇受看重?,之?后被魏家打压过一段时日,直到被顺安帝提拔,尚弘才一步步青云直上,去?岁刚刚升任右相。   大周以左为尊,要说?这朝堂上谁敢和左相承恩公对着干,唯有尚弘,他为人刚正,为官清廉,觉得魏家外戚乃是?朝中佞臣,从不巴结奉承。   魏家数次想揪尚弘的错处,奈何?有顺安帝暗中扶助,这么些年,还是?让尚弘一步步登上高处,几乎与承恩公平起平坐。   顺安帝翻看完奏章,面上不动声色,只看着承恩公,“此事,左相怎么看?”   承恩公持笏出列,不显慌乱,“回?皇上,臣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不过区区六品主事,也想动魏家人,不自量力,承恩公根本没将徐音尘放在眼中。   瑞王也说?:“父皇,此等大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户部侍郎才是?这次巡查税粮的主事人,怎得他没发觉此事?”   户部侍郎连忙跪下,说?道:“回?皇上,臣前?往镰州,只见百姓安居乐业,沃野千里,可不曾见到徐主事所说?的情况。”   “安居乐业,”沈翊忽然?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安居乐业!”   沈翊拱手,“父皇,儿臣今日也要参一人。”   顺安帝好整以暇地坐直,“燕王要参何?人?”   沈翊说?:“京兆尹,邱真?。”   话一落地,邱真?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冤枉啊!臣冤枉!”   沈翊回?头,戏谑道:“邱大人,本王还没说?缘由,你喊冤是?不是?喊得太快了些?”   邱真?愣住,“臣、臣……”   沈翊转身面向顺安帝继续道:“父皇,近半个月以来,定都城外涌入众多难民,可京兆尹身为定都的父母官,却从未禀告此事,儿臣要参他玩忽职守!”   “哪来的难民?为何?朕从未听说?过?”顺安帝脸色严肃起来。   沈翊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双手奉上,“父皇请看,这些都是?难民的籍贯。”   康德成又麻利地取来递给顺安帝。   顺安帝翻看几眼,怒得一把将奏章扔下御阶,摔在地上,“全?是?镰州来的难民,甄合业,这就是?你说?的安居乐业!”   “皇上,臣……”户部侍郎甄合业大惊,额头冒出了冷汗。   瑞王连忙捡起察看,一见果真?全?是?镰州籍贯,便说?:“父皇,许是?下边的官员中饱私囊,镰州这么大,知州总不可能处处顾忌到。”   一见情形不对,就推人出去?挡枪,这是?魏家惯用的招式。   “对,镰州地广,许是?干旱之?地,臣未到访,臣有疏漏之?处,还请皇上恕罪!”甄合业倒是?很会顺杆爬,只要他咬死并非全?镰州都干旱,那就怪不到他头上,疏漏之?罪比之?官官相护可轻得多。   “皇上,臣这还有一物,禀呈圣听。”徐音尘从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册,“臣也怕断章取义,因此走访镰州九郡,这是?九郡百姓血笔签下的万民书,证实镰州九郡皆有旱情。”   万民书!自古一旦涉及到万民书就不是?小事了。   那名册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名字,许多老百姓不会写字,就只摁了一个血指印,皆是?百姓血泪。   顺安帝一掌拍在龙案上,让康德成将名册拿下去?给百官传阅,“甄合业,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收了魏宗多少好处替他隐瞒,从实招来!”   “皇上,臣不敢啊,臣没有!”甄合业连连磕头,声音颤抖,上两年都是?这样做的,谁知道今年却翻了跟头,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竟能掀起这么大的浪花来!   余光再?瞥见前?头站如松柏的燕王,他心中叹了一气,这是?牵扯进?了皇子?们的争斗啊,天要亡他!   那名册众人传看,无一不触目惊心,尚弘正色道:“皇上,魏宗欺上瞒下,苛捐杂税,为了一己之?私吸干百姓血泪,罔顾民生,致使饿殍遍野,该当处斩!”   “处斩”二字一出,百官愕然?,这可是?承恩公的嫡幼子?,魏皇后的幼弟啊!右相可当真?敢说?!   可若非是?魏家人,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怕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父皇,”瑞王急忙求情,“儿臣以为,事关重?大,得先召魏宗入京,彻查此事,不能贸然?处罚。”   现如今只有一个“拖”字,拖得越久,等后宫太后与皇后出面劝和,才能保得住魏宗的性命。   “父皇,皇兄说?的是?,是?该召魏宗入京彻查,”沈翊难得的,竟顺着瑞王的话说?,“当务之?急,应当将镰州征收的税粮尽数发还于民,再?拨款赈灾,免得饿死更多的百姓。”   “燕王仁义爱民,实乃大周之?幸啊!”工部柳侍郎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臣听闻燕王近一个月,一直在为城外难民施粥,若非燕王,怕是?要饿死更多百姓!”   顺安帝满意地颔首,“燕王确实有功,该赏。”   沈翊恭敬地说?:“儿臣不敢居功,在城外施粥乃是?中元节前?,王妃想为皇上祈福之?举,谁知难民越来越多,王妃不忍,这才坚持施粥,儿臣也是?从王妃那得知这些难民竟是?从镰州来的。”   这话便是?说?他和徐音尘并未勾结,参京兆尹只是?巧合,不过这话也就是?哄哄傻子?,明面上过得去?,谁也不会去?揭穿。   “好,燕王妃善心仁爱,乃是?女子?表率,朕重?重?有赏!”顺安帝果然?没看错沈翊,要打破如今朝堂魏家一家独大的局面,还得靠沈翊,顺安帝也就乐于给沈翊做面子?,他特?意提到燕王妃,那顺安帝就赏,左右不过是?些金银器物罢了。   顺安帝夸了燕王又夸燕王妃,可把瑞王气得切齿,今日之?事分明就是?燕王谋划好的,还这般冠冕堂皇,瑞王睨了沈翊一眼,当真?是?小看他了。   “皇上赏罚分明,”尚弘说?,“即便镰州天高路远,须得慢慢彻查,可户部侍郎包庇之?责,与京兆尹玩忽职守之?责,却逃脱不得!身为定都父母官,若第一时间上禀难民之?事,恐怕也不至于镰州饿殍遍野。”   京兆尹吓得匍匐在地,一个劲地磕头,“臣有罪,臣有罪,求皇上饶命啊!”   他自然?晓得城外难民之?事,可瑞王让他不必上禀,他也就没管这事,如今东窗事发,他总不能将瑞王供出去?,为着家中亲眷,他也只能咬牙认了。   “皇上,微臣是?真?的不知,并非包庇,皇上明鉴!”不知此事就只是?失察之?罪,若是?包庇就是?从犯,这是?截然?不同?的结果,甄合业自然?晓得如何?保命。   “邱真?玩忽职守,延误镰州灾情,着革职流放!”顺安帝晓得京兆尹乃是?魏家门生,如今处理了一个魏家人,立马就可以安上他的人,顺安帝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至于甄合业,关入大牢,是?失察还是?包庇,容后再?审。”   “皇上,皇上!”邱真?与甄合业哭喊着,却被禁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承恩公冷眼看着两人被处罚,不置一词,虽是?魏家的人,可魏家门生多了去?,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魏宗。   “徐卿此次上奏有功,擢升为五品郎中,赏银百两,”顺安帝论功行赏,再?下令道:“速召魏宗入京,命刑部尚书主审,燕王从旁督察此事,散朝!”   帝王令,一言九鼎,瑞王本想争取督察,可顺安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大手一挥就散了朝,顺安帝一走,百官陆陆续续退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此事。   魏家在大周屹立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动魏家嫡系,朝中也不是?没人看不惯魏家,可就算参魏家,也只动些魏家门生或是?拐着弯的亲戚,不痛不痒的。   哪像今日,直接就参了承恩公的嫡幼子?,还证据确凿,不死也要扒层皮,那可是?魏家一条有力的臂膀。   看来这朝中格局要变。   尚弘站在殿外,看着群臣如蝼蚁一般散去?,仰头望着炙热的烈阳,大周风雨将至啊!   “二弟,可真?是?好手段!”瑞王喊住往外走的沈翊,脸色难看得紧,他还没对沈翊做什么,沈翊倒好,竟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沈翊回?头,面含浅笑,“皇兄说?什么?”   瑞王怒目而视,“你我之?间,有必要装吗?徐音尘不就是?你的人。”   魏宗调任镰州三年了,本就是?承恩公想让他外放做出点政绩来,眼看着这三年镰州的税粮节节高升,政绩优异,明年魏宗调回?京,顺理成章得往上升,可如今看,魏宗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哪还有什么可升的!   “皇兄说?笑了,天下是?父皇的天下,官员自然?也是?父皇的官员,臣弟可不敢僭越。”沈翊垂眸理着袖口?。   瑞王见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更是?恼怒,“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还当你是?条好狗,是?本王眼瞎。”   沈翊仍旧笑着,只是?眼中噙着冷意,“皇兄还没瞎呢。”   但是?放心,迟早有一日,会瞎。   瑞王犀利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要生吞了沈翊,余光瞥见前?方的承恩公,不想再?和沈翊费口?舌之?争,甩袖离开,追随承恩公去?了。   “王爷。”徐音尘上前?行了一礼。   沈翊颔首,“回?去?路上小心些。”   徐音尘明白他的意思,“是?。”   沈翊也得回?府,想必闻姝还为他忧着心。   “外祖父留步。”瑞王虽非魏皇后亲子?,却待魏家如亲外家,也喊承恩公外祖父,异常亲近。   承恩公面色不虞,略抬了下手,“瑞王殿下。”   瑞王扶着他,“外祖父免礼,今日之?事,是?本王大意了,没承想燕王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徐音尘一路上都没反应,谁知竟不知不觉做下这许多事。”   徐音尘跟着甄合业去?巡粮,瑞王自然?吩咐过要盯着点徐音尘,可徐音尘一路上对甄合业唯命是?从,一味捧着,从不违抗命令,以致于甄合业也就放松了警惕,才叫徐音尘钻了空子?。   承恩公说?:“燕王绝非善类,殿下往后要多留心,今日这个教训着实不小。”   “外祖父放心,本王一会就去?见母后,让太后出面,必定能保下小舅舅。”瑞王说?道。   承恩公从没觉得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户部小官能要了魏宗的命,即便背后有燕王运作,只是?可惜了这几年对魏宗的筹谋,本是?想让他回?京,顶了工部尚书的差事,如今看是?不行了。   “有殿下操心,也是?犬子?的幸事,”承恩公眼尾耷拉着,目露凶光,“徐音尘,留不得。”   敢动魏家的人,就要做好受死的准备。   瑞王颔首道:“外祖父安排便是?,这人留着确实是?祸患。”   不得不说?,徐音尘这人有点胆量,虽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音尘是?受了燕王的吩咐,可他敢第一个站出来,咬魏家一口?,没有点魄力可不敢做。   瑞王还挺欣赏此人,偏偏这人却是?燕王心腹。   可惜了。   *   闻姝就在前?厅候着,沈翊一回?府她就瞧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上前?打量他。   沈翊张开臂膀,在她跟前?转了一圈,揶揄道:“可要好好查看,没少胳膊没少腿。”   闻姝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才放下心来,“旗开得胜了吗?”   沈翊扶着她入内,“差不多,处置了个京兆尹,魏宗召回?京彻查。”   “没罚他吗?那等皇后太后回?过神来,岂不是?会保下他?”闻姝又忧心起来,生怕沈翊竹篮打水。   “那也得他能见得到皇后太后。”沈翊喝了一口?茶,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才发觉里面搁了莲子?。   闻姝说?:“清火的,天气越发热了,你政务又忙,要多吃点败火的东西。”   沈翊又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再?过半个月就转秋了,定都夏短冬长。”   闻姝坐到他旁边,想听听他朝中发生了什么,又说?,“我这样算不算干政啊?若是?不能说?便算了。”   女子?出阁后相夫教子?,却不被允许过问夫君在外之?事,更何?况朝堂里的事,永平侯也不会和章氏说?朝中事。   “你干哪门子?政?”沈翊笑了,巴不得与她分享,“我只是?在与你闲话家常。”   “今日朝上,柳侍郎为我说?好话来着。”沈翊如今在朝中人脉不广,柳侍郎也有点用处。   闻姝若有所思,“看来柳家当真?决定跟随你了。”   这也说?明柳贵妃颇得父母宠爱,要不然?柳家也不敢贸然?和魏家作对,那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搭上全?家性命的事。   先前?沈翊没和闻姝说?镰州的事,如今见她感兴趣,一股脑的和她说?了,“去?年我去?镰州巡查税粮时便察觉到镰州的税粮有问题,但去?年镰州并未干旱,百姓倒不至于饿死,今年刚好赶上干旱,可偏偏又是?魏宗任知州的第三年。”   大周地方官员每三年一审考,政绩优异便可升官,无功无过仍归原位,有过则贬,魏宗这都是?第三年了,要是?放弃作伪,那前?两年也是?白费,又得等下一个三年,他自然?是?不肯。   镰州那地方,哪有定都繁华,若不是?为给升官找个借口?,他连外放都不肯去?。   所以仍旧学着前?两年压榨百姓,强征税粮,想着魏家只手遮天,上头有人护着,也不怕有人瞎了眼参他。   可偏偏今年还真?有瞎了眼的,撞到了沈翊手中,自然?不会放过。   “魏宗是?魏皇后的幼弟,是?太后的亲侄子?,他们也是?有恃无恐,那么多百姓死在他们手中,夜里当真?睡得着吗?”闻姝难免气愤,上位者?本该仁爱百姓,可却一心只想着自己享乐,注定要民不聊生。   “百姓于他们不过是?蝼蚁,”沈翊拨弄着茶碗盖,“只要没疼到他们身上,他们通通不会介意。”   楚、周两国休战近二十年,本该休养生息,可大周表面上看着平静,底下早就是?淤泥一滩。   “四哥,你打算怎么办?魏宗要是?被保下,往后魏家会更肆无忌惮。”连这样本该诛九族的死罪都能逃脱,还怕什么呢?   管家忽然?进?来通禀打断了沈翊的话:“王爷,王妃,宫里边的赏赐送来了。”   两人一同?出去?,顺安帝派人送了一些金银,还有一些女子?首饰头面,是?赏给闻姝的。   沈翊把施粥的事一说?,闻姝就明白了,“这些金银能买许多米面,施粥花的银子?都回?来了。”   “这次还真?是?不亏。”闻姝笑道。   两人正说?着,凌盛脚步匆匆而来,说?:“王爷,徐大人的马车在玄武大街被撞了!” 第033章 死讯   “快请大?夫!”小厮背着满身狼狈的徐音尘回府, 喊的嗓子都嘶哑了,门?房手忙脚乱地跑去请大?夫。   在?前厅和弟媳闲话?家常的徐夫人听?见吵嚷走出来,一眼瞧见徐音尘身上?的血, 吓得登时腿软, 脸色惨白如纸,还是徐二夫人扶了她一把, 急忙问?,“天呐!这是发生?何事了?尘郎不是去上?朝了吗?”   小厮背着徐音尘本就力竭, “快来人扶一把,把公?子抬回院子里。”   这下众人才回过神来,来了几个小厮轻手轻脚地接过徐音尘。   徐夫人指着小厮问?:“快说这是怎么了?”   小厮跌坐在?地上?,他胳膊上?也有血, 顾不得擦,喘着气说:“夫人,公?子下朝后, 马车在?玄武大?街上?被另一辆马车撞了。”   正说着, 门?房已飞速把大?夫请回来了, 徐夫人等人只能先跟着大?夫去瞧瞧。   徐夫人这辈子就是为儿子活着, 好不容易儿子高中?, 也成亲了,她本想颐养天年, 结果却出了这档子事,她的心跳都要吓停了。   一群人赶到徐音尘的院子,卫如黛本就在?担心他今日上?朝会得罪魏家人, 一看见徐音尘是被人抬进来的, 当时就红了眼,“徐音尘……”   小厮把徐音尘放到床榻上?, 他身上?血迹斑驳,昏迷不醒,也不知伤到哪里,卫如黛想碰又不敢碰,怎么会伤的这样?重?   “大?夫来了!”丫鬟忙把卫如黛扶开,让大?夫给徐音尘诊脉。   徐夫人被婆子扶着,脚步踉跄地进来,看见卫如黛,走过去紧紧地攥住她的胳膊问?:“到底发生?了何事?音尘好端端的怎会被马车撞?”   定都不许纵马疾驰,更何况徐音尘是朝廷命官,谁敢这么大?胆撞徐音尘。   卫如黛红着眼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卫如黛猜得到是魏家,因为徐音尘昨晚就说了今日要参魏家,现下就受了伤,谁敢在?天子脚下伤朝廷命官,除了魏家不作他想。   可是目前没有证据,并且房里还这么多外人,卫如黛只能说不知。   徐夫人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指着卫如黛迁怒道:“你身为音尘的妻子,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照顾他的?我徐家娶你进来,是让你来当祖宗的吗?音尘的衣裳鞋袜不会做,也不会给音尘奉点心茶水,现如今音尘躺在?床上?,还是说不知道!”   徐夫人是这几个月积攒的怨气,借着这次机会都说出来了,从前两家是邻居,徐夫人待卫如黛还不错,常说有个像她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可是做女儿和做儿媳是不同的,徐夫人想要个温婉谦和的儿媳,可以伺候夫君,侍奉婆母,可卫如黛什么都不会。   若非徐音尘坚持,她绝不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卫如黛被徐夫人这番话?说懵了,哑口无?言,婆母不是允了她不必学刺绣,怎么又旧事重提?   徐二夫人眼见形势不对,连忙上?来打圆场,劝和徐夫人,“大?嫂消消气,现下尘郎还没醒,如黛一个后宅妇人,她能知道什么呀。”   徐二夫人又对卫如黛说:“如黛呀,你婆母是关心则乱,你别放在?心上?,现在?最重要的是等尘郎醒来。”   卫如黛被人劈头盖脸这么一顿训诫,心里头自然憋着气,从前她在?家里,伯娘从不疾言厉色,可自从嫁进徐家,原先待她不错的徐伯母,却一改往日,对她处处挑剔了起来。   可现在?徐音尘生?死未卜,卫如黛也没心思和徐夫人争辩,别过头去看徐音尘了。   片刻后,大?夫说:“回夫人,令郎无?大?碍,只是腿伤着了,需要将养一段时日。”   徐夫人像是捡回了一条命,手抚着胸口,“有劳大?夫了。”   幸好命保住了,要是徐音尘有个好歹,徐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活了。   大?夫给徐音尘包扎了一番,又让人煎了一碗药,灌下去,徐音尘就醒了。   原本卫如黛坐在?床边,徐夫人一瞧见徐音尘醒了,一把推开卫如黛凑了过去,哭喊着,“儿啊,你是要吓死娘啊!”   徐音尘瞧了眼卫如黛通红的眼眶,张手拍了拍徐夫人的胳膊,“母亲,我没事,快别伤心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徐夫人含着泪问?。   徐音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丫鬟禀告:“夫人,燕王殿下与燕王妃到访。”   “燕王与王妃来了?”徐二夫人连忙出去迎,徐家几房,从前挑大?梁的就是徐音尘的父亲,官至尚书,后面徐音尘父亲去世,徐家没落,还是徐音尘高中?状元,徐家才在定都重新有了姓名,王爷与王妃到访,可怠慢不得。   徐夫人赶忙用?帕子擦净了眼泪,起身要去相迎。   沈翊和闻姝本就是来探望徐音尘的,也没摆什么王爷王妃的架子,直接就来了徐音尘的房间。   “见过王爷,王妃,臣多有不便。”徐音尘躺着,他的腿被包扎着,动不了。   “徐大人无需多礼。”闻姝的手搭在?一旁的卫如黛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安抚她,卫如黛点点头,明白闻姝的意思。   人人都着急,徐夫人还怪她,可谁关心过她急不急,这可是自己的夫君。   瞧见闻姝,卫如黛心里头更委屈了,忍不住眼泪,撇开头。   闻姝忙递了帕子过去,“别怕,徐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翊递了个眼神给徐音尘,徐音尘说道:“母亲,我与王爷有话?说,您和二婶婶先出去吧。”   “王爷王妃,臣妇告退。”徐二夫人有眼力见,拉着徐夫人就要走。   徐夫人看向卫如黛,也想喊卫如黛出去,她这个母亲都不能留着,凭什么卫如黛可以留下,可见燕王妃在?和卫如黛说话?,徐夫人到底没开得了口,只能不满地出去了。   众人一走,屋门?一关,就只剩下他们四个,卫如黛才坐到床沿上?看着徐音尘落泪。   徐音尘握住卫如黛的手,“莫哭,让你担忧了。”   卫如黛含着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沈翊面色微沉,“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没想到魏家还真敢当街行凶。   徐音尘笑了笑,“王爷说的哪里话?,身为官员,本该为民?请命,更何况若不是王爷安排的人手,我怕是早就没命了。”   魏家就是冲着徐音尘的命去的,撞他的车夫当场就死了,死无?对证,而徐音尘是被千留醉派出的暗卫救了一命,要不然下场和车夫一样?。   “臣既敢做,就不怕承担后果,魏家不除,大?周永无?宁日。”徐音尘前脚才被皇上?升了官,后脚就当街被撞,魏家怕是连逆反也敢做。   这条路本就千难万险,最初徐音尘选择站队燕王开始,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若是成,就是从龙之功,若是不成,白骨一捧。   沈翊颔首,“魏家一击未中?,近日想来不会再动手,你约束好徐家人,别被魏家捏了把柄。”   徐音尘满口答应。   徐音尘还受着伤,沈翊没待太久,叮嘱了几句就带着闻姝离开了。   出了徐府,上?了马车,闻姝还有些后怕,她主动握住沈翊的手,“这才开始就这般凶险,往后还得了。”   这还是头一日呢,看着如黛哭肿的眼睛,她很怕下次受伤的是四哥。   沈翊反握住她安抚,“不怕,我会武功,身边还有凌盛跟着,出不了事。”   徐音尘不会武,所以沈翊才叫千留醉派人保护,也幸好多了这么一重保险,否则徐音尘就危险了。   “你近期就别出门?了,等风波平息,即便出门?也要带足人手,用?王妃仪仗。”沈翊更担心的是闻姝。   闻姝抿着唇点头,“我知道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忧虑,“四哥,我们能成吗?魏家猖狂至此,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还是当街行凶,目无?王法。”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沈翊抬手揉了揉她的脑后安抚,“路走到头了,才会肆无?忌惮的猖狂。”   魏家自己也知道,如果瑞王不能上?位,那留给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新?帝绝不会容得下魏家,所以魏家现在?只能全力扫清障碍,扶持瑞王。   闻姝垂眸,望着四哥衣上?的纹路出神,这条路太难走了,幸好她当初选择了陪着四哥,要不然四哥一个人,更难承受。   “吓着了是不是?回去喝碗安神汤。”沈翊看她发呆,上?前抱了抱她,在?她鬓角亲了下,“别怕,我会护好你。”   闻姝在?他怀中?只有满满的安心,“我不怕。”   怕也无?用?,四哥杀母之仇得报。   徐音尘或许有得选,可他们没得选。   闻姝不想他担忧自己,就说起了别的,“对了,今日周夫人上?门?,想请你帮着问?问?小周大?人怎么还不愿娶亲。”   “周羡青?”沈翊倒没想到他家里头已经这样?操心了,若非着急,也不会寻求旁人帮忙。   “这事你管不了,改日我和周羡青说。”沈翊捏着她修剪圆润的手指,想着要是抹上?艳丽的蔻丹,会更美。   闻姝清澈的眸子望着他,“我听?周夫人说他有心仪的姑娘,是那姑娘门?楣太高了吗?”   要是这样?,那或许是得过些日子,等周羡青在?朝上?有些建树,定都的贵族目前怕是瞧不上?周家的门?户。   沈翊摇头,“他心仪的姑娘已经出阁了。”   “啊……”闻姝惊诧地张唇,“这就遗憾了。”   身份不够还能努力往上?升,若已出阁,那便是错过。   闻姝又想起了贺随,怎么都错过了。   月亮一个月才圆一回,人生?憾事十之八\九。   *   “废物!”坤宁宫里,魏皇后摔了手边的玉雕座屏,怒不可遏,“一个不会武的徐音尘都弄不死,真是吃干饭的!”   常和裕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原本必死无?疑,不知从哪出来个高手把马车硬生?生?转了个弯,徐家的马当场就死了,撞车的车夫也死了,徐音尘命好,竟只伤了腿。”   魏皇后怎么能息怒,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头一次上?朝,竟敢参她的幼弟,是当她死了吗?弘尚本就等着拿捏魏家的把柄,必定会抓着此事不犯,死了这么多人,民?愤难平,就怕皇上?也会顺势处斩了魏宗。   魏皇后心里头也明白,这些年魏家出的风头太多了,皇上?心里未必喜欢,只是由?奢入俭难,魏家自先帝时起,就是这样?过来的,想让魏家突然谦逊低调起来,那是难了。   再则从前魏家手握瑞王,也不怕顺安帝,可燕王这个变数,是魏家没想到的。   “让家中?撤手,暂时别动了,这件事明日必定会被御史参上?魏家一笔。”魏皇后愁眉不展,要是人死了,参就参吧,反正死无?对证,可如今人没死,白白被参就不划算了。   常和裕恭敬道:“是,奴婢明白,娘娘不必气恼,来日有的是机会,区区一个徐家,给魏家提鞋都不配,不过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   魏皇后坐了下来,“起来吧,徐家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有燕王撑腰,他哪有这个胆子,燕王倒是很有胆色,敢动本宫的幼弟。”   常和裕从地上?站了起来,仍躬身说:“燕王死里逃生?,必是记恨上?了娘娘,才和魏家作对。”   “还不是当初你们废物,要不然他早死百八年了。”魏皇后说到这个更气了,“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不该让他活着。”   要不是有燕王,顺安帝早就立瑞王为储君了,荣郡王是个不值一提的,偏偏燕王有真本事,还在?侯府时,就听?旁人说他才学出众,连徐音尘都甘拜下风。   皇上?瞧见燕王,怕是也起了点别的心思,但不管怎样?,瑞王都必须成为储君。   “太后午歇起了没?本宫去给太后请安。”魏皇后知道事关重大?,凭她对皇上?撒娇几句恐怕没用?,想保全魏宗,还得让太后出面。   常和裕回道:“太后刚起,娘娘这会过去正合适。”   “摆驾。”   魏太后午膳时就知道魏宗之事,午歇醒来听?说徐音尘受伤,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宫婢就禀告皇后娘娘到了,只得摆手让她进来。   “姑母。”魏皇后火急火燎地进来,故意喊魏太后为姑母,就是想告诉魏太后,魏宗也是她的侄子,可不能不救。   “你们都下去吧。”魏太后屏退左右,连心腹素襄都退下了。   这个时辰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殿内摆着冰鉴,舒爽宜人,感知不到丝毫热意。   “姑母,您可得救救阿宗。”魏皇后坐到魏太后身边,挽着她的胳膊。   魏太后睨了她一眼,见她头上?的凤冠璀璨夺目,不知费了多少银钱,“哀家早说过,让你们稍微收敛一点。”   魏家从前在?定都是个不起眼的小族,直到魏太后入宫承宠,最终位列皇贵妃,宠冠六宫,魏家才一步步显赫起来,被封了伯爵,那时定都不少世族眼见着魏家的崛起,都眼巴巴的送女儿入宫,但却再没出第?二个魏家。   后来在?她身边养大?的顺安帝登基,她被尊为皇太后,魏家嫡女魏鸾也被册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魏家也从最初的伯爵,到如今的公?爵,魏家满门?显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荣华达到了顶峰。   魏太后是个有眼见的,察觉到顺安帝是个有能之人,绝不会甘做傀儡,所以劝过魏家稍稍收敛一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魏太后如今是大?周顶顶尊贵的太后,连皇帝都要因着孝道尊着敬着她,可魏皇后却还没达到魏太后的境界,她也想做至高无?上?的太后,所以在?没保住自己的皇嗣后,转而培养瑞王,只等瑞王登基,她来做大?周第?一尊贵的女人,哪里舍得现在?收手?   “姑母,咱们也没做什么,阿宗征收的税粮还不是入了大?周国库,又不是咱们私吞,不就是死了几个流民?,凭什么要阿宗拿命去抵。”魏皇后自生?来就是金尊玉贵,哪里会将百姓的命放在?眼中?,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   魏太后听?后微叹了一口气,已显老?迈的目光浑浊了几分。   魏皇后却没注意到,继续说:“姑母,阿宗可是您的亲侄子啊,他待您向来孝顺,总不能真叫他处斩。”   “您就劝劝皇上?,皇上?最听?您的话?了,只要保住了阿宗的命,往后咱们一定听?您的话?收敛几分。”魏皇后当下为了保住魏宗,什么都能答应,可心底里早就想了八百种法子对付燕王,哪里肯停手。   魏宗到底是魏太后看着长大?的,找不到袖手旁观,再加上?魏皇后哀求,最终魏太后还是应了,“你回去吧,哀家会找皇上?说。”   魏皇后得了承诺,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素襄端着茶盏进来,“太后。”   魏太后侧身靠着明黄色的金线迎枕,半阖着眼皮,“素襄,哀家是不是太纵容皇后了?”   素襄是魏太后初入宫时掖庭拨到她身边的,一转眼,也陪着魏太后几十年了,自然最明白魏太后的心思,说道:“皇后娘娘自小就跟在?太后身边长大?,您心疼皇后娘娘也是情理之中?。”   魏太后成为皇贵妃后,魏家看中?了那时养她身边还是王爷的顺安帝的王妃之位,所以挑了魏鸾送入宫,美其名曰是给魏太后解闷,因为魏太后先后生?的一子二女都没能保住,顺安帝到底不是亲生?的,还不如魏鸾这个侄女亲近,因此魏太后就留下魏鸾在?宫中?。   说起来,魏皇后和顺安帝还是青梅竹马,顺安帝早早就向魏太后求娶了魏皇后,给足了魏家的脸面,顺安帝也在?魏家的支持下,如愿登基。   魏鸾魏鸾,鸾乃凤凰一类,魏家的野心,昭然若揭。   魏太后摇了摇头,“哀家只怕去后无?人能护魏家。”   她已上?年岁,若没有孝道压着顺安帝,顺安帝当真还能顺着魏家吗?   素襄恭声说:“太后娘娘千岁,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这话?就是明面上?好听?,魏太后回也懒得回,闭上?眼睛,好半晌后,忽然出声:“请皇上?来用?晚膳吧。”   她还活着一日,就得保魏家一日。   顺安帝踏入慈和宫时,天边的星子已经点亮,夜色笼罩皇城。   “给皇上?请安,”素襄蹲身行礼,“太后娘娘去小厨房做膳了。”   顺安帝蹙眉,训道:“母后年事已高,怎能劳烦母后下厨,素襄姑姑也不知拦着点?”   “不怪素襄,”身后传来魏太后的声音,“是哀家想着皇上?要来,许久不曾给皇上?做鹌鹑汤了。”   “母后,”顺安帝连忙转身去扶魏太后,“您身子不好,得好生?休养。”   魏太后慈和地拍了拍顺安帝的手,“哀家还没老?到不能动的份上?。”   宫婢们端着碗碟,摆好了晚膳,比起往常的奢侈,今日就几个家常小菜,那盅鲜香的鹌鹑汤就搁在?最中?间。   顺安帝扶着魏太后入座,也在?一旁坐下来。   魏太后笑着说:“从前你最爱喝哀家炖的鹌鹑汤,也很久没喝了。”   素襄极有眼色的给顺安帝盛了一碗鹌鹑汤放在?跟前,顺安帝看着汤说:“谢母后记挂。”   这碗汤色泽金黄,香气浓郁,一如多年前的那碗。   那时顺安帝只是先帝后宫中?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生?母位份低微,生?下他也没获得先帝宠爱,反而几年后死在?了妃嫔倾轧中?,他就孤零零一个人,受尽了宫中?冷眼。   直到那次,不小心撞到了已是皇贵妃的魏太后,他连忙跪地磕头,生?怕被责罚,可魏太后却扶起他,擦净他额头上?的尘土,带他回了宫,让宫婢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还煮了一大?桌子膳食,亲手舀了一碗鹌鹑汤给他。   顺安帝喝着鹌鹑汤掉了眼泪,想起了已过世的母妃,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待他,那一刻,魏太后在?他心里成为了温柔纯善的菩萨。   后来魏太后将他养在?膝下,悉心照料,犹如亲子,顺安帝再也没有受过旁人冷眼,于是对魏太后十分孝顺。   可时过境迁,他们母子,却走到了虚与委蛇的这一步。   为了魏宗,竟搬出了这碗曾经救顺安帝于水火的鹌鹑汤。   顺安帝面色如常地喝着汤,说:“还是母后做的鹌鹑汤最好喝。”   “那皇上?多喝点,”魏太后轻叹了口气,“听?说镰州干旱,难民?遍地,哀家已吩咐宫里缩减开支,为镰州百姓赈灾。”   “母后慈善,朕已命户部拨款,救助灾民?。”顺安帝知道太后想说什么,可他偏偏不上?钩。   魏太后没办法,只能自己提,“阿宗那孩子做错了事,是该罚,可你们也是一块长大?的,有自小的情分在?,皇上?不若饶他一命。”   魏宗曾是顺安帝的伴读,也时常入宫,情分确实是有的。   顺安帝胃口全无?,放下了碗,“母后,朕也不想罚他,可镰州饿死了一百余人,民?愤滔天,朕实在?难办。”   没有粮食,百姓还能吃野草,啃树皮,当真饿死了,那就是连野草树皮都没得啃,是极其惨烈的状况了,现下消息传开,定都百姓纷纷前往城外救济难民?,难民?们把镰州的情况一哭诉,整个定都哗然,民?情已成鼎沸之势,都说要杀了魏宗为镰州饿死的百姓陪葬。   魏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徐音尘前脚出事,后脚百姓们就传开了魏家买凶杀人,罪大?恶极,不杀魏宗,难平百姓怒火!   魏太后微抽了口气,能传到顺安帝这死了一百多人,怕是还不止呢,多的是死在?逃亡路上?的,能逃到定都的,都算是命好了。   “哀家也知道这次是阿宗做得过了,也不求你宽恕他,”魏太后退而求其次,“左右,你保住他的性命,也免得你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   顺安帝面无?表情,盯着碗里的汤看,汤散了热气,面上?浮起一层黏腻的油花,令人毫无?胃口。   他看似在?犹豫,其实是在?等魏太后给出点筹码,总不能白白饶了魏宗。   魏太后心知肚明,最终说道:“朝中?有言,让皇上?立瑞王为储君,可哀家瞧着,瑞王还需历练,不急于一时。”   魏太后这是承诺魏家近期内不会再催促顺安帝立瑞王为储君,以此来换得魏宗一线生?机。   朝臣中?魏家一派早就催促立瑞王为储君,燕王上?朝听?政之后请求立储的折子更是多如牛毛,顺安帝虽不想理会,可也被闹得心烦。   要是能让朝臣歇了这个心思,顺安帝也能耳根子清净一段时日,还能给燕王有机可乘,让瑞王与其继续争斗,这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顺安帝早知道不可能处斩得了魏宗,毕竟那是承恩公?的嫡子,逼急了怕是要狗急跳墙。   “母后说的是,瑞王尚年轻,还需锤炼,”顺安帝温和道:“阿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便免了他的官职,判流放吧。”   往常流放与杖责一般是共生?的,先杖责,再流放,因此许多流放的罪人多半会死在?路上?,顺安帝念着点魏太后曾经的恩情,免了杖责。   从前,魏太后是真的关照过顺安帝,若是没有魏太后,顺安帝恐怕难登大?宝,要不是因为魏家贪得无?厌,将手伸得过长,顺安帝也不想对魏家赶尽杀绝。   魏太后早知流放是最好的结局,没罚庭杖,待到了流放地,魏家自然有法子瞒天过海,救出魏宗,往后仍旧过他的少爷生?活,只不过不能当官罢了,算不得大?事。   “皇上?体念旧情,就依着皇上?的法子办吧,哀家会让人嘱咐承恩公?,记得皇上?的隆恩,”魏太后又不紧不慢地说:“听?闻徐大?人出了意外,哀家已让人赏了药,这样?的股肱之臣,可不能有所损伤。”   这便是允诺魏家不会再对徐音尘出手,明日若有朝臣上?奏,让顺安帝不必理会。   顺安帝终于露出了笑,“母后仁爱,是朕之福。”   谈完了正事,那碗鹌鹑汤也凉了个彻底,顺安帝没再多待,寻了个借口退出慈和宫。   魏太后睨了眼结满油花的鹌鹑汤,没了胃口,由?素襄扶着起身,“撤了吧。”   出了慈和宫,上?了御撵,顺安帝面上?那浅笑就融入了夜色,再瞧不见分毫。   康德成恭谨地跟在?御撵旁,小声询问?:“皇上?,方才皇后派了人来问?皇上?今夜翻了谁的牌子。”   魏皇后这意思便是要顺安帝去坤宁宫,往常顺安帝都是这样?做的,可今日,顺安帝偏偏不想去,说:“去贵妃那。”   “是,”康德成忙吩咐道:“摆驾玉福宫。”   皇城的夜灯火通明,使得天边银月的光辉都逊色几分,眼瞧着玉福宫就要到了,顺安帝忽然道:“往后宫里不许再出现鹌鹑。”   从前他为那碗鹌鹑汤,做了魏家多少年的鹌鹑,可帝王本该是翱翔天际的鹰。   *   徐音尘受伤后,闻姝在?王府祠堂里点上?了长明灯,希望母亲在?天有灵能保佑四哥安泰,顺利报了血仇。   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吃得较为清淡。   “再喝半碗银耳羹,吃这么点,踏雪都比你吃得多。”沈翊不满地给闻姝又盛了半碗汤羹。   闻姝的眉头从昨日起就一直没舒展开,捏着瓷匙,“许是天热,没什么胃口。”   沈翊笑看了她一眼,“若非咱们没圆房,我都要以为你是有喜了,我听?说妇人有喜就会食欲不振。”   “四哥,你惯会说胡话?!”闻姝嗔了他一眼,埋怨道:“我正担心着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对付魏家,多的是人想魏家死。”沈翊就想见着闻姝每日开开心心的,他便万事不愁。   闻姝抿了一口甜滋滋的银耳羹说,“你没听?说过先出头的椽子先烂,你是众矢之的。”   “昨日晚间,魏太后派了太医为徐音尘治伤,还赏了药。”沈翊慢条斯理地拿了一小块烧饼逗弄桌下的踏雪,这种香喷喷的烧饼,踏雪也爱吃,伸着爪子扒拉,可每次爪子即将碰到的时候,沈翊就做坏伸回手,气得踏雪可怜兮兮地叫唤,“喵呜~”   闻姝见沈翊还有心思逗猫,真想说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太后目的为何?”   “徐音尘上?午被撞的,晚上?太后才赏赐,说明她和皇上?达成了某种交易,允诺魏家不再动徐音尘。”沈翊把烧饼扔给踏雪,用?帕子擦净了手。   闻姝咀嚼着嘴里甜软的红枣肉,思忖道:“难道皇上?要保下魏宗?皇上?怎可能会因为徐大?人的性命而束手束脚。”   死八百个徐音尘,顺安帝怕是也不会在?意。   沈翊挑了下眉头,“聪明,徐音尘不过是顺带,肯定有更重要的东西?让皇上?妥协了。”   “王爷,王妃,”凌盛走了进来,拿过一张小纸条,“宫里递出来消息。”   沈翊接过展开,看后递给闻姝。   闻姝放下碗,拿着纸条狐疑道:“流放?皇上?要判魏宗流放吗?这是谁传出来的消息?”   凌盛道:“回王妃,是柳贵妃宫里递来的消息,昨晚皇上?歇在?玉福宫。”   如今宫里头,也只有柳贵妃示意过亲近,而柳贵妃一直没能等到闻姝入宫,所以先卖给沈翊一个好,主动递消息出来,以示同盟的决心。   “不,这是皇上?递出来的消息。”沈翊低笑了一声,接过闻姝手中?的纸条起身,打开一旁的灯罩,点燃了纸条。   “皇上?是想告诉你,他迫于魏太后的压力,只能保下魏宗,判他流放。”闻姝近日听?沈翊说多了些朝堂之事,也能很快跟上?沈翊的思绪。   “这是第?一层的意思,更深层的是顺安帝和魏太后做了交易,他不便出手,只能让我做这个恶人。”沈翊嘴角流露出讽刺地笑,“可真是好算计。”   闻姝恍然大?悟,“难道皇上?想让你处理魏宗吗?”   闻姝又觉得奇怪,“皇上?怎么知道柳贵妃和咱们交好,就一定会给咱们递消息呢?”   “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晋她为贵妃?”沈翊把灰烬扔到了唾盆里,重新?坐了下来,“难得后宫出了个敢和魏皇后斗的妃嫔,可不得架得高高的,才好打擂台,手中?没皇子,斗个什么劲。”   “皇城里每个人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吧。”闻姝感叹,和皇宫一比,永平侯府算什么啊,章氏都不够看的。   “那你要怎么做?皇上?都不能处置魏宗,你能怎么办?”闻姝一面觉得夺嫡凶险,可又实在?精彩,连她一颗心都高高悬着。   沈翊看出了她眼里的兴奋,指了指她的碗,“先把汤给喝了,我办不了,但有的是人办。”   闻姝一口气把汤喝完了,对此半信半疑,连皇帝都办不到的事,还有谁能办得到?   直到几日后,魏宗的死讯传到了定都。 第034章 血祭   承恩公府, 书房内。   “外祖父宽心,如今有了父皇的允诺,再加上本?王已买通了刑部尚书, 届时将罪责都推给镰州同知, 给小?舅舅从轻量刑,最多就是流放。”瑞王近日因?为魏宗之事来魏家来得格外勤快, 都快要用晚膳了,还?在安抚承恩公。   承恩公坐在翘头书案后, 点了点头,“有了皇上的承诺就好办,还?得多谢太后娘娘出面?。”   在朝上时,承恩公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般大, 这两日定都民情沸腾,弄得承恩公也没了底气,幸好他们还?有太后娘娘。   瑞王也道:“是, 父皇重孝道, 太后娘娘是最能说得上话的, 就是可惜了外祖父这几年对小?舅舅的筹划, 都怪燕王半路杀出来。”   要不是沈翊的出现, 明?年魏宗顺理成章调任回京升官,再熬两年, 待工部尚书乞骸骨,就让魏宗顶了那差事。   “这种事谁能说得准,”承恩公靠在椅背上, 稍显疲惫, “当初也是我派出的人失了手?,让皇后娘娘操心。”   魏皇后在宫里头, 灭曲家满门的人自然是魏家派去的,可谁知派了那么多人,本?以为沈翊必死无疑,竟还?活下来了,真?是命大。   现在说这些也都没有意义了,承恩公长叹一口气,“也罢,保住命就好,往后将他送去打理南边的生意,也不比在朝为官差。”   “外祖父说的是。”瑞王说了半晌话,唇焦口燥,才端起茶盏,外边就传来了哭喊声。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公爷——”管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直接把门撞开了,“砰”的一声响,惊天动地?,打破了承恩公府傍晚的宁静。   “疯了吗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快说!”承恩公站了起来,面?色凝重。   管家跪倒在地?,哭道:“公爷,镰州传来消息,六爷没了!”   魏宗在魏家行六。   “咣当——”瑞王还?没来得及喝,手?里的茶盏就落了地?,瓷盏粉身?碎骨,香醇的茶水浸润了地?上铺着的红色织锦地?衣,使得地?衣颜色更?深,像是一滩血。   “你在说什么胡话?”承恩公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象牙笔筒都震得移了位。   管家连连磕头,“老奴哪敢撒谎啊,镰州方才传来的消息,六爷回京的路上,被镰州的难民劫了道,把六爷给杀害了!”   “怎么可能?”瑞王站了起来,难以置信,“不是说了要多派人保护六爷吗?”   他们就是怕燕王再暗中下手?,所以格外嘱咐了魏宗,回京的时候带足人手?。   管家说:“传来的消息说难民有数千人,六爷护卫才百余人,双拳难敌四手?啊!”   “这么多人?”瑞王面?色大骇,这几千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淹死魏宗。   承恩公头脑发胀,强撑着书案,“到底是谁暴露了六爷的行踪?那些难民可有抓到?”   管家连连摇头,哆哆嗦嗦地?回复:“老奴也不知,听说……听说等官府的人赶到时,流民早就散了,六爷、六爷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嘭——”承恩公到底没有撑住,摔在身?后的椅子上,目光呆滞,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他最小?的儿子,死了!   死无全尸!   “外祖父!”瑞王上前扶着他,给他顺气,冲管家喊道:“快去请大夫来!”   管家还?没来得及跑出去,魏宗的正妻乔氏便扶着承恩公夫人孙氏哭哭啼啼地?进来,“公爷,他们说宗儿、宗儿……”   魏夫人数次哽咽,说不出话来。   瑞王慌乱起来,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外祖母,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才知道,按理来说不该这么快传到内宅啊。   乔氏早就哭红了眼?,说道:“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定都,谁都晓得了!”   因?着外放苦寒,乔氏便没跟着去镰州,也幸好她没去,要不然和?魏宗的下场一样,乔氏一下子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庆幸了。   “什么?这么快?”瑞王这下也要站不稳了,他太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先发制人,这个消息传来,定都百姓只会拍手?称赞,届时就是想处置杀害魏宗的流民也难了。   可是到底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比魏家的耳目还?要快,让这个消息须臾传遍定都,这是何?其恐怖的手?段,燕王何?时这么强了?   “都怪你!都怪你!”承恩公夫人孙氏上前拉扯拍打承恩公,一边哭一边说,“当初我就说了别让宗儿去什么镰州,待在定都不好吗?你非不??.??听,现在好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还?我宗儿!”   魏宗是孙氏最小的儿子,也是最疼爱的儿子,本?就舍不得魏宗去外受苦,这下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疼得撕心裂肺。   而承恩公呆呆地靠坐在椅子上,任由孙氏打骂,不说话也不还?手?,仿佛入定一般,只是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滚出泪来。   *   “难民们听说魏宗的父亲是承恩公,若是让他回了京,有承恩公罩着必定毫发无损,他们便是白白受了苦,亲朋好友也白死了,所以集结了数千人,在官道上截杀了魏宗,连着魏家那些护卫都没留下一个。”凌盛将外边传开的消息说给二人听。   闻姝一听就觉察出点不对,看?向沈翊,“镰州百姓怎么知道魏宗何?时回京,又?走的哪条道,坐的哪辆马车?”   这个时候,魏家肯定会让魏宗低调回京,不可能大张旗鼓,而寻常百姓想要探听官员的行踪可就难了,甚至被抓到还?要惹上官司。   沈翊不骄不躁地?喝了一口闻姝给他泡的酸枣仁茶,“听说是魏宗手?底下一个护卫实在不忍心镰州百姓受的苦难,厌恶魏宗虐行,把消息给卖出去了,魏宗的护卫都死了,谁知道真?假呢?”   “高明?!”闻姝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可不就是一个恶有恶报。”   恶有恶报,这是百姓喜闻乐道的。   凌盛继续道:“外边还?传,难民们手?持锄头镰刀斧子,在愤怒中直接把魏宗千刀万剐了,连人样都看?不出来了。”   这颇为血腥的死法?,可闻姝却觉得痛快,“因?为他一个人,死了镰州多少百姓,本?就该千刀万剐,死得好!”   魏宗千刀万剐,也换不回镰州被饿死的百姓。   “可这样魏家必不会放过镰州那些百姓吧?”闻姝又?蹙起了眉头,杀人是不对,可杀渣滓有何?不可?百姓们死的亲人也是人呀。   “王妃放心,”凌盛胸有成竹地?说:“那些难民早就四散开了,谁也不知道其中有谁,又?是趁着夜里头做的,等魏家反应过来,人都跑没影了。”   “那就好,”闻姝放心了,转头去看?沈翊,“四哥,你之前说有人能办得了魏宗,是指百姓吗?”   闻姝怎么都没有想到,魏宗会这样死了,还?死的这么惨,魏家怕是要气死了。   沈翊颔首,“皇上办不了,我也办不了,可百姓能办,因?为百姓是苦主,报自己的血仇有何?不可,数千人一起,魏家还?能把这数千人都杀光吗?”   就算今日死了儿子的是皇帝,也不可能藐视天下悠悠之口把这数千人杀了,除非不想要这江山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魏家今日敢动手?,明?日魏家的府邸就得被百姓拆了,城外还?有许多镰州来的难民。”魏家可以杀朝臣,杀皇子,但?杀不尽天下人。   这一局,沈翊赢了。   “四哥厉害,这招用得好。”闻姝可不信这一局没有四哥的手?笔,光凭百姓,是没办法?和?魏家斗的,百姓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说起来,这还?是四哥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他狠戾的手?段,从前的四哥在她跟前都是温和?的,而她也一直以为四哥和?她一样是个小?可怜。   沈翊看?出闻姝有话想说,挥手?让凌盛退下,坐到了闻姝的跟前,“想说什么?”   闻姝抿着唇角想了想,随即弯了弯眉眼?,“我想说我也非纯善之辈,四哥不必把我当弱不禁风之人,很多事情都瞒着我,是怕吓到我吗?”   闻姝在侯府挣扎多年,要真?是毫无心机,早就死了,哪能活到现在,虽说当下她还?没有这般狠辣的手?段,可若魏家害死的是她的娘亲,她也不会手?软。   沈翊笑了笑,身?上紧绷的神色舒展开,握住她的指尖揉捏,“也不是瞒着你,只是我说过风雨我来扛,你安心便是。”   确实有许多事,沈翊还?不敢和?她说,但?有她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永平侯与千留醉都说他用假面?示人,对闻姝没说真?话,才能哄骗得闻姝答应嫁给他。   可若不是魏家,岂知面?对闻姝的沈翊才是他的真?面?目。   十年前,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闻姝用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眼?神郑重,“四哥,我不知道别的夫妻是不是这样,可我想和?你一起承担,喜也好,苦也罢,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什么样子,我都不怕。”   虽说两人才成亲月余,但?四哥待她的用心,她体会得到,为了尊重她,宁愿强忍欲望也不逼她,府里仆役待她如四哥一般无二,这是十分难得的。   就是永平侯府,所有人也默认永平侯是说一不二的头等主子,章氏见着永平侯也要行礼,闻琅犯了错,也要跪下向永平侯求情,那不是夫妻,那是尊卑,可闻姝成亲后,从未对四哥行过礼,因?为四哥不许她行礼。   两人分明?是大周的王爷王妃,有君臣之分,尊卑之明?,但?四哥待她如同寻常百姓夫妻,能谈政务,能话家常,或许比寻常夫妻还?要亲近一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猜得到四哥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温和?,但?她也不后悔。   若是有得选,谁又?不想在一个团圆幸福的家族里长成一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呢?   沈翊听了这番话,望着闻姝沉默了许久,忽然觉得他们都错了。   永平侯觉得他欺瞒了闻姝,千留醉觉得他是在骗婚,而他也觉得闻姝知道他的真?面?目后可能会生气,会害怕。   可为什么就不能是闻姝体谅他,爱重他,愈发心疼他呢?   他的姝儿,本?就非寻常女子可比。   沈翊眼?里溢出笑来,凑到她颊边亲了亲,“姝儿吾妻,得之我幸。”   闻姝羞怯地?垂眸,“说话就说话,不要卿卿我我。”   她可以坦然的说出那样一番话,却也会因?为沈翊的一个亲吻而羞红了脸,这番转变,简直化成了鱼钩,将沈翊钓得紧紧的。   “天黑了,可以亲。”沈翊心情澎湃,直接伸手?揽过闻姝,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别,还?在外边呢。”闻姝撑着他的肩,想要下来,在房中两人都没这样亲昵过,更?何?况是四面?透风的花厅。   “不让,”沈翊劲臂箍着闻姝纤细的腰肢,“他们不敢看?。”   从沈翊最初握住闻姝的手?开始,月露等人就都出去了,背对着他们等在外边。   闻姝偏头微瞪了沈翊一眼?,“干嘛要这样,好好说话不行吗?”   “分明?是姝儿勾引的我。”沈翊倒打一耙起来了。   闻姝秀眉拧起,“我哪有?”   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还?会勾引人了?她都快红成瓜瓤了。   沈翊剑眉微挑,戏谑地?笑,“姝儿方才那番话不就是在表述衷情,说要对我不离不弃吗?我都懂,你不必害羞。”   闻姝:“……”   虽然说她确实是那个意思,可怎么四哥说出来就变得怪怪的了?   “咳……”闻姝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我没,热呢,你放我下来。”   “那不摆着冰鉴,哪热了?”沈翊凑近闻姝的耳边问,“可别把我蹭热了。”   “轰——”闻姝的脑中炸开了一朵焰火,这下她真?的要熟透了,听听,听听,四哥说的什么话!   偏偏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都被四哥带坏了。   “四哥,我要收回方才那句话,我真?怕了你了。”闻姝不怕苦不怕难,就怕四哥逗她。   “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沈翊又?把闻姝搂紧了一点,吓唬她,“怕也不行,姝儿要是敢跑,就用链子锁起来,关在房中,哪也不许去。”   沈翊说着,语气还?兴奋起来了,链子得用纯金的,还?得裹上绸布,免得弄伤了她。   天气热,两人穿的衣裳都不厚,闻姝坐在他腿上,分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生怕两人在外边闹出笑话,那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闻姝连忙说,“四哥,我想和?你说个正经事。”   遐想到一半的沈翊不得不停止“美梦”,“你说。”   闻姝:“我想着城外这么多难民也不是事,有些人家里都死光了,送回镰州怕是也难存活,尤其是妇人孩童,千里之遥,太容易出意外了,我想着,能不能办个善堂,收容她们。”   “我们姝儿才该上朝为官,好几日了,也没人提提城外难民的去处。”沈翊不再乱动,就这么抱着她,魏家一派忙着保魏宗,反魏家一派忙着摁死魏宗,实际上不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互相倾轧,又?有几个人真?的为百姓着想呢?   沈翊思索了下这个办法?的可行性,说道:“善堂可以办,只是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短期内还?好,可若是长期……再则城外也不止有镰州的难民,你总不能厚此薄彼。”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一起讨饭的人突然有了好去处,那些原本?团结一心的人,难免生出嫌隙。   闻姝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想了许久,想着能不能给这些人安排个去处,男子可以做工,女子可以洒扫织布,其中孩童较少,由善堂养着也无碍,可男子众多,我当真?还?没想好安排到哪里去做工。”   闻姝最初也想过让他们去王府庄子上做事,可是城外起码有千百个难民,王府哪里需要这么多做事的人,这不是白白贴了银钱,让他们享清福,这是个亏本?的买卖。   “我想想。”沈翊思考时手?又?不自觉地?捏上了闻姝的手?指,他有事无事就喜欢把玩那双白皙纤长的手?,十指纤纤,似白玉制成,令人爱不释手?。   闻姝也没打搅他,就这么坐在他腿上,用一只手?端起茶盏,小?口喝着。   “有了,”沈翊笑,“还?真?有个好地?方。”   “哪里?”闻姝唇角沾了水渍,用舌尖扫了下,弄得嫣红的唇瓣水润润,如同诱人的樱桃。   沈翊忍不住亲了下她的唇瓣,“皇陵。”   沈翊说:“上个月,父皇提了要修建皇陵,这项工程浩大,需要很多工匠,这些人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皇陵是为顺安帝修建的,属于是皇家饭碗,比别处做工还?要好些,记录在册后,魏家想对这些流民下手?也得掂量一下,确实是个好去处。   闻姝也就懒得计较他刚才的孟浪,放下茶盏,“可以,皇陵修建不需要女眷,那些女眷孩童就留在善堂,女眷安排她们做点擅长之事,赚点体己,孩童就暂且咱们出银子养着,大了些再让他们自谋生路。”   “不必花咱们的银子,这些都是大周的百姓,自当由国?库出钱,现下民怨沸腾,若能行此善事,也不失为一个平息民愤的好法?子。”沈翊可不会总是自掏腰包,他的银钱都要留给媳妇花,为大周百姓花的钱,自然要顺安帝出,他又?不是皇帝。   “善堂得取个名字,”沈翊想了想便说,“就叫善兰堂吧,加上你的封号,本?就是你想出的法?子。”   “善兰堂?”闻姝倒是挺喜欢,“可是这能成吗?我毕竟是后宅女子。”   倒不是闻姝自怨自艾,觉得女子不配,是当下大周的风气如此,闻姝不想强求沈翊为她着想,反正那些流民得了保障就好。   “做了善事自然要宣扬,这事我来办。”沈翊信心满满,又?忍不住攥住闻姝的指尖亲了亲,“姝儿当真?是我的福星,明?日我又?得在朝上出风头了。”   闻姝都要被他时不时的亲吻弄习惯了,只是笑了笑,“有失必有得,魏家失去的,咱们得抓紧得到。”   古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而千里之行,积于跬步。   闻姝也很喜悦能为流民做点事情。   “对了,魏宗死了,难道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吗?”闻姝问道。   “当然不是,魏宗死了,死无对证,那这些罪名都会被魏家推给魏宗之下的倒霉同知。”沈翊嘴角露出点薄情的笑,“说起来,镰州同知还?是老相识呢。”   闻姝好奇了,“谁啊?”   沈翊:“赵馈,赵耀祖的父亲。”   闻姝:“……”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   次日朝上,又?是百官济济,但?今日百官神色并不肃穆,有些瞧着心情还?非常不错,那一看?就知道是“反魏派”,至于面?色难看?的,自然是“魏党”,所有人都知道魏宗死无全尸,承恩公受不住打击,病倒了,今日告了病假,站在百官最前头的,是“反魏派”之首尚弘。   就连顺安帝坐上龙椅时,心情都舒畅,不过装还?是要装的,假意关心了承恩公几句,瑞王提着精神回了顺安帝。   顺安帝再赏了太医下去,“魏公身?体抱恙,朕着实忧心,盼着魏公早日康复,好为国?报效。”   沈翊面?无表情地?想,顺安帝怕是想要承恩公“为国?捐躯”吧。   别看?顺安帝这般关怀承恩公,可他从始至终都没说要处置那些杀害魏宗的流民,更?没有官员敢提,连魏家一党也不敢说,那么多流民,抓得尽,杀得完吗?谁都知道不可能,索性也就不提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顺安帝是做足了面?子,才不紧不慢地?说,“虽然魏宗已死,可镰州之事不能就此作罢。”   尚弘站出来说:“回皇上,今早,镰州同知已押解入京,正侯在殿外。”   顺安帝颔首,“那便传上来吧。”   赵馈被禁卫提溜进来,双手?双脚都戴上了镣铐,他可不是魏宗,没有魏家作保,谁会在意他的死活,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赵馈进了京凶多吉少,无论魏宗有没有死,赵馈都要当替死鬼。   “罪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赵馈磕了一个厚实的头,额头都磕红了。   “赵馈,你可知魏宗强征税粮之事?”顺安帝质问道。   赵馈声音颤抖,“罪臣……罪臣……”   他辩解不出来,也没办法?像户部侍郎甄合业一样说自己是冤枉的,因?为他是镰州同知,是镰州的二把手?,哪能什么都不知。   “皇上,即便赵馈不知此事,可他一定知道镰州干旱,灾民遍野,却隐瞒不报,与魏宗沆瀣一气,当诛九族!”尚弘言辞激烈,昨日魏宗还?是处斩,今日轮到赵馈就是诛九族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赵家势弱。   但?这倒不是污蔑了赵馈,他的确和?魏宗沆瀣一气,因?为魏宗答应了他,待来日魏宗回京,也会把赵馈调入京都,谁不想做京官往上爬呢?   因?此赵馈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和?哭泣,说不出一句话来,从此事捅到皇上跟前,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   赵馈又?不是魏宗,顺安帝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说道:“赵馈,身?为镰州同知,却知情不报,致使镰州百姓饿殍遍野,处以极刑,三日后问斩,赵家五族内男丁杖五十,流千里,女眷没入奴籍,九族内百年不可科举!”   赵馈以头触地?,连大哭也不敢,只说:“谢皇上隆恩!”   镰州流民遍地?,饿死数百人,就是诛九族也得拍手?称快,顺安帝这番,还?是留了情面?的。   赵馈很快被拖了下去,随后顺安帝又?处置了甄合业,因?为包庇此事,被革职下了大狱,牢十年,杖六十,三代内不许科举。   魏宗、赵馈、甄合业、邱真?……魏家一派,一下子少了四个人,还?损了说不出的名声。   这一局,魏家元气大伤,沈翊,旗开得胜。   就连瑞王也面?色颓然,提不起兴致,巴不得早点散朝,因?为魏宗之死,魏皇后与魏太后也病倒了,他还?要赶着去侍疾。   可瑞王没兴致,沈翊的兴致就来了,他拱手?道:“父皇,既然涉事的官员已处置了,那城外的难民总要有个去处。”   顺安帝心情极佳,顺着沈翊的话说:“燕王觉得如何?是好?”   沈翊也不客气,当着朝臣的面?炫耀闻姝,“儿臣本?也发愁,可燕王妃给儿臣想了个好法?子,王妃想筹办一个善堂,收容难民中的女眷和?孩童,至于精壮年男子,儿臣觉着可以派他们去为父皇修建皇陵,换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工部侍郎柳大人这下有话说了,“回皇上,臣以为燕王所言甚有道理,工部正在为修建皇陵征集工匠,若能征用这些难民,不仅可以解决难民的去处,还?能免征一些劳役,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呀,燕王殿下可真?是为百姓着想!”   说到最后,柳大人惯例要夸一夸燕王,这次燕王打了个这么漂亮的胜仗,更?让柳大人觉得跟着燕王有出头之路。   其余官员也纷纷夸赞,说燕王“爱民如子”“纯善仁厚”,总之夸就对了。   顺安帝瞥了一眼?脸黑如炭的瑞王,满意地?颔首,笑道:“燕王这个法?子确实不错,该赏!”   如今民意沸然,不仅仅有怨怪魏家的百姓,自然也有人怨怪皇帝,顺安帝是要采取些措施挽回民心。   沈翊恭顺地?说:“父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儿臣不敢贪功,全是王妃的法?子好,王妃和?儿臣说,愿意拿出一部分嫁妆,修建善堂,尤其是不能亏待了孩童,孩童乃是大周的未来,王妃还?要为这些孩童筹办私塾,将来报效大周!”   “燕王妃大义!实乃天下女子表率啊,”尚弘颔首夸赞道,“皇上,既然是燕王妃想出的法?子,这善堂不如交予燕王妃筹办,燕王妃在城外施粥数十日,想必难民也念着王妃的好,愿意听王妃安排。”   兵部侍郎紧随其后,说道:“皇上,既然兰姝县主有如此善心,合该表彰,不如善堂就从皇上赏的封号“兰姝”中,取“兰”字,命名为“善兰堂”,一来好叫天下百姓晓得皇上慧眼?识珠,早早封赏了兰姝县主,二来也可叫天下有能之辈效仿兰姝县主,多行善事,此乃利于大周国?祚!”   原本?这事和?兵部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兵部侍郎要冒出头呢?因?为兵部尚书是永平侯,而兵部侍郎是永平侯之人,因?此才称呼闻姝为兰姝县主,表明?他是为永平侯说话,可不是为着燕王。   “皇上,微臣也有一言,”今个百官好似过年一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户部尚书又?开了口,“既然燕王妃是为着大周百姓,那着实不应该让燕王妃从嫁妆中破费,不如抄了赵家,用赵家银钱修建善兰堂,权当是赵馈对镰州百姓弥补一二。”   户部尚书倒没有明?确的站队沈翊,他今日站出来,纯粹是因?为户部侍郎甄合业下了大狱,作为他的顶头上司,细究之下也是能说出点过错来,所以连忙表态支持此事,支持燕王,免得被波及,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银子,赵家本?就该充公,他这样说,也不过是卖燕王一个好,谁还?管得着赵家的死活。   几人说完之后,也有一些官员表示赞同,顺安帝被这群官员叽叽喳喳说得头痛,此次能处置了魏宗,断了魏家一臂,顺安帝也记着沈翊的功劳,既然沈翊特别提出了燕王妃,那就给他做个脸面?。   左右是一个女子,再大的荣耀,再多的金银,又?能怎么样?   “如此,”顺安帝一出声,百官寂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说:“就将善堂命名为善兰堂,由户部出银两修建,其后交由燕王妃打理,再赏燕王妃金银百两,嘉奖她为民施善,尔等也要向燕王与燕王妃看?齐,爱民如子,方才是大周之幸。”   沈翊眉开眼?笑,朗声道:“谢父皇隆恩!”   一锤定音,瑞王等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瑞王脸色臭得别提多难看?了,他从未在朝堂上提过瑞王妃,偏偏燕王一口一个王妃,好像谁不知道他有王妃似的,炫耀个什么劲啊?   可抱怨的同时,瑞王心里又?忍不住发酸,怎么瑞王妃就不知道学学燕王妃,也给他挣挣脸面??亏得瑞王妃还?是承恩公府出来的嫡姑娘,还?不如永平侯府的庶女呢。   也是低估了那个小?小?庶女,谁想得到今日还?能给燕王挣下这么大的脸面?。   今日之后,谁还?敢说燕王妃只是一个卑微庶女,那可是连皇上都夸了又?夸的榜样。   散朝之后,赵家抄家之事传开,赵家在定都无名无姓,无人关心,除了永平侯府赵姨娘。   闻婉今日恰好回了侯府向赵姨娘哭诉,“姨娘,我真?是活不下去了,婆母日日刁难我,天天要我站规矩,要我像个下人一样伺候她用膳梳洗,我哪里像个少夫人啊!”   赵姨娘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也没法?子,她一个姨娘,还?能跑去江家和?江夫人说你别磋磨我的闺女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管,也得是章氏出面?,赵姨娘哪里能管。   可赵姨娘得了章氏一部分管家之权,章氏恨都恨死她了,才不会为闻婉出面?,怕是巴不得闻婉被磋磨死。   因?此赵姨娘听得再多,也只能说:“还?是得想法?子怀上孩子,有了孩子,你婆母自然不敢这样待你。”   闻婉一听这话更?气了,“江允淮从不进我的房,我怎么怀?难道去偷汉子吗?”   怀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能怀上的,成亲也快一年了,江允淮当真?半步都不进她的房,江夫人为了缓和?母子关系,还?为江允淮纳了两个妾室,江允淮倒是进妾室的房,就是不进她的。   闻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今日,她才不会嫁给江允淮守活寡呢!   当初做什么要和?闻姝争,现如今闻姝做了燕王妃,享着荣华富贵,可她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她觉得自己迟早都要被江家逼疯!   “小?声些,别被人听见了。”赵姨娘连忙拉着闻婉坐下,还?没来得及再劝,赵姨娘的心腹林嬷嬷就冒失地?推开了房门,喊道:“姨娘,大事不好了!”   闻婉本?就在气头上,迁怒道:“吵什么吵?能有什么大事。”   在闻婉看?来,她已经跌到了谷底,还?能发生什么大事让她再往下跌。   可偏偏,还?真?有,林嬷嬷也顾不上闻婉,直接说,“姨娘,赵家被抄了!赵老爷三日后就要处斩!”   “什么?!”赵姨娘目瞪口呆地?站起来。   闻婉哭声都停了,“怎么可能?”   这个消息突兀的就像是闻婉现在发现自己有喜了一样天方夜谭。   林嬷嬷说:“现在外边传开了,赵老爷在镰州和?知州沆瀣一气,隐瞒镰州灾情,被皇上斩首了!赵家也被抄,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赵姨娘听见这个消息,一口气没喘上来,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姨娘!”闻婉连忙伸手?去扶,却也没扶住,哭得更?大声了,一个劲地?呢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其实镰州之事,已经轰轰烈烈地?闹了好几日,定都早就传遍了,赵馈是镰州的同知,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凶多吉少,可为何?赵姨娘却不晓得呢?   还?不是因?为章氏故意在侯府封锁了消息,不许赵姨娘知道,就是怕赵姨娘给永平侯递信,向皇上求情。   赵姨娘虽拿了些侯府的管家之权,可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地?方,况且章氏把控侯府这么多年,想要瞒得住一个大门不出二米不迈的赵姨娘,还?是不难的。   至于闻婉那边,江夫人或许也听说了,可江夫人才不会在意闻婉的心情,必定不会让人和?她透露,因?此赵家黄花菜都凉了,两人才晓得。   出了这么大的事,南竹院瞬间乱成一团。   定都几家欢喜几家愁,别人家愁可碍不着闻姝,她正翻着顺安帝赏的金银呢。   “前几日才赏了我,今日又?赏,你也不怕旁人说你总把夫人挂在嘴边。”闻姝哪里不明?白,她一个后宅妇人,沈翊若不提,谁能记得起她,得了赏赐,必定是沈翊提了又?提。   沈翊斜倚在美人榻上,方才被顺安帝喊去聊了会镰州后续处理事宜,说的口干舌燥,一回来,就让人上了茶点,现下正半躺着吃冰镇过的西瓜。   “我有这么好的夫人自然要挂在嘴边,他们没有,拿什么来提。”沈翊用银叉叉着西瓜逗弄踏雪,踏雪是个好奇鬼,瞧见什么都想嗅一嗅,但?很快它发觉西瓜不是自己喜欢吃的,转头跑了。   “喵~”踏雪冲闻姝叫唤,想要吃的。   闻姝就从桌上摆着的一个瓷罐里拿出几颗蒸制后烘干的鸡肉丁扔给踏雪,“皇上真?将善兰堂交给我打理了?”   闻姝都不敢信,沈翊不仅仅将善堂的名字冠与了她,还?为她争取到打理善堂,朝堂上这么多官员,交给谁不行,但?交给闻姝可就是大大恩赏,能背靠朝廷为民办差,岂不是类似官员,这在此前可没有过先例。   沈翊一面?吃着西瓜,一面?看?踏雪吃鸡肉干,“原本?就是你想的法?子,别人凭什么占了你的功劳,这下你就有事忙了,先前不是还?说有些闲得慌,办好善兰堂,将来再办大一些,最好将善兰堂普及到整个大周,来日你的名声比皇后都要高出一截。”   皇后虽说母仪天下,可也就是个名头,谁对老百姓好,老百姓心里亮堂着呢,魏家这次得罪的不仅仅是镰州的百姓,是整个大周的百姓,这个时候闻姝出来安抚难民,百姓未必会记得这是朝廷的恩典,但?一定记得闻姝,这样好的事,沈翊怎可能让它旁落。   闻姝都被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起来,“整个大周遍布善兰堂,那得付出多少艰难呀,哪有这么容易。”   “但?你说的对,这样我的确可以忙起来了。”闻姝虽忐忑,担忧自己办不好,却不会再推却,她知道这是沈翊为她促成之事,只要办好了这件事,不仅仅利于她的名声,也利于整个燕王府。   她终于,也能为四哥做点什么。   先前她也想过要不要做点生意,既能打发时间,也能赚点银子,可燕王府根本?不缺钱,名下那些铺子都有专人打理,她本?也不是精于商贸之人,她觉得自己未必有人家会赚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下有了善兰堂,就不再怕闲得慌了。   “四哥,你说我可不可以邀请如黛和?绮云一道帮忙呀?绮云很会算账,可以让她接管善兰堂的账务开支,如黛很热情,还?会武,肯定很受小?孩子的喜欢。”闻姝好友少,有什么好事自然也想着她们。   沈翊不管这事,吃饱喝足,从榻上起身?,“你想就可以,总之皇上都说了这件事交给你打理,你想怎么做都行。”   闻姝点了点下巴,已经在心里规划起来,从前她费尽力气才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如今她也能去保护别人,心里头暖融融的,巴不得两天就把这事给办成了。   “先别想了,走,去给母亲上香。”沈翊牵起闻姝的手?。   闻姝欣慰地?笑了下,“是该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两人一走,踏雪也跟了上去,当真?像个“一家三口”。   来到祠堂,沈翊从凌盛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展开放在曲菡的牌位前。   闻姝看?了一眼?,瞧着像一颗牙齿。   沈翊说:“这是魏宗的牙,本?想弄一根骨头,可怕鲜血淋漓脏了母亲的眼?,就让人取了他一颗牙。”   因?着昨日闻姝和?沈翊说了那般交心的话,所以今日他便在闻姝跟前显露出了一丝残忍的血腥。   其实,沈翊想过最残忍的,是把魏家人带到锡州,埋葬母亲的火场中,一片片削下魏家人的血肉,以慰母亲。   闻姝燃了香,递了一对给沈翊,“母亲在天之灵,一定能知悉。”   两人上了香,沈翊握住闻姝的手?说:“迟早,我要用魏家所有人的血,祭奠母亲。”   闻姝与他十指相扣,望着曲菡的牌位说,“四哥,我们一定可以。”   是“我们”,不是“你”,因?为她要与四哥一起。   十日前,要是有人说想要魏宗的命,别人一定会以为他是疯子,可十日后,沈翊当真?做到了,他从不是空谈之人。   “四哥,今日大喜,我们晚上喝点酒吧,今年酿的青梅酒刚好能喝了。”走出祠堂,闻姝晃了晃沈翊的手?询问道。   青梅酒是闻姝从侯府带来的,不过王府也有青梅树,明?年他们就可以在王府酿青梅酒了。   沈翊心情甚好,是值得庆祝一下,“行,我喊了周羡青晌午后来商谈公事,待忙完了我再来,你让管家张罗,做点可口的小?菜,今晚我们小?酌两杯。”   “好嘞。”闻姝笑着和?沈翊分开,一人去书房,一人回兰苑,踏雪在分岔路口看?看?沈翊,又?看?看?闻姝,最终跟着闻姝去了,跟着“娘亲”有鱼吃。   闻姝回兰苑换了身?常服,去小?厨房做荷花酥,还?做了爽口的冰制酥酪,往酥酪上洒了点今日才开的金桂,十分有意趣。   还?有半个月就是仲秋节了,府里有些桂花开得早,已经能嗅得到桂花香。   夜幕降临,依旧将晚膳摆在兰苑的花厅,闻姝不招蚊虫,夜晚微风拂过,听着蛐蛐虫鸣,嗅着花香,别有一番趣味。   沈翊坐下来,瞧见有荷花酥便笑了,“又?劳烦你下厨了。”   闻姝给他倒酒,有模有样地?说:“王爷给妾身?挣了这么大的脸面?,可不得好好感谢王爷。”   沈翊接过她递来的酒杯,揶揄道:“既然要感谢,那喝个交杯酒?”   闻姝脸上的笑容被他的话吓得顿住,小?声说:“四哥,你当真?是……”   是了半天,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沈翊总是能别出心裁地?逗她。   “王妃不乐意?可见不是诚心感谢本?王啊。”沈翊放下手?中的银制酒杯。   闻姝嗔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了眼?四周,月露等人都站得远远的,晓得二人独处时不喜打扰。   闻姝端起酒杯,娇笑着说:“来吧。”   沈翊这下精神了,端着酒杯和?与她挽臂,一同抬首饮尽杯中酒。   大婚那日,两人喝合卺酒时也是这样,可那时闻姝面?对那么多宾客,心里头乱糟糟的,连酒的味道都没品出来,此刻晚风拂面?,岁月宁静,两人喝酒时呼吸交迭,气息咫尺,青梅酒的酸甜味涌入心里头,连心尖都变成了酸甜味。   “好酒!”沈翊松开她,叹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能与他交心,能为他担事,还?能一同与他品酒分享喜悦,这世?间独一无二,最懂他的人,是他的妻,何?其有幸!   “有夫如此,我也别无所求。”闻姝要是嫁给旁人,只能在后宅相夫教子,如今嫁给四哥,却能光明?正大地?抛头露面?,去做一番自己的事业,将来善兰堂真?能做大,便是流芳百世?之举。   两人相视一笑,不必说得更?多,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今夜兴致好,连喝了两壶青梅酒,连闻姝都有些醉意上头,洗漱沐浴后躺在床上有些燥热,拿着团扇扇风。   沈翊从净室出来,吩咐竹夏在屋里多置了一盆冰,他不仅仅是出汗的热,心间也燥热,心痒难耐,纾解不得。   闻姝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也算是了解他,索性坐起来,大着胆子说:“四哥,我们圆房吧。”   两人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却要四哥自个纾解,实在不像话。   沈翊靠坐在侧,先是诧异,随后笑望着她,“今日喝了酒,不方便,姝儿若心疼我,可否用手?帮帮我?”   沈翊没想到她会提圆房这事,但?今日喝了酒,怕一会上头鲁莽伤着她,况且他也还?需要做些准备,但?又?实在忍得难受,也想纾解一番。   “手?也可以?”闻姝抬起手?,脸色发懵地?看?着沈翊,“我、我不会……”   “我教你。”沈翊轻轻地?握住她的柔荑。 第035章 手酸   “好……好了吗?”闻姝声音压得极低, 但仍旧从中溢出一丝羞臊,如春日桃花花瓣上的露珠,粉而娇。   沈翊嗓音嘶哑低沉, 好似强忍着?的巨大压力, 即将喷薄而出,“嘶……快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愉悦并?存。   闻姝瘪着?粉唇, 通红的小脸蛋上带着?懊悔,“四哥……手酸, 有点疼。”   刚才四哥分?明说?很简单,可没说?会疼啊,也?没说?她的手酸得快要断掉了。   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告诉小白?兔,自个家里有很多胡萝卜, 然后小白?兔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去?了,结果胡萝卜没有,倒是有个掀开羊皮的狼, 说?要吃了小白?兔。   用手都这样疼, 那圆房不得更疼啊?   原本闻姝喊沈翊“四哥”是想求饶的, 结果这个时候一喊“四哥”, 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禁忌感, 沈翊的血液汹涌着?直冲头顶,要将他整个的思绪冲昏, 恨不得不顾一切的对她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姝儿,再忍忍……”沈翊一手扶住她的手,一手捏着?她的下巴, 一下一下地吮吸着?她娇嫩的唇瓣, 宛如在太阳底下晒了半晌的人,终于?瞧见一块冒着?寒气的冰, 连忙塞进?了嘴里含着?。   此刻,沈翊就是那个暑热难耐的人,而闻姝是那块救命的冰。   已经开始了,又迟迟结束不了,闻姝现下终于?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方才自己干嘛要提出圆房啊?是觉不好睡吗?   这下好了,不用睡了。   又过了片刻,闻姝的语气要哭了,“……沈翊,我再也?不信你说?的快了……”   这次她也?不喊四哥了,直呼大名,可见有多气他,他都说?了好几?次快了,欺负她未经情事不懂嘛!   沈翊却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逗笑了,嘴角微勾,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雪腮,“我的错,相信我,真的快了。”   到底是头一次帮他纾解,闻姝嘴上说?着?不情愿,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沈翊连忙推开她的手,拿帕子裹住,却仍旧弄脏了闻姝的里衣。   闻姝双手抬着?,盘腿坐在床榻间,愣愣地眨了眨纤长的眼睫,望着?里衣上湿润的某处发呆,羞得她从额头红到了脚尖,浑身泛着?绯色,在太阳底下晒都晒不出这样均匀的肤色。   “四哥……呜……”闻姝这下通红的眼眶真泛起了水珠,她的里衣弄脏了,她动?都不敢动?。   沈翊连忙来哄,扔了手上的帕子,另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净,“不哭,方才没弄好。”   他也?是头一次,难免出岔子,可纾解过后,神?清气爽,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擦不干净,我想换衣裳。”闻姝委屈地耷拉着?眉眼,让沈翊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也?确实是十恶“不赦”,弄得他的珍宝都掉小珍珠了。   “四哥给你换,去?洗漱一下,我给你拿干净的里衣。”沈翊先?擦干净自己的手,才扶着?闻姝下榻。   闻姝还真有些腿软,初次做这样的事,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幸好净室还有一些温水,不必喊人送热水来,要不然闻姝要更羞臊了。   若是圆房了喊水她没觉得怎么样,可没圆房喊水,她就觉得怪别?扭的。   沈翊细致的把她每一根手指头都清洗干净,因为方才做了那事,一双白?皙的小手泛着?粉,似鲜嫩的杏花,将手从铜盆中拿起,沈翊逐一亲了亲,才用巾帕擦干,笑着?说?:“谢谢姝儿的小手,辛苦了。”   闻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一擦干净手就缩了回?来,背在身后,十指蜷缩成拳,她的手指头都不灵活了。   沈翊拿了里衣来,想给闻姝换,闻姝却不要他帮忙,把人推出去?了,自个换。   沈翊笑着?退开在屏风外,闻姝却不知,因着?屏风前有烛火,她更衣时玲珑的曲线皆印在了屏风上,一览无余。   沈翊滚了滚喉结,嘴角微微勾起弧度,也?拿过里衣更换。   他在游学时,玩过各种各样的博吸,进?过各种各样的赌坊,但玩过几?把就觉得无趣,从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上瘾。   闻姝除外。   姝儿是他报仇这条漫漫苦海中唯一的甜。   “我好了。”闻姝换了干净的里衣,一双手还背在身后,一双眸秋水含波,满是未退的潋滟春情。   “嗯,夜深了,回去睡。”沈翊爱怜地上前,弯腰打横抱起她,“四哥给姝儿赔罪,抱你回?去?。”   闻姝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圈着?他的脖颈,半羞半恼地睨他,“四哥,我发现你也挺会油嘴滑舌的。”   从前还当四哥是稳重的性子,到了榻上才晓得,哪里有什么稳重,就是个“登徒子”。   “这是夫妻之间的趣味,别?人可瞧不见。”沈翊抱着她回?到榻上,熄了几?盏烛火。   一挨到床榻,闻姝连忙滚进?了被窝,夏日里,却用被子遮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不肯露出来。   沈翊哭笑不得,拍了拍被子,“你这是要把自个憋死?”   “我又不做什么了,别?藏了。”沈翊手撑在枕上,支着?头看她把自己裹成个蝉蛹。   无论沈翊怎么说?,闻姝都不肯掀被子,直到半晌后,沈翊不说?话了,闻姝才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还当沈翊睡着?了,结果一转头,就见他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她瞧,一脸的好整以暇。   闻姝鼓了鼓雪腮,索性把被子踢开,也?是有点热,随后把一双手伸到沈翊跟前,用极其娇怜的语气说?:“四哥,手好热。”   “很疼吗?”沈翊忙握过她的手怜惜地吹着?气,小心翼翼地揉着?似葱白?的手指。   “有点辣。”酸疼劲已经过去?了,就是火辣辣的,宛如在手里攥碎了一把朝天椒,辣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侵蚀到皮肉里,挠又挠不了,弄得人心痒难耐。   沈翊给她揉了会,下榻捏了块冰放在她掌心,“握一会。”   冰块倒是能缓解,闻姝好受了点,但她有点困了,连打了几?个哈欠,泪珠子浸湿了羽睫。   沈翊扔开她手里的冰块,擦干净手心,“好了,睡吧,别?撑着?了。”   闻姝点点头,困得不会说?话了,稀里糊涂的就躺下睡着?了。   沈翊看她的迷糊样,忍不住又笑了,心里头胀满,就好比吃了很多很多美味佳肴,撑得走?不动?道了。   “姝儿,好梦。”沈翊抬手捻走?她颊边的青丝,亲了亲她的眉心,也?躺了下来,合眼入梦。   今夜,必定?美梦降临。   闻姝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来一听时辰都懵了,又没圆房,怎么也?累成这样。   她低眸瞅着?一双手,耳垂悄悄地红了,连忙攥成了拳头,问月露,“王爷呢?”   “王爷一早便出门了,”月露把帐子收拢,“王妃饿了吗?王爷说?不必等他回?来用膳。”   闻姝肚子饿的都咕咕叫了,“摆膳吧。”   竹秋连忙出去?吩咐了。   闻姝洗漱完,看了眼床榻上沈翊的枕头,一大早的,他去?哪了?   要是她知道沈翊去?了哪,怕是要初次体会到什么叫打翻醋坛子,哪里有夫君前一日才缠着?哄着?行那事,次日一早就去?逛青楼的。   “呦,燕王殿下,稀客呀,”千留醉睡眼朦胧,斜倚在靠窗的美人榻上,打了个哈欠,“不过哪有人一大早逛青楼的,咱这都是傍晚才开门迎客。”   千留醉随手推开窗,晨光乍泄,莺鸟啼鸣,窗外就悬着?一块方正的匾额,上题“千红阁”三字。   千红阁乃是遍布周、楚两国的青楼,楼中女子皆是美艳娇嫩,才情出众,色艺双绝,但千红阁只卖艺不卖身,哪怕这样,还是有络绎不绝的客人想一睹楼中姑娘芳颜。   “少主,”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娇媚女子端着?茶盏进?来,屈膝行了礼,“燕王殿下请喝茶。”   沈翊瞥了眼茶却没动?,至于?目光是须臾也?没落在女子面上。   “千瑢,关上门,不得打扰。”千留醉抖了抖衣裳,终于?坐直,正经了几?分?。   “是。”千瑢多看了沈翊一眼,退了下去?。   千留醉起身靠近沈翊嗅了嗅。   沈翊嫌弃地睨了他一眼,“有病?”   “啧啧,”千留醉后退几?步,单膝屈起坐在美人榻上,“丛昀啊丛昀,你知道方才为什么千瑢着?意多看了你一眼吗?”   沈翊沉默不语。   千留醉笑,“一大早的,带着?一身兰花香,怎能不让人好奇,就没人提醒你吗?你这是和小娘子成其好事了?”   沈翊蹙眉,抬手嗅了下身上,没觉得这气味有多大,幽淡好闻的兰花香。   “别?嗅了,你和小娘子日日待在一处,早就习惯了,自然闻不出来,哦,也?对,你身边跟着?的都是大老爷们,自然不懂这些,我千红阁的姑娘对香气格外敏感。”灵兰族圣女自出生起就带着?体香,这也?是灵兰族人会被觊觎的原因之一,外界都说?灵兰族中有神?女。   但千留醉猜测这种体香一开始可能是因为所?处的环境,到了后边成为一种母系遗传,因为灵兰族圣女一般都是母女关系。   沈翊昨晚就发觉了,闻姝越是情\动?,身上的香气就越是浓郁,“有法?子遮掩吗?”   “无,”千留醉摇头,“若是幼时,还能吃药隐藏,到了及笄后,只能佩戴香囊遮掩两分?,你总不能日日戴着?香囊,也?无碍,大不了别?人以为你日日厮混呗。”   这个世上能闻出这香是灵兰族特有的也?少,千瑢怕是也?以为沈翊身上的是脂粉香。   既然无法?避免,沈翊就懒得管了,只要不是靠得特别?近,也?察觉不到,又不是谁都像千留醉一样,在脂粉堆里长大。   沈翊说?起了正事,“我来是想让你帮我开一副避子的汤药。”   “嘶?”千留醉好奇地打量他,“人人都盼着?有孩子,你却要避子?”   “现下时局不稳,她有孕会成为众矢之的,待日后稳定?下来,再要子嗣。”沈翊哪里会不想要闻姝生的孩子,只是瑞王还没有嫡子,一旦闻姝有孕,定?会被魏家盯上,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毕竟怀胎十月,那样漫长的一个时间,可不是儿戏。   千留醉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这是真把闻姝放心上,要不然哪能这么为她着?想,说?起来,灵兰族圣女当真是有本事,能让沈翊待她上心到这个份上。   “避子汤这般寻常,你们皇宫不是有,何必特意来找我要。”千留醉还没睡舒服,懒得动?弹,端起茶盏喝了口。   沈翊看着?他,“我想要男子的避子汤。”   “咳咳……”一口茶水呛进?了喉咙,可把千留醉咳精神?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喝?”   沈翊颔首,“有吗?”   千留醉抹了一把唇角的茶渍,他得收回?方才的话,闻姝不是有本事,而是太有能耐了,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说?有男子喝避子汤的。   现如今女子的避子汤药十分?常见,很多人家都会用,尤其是世族里头,正妻没进?门,一般不容许妾室通房有孕,避子汤必不可少。   千留醉说?:“你若是要,也?有法?子,不过你不怕喝了往后都生不孩子吗?毕竟是药三分?毒。”   “是药三分?毒,我喝或是她喝,有什么区别?,若损了她的身子,不也?一样没有孩子。”沈翊这话说?得坦荡。   他答应过闻姝不纳妾,闻姝要是不能生,他这辈子确实没孩子了。   “行,你行,”千留醉都要给他竖大拇指,一大早跑他这来秀恩爱了,“我给你开方子。”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薄情郎见多了,尤其是在这千红阁里,十个男人里面有十个薄幸,不薄情的也?不会来这地方。   痴情种倒是今日头一回?见。   在当下人人将儿子当块宝,正妻生不了,还得纳妾接着?生的风气下,沈翊果然是独具一格。   千留醉一边开方子,一边寻思着?,恐怕也?只有沈翊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灵兰族的圣女吧。   “给,行房之前喝,切记要之前,女子都是行房之后喝,但男子得之前,三个时辰之内都有效,”千留醉揶揄地笑,“三个时辰够了吧?”   沈翊面无表情地把方子塞进?怀中,“走?了。”   “哈哈哈。”千留醉大笑。   拉开门,沈翊忽然回?头,“你在徐音尘身边安排的人可以撤了,他已经安全。”   “知道了。”千留醉还在笑。   沈翊黑着?脸离开千红阁。   回?到燕王府,沈翊把方子给凌盛,让他去?抓药,“这次再被王妃发觉,你就自个去?领罚。”   凌盛立马严肃起来,“是,属下明白?!”   沈翊走?了,凌盛看着?方子发愁,心想下次再被王妃发现,就算主子不罚他,王妃也?要罚了吧。   可真难办。   镰州干旱一事,处置了不少官员,除了原先?的四个,还有镰州上上下下,基本上都换了一轮,这些人要么是追随魏宗,想讨好魏家,要么就是畏惧魏家的权势不敢说?,都不是为民?的好官,革职查办也?不冤枉。   除了处置官员,下拨赈灾款,还有修建善兰堂也?让百姓们沸腾,尤其是城外单独带着?孩子的妇人,听闻这个消息当即泪流满面,孤儿寡母的,九死一生来到定?都,再回?镰州,只怕要死在路上,如今有个安身之所?,怎能不感动?。   再一听说?是燕王妃提出的法?子,还亲自筹办,城外流民?领粥时还给王府家仆跪下来磕头,请他们转达谢意,定?都百姓都夸燕王妃乃女子楷模。   “她是女子楷模,那本宫这个皇后算什么?”魏皇后半倚在床榻上,病容苍白?,听得这样的回?话,一把摔了崔嬷嬷手中端着?的药碗,滚烫的药汁尽数倾倒在地衣上,浓重的苦药味散开。   “糊涂的东西,”崔嬷嬷训斥来回?话的宫婢,“什么话都敢污了娘娘的耳,滚下去?领罚。”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是无心之失。”宫婢吓坏了,不是皇后娘娘让她如实禀告的吗?怎么就成她的错了。   可没有人会为一个小小宫婢求情,她很快被太监拖下去?受罚。   崔嬷嬷吩咐宫婢再去?煎一碗药,又忙哄着?魏皇后,“不过是一个庶女沽名钓誉罢了,娘娘不必气恼。”   “一个低贱的庶女都踩到本宫头上了!”魏皇后气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红,女子楷模本该是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燕王妃连储妃都不是,就敢博这样的名声,岂不是半点没有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崔嬷嬷收拾了地上的碗,“说?到底,还是燕王得了皇上青眼,燕王妃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燕王!”魏皇后攥紧拳头,又滚下泪来,“本宫的宗弟连全尸都没有留下,本宫迟早要把他五马分?尸!”   魏宗是魏皇后最小的弟弟,因着?是顺安帝的伴读,常常入宫,每次都给她带宫外好吃的好玩的,是她陪伴魏太后待在宫里最大的慰藉,魏皇后最喜欢这个弟弟,因此在大哥所?出的魏慧琳成为瑞王妃之后,她就为魏宗的女儿魏慧珊向皇上请封了慧祥县主,就是爱屋及乌。   崔嬷嬷是自小跟着?魏皇后入宫的,自然晓得魏皇后有多疼魏宗,也?明白?魏皇后心里的苦,忙给她擦着?泪,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这时宫婢禀告:“娘娘,瑞王殿下携瑞王妃求见。”   崔嬷嬷仿佛瞧见了救命稻草,连忙说?:“快传。”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安康极乐。”瑞王两人行礼。   魏皇后略擦了泪,有气无力地说?:“起来吧,可去?过魏家了?”   瑞王扶着?瑞王妃起身,说?道:“母后,儿臣刚从外祖父那回?来,家里已经在为小舅舅发丧了,母后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切勿过于?哀伤。”   “你可瞧见你小舅舅了?当真……当真……”魏皇后说?不出“死无全尸”这个词。   瑞王上前,哀痛地点点头,“那群刁民?太过猖狂,小舅舅受苦了。”   那岂止是死无全尸啊,全凑一块都拼不出个人样,就是一滩肉泥骨头了,瑞王看了一眼都想吐。   一听这话,魏皇后立马又哭了起来,顺风顺水半辈子,却连最喜爱的弟弟都没能保住,“可查到是谁害死了你舅舅?”   瑞王面色难看,摇了摇头,“母后,夜黑风高,那群刁民?互相包庇,连一个人都打听不出来。”   魏皇后痛不欲生,要哭得背过气去?,连害死自己弟弟的凶手都找不出来,她这个皇后当得有什么劲!   “母后,您别?哭,您一哭,儿臣也?想哭。”瑞王妃坐在床沿上,拿着?帕子给魏皇后擦眼泪。   “琳娘现下可不能哭,”瑞王忙道,“母后,儿臣有好消息要告诉您,琳娘有喜了。”   沉浸在巨大哀伤中的魏皇后听闻此消息,瞬间缓和了不少,拉着?魏慧琳的手问,“琳娘,可是真的?”   瑞王妃害羞地点点头,“真的,方才大夫已经诊过脉了,一月有余。”   瑞王面带喜色,说?:“方才琳娘过于?哀伤,哭晕过去?,传大夫来一瞧,说?有喜了,母后看在琳娘腹中孩子的份上,可要注意身子,咱们一定?会给小舅舅报仇。”   “好,好,太好了,”魏皇后终于?有了点精神?,坐起来,“好琳娘,不哭了,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她的弟弟没了,转头琳娘就有喜了,焉知不是她的弟弟重新托生在了魏家,这样一想,魏皇后就好受多了。   “母后放心,儿臣此次一定?更加小心,绝不会像上次一样让琳娘小产。”瑞王拍着?胸口保证。   魏皇后点点头,肃色道:“你府里的侧妃妾室也?得警醒一番,若再出了岔子,本宫必饶不过她们。”   瑞王答应着?:“是,儿臣会吩咐下去?,让她们不许近琳娘的身。”   “母后,看在孩子的份上,您得保重身子。”瑞王妃说?。   “都怪燕王,宗弟的死绝对和燕王脱不开干系!”魏皇后眼神?凶狠,“就不该留下他。”   瑞王顺着?魏皇后的话说?:“母后说?的是,宗弟的行踪怎么会突然暴露,若说?没有燕王的手笔儿臣也?不信,可惜如今皇上看重燕王,咱们现下不宜对燕王动?手。”   魏皇后自然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沈翊,可今时不同往日,沈翊不再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他现在是备受皇上青眼,又得百姓爱重的燕王,况且如今魏家遭此重创,承恩公夫妇还病倒在床榻上,不便再生事端。   魏皇后咬牙切齿,盯着?瑞王妃的肚子瞧,心生一计,“上次闻妍是不是说?章氏在燕王府安排了眼线?”   “对,她是这样说?的。”这事还是瑞王妃过问的。   魏皇后看了眼崔嬷嬷,“去?把断生散拿来。”   崔嬷嬷连忙去?了,不一会拿着?一个小瓷瓶回?来。   魏皇后说?:“这断生散据说?是源自灵兰古国,能使女子绝孕,下到饮食中无色无味,只要每次下一点点,短期内毫无反应,等被大夫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燕王害死了本宫的弟弟,燕王妃又踩着?本宫的脸面,本宫要他们永远都生不出孩子!”子嗣在皇宫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嫡出子嗣。   燕王妃不是爱做女子楷模吗?若她永远也?生不出孩子,看看她还能不能做这个楷模!   瑞王看着?那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母后,这药当真有这么神?奇?那灵兰古国不是早就覆灭了吗?”   “本宫也?是听一个老太监说?,那灵兰古国没有灭国,只是躲进?了深山中,这药本宫已让人瞧过了,确有奇效。”当初柳贵妃的胎,就是这么没的。   “母后英明,那闻妍是闻家人,就算查出什么,也?是她们姐妹互生龃龉,与咱们无关。”瑞王妃接过那药。   “你别?碰,”魏皇后递给了瑞王,“琳娘有了身孕,得离这药远点,你让你母亲转交给闻妍,就别?亲自去?了。”   瑞王妃颔首应着?,“好,儿臣明白?了。”   安排了事,魏皇后催促瑞王妃回?去?歇息,仔细身子,瑞王便扶着?瑞王妃离开了。   出了坤宁宫,瑞王说?:“今日也?劳累了,明日再唤岳母来王府吧,这药便先?放在本王的书房。”   瑞王妃自然没什么不答应,两人一同出了宫。   *   魏家发丧,作为承恩公,定?都的头等显贵,自然是有无数人上门吊唁,魏家没给沈翊发丧帖,可他偏偏要去?恶心魏家人,带着?闻姝一道前往吊唁。   “四哥,我发现你还挺坏的。”闻姝靠坐在马车上,虽然没有证据,可谁都晓得,若不是沈翊,魏宗死不了,沈翊还正大光明的上府吊唁,真是能把魏家人气吐血。   沈翊嘴角微挑,“现在发现我坏也?晚了。”   两人穿的衣裳倒是素净,像个吊唁的样子,可沈翊手持一把竹骨扇,扇面还绘着?阖家团圆的仲秋景象,不像是去?吊唁,像是去?砸场子。   都说?死者为大,可沈翊被梦魇折磨了十年,魏家这才哪到哪,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两人下了马车,门房瞧见他们都像是见了鬼,在魏家当差的谁不知道现下燕王府和魏府是死对头,这燕王怎么还上门吊唁呢?还有他那扇子,当真不是故意的吗?   门房心里头能演一出戏了,但面对当朝燕王殿下,还是得恭恭敬敬地相迎,再派人去?请承恩公世子。   沈翊携着?闻姝入了魏府,不愧是大周第一权贵承恩公府,府外还瞧不出来,府内精致奢华的一点也?不比燕王府差,连影壁都是一整块玉石打造,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闻姝一路看着?,心想魏宗要是真想通过增加税粮来彰显政绩,他完全可以用魏家的银两填补,魏家又不缺这点银子,光是那块影壁就够镰州三年税粮总数了。   可偏偏贪心不足,既要政绩,又不想出银子,只能压榨百姓。   如今死了,当真不冤。   两人本是想上炷香就走?,谁知拐过长廊,正好撞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手持长鞭,一鞭一鞭地鞭打一个跪在地上,身穿墨灰色衣裳的男子。   那男子的后背已经被鞭打得出了鲜红的血迹,可姑娘却丝毫不手软,像是要把男子给活生生打死。   “这是慧祥县主吧。”沈翊出声。   引路的小厮忙点头,“回?殿下,正是慧祥县主。”   小厮忙去?提醒慧祥县主有客人到访。   慧祥县主原本背对着?他们,听见小厮的话,才停下手中的鞭子,扭头看过去?,当瞧见客人是燕王和燕王妃时,眼中的凶意被恨意替代。   就是这两个人,害死了她的父亲!滔天的怒意在慧祥县主心中萦绕,恨不得当场杀了两人。   可慧祥县主昨日就被叮嘱过了,魏家得暂时忍耐,不能再冒头,况且燕王身后跟着?护卫,她也?打不过。   慧祥县主瞪了两人一眼,又甩了地上跪着?的男子一鞭子,提着?长鞭走?了,也?没来给他们行礼,仿佛没看见两人。   小厮咽了口口水,生怕燕王殿下生气,不过沈翊并?未在意,行不行礼,魏家的人在沈翊看来都是死人,当初魏家人可没有对曲家的女眷手软,将来他也?不可能心软。   两人顺着?长廊继续走?,眼瞧着?就要走?过那名男子的身侧。   那地上跪着?的男子忽然踉跄起身,撑着?满身血迹,对着?两人行礼:“魏九拜见燕王殿下,燕王妃!”   闻姝诧异地睁大眼,看着?那男子,她原以为是魏家的下人,慧祥县主才这样不要命的打他,可这竟然是魏家的公子,魏家这一辈行九的公子似乎叫魏鹏锦,是承恩公已病故的嫡次子所?出的庶子,其生母只是一个歌姬。   自从得知四哥和魏家有血仇之后,闻姝就将魏家的祖宗十八代都了解过了,传言魏鹏锦不得宠,生父生母都不在了,可这哪叫不得宠,这看着?都要死了吧。   就是从前她在侯府,也?没这样被闻妍闻婉鞭打过。   看小厮方才见怪不怪的样子,可知这在魏家很常见,怕是慧祥县主有点不高兴,就要打魏鹏锦,魏家人也?没阻拦过,所?以才会连下人都当没看见。   也?是,一个县主,一个歌姬生的庶子,还没了父亲,可不就是连下人都不如。   但这样一个备受欺辱的庶子,竟然认得他们,还晓得行礼,不由地令闻姝高看一眼。   但沈翊只是脚步稍顿,并?未理会魏九,带着?闻姝大步离去?,好似没听见他的问安。   待两人走?后,魏鹏锦才缓缓抬起头,他身形削瘦,五官倒是不错,因为他的生母是青州有名的歌姬,容貌自是不差。   只是魏鹏锦面上的阴沉,遮盖了其相貌,那双漆黑的,似狼狗一般的眼珠,令人看了心里头不适。   他阴鸷的目光望着?燕王的背影,随手抹掉嘴角的鲜血,吐出一口血沫,转头一瘸一拐地离去?。   沈翊和闻姝在承恩公世子的陪同下,给魏宗上了香,吊唁后就离开了,闻姝还在灵堂上遇到了跪着?的闻妍。   闻妍头戴孝布,剜了闻姝一眼,闻姝却没搭理她,看闻妍的样子,在魏家过得倒不错。   只是魏家、瑞王、燕王、永平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不错还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出了魏府,上了马车,闻姝才把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事问沈翊,“四哥,方才那个魏九是不是故意向咱们行礼的?”   要是闻姝被打成那样,绝对不会对着?客人禀明自己的身份,宁可让客人觉得自己是个下人,也?好保全两分?面子,谁愿意让别?人知道一个主子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呢?   可魏九却撑着?伤体,嘴含鲜血也?要行礼,还特意提到自己的身份“魏九”。   沈翊把玩着?竹骨扇,随口说?,“嗯,他这是在向我投诚。”   只需要看魏鹏锦一眼,沈翊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两人或许是同一种人,都是受着?魏家欺压的人,哪怕魏鹏锦姓魏。   闻姝抽了口凉气,眼中冒出些兴奋,“那不是很好吗?你方才为什么不理他。”   要是魏家有个自己人,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总得拿出点让我看得上的筹码,我才能相信他,”沈翊一一合拢扇骨,“如非必要,我不是很想用魏家的人,除非他能足够有价值。”   即便魏鹏锦也?受着?魏家欺压,可他姓魏,骨子里流着?魏家的血,沈翊心里厌恶。   闻姝明白?了,“我??.??看他被打成那样也?一声不吭,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再则等闲之辈也?不会那样大的胆子,明知道慧祥县主厌恶燕王,他还敢对着?燕王行礼,怕是这事被慧祥县主知道,又要讨一顿打。   “日后再看吧,”沈翊放下折扇,牵起闻姝的手,“不提魏家人了,我带你去?明楼用午膳,听说?新来了个锡州的厨子。”   闻姝笑着?点头,“一会我尝尝看能不能学会,回?家做给你吃。”   沈翊望着?她的笑颜,握紧了她的手,“好。”   正是午膳时分?,南竹院却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赵家被抄了,虽说?此次罪名没有累及赵姨娘,可到底背靠的娘家倒了,如今她是罪臣之妹,南竹院几?日之内,比柴房还要冷清。   赵姨娘自那日得知消息之后就病倒了,大夫来过一回?,开了点药就不肯再来,如今人人都当赵姨娘是“瘟疫”,躲着?走?,闻婉没法?子,只能买了点药送来给赵姨娘煎服下。   “林嬷嬷,怎么还没人送午膳来?这都什么时辰了。”闻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近来就没有一件顺心意的事。   林嬷嬷苦着?脸说?:“南竹院的丫鬟都告病了,要不然就是去?别?处当差,大厨房的午膳也?要等送完别?处,才会给咱们送。”   “真是反了天了!”闻婉气得要死,“等父亲回?来,我非得让父亲重重地处置了那群刁奴。”   “咳咳……咳……”床上的赵姨娘咳嗽着?醒转过来,脸上毫无血色,瞅见闻婉说?:“你哥呢?”   闻婉扶起她,语气不善,“我怎么知道,我自来就没见到他。”   林嬷嬷说?:“二公子昨晚没回?南竹院。”   这下赵姨娘咳得更厉害了,气若游丝,“连、连琛儿也?要躲着?我吗?”   那可是她亲生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闻琛还真希望他不是赵姨娘生的,现下赵家人人喊打,闻琛的脸面丢尽了,从前的好友悉数不再来往,就连他即将敲定?的亲事,女方家也?寻了个借口推脱了,往后定?都怕是没有人家愿意和他结亲,闻琛怎能不气?   闻婉没回?她,要不是惦记着?赵姨娘是亲娘,她也?不想来南竹院,因为赵家出事,江允淮的妾室都敢对她冷嘲热讽,闻婉本就不好过的日子,雪上加霜。   屋内正沉默着?,屋外却传来吵嚷声,赵姨娘眼睛微亮,还当是闻琛回?来了,可进?来的却是章氏身边的辛嬷嬷。   辛嬷嬷连礼都没行,直接说?,“奉夫人之命,收回?赵姨娘的管家之权,赵姨娘赶紧把府中的对牌交出来吧。”   “管家之权是父亲交给姨娘的,夫人凭什么收回??”闻婉率先?站了起来,要是连这么点微末权力都收回?,那赵姨娘怕是死在侯府都没有人晓得了。   辛嬷嬷眼神?居高临下,语气也?高高在上,“这是老夫人的命令,赵姨娘娘家犯了罪,侯府未曾撵了姨娘,还让姨娘住在南竹院,便是夫人天大的恩赐了,永平侯府的管家之权,怎能让一个罪臣之妹拿着?,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你——”这番话,这副嘴脸,气得床上的赵姨娘咳个不停,咳出一口血来。   “姨娘!”闻婉尖叫一声,吓坏了。   辛嬷嬷却仍旧笑着?,“赵姨娘要保重身子啊,听说?赵老爷斩首那日百姓们击掌欢庆,死了都无人收尸,被一卷破草席子扔到城外乱葬岗去?了。”   不说?还好,一说?赵姨娘咳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帕子。   “林嬷嬷,还不快点把对牌拿出来,难得要夫人亲自来吗?”辛嬷嬷瞪了林嬷嬷一眼。   林嬷嬷看看赵姨娘,再看看辛嬷嬷,生怕得罪了侯夫人,只能去?箱柜里取出了对牌。   辛嬷嬷点了下对牌,见数目没错,便抱起盒子,笑着?说?:“赵姨娘在府中,怕是还不晓得吧,表公子赵耀祖没受住杖责,次日就没了,倒是死的比他爹还早,想当初我们侯府养了他一场,却带坏了府中风气,真是活该啊。”   辛嬷嬷一面说?着?活该,一面离开了南竹院。   “咳咳咳……”赵姨娘也?没心思去?管对牌了,脑海中都是兄长尸首分?离的场景,还有赵耀祖满身是血的样子,她的娘家兄长死了,侄子也?死了,赵耀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如同亲儿,这下全死光了。   不过是几?日间,赵姨娘就从云端跌落至尘泥,被人踩了个稀巴烂,她咳嗽着?,吐了几?口血,彻底晕了过去?。   闻婉一边哭,一边让林嬷嬷去?叫大夫,林嬷嬷只得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这边南竹院哭天喊地,那边世贤院却喜笑颜开。   “母亲,这下好了,管家大权又回?到您手中了。”闻妍笑容满面。   章氏数着?对牌,轻哼:“赵家人都死绝了,赏她一口饭就不错了,真晦气,连累了侯府的名声,这次魏六爷没了,魏家没怪你吧?”   赵家和永平侯府沾亲带故,燕王也?是从永平侯府出来的,人人都说?魏宗是燕王弄死的,章氏生怕魏家迁怒闻妍。   闻妍摇摇头,欣喜地说?:“母亲放心,魏家恩怨分?明,婆母还特意安抚过我,说?燕王是燕王,和咱们无关,府里待我还是一如既往。”   闻妍才嫁去?魏家不久,连魏宗的面都没见过,自然也?谈不上伤心,只是知道这件事是燕王搞得鬼,她还忐忑了一阵,好在魏家人并?未迁怒。   “那就好,”章氏放心了,“看来魏家人还不错,得亏我坚持给你议了这桩亲事。”   虽说?是比不上闻姝那个贱妮子,可比闻娴还好些呢,想到这,章氏又啐了一声,“都怪当初燕王搅合,要不然你大姐也?不会被婆母磋磨,现在昌国公府的妾室都敢给你大姐甩脸子,要是当初能让闻姝嫁过去?,你大姐也?不会受苦。”   章氏也?去?过昌国公府两次,可当面答应的好,背地里照样欺负闻娴,章氏总不能日日去?昌国公府。   闻妍自然也?心疼嫡姐,皱着?眉头说?,“闻姝真的该死,母亲不知道,她把皇后娘娘气坏了,搞什么善兰堂,钓名欺世,引得众人纷纷称赞她为女子楷模,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什么时候轮到闻姝一个低贱的庶女来做楷模。”   “我也?听说?了这事,外头纷纷说?好,还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她倒是有本事,能笼络住燕王的心,让燕王隔三差五就在皇上面前提,提得多了,自然就有情面,善堂这么大的事,竟交给一个庶女办,也?不怕搞砸了贻笑大方。”章氏听着?外边的夸赞,嫉妒得面目全非,定?都多少贵妇贵女都没闻姝这样的风头。   闻妍深以为然,压低了声音说?:“母亲,我有个法?子让她失了燕王的宠爱,待她不得宠了,叫皇后娘娘寻着?机会好好教训她一番。”   章氏看了闻妍一眼,“你能有什么法?子?”   闻妍拿出荷包中的瓷瓶,说?道:“这是皇后娘娘给的奇药,名叫断生散,无色无味,只要每日下一点点到闻姝的饮食中,就可使她绝孕!”   “真的假的?”章氏看着?这平平无奇的瓷瓶,“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皇后娘娘从外族手中得来的,只要连续不断地下个十几?二十天,华佗在世也?救不了,”闻妍语气阴毒地说?:“只要她不能有孕,燕王怎可能再宠她,长的再美,不能下蛋的母鸡也?没人要。”   所?有人都过得不好,凭什么唯独闻姝得了实惠,既有燕王的宠爱,还有皇上的夸赞,更有百姓的爱戴,这些本不该是闻姝的东西!   章氏有些犹豫,毕竟给燕王妃下药,一旦发觉,就是死罪,她虽也?厌恶闻姝,但更怕没命。   闻妍看穿了章氏的心思,加了一把火,说?道:“母亲,我婆母和我说?,瑞王妃已有身孕,只要我生下嫡女,来日就将我生的嫡女许配给瑞王妃嫡子,兴许将来我的女儿,您的外孙女,也?能做皇后!”   “您看看魏太后,魏皇后,承恩公夫人,多么荣耀,只要除了燕王,好日子就是咱们的了,绝不能让闻姝生下燕王的嫡子!”   都说?知女莫若母,亦同知母莫若女,闻妍几?句话就使得章氏蠢蠢欲动?,要是她的外孙女做了皇后,那她岂不是定?都顶顶尊贵的老夫人?   “皇后”这个位置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想要抗拒它,太难了。   “好,”章氏接下断生散,“我会着?人安排。”   闻妍目的达成,松了口气,又说?:“母亲不必害怕,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的事,就算查出来,也?还有皇后娘娘撑腰,燕王还能大得过皇后娘娘吗?”   这话像定?心丸似的,章氏点点头,“你说?的在理,既然瑞王妃已有孕,那你也?得抓紧点,也?成亲快一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闻妍说?:“六爷才去?世,家中总得守丧,母亲不急,夫君待我很好,迟早会怀上的。”   既然如此,章氏也?就放心了,她攥着?瓷瓶,眼中流露出狠毒,闻姝出阁前就和她挑破了窗户纸,迟早也?会找她的麻烦,不如先?下手为强!   *   闻婉在南竹院待到下午才回?江府,午饭也?没吃,回?到江家已经饥肠辘辘,只想快些回?院子吃点东西,却在前厅被江夫人喊住。   “你去?哪了?”江夫人厌嫌地打量她,仿佛闻婉不是她的儿媳妇,而是阴沟里散发着?臭气的虫蚁。   “回?侯府了。”闻婉从前还在江夫人跟前做做孝顺儿媳的样子,现在懒得装,说?话都不带敬称了。   江夫人不满地训斥道:“是不是又去?看你姨娘了?谁准你去?了?你不知道赵家现在是罪人吗?”   “那是我生母,她生病了,我作为女儿自然要去?探望。”闻婉高声反驳,在侯府碰壁,回?来江府还要被训,普天之下哪有做女儿的去?探望生母还有错的理。   江夫人一见她气势高昂,顿时也?来了脾气,“你给我跪下,谁许你对我大呼小叫的?”   闻婉不想跪,但江夫人身边的婆子出来将闻婉硬生生地摁在地上,膝盖“咚”的一声,疼得闻婉钻心,想挣扎却不能。   江夫人站在她跟前说?:“赵家是罪臣,原本按照皇上的处置,你姨娘本就是罪人,若不是你已出阁,你也?得没入奴籍,皇上还不是看在永平侯的面子上,才没有累及你和你姨娘,你还敢去?探望你姨娘,你是想把我们江家害死吗?”   江夫人早把肠子悔青,悔都没地方悔了,早知今日,当初她就是在侯府跪死,也?不会答应把闻婉娶进?门。   “简直就是扫把星,”江夫人啐了一口,“早知道我便允了淮郎与兰姝县主,你连兰姝县主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为了羞辱闻婉,江夫人倒不说?自己从前也?看不起闻姝了,一字字像针似的扎在闻婉心口。   闻婉本就一直在和闻姝作比较,从前她处处比闻姝强,后来处处比闻姝差。她以为嫁给江允淮,起码有一个地方比闻姝强,可江夫人这番话,直将闻婉钉进?了耻辱柱,闻婉心里头憋的气,几?乎要把自己给气死。   “给我跪满两个时辰才能起,”江夫人吩咐左右,“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少夫人再出门。”   江夫人带着?心腹离去?,还留了个婆子守着?闻婉,生怕闻婉会少跪半刻钟。   闻婉本就饥肠辘辘,心里头又气又恨,再跪在没有遮阴的堂下,被晌午后的太阳一晒,浑身都是汗,她摇摇欲坠,头脑发昏,眼瞧着?就要晕过去?了。   谁知那守着?的婆子,见她没跪直,突然从她头顶倒了一盆冷水下去?,“夫人吩咐了,要少夫人跪满两个时辰,可不许晕。”   冷水从头顶倾泄而下,给闻婉吓得一个激灵,同时眼泪也?随着?冷水滚落,活了近二十年,她从没受过这样的苦楚,这一切侮辱,都是闻姝带给她的。   如果不是燕王,魏家不会出事,也?就不会连带上赵家,她和姨娘都不会受此大辱!   如今她跪在堂下,被人弃之敝履,肆意羞辱,可闻姝却成了人人爱戴的兰姝县主,凭什么?她不甘心!   闻婉攥紧了拳头,咬碎牙根,她迟早要闻姝的命!   “阿嚏!”在书案上写着?善兰堂筹备方案的闻姝忽然打了个喷嚏。   月露连忙让人把冰鉴往外移一点,又端了杯热茶来,“王妃,可别?是着?凉了?”   不得不说?,有竞争就有进?步,月露生怕被竹夏她们比下去?,眼力飞涨,好在竹夏竹秋也?不和她争,倒是什么都教给她,因此闻姝也?常用竹夏竹秋,并?不防备二人。   闻姝就希望王府一直这么平静下去?,攘外必先?安内,如果王府里头都乱糟糟的,如何能一致对外呢?   “无碍,许是有人在念叨我,”闻姝喝了口茶,问:“王爷回?来了吗?”   月露还没来得及回?,屋外就传来沈翊的笑声,“姝儿这般惦记着?我呢。”   闻姝笑了,望着?进?来的沈翊说?:“好巧啊。”   “这叫心有灵犀。”沈翊把拎着?的一提油纸包着?的东西放下,“路过知味斋,给你买了新鲜出炉的枣泥月饼。”   “这么快就有月饼卖了?”闻姝惊喜地放下茶盏,起身去?拆油纸。   “也?快到仲秋节了,”沈翊坐了她的椅子,有闻姝在身边,说?起仲秋节,沈翊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哀伤,他翻看了眼桌上的书册,问:“在写什么呢?”   闻姝用帕子捏着?一块月饼咬了口,还是温热的,甜软鲜香,枣泥的香气在书房散开,“好吃,我在想善兰堂该如何分?划,如果要办私塾,还得隔绝出一片安静的地方。”   “正好,我今日听工部说?了,在定?都东南角拨了块地,想来足够大,”沈翊看她吃的满足,抬手用指腹捻走?她嘴角的枣泥,在自己口中吮了下,笑道:“甜的。”   闻姝鼓着?雪腮嗔他,“你正经一点。”   自从帮了他之后,他就越来越放肆了。   沈翊靠着?椅背笑,“本王和王妃还不允许有些小情趣了?”   闻姝懒得理他,抬脚在桌下轻轻地踢了他一下,继续吃月饼。   知味斋的月饼做的不大,一块月饼两口就吃完了,她连吃了三块,有些腻味,才停了手,端起茶盏喝茶。   吃饱喝足,正想和沈翊商议一下善兰堂事宜。   月露端着?一盏金丝燕窝过来,“王妃,燕窝好了。”   自从进?了王府,每日下午,闻姝都吃一碗燕窝,她还挺喜欢,可今日她已经吃饱了。   “四哥,燕窝你吃了吧。”闻姝把燕窝往沈翊那边推。   “不吃,”沈翊挑了下眉头,戏谑道:“除非姝儿愿意喂我。”   闻姝:“……你自己吃。”   “哎呀,好饿啊,饿的头昏眼花,连字都看不清了,”沈翊还装起来了,胳膊搭在额头,一副浑身没劲的样子,“姝儿要是不喂我,我就要饿死了。”   闻姝失语,真的好想打他!   “好啦,你堂堂燕王殿下,也?不怕被人笑话,”闻姝撇了撇嘴,端起燕窝,“我喂。”   “好,姝儿吹凉了喂我。”沈翊瞬间满血复活,饿什么饿,就是耍赖。   闻姝无奈至极,怎么感觉四哥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她捏起瓷匙,舀了一勺燕窝,凑在唇前吹了吹,正要递给沈翊,忽得手指一顿,蹙起了眉头。 第036章 生辰   “怎么了?”沈翊没等到她喂到唇边的燕窝, 抬头就瞅见她紧拧的眉心。   闻姝盯着燕窝瞧,又凑近嗅了嗅,再拿给沈翊闻, “你?觉得有什么气味吗?”   沈翊接过碗, 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嗅了下说道:“没闻出什么, 是天气太热,坏了?”   就是寻常的燕窝味, 还带着一丝红枣的香甜。   闻姝摇头,又喊月露竹夏来,一一闻过,都说没什么异样, 月露狐疑地说:“还是和往日一个味道,王妃觉得哪里不对?奴婢叫人再煮一碗。”   “不,就是不对, 有很淡的苦味, ”闻姝捏着瓷匙搅了一下燕窝, “虽然?很淡, 但我能闻到。”   沈翊笑了笑, 捏了下她的鼻尖,“姝儿还有个猫鼻子呢, 让踏雪来闻闻。”   闻姝心里头不安,放下燕窝吩咐:“月露,去请兰嬷嬷来, 就说来兰苑一道用?晚膳。”   “竹夏, 把?经手过这碗燕窝的人悉数监看起来,一个都不能少?。”   “竹秋, 去告诉管家,即刻起王府不许进出。”   “是。”三人连忙去了。   闻姝连发三道命令,总算让沈翊正视起来,“你?怀疑有人要害你??”   “可世?间没有无色无味的毒。”沈翊又端起燕窝仔细嗅了嗅,丝毫感知不到,想尝一口?试试。   “你?不要命了!”闻姝连忙抢了过来,“不许吃,兰嬷嬷教过我制香,我对气味要比常人灵敏一些,燕窝中加了红枣,红枣的香甜很容易遮掩其他?的气味。”   沈翊面色微沉,“难道是魏家坐不住了?”   这次魏家损失了个魏宗,如断一臂,要想对燕王府下手也不是没可能。   闻姝愁眉紧锁,“不知道,等兰嬷嬷过来看看吧,希望是我想多了。”   可还真不是闻姝多想,兰嬷嬷端起碗燕窝一闻,又尝了一点吐出来说:“下了断生散。”   “从未听?过这种毒。”沈翊脸色黑如锅底,还真有人敢在?燕王府下手。   兰嬷嬷也没想到竟然?能在?大周遇到断生散,摇了摇头,“这并非毒,这药源自灵兰族,本是为族中不想生育的女子研制,只要每日服食微末,连续不断地吃上大半个月,就可使女子绝孕,损害不大,若是一次性大剂量的服用?,则会大量落红,对身体损伤较大。”   “这药外界都传无色无味,实则只要是药,就不可能做到无色无味,但比别的药淡一些,燕窝中加了红枣,掩盖了断生散的气味。”   “灵兰族?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闻姝奇怪地看着兰嬷嬷,因为“兰”字,她格外敏感些。   沈翊也看了眼兰嬷嬷,瞧见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   兰嬷嬷放下碗,“那是一个离大周很远的族群,姑娘没听?过也正常,还是先把?下药之人找出来吧,这种药极其难制,本不该出现在?大周。”   闻姝有很多话想问?兰嬷嬷,既然?离大周很远,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的这般清楚,还有兰嬷嬷深居内宅,却会用?毒,先前?兰嬷嬷也说过“很远”这个词,说她的故乡在?“很远”的地方,这个故乡是灵兰族吗?   可是兰嬷嬷转移话题,分明就是不想现在?告诉她,闻姝只能先搁下心里的百般心思,“月露,燕窝是谁做的?”   月露一脸肃色,回道:“一直都是阿莠做的,王妃之前?说她做的不错,就没换人。”   “阿莠是我从侯府带来的人,”闻姝看向沈翊,“难道是章氏,不是魏家吗?”   “凌盛,派人把?接触过这碗燕窝的都控制起来,尤其是这个阿莠,想办法撬开她的嘴。”沈翊亦有许多思绪,但想来兰嬷嬷更不会想和他?说,因此沈翊不问?,先把?人找到再说。   凌盛领命而去,罗管家前?来请罪,燕王妃被下了药,他?却不知,委实失责。   “待查出原委,有你?们?的罚可领。”沈翊的嗓音低得骇人,先前?就撵走一批,府中竟然?还有,若是方才闻姝没闻出来,喝下去,岂不是他?们?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   沈翊后怕地握住闻姝的手,“是我没护好你?。”   口?口?声声护着她,却仍旧叫她遭了旁人算计。   “不怪你?,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闻姝拍了拍沈翊的手背,“他?们?是不想我生下你?的孩子。”   闻姝心有余悸,若非她恰好会制香,怕是中招了都不晓得。   沈翊幽深的眸子盯着那碗燕窝,他?亦不想闻姝这么快有喜,可他?们?却是想闻姝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   屋内静了片刻,平静了这么久的燕王府,头一次人心惶惶起来,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凌盛抓人,生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自己。   阿莠怎么都没有想到闻姝这么快就发现了,分明侯夫人说这药无色无味,她送上燕窝之前?也闻过了,并未嗅到任何气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区区一个丫鬟,没经过大风大浪,心里有鬼,眼神一慌,凌盛这种跟着沈翊历经风雨的老油条,多恐吓几句就露出了马脚。   凌盛很快拿着一个瓷瓶进来,回道:“王爷,王妃,从阿莠床底下的唾盆里搜出来这个。”   兰嬷嬷接过瓷瓶打开一闻,“确是断生散,这么多可不容易得。”   凌盛说:“阿莠已认罪,说是永平侯夫人指使她做的,从一开始她的家人就被永平侯夫人捏在?手中,昨日她借着出府探望家人,带了这个瓷瓶入府,永平侯夫人要她日日下在?王妃的饮食中。”   罗管家连忙跪了下来,“老奴有罪,不曾管教好府中下人,险些害了王妃,求王爷责罚。”   竹夏竹秋也跪倒在?地,“奴婢身为兰苑一等丫鬟,有失察之罪,请王妃处置!”   月露一瞧跟着跪,“王妃,阿莠是从侯府带来的,奴婢没能发觉她包藏祸心心,也应该受罚。”   奴婢们?跪了一地,闻姝还没张口?,沈翊便道:“皆罚三个月月例,若有下次杖责处置!”   闻姝想了想,也没拦着,平日里没少?赏,罚也是该罚,赏罚分明,才能让众人信服,“趁着这次机会,再理一遍府内的仆役,有可疑者?便寻个借口?打发了。”   此次未得逞,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是,老奴一定尽心,绝不敢再犯。”罗管家大气不敢出,别看平日里王爷和善,可真计较起来,他?们?还不够王爷罚的。   “阿莠拖下去看管起来,别让她死了。”沈翊胸腔里生出怒火,他?没和章氏算账,章氏倒是先把?手伸到王府来了,“我去侯府一趟。”   “不急,”闻姝拉着沈翊,“这事应该不止是章氏做的,这样昂贵稀少?的药物,她哪里来的?她要是有这样的药,早也给赵姨娘下了,也可以在?我出阁之前?做,哪里值得冒这样大的险在?王府行?凶。”   “就算不止是她做的,也是章氏下的令,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我先处置了章氏。”沈翊嗓音冷得像冰,大夏天的,令周遭的温度陡然?下跌。   “四哥,你?这是关心则乱,你?缓缓,我没事,别急。”闻姝明显察觉到今日沈翊很急,急不可耐就想动手,什么都不顾,怕是因为这次是冲她来的。   沈翊滚了滚喉结,沉了口?气,“你?觉得该如此处置?”   闻姝说:“先查一查,看看这药到底是从哪来的,别打草惊蛇,总要知道咱们?该防的人是谁吧。”   “行?,我去安排。”沈翊握了握闻姝的手,急匆匆走了,凌盛连忙跟上。   闻姝打发了月露等人,“你?们?都下去吧。”   她们?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闻姝和兰嬷嬷。   兰嬷嬷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没等她开口?就说:“是,我与你?娘亲都是灵兰族人,你?也是。”   闻姝过于聪慧,兰嬷嬷方才那几句话已让闻姝起了疑心,徒劳瞒着也没意?思,迟早要告诉她。   闻姝不知怎得,听?见这话,心里头竟有种大石头落地之感,“嬷嬷,灵兰族是什么人?我从未听?过。”   “坐下来吧,我说与你?听?。”兰嬷嬷拉着闻姝坐到榻上,说起了灵兰古国与灵兰族。   “你?娘亲出来行?医,正逢战乱,失了音信,我是奉了族长之命来寻你?娘亲,可我们?都被困在?了大周,后来遇到了永平侯,就跟着永平侯回了京,与灵兰族相隔千万里。”   “怪不得您会制香,又会制药,还懂毒。”闻姝从前?就觉得兰嬷嬷不是寻常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原来娘亲会医术呀,真厉害。”闻姝即便想不起来娘亲的样子,也觉得与有荣焉。   兰嬷嬷笑道:“你?娘亲会的可多了,制香,制毒,制蛊,行?医……没有她不会的,她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女子。”   听?了这话,闻姝只觉得无限悲伤,低着头,红了眼眶,“好可惜。”   可惜红颜薄命,要是娘亲还活着,天下之大必能有所作为。   “姑娘,你?很像你?的娘亲,你?也很出众,”兰嬷嬷粗糙的掌心握住闻姝细腻的手,“许多人已经不知道灵兰族的存在?,知道的越多,越是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你?切记要保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灵兰族人。”   闻姝抹掉眼角的泪珠,“我连四哥也不能说吗?”   先前?四哥还说嫁给他?危险重重,可原来,她才是那个会给四哥带来杀身之祸的人。   四哥要是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娶了她。   兰嬷嬷皱眉思索了片刻,她觉得沈翊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她虽然?让千留醉保守秘密,可她不知道千留醉和沈翊的情分到底有多深,转头卖了她也未可知。   兰嬷嬷叹息着说:“姑娘,你?自个考虑吧,你?觉得王爷可靠,你?就与他?说。”   到底过日子的是闻姝和沈翊,能不能说,还得看闻姝自己,兰嬷嬷保护不了闻姝几年了,不得不放手,让闻姝去做抉择。   “我明白了。”闻姝点着头。   兰嬷嬷走后,闻姝又呆坐了半晌,长这么大,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她不由?地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娘亲这般厉害,为何还会甘愿做永平侯的妾室呢?难道是因为娘亲深爱永平侯,为了爱放弃自由?吗?   闻姝起身,想去问?兰嬷嬷,可走了几步,又坐回了榻上,兰嬷嬷要是想说,怕是方才就告诉她了,兰嬷嬷不说,或许是还没到时机吧。   就像这个秘密,兰嬷嬷也保守了近二十年。   两日后,沈翊查清了来龙去脉,晚膳时与闻姝说:“这药想来是魏皇后给的,瑞王妃母亲去了瑞王府,转头闻妍就回了永平侯府,怕是她们?早就晓得章氏安插了眼线在?侯府。”   “我已经百般小心,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还是让章氏钻了空子,章氏不愧是手握侯府这么多年中馈的主母。”闻姝叹了口?气,这次是她侥幸,要不然?就中招了。   沈翊深邃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杀意?,夹菜的手微顿,“她的手伸得太长,我不介意?帮她斩了。”   闻姝挑了块鱼肉放进踏雪的碗里,说:“这事不宜闹大,魏皇后届时为了撇清干系,绝对会把?一切推脱在?章氏身上,章氏当个替死鬼没关系,可父亲尚在?边境,我不想让他?分心。”   章氏可以不顾远在?边境的永平侯,闻姝却不能不管,尤其是在?知道娘亲的身世?之后,永平侯能带着娘亲回京,也承担着一定的风险,她总觉得其中也藏着一个秘密,只是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兰嬷嬷在?她跟前?说过数次章氏的不好,却从未诋毁过永平侯半句,可见在?兰嬷嬷看来,永平侯不算坏人。   “我们?总不能吃个哑巴亏。”沈翊放下碗筷,吃饭也没胃口?了,在?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天,他?就想杀了章氏。   闻姝看沈翊被气成这样,不由?得笑了,“四哥别急嘛,瞧你?,气成这样,踏雪都被你?吓着了。”   “喵~”踏雪像是感知到了他?们?的情绪,鱼肉也不吃了,仰着头看两人。   “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气,这个哑巴亏我们?不吃,我要让章氏和闻妍吃。”闻姝狡黠地眨了眨眼。   沈翊侧眸,来了兴致,“怎么做?”   闻姝夹了一块藕片进沈翊碗里,“很简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七月事多,八月初一那日,闻姝给曲菡上香时就希望八月份能平静一点。   但真的平静不了一点。   初二那日,柳贵妃的母亲柳夫人就上门了,提着节礼,说是贺仲秋。   上次见柳夫人也才时隔一年多,柳夫人却衰老了不少?,想来柳贵妃失了孩子,对她的打击不小。   “时值仲秋,夫人尝尝府中新制的月饼。”闻姝知道柳家的意?思,待她自然?亲和。   “谢王妃,”柳夫人顺着闻姝的话尝了一块,笑道:“燕王府中的月饼都比别处的好吃。”   两人闲话了几句,柳夫人扫了眼厅内守着的丫鬟,闻姝便让她们?都下去了,“夫人有话直言。”   柳夫人用?帕子擦了擦手,说:“王妃快人快语,妾身也就不拖拖拉拉,今日来,是想告诉王妃一个消息,瑞王妃有喜了。”   “倒是没听?人说起。”闻姝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怪不得魏皇后要对她下手,瑞王妃有喜,若生下瑞王嫡长子,而她中了招,再也生不出孩子,瑞王的赢面不就大了?   “想来月份还小,瞒得紧,也是贵妃娘娘着人留意?才得知这消息。”柳夫人一想起女儿的孩子没了,对瑞王妃的孩子就恨之入骨。   可别说什么魏皇后是魏皇后,瑞王妃是瑞王妃的狗屁话,整个魏家都是沆瀣一气。   闻姝放下茶盏,用?帕子拭了下嘴角,“瑞王妃上次小产,这次是该谨慎点。”   柳夫人继续道:“要是瑞王妃诞育嫡子,魏家可就开心了。”   聪明人无需说得过多,柳夫人这是示意?闻姝应该想法子除了这个孩子,别让魏家高?兴。   但闻姝不傻,不可能冒冒失失的就和柳夫人交心,只笑着说:“是啊,这可是皇上第一个嫡出皇孙呢。”   听?了这话,柳夫人也明白不能再多说,便又说起了旁的,又待了一刻钟才借故离开王府。   柳夫人一走,兰嬷嬷端了梨汤进来,“看姑娘有些上火,喝盏梨汤去去火。”   因着断生散一事,兰嬷嬷又忙起了闻姝的膳食,生怕再出现这样的事。   “嬷嬷坐吧。”闻姝接过梨汤,一面喝一面与兰嬷嬷说了瑞王妃有喜之事。   兰嬷嬷手搭在?案几上,说道:“皇家有嫡出子嗣确实是大事,姑娘还没和王爷圆房,哪能有子嗣。”   闻姝抿着炖得软烂的梨片,清甜滋润,近日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沈翊她的身世?,这才着急上火,现在?又添一个圆房。   她身为燕王妃,是该早日育有子嗣,才好教那群人死了心,免得整日盯着她。   “四哥生辰快到了,”闻姝垂首喝着汤,“我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吧。”   兰嬷嬷见她转了话头,也就不多说了,“好,只要是姑娘做的,王爷都喜欢。”   翌日,闻姝邀了卫如黛一同去南临侯府探望陶绮云,早就想去了,但因着七月里,她和南临侯府又不熟,不便上门,这才等到八月。   到了才知陶绮云病了,一进院子就嗅到了苦药味,竟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闻姝和卫如黛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没了。   “奴婢拜见王妃娘娘,见过徐少?夫人。”陶绮云的婢女梅儿急匆匆从外边赶回,手中端着一碗药给两人行?礼。   “就你?一个人伺候?”闻姝问?这话都觉得难以置信。   梅儿捧着药碗的手在?抖,“回王妃,只有奴婢。”   “是姝儿来了吗?”屋内传来陶绮云微弱的声音。   闻姝和卫如黛推门入内,瞧见陶绮云倚在?床头,肤色苍白,毫无精气神,整个人瘦了一圈。   “绮云,”卫如黛坐到她身侧,上下打量她,“这才多久没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被府里的人欺负了吗?”闻姝想到了南临侯世?子乞巧那日带在?身边的妾室,陶绮云性子柔顺胆怯,太容易被欺负了。   陶绮云只是艰难地弯唇笑了笑,“无碍,就是染了风寒,病了几日,快坐吧,梅儿,奉茶。”   梅儿把?药碗放下,又去泡茶,但她们?都没喝茶的心思,闻姝问?:“你?身边就一个丫头伺候着?”   陶绮云垂着眉眼,手撑着床沿,笑容消散,浑身散发着一种苦意?。   闻姝见她不说,转头道:“梅儿,你?来说,你?家姑娘是不是受了委屈?”   梅儿是陶绮云的陪嫁丫头,扑通一声跪倒,眼泪瞬间掉下来,“奴婢不敢隐瞒王妃娘娘,我家姑娘太苦了,世?子爷偏宠妾室,时常酗酒,喝醉了还要打姑娘,这次姑娘病着,前?两日还被喝醉的世?子爷用?撑衣架打伤了胳膊,侯夫人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许奴婢请大夫,只点了两副药给姑娘煎服。”   “岂有此理!”卫如黛气愤地站了起来,“就没人管管吗?绮云好歹是明媒正娶进来的。”   “绮云,你?可和陶家说了?”闻姝心疼地看着消瘦的陶绮云,掀开她的衣袖瞧了眼,胳膊上有一大片青紫,看着就疼。   陶绮云闭上眼睛,泪水滚落,嗓音嘶哑,“姨娘也管不了。”   陶绮云是庶出,嫡母才不会多操心她,生母姨娘身份卑微,连府门都出不去,更遑论?为陶绮云撑腰。   “这个王八蛋,我去揍他?一顿!”卫如黛看着那青紫,气得要去寻南临侯世?子张独算账。   “徐少?夫人不可。”梅儿展臂拦住她,“您要是打了世?子爷,等你?们?走了,世?子爷只会打姑娘更惨。”   闻姝转过头来,“如黛,梅儿说的没错,不能鲁莽行?事。”   “竹夏,你?去和南临侯夫人说我不小心撞着门窗了,要请个大夫来瞧瞧。”她和卫如黛来南临侯府,侯夫人自然?晓得,既然?觉得家丑不可外扬,那闻姝寻个借口?请大夫总可以吧?   “是。”竹夏领命去了。   “谢王妃娘娘!”梅儿给闻姝磕头。   闻姝轻叹气,“你?先起来吧,去外边迎一迎大夫,我们?和绮云说几句话。”   梅儿月露等人退了出去,闻姝才用?帕子擦着陶绮云面颊上的泪水,“既然?张独如此待你?,你?可想过和离?”   “就是,和离,不给他?磋磨。”卫如黛也支持。   陶绮云却摇头:“我嫡母重脸面,不会同意?和离的,我曾向姨娘哭诉,姨娘说哪对夫妻没点磕着碰着,只让我忍耐,待我有了子嗣就好了。”   陶绮云本就是高?嫁,再加上又是庶出,想要和离哪有这么简单,姨娘也是知道不可能。   “怪不得当初这样顶好的亲事落在?你?头上,怕是你?嫡母早就晓得张独是什么人了。”闻姝当初就觉得不对劲,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陶绮云默默地流泪,“怪我命不好,嫁到这样的夫君。”   “分明是张独不是人,南临侯夫人也不知道管管。”卫如黛气道。   陶绮云说:“起初我婆母也会管,可渐渐她懒得管了。”   “别哭,一会我去和南临侯夫人说说。”闻姝安抚着陶绮云,心里也沉重起来,女子嫁人本就是一场豪赌,她是嫁给了四哥运气好,像陶绮云这样的,多如牛毛,闻娴嫁给昌国公世?子,不也过得苦瓜一样。   “罢了,莫要连累了你?,”陶绮云握住闻姝的手,“其实也没事,我是恰好病了才显得憔悴些。”   闻姝来寻她是有正事,就把?筹办善兰堂的事和陶绮云说了,卫如黛撺掇着,“一道去吧,正好可以外出散散心。”   陶绮云眼中流露出向往,却不得不忍住,“我得问?问?婆母的意?思。”   “嫁了人真麻烦。”卫如黛想起她出阁之后受的委屈,越发觉得烦躁了。   竹夏将大夫请来了,南临侯夫人也跟着过来,还当真是闻姝伤着了,过来赔不是,可过来瞧见闻姝好端端,却叫大夫去给陶绮云看病,便明白过来。   “燕王妃无事便好,妾身本也想着今日给绮云请大夫来着。”南临侯夫人讪笑。   卫如黛忍不住想骂人,但被闻姝拦住了,“夫人心善,我与绮云乃闺中密友,情分非比寻常,她病着我心急,就等不及了。”   南临侯夫人连连点头,“那是绮云的福气。”   “夫人,原本南临侯府家事,我不该多嘴,可我听?说明年世?子也该入仕了吧,无故责打羞辱正妻,有碍名声,万一被御史参奏,怕是要连累南临侯府。”闻姝语气不紧不慢,说陶绮云有多痛没用?,得说到整个侯府,才能让他?们?警醒着点。   南临侯夫人心里一沉,后背冒着冷汗,她原本想着这是家丑,只要家里人不往外传,谁能晓得,可今日被燕王妃抓着了把?柄,这件事便可大可小。   她忙说:“王妃说得是,妾身教子无方,日后一定约束好犬子,绮云是个好媳妇,妾身也喜欢得紧。”   卫如黛见几句话就让南临侯夫人改变,颇为钦佩地看着闻姝。   可闻姝却觉得没这么简单,要是南临侯夫人这样好说话,陶绮云也不会过得这样凄凉,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闻姝和陶绮云也只有朋友,没有立场去训斥南临侯府,只能婉转缓和。   闻姝和卫如黛在?南临侯府待到快用?午膳才离开,离开时,陶绮云院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丫鬟婆子,想来是南临侯夫人安排的。   “姝儿,绮云过的太苦了,”卫如黛虽也受了委屈,可徐音尘待她还是不错的,“真的不能和离吗?”   闻姝叹了口?气,“我看绮云自己也知道不能和离,虽说大周有律法夫妻不睦可和离,但定都世?族极少?有人和离,都是两家的脸面,你?觉得陶家会为了绮云去和南临侯撕破脸面吗?”   要是陶家真有这个气魄,在?得知张独的为人之后,就应该拒绝这桩亲事,而不是换了陶绮云跳进火坑里去,从一开始,陶家就是故意?的,想舍弃绮云。   “真是气死我了!”卫如黛一拳砸在?车壁上。   闻姝焉能不气,“先别急,再等等看吧,要是张独变本加厉,咱们?再给绮云想法子。”   回到燕王府,闻姝午膳都没心情用?,喝了碗汤就回了寝屋,侧躺在?床上,盯着帐子上的纹路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推开又合上,沈翊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坐到床沿上看她,“睡着了吗?”   闻姝扭身躺平,望着沈翊,“你?回来了。”   “嗯,听?说午膳没用?,怎么了?”沈翊在?外用?过午膳,本是要去书房,听?说闻姝心情不好,这才转道来了兰苑。   闻姝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我今日去探望绮云,她过得不好。”   她把?在?南临侯府的所见所闻说与沈翊听?。   沈翊薄唇微抿,“倒是没听?说张独会酒后打人。”   “张家瞒得好,张独是南临侯府的独苗,可不得替他?隐瞒。”南临侯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落在?张独手上,迟早也要败落下去。   “你?想怎么样?”沈翊知道闻姝就这么几个好友,她为人又心软,怕是舍不得陶绮云受苦。   闻姝摇了摇头,拉着沈翊的手摩挲他?指腹的薄茧,“我也不知道,看她受苦,我自然?希望她和离,可陶家张家都不会答应,我一个外人,我怎么插手?”   “和离难,还有你?说要让陶绮云和你?一道筹备善兰堂,恐怕也难了,”沈翊抱过她,让她靠坐在?自己身上,见不得她不开心,“今日,我瞧见南临侯与瑞王一道进了明楼。”   “啧……”闻姝小脸垮了下来,“屋漏偏逢雨,魏宗才死,瑞王最见不得我们?好,我越是亲近绮云,绮云的日子就越难过,早知道我今日就不去了。”   原本和离有一成的可能,现在?牵扯到瑞王,已毫无胜算,一旦瑞王知道是闻姝想支持陶绮云和离,瑞王为了让沈翊不痛快,就一定会让南临侯府不许和离。   沈翊揉着她的肩,安抚说:“也就去过一次,无大碍,况且你?对南临侯夫人用?御史相要挟,南临侯要是站队瑞王,更怕有把?柄被我们?抓在?手中,日后应当会对陶绮云好些。”   “你?说的也有道理。”闻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既然?陶绮云不可能和离,能改变些她的处境也是好的。   “好了,别发愁了,小脸都要皱成老婆子了,”沈翊笑着亲了亲她的唇角,“别人的事你?也管不了许多,得陶绮云自己去琢磨,你?先把?午膳用?了,别饿坏了。”   自曲家覆灭,还能得沈翊费心的唯有闻姝,旁人的事,他?还真没心思。   沈翊吩咐月露去把?午膳挑拣一点端进来,陪着闻姝用?了点,又哄劝她睡了会,午歇醒来后,闻姝的心情才好上一些。   不出所料,两日后,陶绮云来了信,告知闻姝,善兰堂一事她不能参与,不仅仅南临侯夫人不许,连嫡母也让她不要外出抛头露面,对闻姝表示抱歉,但在?信的末尾,她说世?子向她道了歉,日子好过许多,感谢闻姝那日帮她。   闻姝一面觉得遗憾,一面又想幸好陶绮云的日子好过一些了,要不然?她得一直愧疚,从沈翊那得知南临侯与瑞王亲近时,她就知道陶绮云是没办法和她一起筹备善兰堂了,毕竟善兰堂的存在?打的是魏家的脸面,南临侯府也不敢掺和。   闻姝折好信纸,心想幸好还有如黛陪着她。   可她不知道,徐夫人也在?惦记着这件事,并不想卫如黛掺和,就想来找徐音尘说说。   还在?院子里,徐夫人就见徐音尘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走到桌边喝水,徐夫人连忙进去扶他?,急道:“你?要喝水不会喊人吗?如黛呢?丫鬟呢?”   徐音尘笑道:“母亲来了,我无碍,就是想走走,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丫鬟伺候,如黛有点事去忙了。”   “你?的腿还没好,怎么能没有一个人伺候,如黛有天大的事吗?怎能让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徐夫人格外不满,看着儿子一瘸一拐的,心里就难受。   “母亲,我没事。”徐音尘又拄着拐杖走了几步,腿上并未骨折,养了大半个月,好多了。   “哎呀,快坐下,别伤着了。”徐夫人不容拒绝地扶着徐音尘坐了下来。   徐音尘不想母亲抓着这件事不放,连忙说:“您找我有事吗?”   徐夫人看着他?的腿叹气,“你?腿还没好全,如黛该在?你?身边照顾你?,善兰堂的事虽好,可她一个妇人,在?外抛头露面多有不便。”   徐音尘劝道:“母亲,善兰堂是跟着燕王妃一块办,是扬名立万的善事,如黛能跟着燕王妃办事,也是咱们?徐家的脸面,您就别拦着了。”   “你?总是护着她。”徐夫人就知道徐音尘不会向着她,自从卫如黛入府,徐音尘处处向着媳妇,心里没了她这个娘。   “母亲,这真是好事啊,您看别人想跟着燕王妃办事还不成呢。”徐音尘其实也有些不明白,为何从前?母亲很喜爱如黛,可婚后却对如黛挑剔了起来,夹在?母亲和如黛之间,他?有时候说句话都要格外小心。   “罢了,我懒得管你?,你?和你?媳妇过去吧,我走了。”徐夫人皱着眉头起身,扭头走了。   却在?院子外遇到了刚回来,满头大汗的卫如黛,顿时脸色更难看,“你?去哪了?”   “母亲,我回家练武了。”卫如黛自从成亲,便没再碰过刀枪,可是闻姝说她来日可以教善兰堂的孩童习武,她想着别手生了,可徐家又没有练武场,卫家就在?隔壁,也方便。   徐夫人本就不喜欢卫如黛习武这一点,现下更是撞枪口?了,“如黛,不是母亲说你?,音尘腿还没好,你?不想着给他?煲汤奉茶,却去舞枪弄棍,你?有尽到为人\妻子的本分吗?”   “再则你?和音尘同房这么久,随时有可能害喜,你?这样莽撞,弄得一身大汗淋漓,有喜也得小产了。”   “我没有……”卫如黛被一番话砸懵了,她有没有喜自己能不知道嘛,葵水每月都来的。   徐夫人却不由?她辩解:“你?嫁进我们?家,我也没刻意?为难你?,规矩都不叫你?立,我说要教你?刺绣,音尘维护你?,我便没逼你?,如今他?伤了腿,饮食上不能马虎,你?今日就去学煲汤,就算说到卫家去,也不算我刁难你?吧?”   哪里有做人媳妇连伺候都不会的,真是娶了个祖宗回来,徐夫人憋了一肚子气走的。   卫如黛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坐在?凳子上喝了口?水,不说话。   “母亲说你?了?”徐音尘一瘸一拐地蹦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你?别在?意?,母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卫如黛摇摇头,“算了,母亲说的也有两分道理,我是不太像个媳妇,罢了,以后不练武了。”   伯娘也说过,出阁之后做人媳妇就没有做姑娘自在?了,她也得学着洗手作羹汤,伺候夫君,侍奉婆母,虽然?卫如黛心里并不情愿。   徐音尘揽着她的肩,“没事啊,你?喜欢就去做,母亲那我去说。”   “别,我看方才把?母亲气得够呛,你?去说她更生气,”卫如黛扁着嘴,觉得媳妇真难做。   徐音尘看着她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说:“不练武也好,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你?看一身汗,快去沐浴。”   “好,”卫如黛站了起来,“沐浴完我就去学煲汤。”   徐音尘望着她,说了句“好”。   *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①   随着燕王府的桂花香越来越浓郁,仲秋节将至,沈翊的生辰也到了。   八月十四傍晚,兰苑异常忙碌,院子里的灯盏次第点亮,幽淡的桂花香气散在?晚风中,闻姝揉完面坐在?院中等沈翊归家给他?做长寿面,要现做的才好吃。   沈翊知道今日闻姝会为他?过生辰,但朝中有事耽误了,直到夜幕降临才踏入兰苑。   “四哥,”闻姝瞧见他?起身去迎,眸中笑意?盈盈,“生辰安康!”   沈翊的生辰是明日,但所有人都默认了今日。   “姝儿的贺礼呢?”沈翊瞧她两手空空,不由?得挑眉,揶揄道:“不会只有口?头祝贺吧?”   “对呀,我没有准备贺礼,”闻姝歪着脑袋笑,一脸狡黠,“要不然?,把?我送给四哥吧?”   沈翊伸手搂住她的腰肢,迫她贴近,四目相对,“你?本来就是我的,你?这是借花献佛啊。”   闻姝鼓了鼓雪腮,浅褐色的眸子在?灯笼的映照下像天边的圆月,“那四哥是不要咯?”   “要,谁说不要,”沈翊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面颊,“借花献佛也要。”   闻姝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一触即分,“你?等着,我去做长寿面。”   “好。”沈翊松开她,满脸柔情地望着她离去。   直到闻姝进了小厨房,沈翊才招手让凌盛过来,吩咐道:“去把?药煎了。”   凌盛讶异了一瞬,立刻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他?着急忙慌地跑了,生怕赶不上时辰,王爷这是要和王妃圆房的意?思吧?   沈翊进屋洗漱一番,换了件干净袍子,闻姝已经做好了长寿面。   “今晚在?屋内用?晚膳?”沈翊问?她,平日都在?庭院里。   闻姝想到一会要做什么,点点头,“嗯,我有话和你?说。”   除了闻姝做的长寿面,厨子还做了一桌美味佳肴,毕竟是沈翊的生辰,酒也是必不可少?的,用?冰镇了时兴的桂花酒。   摆好了菜,闻姝吩咐月露等人下去,不必守在?门外。   “姝儿要与我说什么,这般神神秘秘。”沈翊坐下,面前?这碗长寿面氤氲着热气,面上漂浮着几点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自从闻姝学会做长寿面,只要他?在?定都,生辰都不会缺了这碗面。   “你?先吃面。”闻姝担忧一会他?就吃不下去了。   “行?,我先吃。”沈翊着实也饿了,一手扶碗,一手执筷,低头吃了起来。   长寿面讲究不咬断,一口?吃下去,长久美满。   闻姝倒了杯桂花酒,小口?喝着,喝点酒,壮壮胆。   长寿面没做多少?,毕竟还有一桌子珍馐,沈翊吃完面,把?汤也喝了个干净,才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你?连喝两杯酒壮胆。”   闻姝放下酒杯,低声嘟囔,“四哥,你?就不能别拆穿我嘛。”   太过熟悉也不好,她心里想什么,沈翊全都知道。   沈翊不说话,只笑着看她。   闻姝揉了揉面颊,挣扎半晌还是要说,“四哥,我想和你?说我的身世?。”   “何意??”沈翊敛了嘴角的笑意?。   闻姝抿了抿唇,看着酒杯上精致的花纹,“兰嬷嬷和我说,我娘亲是灵兰族人,你?听?说过灵兰族吗?”   沈翊眉头一蹙,眸色瞬间幽暗,“听?过。”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原来如此,怪不得兰嬷嬷那日对断生散这样了解,还有千留醉说闻姝的身世?会引来杀身之祸,永平侯对此也避之不提。   若真是传闻中那样,灵兰族确实不便提及。   仅仅因为闻姝的娘亲是灵兰族人吗?那闻姝的父亲又是谁?会让孤儿寡母遗落他?方,喊别人做父亲。   沈翊解释说:“游学时,我曾到过楚国边境,有所耳闻。”   闻姝省了费口?舌,只说:“其实我不太懂,但兰嬷嬷叫我不要告诉别人,说会引来祸事。”   “那今日为何与我说?”沈翊盯着她的眼睛瞧。   闻姝手中捏着酒杯,忐忑道:“我觉得四哥不是外人,我应该和你?说,让你?知道我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   沈翊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   “就……”闻姝喝过酒,耳垂微热,染上绯色,豁出去了一般说:“就想让你?考虑好,要是你?觉得危险,也还来得及反悔。”   毕竟两人还没有圆房,不算正式的夫妻,沈翊身上背着血仇,对付魏家已经极其艰难,再惹上她这个麻烦精,雪上加霜。   沈翊搭在?桌沿的手指收拢,“我若是真的想反悔呢?”   闻姝勉强对着他?笑了笑,“没事呀,真的想反悔也是人之常情,你?已经很难了,再带上我这个拖油瓶,更是累赘。”   “真心话吗?”沈翊睨着她下压的嘴角。   “真的,我没事的,四哥你?考虑好,要是真的反悔,我们?就和离。”闻姝的脑袋越低越下,几乎要碰着酒杯了。   说的这样轻松,可心里头却有一只小蛇,紧紧地绞杀着她的心脏,疼得要喘不过气来。   两人成亲不过两月,可这两个月,四哥待她的好让她笃定,此生难遇第二个男子对她这样好。   她是舍不得的,可也怕拖累四哥。   沈翊看着闻姝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头没比她好受,起身走到闻姝跟前?,半蹲下来,捏起她的下巴,“既是真心话,又哭什么?”   闻姝的泪随着这句话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滚落在?沈翊的掌心,炙热灼人。   闻姝哽咽:“我只是……”   只是有点舍不得。   不等闻姝说完,沈翊抬头吻在?了她泛红的眼尾,吮走了滚烫的泪珠,“你?狠心舍得我,我却舍不得。”   “我这辈子本就在?与天斗,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谁也休想从我身边夺走你?。”沈翊炽热的目光望着她,用?指腹一点点擦净她面上的泪水,“别哭了,傻气,我这辈子受的杀身之祸还少?吗?不怕多一桩,既为夫妻,便同生共死。”   “真的吗?”闻姝泪眼朦胧,“四哥你?不后悔吗?”   “后悔,”沈翊笑着说:“后悔方才逗你?,这么不经逗,眼泪流了我满手。”   “呜……”闻姝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头重重地一击,俯身圈住了他?的脖颈,带着哭腔说:“四哥,我们?圆房吧。” 第037章 圆房   晚膳过后, 闻姝去沐浴,沈翊在院子?外喝了凌盛送来的汤药,不知道是不是千留醉故意的, 那药特别苦, 活像是放了十个黄连,吃完药他又吃了好些蜜饯, 还用牙粉漱了口,闻姝对气味格外敏感, 怕她闻出来。   凌盛端着碗去“毁尸灭迹”,沈翊也去了沐浴,再出来,闻姝已经在床榻上躺好, 手指绞着胸前的青丝。   沈翊灭了几盏灯,放下床边的帐子?,上了床榻, 盘腿坐着, 也不说话, 就看着闻姝。   闻姝被他看红了脸, 粉唇嚅嗫, “干嘛?四哥,你不会……你会不会呀?”   按理?来说大婚都看过册子?吧?   “姝儿看来还不够了解男人, 在床榻上说这番话,是要吃苦头的。”沈翊倾身把青丝从她手中?抽出,拂在身侧, 又用指腹蹭了蹭她泛红的眼尾, 方?才哭红的。   闻姝被他弄得有点痒,却没闭上眼睛, 而是直愣愣地看着他,“四哥,夜深了。”   “嗯。”沈翊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可手却掀开了闻姝身上的薄被,目光一顿,瞬间幽暗了起来。   她只穿了心?衣,哪怕烛光不算明亮,在薄被的衬托下,依旧能看出她一身冰肌玉骨,白皙如雪。   闻姝咽了咽口水,攥着小拳头,“反、反正?都是要脱的……”   她没什么底气的解释,她是愿意的,可也耐不住红透了的脸颊。   沈翊浅笑,低下头去亲她的红唇,手指落在她雪白的肩,“姝儿好乖。”   双唇相?贴,男人的舌闯入香境,肆意吮吸掠夺,闻姝悄悄地闭上眼,手指攥紧了他的衣摆,尝试着回应他。   这真?是一件很羞人的事,可心?跳的那样快,好似是愉悦的。   薄唇往上,摩挲过鼻尖后,又亲上了她纤长?卷翘的羽睫,而搭在肩上的手则往下,犹如脱缰的野马,掠过雪山,拂过平原,追随隐秘之地而去,探寻极乐。   沈翊常年习武,手指不如闻姝的细腻,指腹上长?着一层薄茧,茧子?扫过之处,轻微的痒意引得雪肤一阵战栗,继而泛起了粉色的涟漪。   闻姝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眼角又泛起了水色,杏眸含情,春色动人,盛满了这世间最美的星辰。   “四哥……”情到深处,闻姝不由得掐紧了沈翊的胳膊,指甲陷入皮肉中?。   而轻微的疼痛让沈翊愈发兴奋,唇舌交缠处,涎水微敞,又很快被舌尖拢去,沈翊眸色墨黑如炭,眼中?再容不下别人,只有这朵娇艳欲滴的空谷幽兰,“我在。”   帐内的兰花香浓郁摄人,而屋外的桂花含着露水,尽情盛开在宁静的夜里,独享天上的圆月。   屋内的动静不算小,屋外守夜的丫鬟婆子?纷纷低着头看脚尖,心?想王爷王妃终于圆房,燕王府很快就要迎来小世子?了吧。   闻姝从不知道原来这件事是这样的疼与累,疼还算好,只是最初的一点不适应,沈翊极力安抚她,那种疼散去,久而久之,是累,累到手指头都不想抬起,反观沈翊,眼睛越来越明亮,精神抖擞,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吸阴气的妖怪,拿闻姝采补呢。   床榻凌乱,闻姝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一身香汗淋漓,青丝贴在面颊上,杏眸盈盈,瞧着好不可怜,其面上余存的春情,犹如一朵被骤雨捶打过的娇花。   可算明白何为?“鱼水之欢”,可不就像是鱼,浑身湿漉漉的。   “还疼吗?我叫水沐浴。”沈翊亲了亲她嫣红的唇瓣,分明妆容尽卸,可闻姝在这一刻美极近妖,水眸皓齿,粉面红唇,令人流连,视线舍不得离开分毫。   “不想,方?才都叫过了……”闻姝嗓音哑得听不出原本的音调,这已经是第?二?次叫水了,闻姝方?才让月露进来伺候,就羞臊得不好意思见人了。   沈翊抱起她,半揽着哄道:“在下伺候王妃娘娘沐浴可好?不叫旁人瞧见。”   她这副模样,沈翊也舍不得让人瞧了去,丫鬟也不行。   闻姝靠在沈翊健硕的胸膛前,小口喘息着平复呼吸,两人身上的气息混杂,分不清你我,已经十分疲惫,却还想去扯被子?遮掩。   沈翊却使坏的把薄被挪开,手搭在她雪白的玉足上,“不盖,热。”   “四哥……”闻姝扁起小嘴,今夜方?知四哥是如何的“勇猛”,真?是要了她半条命,看来不圆房对她还是好的。   “我在。”沈翊低头,用面颊摩挲着她通红的耳垂,上头还有细微的牙印,被狗咬的。   “痒呐。”闻姝缩了缩脚尖,他的手像锁似的箍着她的足腕,莲足从不示人,极其敏感,一碰着足心?,她的心尖都要颤抖一下。   “好,不碰。”沈翊低低地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转而扯了下床沿边垂下的一根绸带,屋外很快响起铃铛声。   闻姝立马缩进了沈翊怀中?,明知道有帐子?挡着别人瞧不见,况且她们也不敢乱瞟。   竹夏吩咐婆子换了热水进来,对着内室垂眉屈膝道:“王爷,王妃,热水已备下,奴婢伺候王妃沐浴。”   沈翊清了清嗓子?,手抚在闻姝玉肩,吩咐着:“不必,都退下。”   “是,奴婢告退。”竹夏没有犹豫,带着众人退下,又关上了门。   沈翊抱起闻姝下了床榻,“走,沐浴去。”   闻姝双手圈着他的脖颈,浑身汗涔涔,黏腻得紧,再则也没力气自个沐浴,只能任由沈翊施为?。   香胰子?涂抹在宽厚的掌心?,再摩擦到雪肌之上,蹭出雪白的泡沫,闻姝身上的战栗就没停止过。   “我又不会吃了你。”沈翊忍不住笑。   两人都未着一物,沈翊给她擦身,昂扬的某处总是闯入闻姝的视线,她若是不羞就奇怪了。   “你怎么还……”闻姝说不出话,这都折腾多久了,她没看时辰,但方?才竹夏进来,她就知道已经是下半夜了,头次叫水,是月露伺候的。   “姝儿太甜了,我食髓知味。”沈翊倒是坦荡,若不是明日要入宫,他怕是还得再叫一次水。   闻姝娇嗔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真?是只虎狼!   “你先泡会热水,我去铺床。”沈翊急匆匆离去,怕浴桶中?的热水会凉掉。   沈翊一走,闻姝抬起一双胳膊,瞧见上头大大小小的红色印子?,鼓了鼓雪腮,除了脖颈上她特意叮嘱过,明日入宫还得见人,肌肤算得完整,其余地方?,无一不是红印遍布,哪怕足腕,都有一圈红印。   不是虎狼,是狼狗!   闻姝揉了揉眼,累得有些困了。   沈翊很快回来,带起一阵风,莹润的辉月照着窗外的桂花树,斑驳树影落在窗棂上,随着烛火摇曳。   沈翊给她擦干水,抱回更换了床铺的榻间,“睡吧,我去沐浴。”   闻姝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就这么一会,已困得泪眼涟涟,别的什么都不想,转瞬合眼入梦。   沈翊沐浴回来,闻姝已经睡熟,呼吸平稳清浅,只是身上的兰花香还未??.??散去,沈翊坐下来,盯着她瞧了半晌,唇角上扬,眼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这世间终于又有了一个与他密不可分的亲人。   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轻地摩挲过她细嫩的面颊。   哪怕将来两人要面对血雨腥风,此刻足矣。   沈翊放下帐子?,上了床榻,展臂将闻姝搂在怀中?,闻姝睡得沉,丝毫没被吵醒。   珍玉在怀,沈翊入睡时嘴角噙着笑意。   屋顶悬着的圆月悄悄西移,月落日升,又是完满的一日。   闻姝醒来时才知什么叫累,身上酸得很,比从前在靶场上跟着四哥学射箭还要酸痛。   一大早的,她又唤了热水,好好纾解了身上的酸意,一会要入宫参加阖宫家宴。   沈翊从练武场回来,满屋子?找闻姝,竹秋一见沈翊来了,忙屈膝退了出去。   “用早膳了吗?”沈翊身上都是汗,解着衣襟,也要沐浴一番。   闻姝把自己往浴桶里缩了缩,只露出脖子?以上,浴桶中?撒着花瓣,遮住水下春光,“没呢,你要沐浴怎么不让竹秋弄水进来?桶里的热水不多了。”   沈翊笑了下,径直入了闻姝的浴桶,“一道洗,省水。”   “呀!”水滴迸溅,鲜花像小船儿漂浮,闻姝吓了一跳,沈翊身形高大,一进浴桶,水面上升,满得直往外溢。   “王府穷到热水都没了吗?”闻姝推搡了他一把,浴桶不算小,可他坐进来,也着实?拥挤了不少。   更何况现下是白日,闻姝生?怕他再做点什么误事,连忙娇声讨饶,“别来了,我累得紧,一会入宫要出丑的。”   沈翊抱着她,薄唇落在她耳后,“不做什么,帮我沐浴。”   闻姝无法,半羞半恼地睨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巾帕给他擦身。   浴桶中?的水由热转凉,洒了满地的水渍,娇艳的花瓣被蹂\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沈翊是没做什么,可却又像什么都做了,闻姝从浴桶出来时,小腿都是软的。   沈翊在她耳畔低笑,“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①   闻姝瞪了他一眼,伸手拿过里衣穿上。   “我决定?了,要在屋内砌个池子?,浴桶太小了。”沈翊一边穿衣一边说,“施展不开。”   闻姝都不想听他这话,什么叫“施展不开”?他还想如何施展?   她从前的四哥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闻姝穿好衣裳就往外走,懒得搭理?他。   沈翊自说自话也很来劲,“得用玉石铺面,池子?下修个地龙,水便不会凉了。”   闻姝撇了撇嘴,水若迟迟不凉,她还不得被折腾废,当即说:“不许修。”   谁不知道两人修这么大个池子?在屋内是要做什么,闻姝当真?要被臊死了。   “不修也行,我在城外庄子?上有个天然温泉,引一池水进屋内,咱们改日去游玩。”沈翊笑得一脸戏谑,揣着一肚子?的坏主意。   闻姝气得十分不雅的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倒是引得沈翊哈哈大笑。   闻姝坐下来用早膳,听着他的笑声,才想起来今日是母亲的忌日,这兴许是四哥十年里头今日最开怀的一日了,母亲瞧着也会欣慰吧。   这样想想,闻姝心?里头又柔软起来,“罢了,你想修就修吧。”   在今日,她想要满足四哥一切心?愿。   沈翊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为?何转变,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用早膳,待会去给母亲上香。”   出了门,庭院中?的桂花香扑面而来,闻姝折了一枝,带到了祠堂,奉在母亲跟前,还有月饼,时兴瓜果?,与闻姝昨日做好的荷花酥。   “母亲,孩儿如今过得很好,您在天之灵,不必忧虑。”沈翊点燃黄纸,看着盆中?的火苗,紧紧地牵着闻姝的手。   闻姝面上带着未散的娇羞,乌发红颜,像极了大婚后次日新妇拜见婆母。   祭拜过母亲后,闻姝睡了会回笼觉才起身梳妆,准备入宫,这是她头次参加宫宴,听说除了后宫中?人,还有一些颇得圣宠的官员及其女眷,例如承恩公等。   轻扫娥眉,薄点胭脂,抹匀口脂,簪上金钗,戴上玉坠,只稍加点缀,并未浓妆艳抹,已是绝色之姿,换上一席藕荷色宫装,不算出挑的颜色,却越发衬得她清灵出尘。   设宴之地在御花园,本是金桂的主场,四周却摆着不少秋菊,还有绿色的菊花,倒是闻姝头一次见。   “你喜欢?一会我让花房送两盆到府上。”沈翊注意到闻姝的视线。   闻姝莞尔,“只是觉得新奇,我记得世贤院有绿梅,也很美。”   “这是花房新培育的‘春水绿波’,二?弟妹慧眼识珠,这一盆价值百金。”瑞王走近。   “皇兄安好。”两人转身行了礼。   瑞王面含笑意,丝毫看不出两人中?间已隔着血海深仇,“听闻今日是二?弟的生?辰,本王也没什么好送的,新近得了一柄玉荷,赠予二?弟做贺礼吧。”   瑞王身后的侍从捧着一个玄色锦盒上前,打开盖,里边搁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荷花,荷叶上的露珠都栩栩如生?。   闻姝攥紧了帕子?,他们分明知道今日是四哥母亲的忌日,而母亲的名字中?带着荷花的寓意,他们就是故意拿这荷花扎沈翊的心?。   沈翊仍旧笑着,让凌盛收下,“谢过皇兄了,臣弟很喜欢。”   十年前这种伎俩或许还能让沈翊动怒,十年后,沈翊只觉得这尊玉荷摆在闻姝的梳妆台上很好看。   “皇兄,母后寻你呢。”不远处,一道娇俏的女声传来,在这安静的御花园中?格外明显。   闻姝余光扫了眼,一个十六七岁,穿着一席红地绣牡丹缠枝纹宫装的姑娘,身后跟着一群宫婢,她从未见过,但能在宫中?穿这样张扬的颜色,又喊瑞王为?皇兄,想来是魏皇后所出的信国公主。   大周的公主封号也是有讲究的,一般只有受宠的长?公主才会被封为?国公主,例如坐在承恩公夫人上首的宁国长?公主。   听闻顺安帝极其宠爱魏皇后所出的公主,这才赐封号为?“信国”,彰显恩宠,备受恩宠,有人说信国公主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   瞧,远远地走来,挑剔地打量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闻姝面上,语气高高在上,“外界传言不错,你倒是比慧祥表姐还要美,怪不得区区一个庶女能做王妃。”   闻姝成?为?燕王妃之后,这还是头一个在她跟前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只是一个庶女的人。   “信国公主谬赞。”闻姝不痛不痒地笑。   “切,谁夸赞你啊,脸皮倒厚,”信国公主剜了闻姝一眼,燕王害死了她的小舅舅,她讨厌死两人了,扭头拉着瑞王就要走,“皇兄走了,母后喊你,何必和他们浪费口舌。”   明晃晃的不屑,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掩饰,怪不得都说信国公主张扬跋扈,唯一的嫡出公主,又得顺安帝宠爱,是有这个资本。   沈翊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盯着信国公主的背影,眸色晦暗,瑞王方?才羞辱他都没这副样子?。   唯独受不得人羞辱闻姝。   “无碍,何必与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置气。”闻姝扯了扯沈翊的衣袖,“咱们去那边赏花吧。”   闻姝早就做好了准备,魏宗的尸骨都未寒,信国公主会对她笑脸相?迎才教人觉得恐怖,像信国公主这样一切喜恶都写在脸上的人闻姝巴不得多一些。   随着日头推移,到的人越来越多,御花园各处摆满了冰鉴,倒是不热,除去信国公主目中?无人,旁人还不敢那样对闻姝,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见过燕皇兄,皇嫂。”一个妆容简单,衣裳素净的女子?向两人问安,瞧着和信国公主年岁差不多,可装扮却是天差地别,她发髻上别着的金簪看着有些陈旧。   “乐明公主免礼。”宫里头就两个公主,着实?好区分,闻姝笑着虚扶了她一下。   “谢皇嫂。”乐明公主温婉地微笑,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侍卫,严肃中?带着恭谨,却不见一丝笑颜。   乐明公主只是来打个招呼,没待一会就走了,到席间落座。   闻姝瞧了眼,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说:“咱们也坐下吧。”   这宫宴上的席位也是有讲究的,瑞王与瑞王妃坐在两人上首,下首坐的是荣郡王。   荣郡王比沈翊小两岁,是已逝荣嫔所出,十分内敛拘束,坐下时对着沈翊腼腆地笑了笑,瞧着比乐明公主还要怯懦,怪不得同为?皇子?,可却无人将荣郡王纳入夺嫡之争,若不是沈翊的存在,所有人都觉得储君之位是瑞王的。   荣郡王之下,是乐明公主,而本该坐着信国公主的位置空着,信国公主向来坐魏皇后身侧,她是宫中?唯一嫡出皇嗣,最为?特殊。   另一面官宦女眷的位置,坐在首位的是宁国长?公主,鬓角已生?华发,但雍容华贵,自从宁国长?公主到场,就一直有人上前行礼问安。   大周最尊贵的女子?毫无疑问是魏太后,之下是魏皇后,可真?说起来,宁国长?公主在百姓中?的爱戴要越过这两人。   她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她的封地比一般的亲王还要广袤,驸马三?十年前因?为?楚国细作刺杀先帝,为?保护先帝而过世,她年轻守寡,无子?无女,却并未再嫁,为?驸马守节三?十年,颇受天下儒生?尊崇。   宁国长?公主幼时也关照过顺安帝,因?此顺安帝很是尊敬这个嫡姐,魏家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承恩公夫人一脸笑意的和长?公主交谈,一心?想要拉拢她。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的唱和声,顺安帝与魏皇后一左一右扶着魏太后前来,端得就是一个阖家团圆。   “拜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顺安帝扶着魏太后坐下,才挥手道:“免礼。”   说完他又去扶宁国长?公主,“皇姐莫要多礼,快坐下。”   宁国长?公主也没多推让,笑着坐下了。   正?主来齐了,丝竹起,舞乐入场,这场宫宴拉开序幕。   闻姝来之前就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所以也没怎么碰桌上的东西,只嘴角噙着微笑看场上舞伎跳舞。   酒过三?巡,瑞王坐不住了,起身给顺安帝等人敬酒,敬完上首坐的三?个,他又倒了一杯酒,与瑞王妃一块,敬宁国长?公主。   宁国长?公主笑着抿了一口,与他们说了两句话。   闻姝推了推沈翊,“走吧,咱们也去敬酒。”   场面上的事也不能不做,沈翊只好携着闻姝,上前敬酒,等他们敬到宁国长?公主跟前时,瑞王居然还没走,还在关心?宁国长?公主的身子?。   因?驸马过世时长?公主过于悲伤,损了身子?,这些年大不如从前,皇上还特意赏了一个太医去长?公主府,专门照料长?公主的身子?,可见皇上在意长?公主。   “臣侄给长?公主问安,长?公主千秋康乐。”沈翊端着酒杯,与闻姝一同向长?公主敬酒。   两人应该唤宁国长?公主一句姑母,但沈翊和长?公主也不熟,因?此没攀关系。   “好好,”长?公主的视线落在闻姝身上,慈爱地说:“这就是小二?媳妇啊,长?得真?标致。”   闻姝福了福身,“妾身蒲柳之姿,能得长?公主夸赞,是妾身的福气。”   “你们两个瞧着很是登对,不错不错。”长?公主看着倒是对谁都和蔼,像个无忧无虑的贵妇人,她抬首喝了沈翊敬的酒。   瑞王还站在一侧,沈翊不欲与瑞王争个高下,敬了酒,正?要带着闻姝离开。   可这时,喝完酒的长?公主忽然急促地喘息起来,像是憋着一口气通不顺畅,手上的酒杯摔落地面,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剧烈地咳嗽:“咳咳……嗬咳咳咳……嗬嗬……”   突生?变故,场上的丝竹声乐瞬间停歇,宴席陡然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这一幕吓呆了,纷纷上前查看发生?了何事。   还是长?公主身后的白嬷嬷尖声叫道:“长?公主犯旧疾了,快传太医!”   “太医呢?快宣太医!”顺安帝急忙起身,有小太监飞奔向太医院。   魏皇后怒目瞪着沈翊,斥道:“大胆燕王,竟敢谋害宁国长?公主,该当何罪!”   方?才长?公主确实?是饮了沈翊敬的酒就倒下了,人人都看着沈翊,目露怀疑。   沈翊还没来得及辩解,身侧的闻姝上前几步,看着长?公主的症状,问她身后的嬷嬷,“请问长?公主可是有咳喘之疾?”   白嬷嬷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魏皇后好不容易逮住燕王一个错,生?怕抓不住这个把柄,急着盖棺论定?:“若非燕王,长?公主好端端怎会诱发旧疾?来人,快把燕王拿下!”   “谁敢?”沈翊负手而立,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些站在魏皇后身后蠢蠢欲动的太监便不敢上前。   “我有法子?救长?公主,”闻姝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快将香囊放到长?公主鼻端,妾身的嬷嬷也有此疾,可用此药香缓解。”   长?公主发病这样子?,和兰嬷嬷一模一样,闻姝本不该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这个头,太过张扬,可现下魏皇后说是四哥下的手,那她就不得不救长?公主,只要长?公主无事,自然也牵扯不到四哥。   “慢着,谁知道燕王妃是不是想和燕王一起加害长?公主。”魏皇后拼命往两人身上扣帽子?。   “皇上,妾身没有想害长?公主,要来不及了!”闻姝急出了一身汗,宁国长?公主双目已经开始翻白了,谁知道太医什么时候来。   “奴婢信燕王妃,奴婢来。”白嬷嬷跟了长?公主几十年,现下看着长?公主如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把抢过闻姝手上的香囊,放到长?公主鼻端。   “皇上,请命众人往后退,堵着风长?公主呼吸不畅。”闻姝屈膝请求道。   顺安帝现下也没法子?,只能挥了挥手,“都后退。”   魏皇后不满地瞪了闻姝一眼,不得不闭嘴后撤。   其余人后退几步散开,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们,只留闻姝和白嬷嬷在长?公主身侧,白嬷嬷手持香囊,闻姝顺着长?公主的前胸,说道:“长?公主,呼气,吸气,呼,吸……”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太医跑得官帽都歪了,喘不上气来,生?怕来晚一步项上人头难保。   “长?公主有所好转!”白嬷嬷眼见着要失去神识的长?公主喘上了这口气,咳嗽声没那么剧烈,越发不敢让香囊离了长?公主鼻端,太医只能在一旁候着。   “嗬……嗬……”过了约半刻钟,长?公主才彻底醒转过来,只是看着憔悴了不少,脸色也苍白。   “谢天谢地,长?公主好了。”白嬷嬷激动得眼泛泪花。   宁国长?公主环视了一圈众人,视线落在闻姝焦急的面容上。   闻姝心?里这口气松了,退了回去,沈翊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擦去她额间的汗,闻姝对着他点点头,真?被吓死了,幸好救回来了,要是长?公主今日薨了,沈翊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长?公主好转,太医才上前为?长?公主诊脉,又查看了闻姝的香囊,对顺安帝说:“回皇上,这香囊中?有几位药材微臣也无法识别,不过长?公主已经好了许多,想来是这香囊的功劳。”   皇上也是受到了惊吓,见长?公主无碍便坐回首位,众人也各归各位。   “长?公主怎会突发旧疾,可是方?才那杯酒有问题?”魏皇后先发制人,嘲讽道:“燕王害了长?公主,便让燕王妃来救,这可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啊。”   “事发突然,还是得查仔细才能下定?论,”顺安帝自然不能让沈翊栽在这上头,要是真?的坐实?了沈翊谋害长?公主,那就不必和瑞王争了,直接下台,“太医,去看看那酒杯可有问题。”   太医捡起地上的酒杯嗅了嗅,又用银针试毒,回道:“皇上,这酒无毒,臣以为?长?公主是被某种与其相?克的花粉刺激,才引发旧疾。”   顺安帝放下心?来,才训斥道:“花房是干什么吃的?与长?公主相?克的花也能摆到长?公主跟前?”   柳贵妃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臣妾记得,这场宫宴是皇后娘娘操持的吧?”   这场宫宴是魏皇后筹办的,如今出了问题,是该问责魏皇后。   魏皇后本想把这事栽到燕王头上,柳贵妃一句话,倒成?了魏皇后的错,魏皇后睨了柳贵妃一眼,起身请罪,“皇上,长?公主旧疾复发,是臣妾失察,但臣妾事先吩咐过,不许摆易与人相?克花材,不如让太医瞧瞧到底是哪盆花材出了问题。”   太医躬身道:“微臣方?才已经瞧过,周围并无与长?公主相?克的花材,想来是谁的香囊中?装有此等花粉。”   顺安帝头疼,大手一挥,“解下所有人身上佩戴的香囊,令太医一一查验。”   沈翊今日没佩戴香囊,自然这件事也就与他无关,魏皇后瞥了他一眼,气不顺地坐了下来,真?是可惜,错失了这个机会。   她还没气完呢,太医找出了“罪魁祸首”,“皇上,正?是此香囊中?含有与长?公主相?克的花材。”   “这不是瑞王的香囊吗?”柳贵妃娇声说:“皇上,方?才皇后娘娘口口声声说燕王谋害长?公主,这怎么成?了瑞王呀?”   瑞王面色发青,仓促起身跪倒在地,连瑞王妃也跪了下来,“父皇明察,儿臣不知这香囊中?竟有与长?公主相?克之花材,这香囊是儿臣府中?江侧妃所赠。”   魏皇后额头青筋微跳,怎么好端端又牵扯上了瑞王,不得不再次起身,“皇上,想来瑞王也是无心?之失。”   “哟,刚才皇后娘娘可是说燕王蓄意谋害,怎得到了瑞王这便成?无心?之失?皇后娘娘未免偏颇了些。”柳贵妃看热闹不怕事大,一点也不怕魏皇后,什么都敢说,“要不是方?才瑞王一直站在长?公主身侧,长?公主也不会犯了旧疾。”   场上诸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魏皇后这副嘴脸,委实?是难看了些。   魏皇后脸上火辣辣的,宛如被人隔空甩了巴掌,掌管后宫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这般丢脸过,燕王,又是燕王!   顺安帝睨了魏皇后一眼,燕王回来没多久,倒是逐渐打破了魏家只手遮天的局面,此前魏家哪里落过这样的下风。   瑞王磕了个头,“父皇,儿臣确实?不知,但伤及长?公主贵体,儿臣甘愿受罚。”   时至如今,他百口莫辩,就算他不是有心?的,可也是他做的,况且那香囊还是江侧妃送的,瑞王府都逃脱不过处置。   顺安帝视线扫过在场诸人,将众人的神色纳入眼底,不疾不徐地说:“瑞王虽说不知,但伤了长?公主,罚俸一年,你府中?的江侧妃,自个处置,你和瑞王妃先退下,别再诱发长?公主旧疾。”   香囊戴在身上,难免沾染,得沐浴更衣才行,这宫宴,他们自然是待不得。   “是,儿臣告退!”瑞王咬紧牙关,满脸屈辱,这么多年,他都是皇子?中?的第?一人,今日却被勒令退场,被等候在宫门外的各家仆役亲眼瞧见,怕是很快就要传遍定?都了。   瑞王一走,顺安帝下令:“往后宫宴不许佩戴香囊。”   众人纷纷起身道“是”。   柳贵妃却说:“皇上,香囊也不都是有害的,方?才若不是燕王妃的香囊,长?公主可就危险了,都说有过必罚,有功也得赏呐!”   亲眼瞧着魏皇后和瑞王吃瘪,柳贵妃今日心?情极佳,嗓音婉转如莺啼,顺安帝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贵妃此言不差,燕王妃当赏。”   沈翊与闻姝起身谢恩,闻姝谦逊地说:“儿臣不敢受父皇的赏,今日是长?公主福缘深厚,才转危为?安。”   “你这丫头倒是很识大体,礼节规矩也好,是哪家的?”长?公主缓和了半日,也有了心?思开口,这些年长?公主深居简出,还真?不认识闻姝。   闻姝笑着说:“回长?公主,妾身父亲乃永平侯。”   长?公主颔首,“原来是永平侯府的姑娘,怪不得这般出众,从前倒没听永平侯夫人提及过。”   章氏坐如针毡,面色忽青忽白,谁会向人介绍一个庶女,可她偏偏还不能点明闻姝是庶女,要不然更是打了自己的脸,就永平侯府的庶女这般出众,压得她的亲生?女儿毫无出头之日。   这闻姝命当真?是好,这样巧合的机会都能让她撞上,真?是气死人!   “皇上,今日多亏了燕王妃,皇上就替我赏了吧。”长?公主说道。   长?公主开口,那必是要重赏,顺安帝思忖片刻说:“燕王妃救治长?公主有功,赏些金银不足为?奇,就晋你为?兰姝郡君,划青州雾山郡为?你的封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先前闻姝被封为?县主虽也引人众人好奇,可有了封地却截然不同。   大周有爵位的女子?也不少,但除了长?公主、公主有封地,郡主县主之类的就是个名头,领着一份朝廷俸禄,除非特赏,否则并无实?际封地,例如慧祥县主就无封地。   有了封地,就有了食邑,封地内的百姓可听凭调遣,还可豢养规制内数目的护卫,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简单来说,有封地的郡君实?则比无封地的郡主还要贵重些,顺安帝这可不是简单的赏,有封地的兰姝郡君,日后谁敢说闻姝是区区一个庶女,这可是有食邑的郡君,整个大周也数不出来几个!   因?此魏皇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皇上,这赏得也过重了,燕王妃原本只是永平侯的庶女,您赏她封地,日后永平侯夫人瞧见她,那不是得给庶女下跪?尊卑颠倒,很是不妥。”   章氏早就掐红了掌心?,笑不出来,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犹如火烧,闻姝总是这么好运,人人都捧着她!有了封地,就算不能有孕,来日失了燕王宠爱,谁又敢小瞧了她去?要不是场合不对,章氏又要气吐血了。   “皇后娘娘这话说得,自古以来,先君臣后父子?,七姑娘先被封为?县主,又被册为?燕王妃,与永平侯夫人早已有了君臣之分,岂能论母女,难道承恩公夫人瞧见皇后娘娘,不向娘娘行礼吗?”柳贵妃笑盈盈地瞥了眼承恩公夫人。   被点到名的承恩公夫人讪笑:“臣妇不敢,贵妃娘娘说笑了。”   魏皇后今日想活活撕了柳贵妃,处处呛她,还不是仗着皇上的宠爱,竟站在了燕王那边,难不成?还指望着将来燕王上位,她好做个太后吗?   魏皇后与柳贵妃呛声,闻姝也不插话,安静地站着,她才不会推辞,这样明晃晃的好事,谁推辞谁是傻子?。   宁国长?公主见状,起身对着顺安帝行了个礼,“既然皇后觉得不妥,那不如从本宫的封地中?划一块给燕王妃,救命之恩,本宫这点东西还是舍得。”   魏皇后咬碎一口银牙,长?公主这是说她小家子?气,连一点封地都舍不得。   是啊,谁有宁国长?公主阔气,封地比一般亲王还要大,她有什么好舍不得。   “皇姐这是哪里话,”顺安帝开了口,一语定?论,“皇姐的封地是先帝所赐,哪能委屈了皇姐,不必再议,传朕旨意,晋兰姝县主为?兰姝郡君,食邑青州雾山郡。”   “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闻姝与沈翊一道跪地谢恩,两人相?视一笑,今日倒是运气不错,白白得了食邑。   魏皇后眼珠子?都要冒火了,但凡遇着燕王就没好事,今日瑞王白白跌了个跟头,得罪了宁国长?公主,燕王府倒是捞得盆满钵满。   魏皇后看着两人相?携回到了席位,心?思一转,面上挤出笑来,拿出了正?宫皇后的做派,“既然皇上赏了,本宫也不能不赏,听说燕王府就燕王妃一个女眷,今日又恰好是燕王的生?辰,本宫就赏两个美貌的宫婢伺候燕王,燕王妃觉得可好?” 第038章 珠玉   有时候闻姝觉得魏皇后真的挺能折腾, 她这边凳子还没坐热,又来了。   闻姝要是答应,那就是给燕王府带回来两个眼线和争宠的妾室, 要是不答应, 那魏皇后必定要扣一顶‘善妒’的帽子给闻姝。   答应和拒绝看起来都讨不着?好。   沈翊作势要起身替闻姝拒绝,他拒绝就不算闻姝善妒。   闻姝却扯了下沈翊的衣袖, 率先站了起来,款款行到场中, 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母后所?赐,儿臣本不该拒绝,但?今日乃王爷生?母的忌辰, 王爷若是在今日纳妾享乐,怕是有失孝义。”   闻姝说到曲菡的忌日时,看着?魏皇后的眼睛, 魏皇后比在场诸人都更清楚, 今日是什么日子, 是仲秋节, 是沈翊的生?辰, 亦是曲菡的忌日。   这一日,本该阖家团圆的沈翊, 被魏皇后一手毁了。   魏皇后就是知?道是曲菡的忌日,才要这样提,方才瑞王送给沈翊的玉荷, 亦是魏皇后示意, 沈翊害死了她的弟弟,她就是要在沈翊的心尖狠狠地踩上几脚。   魏皇后笑?道:“不就是两个宫婢, 让她们伺候燕王罢了,哪能牵扯什么孝义,想必燕王生?母在天之灵,看见有人伺候燕王,还更加欣慰呢。”   闻姝手中的帕子掐得皱巴巴,魏皇后还敢提曲菡在天之灵,这世道真是让人看不懂,杀人凶手竟这般轻易谈起死者,毫无内疚之心。   “母后这话是说只?让她们做燕王府婢女,而非收入府中为妾室吗?儿臣只?怕委屈了母后宫中鲜嫩水灵的宫婢,来燕王府做粗活。”闻姝故意曲解魏皇后的意思。   魏皇后脸上的笑?容微顿,她既然送了人入燕王府,定是要送心腹,心腹若不能成为妾室,只?做个丫鬟,那不是白白损失了她的心腹,魏皇后可不答应。   “说来说去,燕王妃这是不肯的意思?”魏皇后轻叹了一声,“身为燕王妃,本该大度,有容人之雅量,不过是两个宫婢都推三阻四?,如此善妒,怕是有负皇上厚爱。”   果然扣下一顶善妒的帽子,闻姝不慌不忙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儿臣不敢,母后赏赐儿臣不收乃是不忠,可若收下便?是对王爷生?母的不孝,自古忠孝难两全,今早王爷还因生?母忌日垂泪,儿臣不忍王爷有失孝义,甘愿受母后责罚。”   “好一个忠孝难两全,”柳贵妃开口为闻姝解围,“皇后娘娘何必强人所?难,若是嫌宫婢多?,今日瑞王府的江侧妃害了长公主,皇后娘娘正好送两个懂事?的去瑞王府。”   魏皇后瞪了柳贵妃一眼,“柳贵妃今日话未免太多?,还轮不到你?来教本宫办事?。”   柳贵妃面色一讪。   沈翊手撑膝盖起身,走到闻姝身旁掀袍跪下,“父皇,儿臣今日不愿纳妾,往后亦不愿,儿臣有王妃足矣。”   顺安帝还没说话呢,魏皇后又道:“身为皇子,有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责任,怎能不纳妾,燕王未免任性。”   沈翊看了一眼宁国长公主,“儿臣听闻姑母与驸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自驸马去后,姑母为驸马守节三十?年?,儿臣钦佩已久,只?想与王妃携手百年?,如姑母一般一生?只?钟情一人。”   这话说到宁国长公主的心上了,想起已去的驸马,一时泛起了泪花,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真是两个好孩子,皇上,不如就罢了,何必在燕王生?母忌日时为难他们。”   顺安帝本就不想让魏皇后得逞,只?是他也需要一个借口,如今宁国长公主给了顺安帝台阶下,他便?道:“皇后,既然皇姐都这么说了,此事?作罢。”   “皇上。”魏皇后很是不满,今日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皇后,哀家乏了,你?送哀家回宫吧。”久不出声的魏太后忽然开口,如今局势明了,长公主站在燕王那边,燕王又占着?一个“孝”字,大周以孝治国,说得再?多?,魏皇后都占不到好处。   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魏皇后下不来台,才叫人议论,魏家近来本就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魏皇后心有不甘,可也不得不听魏太后的,扶着?魏太后先行离席。   承恩公倒是坐得不动如山,看起来几件事?都没有影响到他,可心里头早就是翻山倒海,原先无论何种场合,魏家都是占着?上风,可今日,先是瑞王被皇上勒令退场,现?在魏太后和魏皇后又走了,魏家半壁江山倒下,倒是燕王今日,着?实出了把风头。   这燕王,不简单呐!   魏家最重要的三人离场,局面瞬间?颠倒,顺安帝高兴的多喝了几杯酒,被魏家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种破开窗户一角,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顺畅。   但?除了顺安帝,场上诸位都没心思在宴席上,心里头早就百转千回,今日魏家落了下风的局面,足以让人重新打量起燕王。   瑞王势在必得的储君之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旁落,要是如此,那他们是否还要继续追随瑞王,还是改投燕王呢?   朝中看似大多?数都是魏家党羽,支持瑞王,但?其中不少都是墙头草,谁赢面大,就跟着?谁,一心只?为利益,随时可能倒戈,要是人人都那么忠心,瑞王早做太子了。   今日虽有些波折,但?于?闻姝来说不算差,起码封地是实打实的好处,在宫门外,他们遇到了宁国长公主府的马车。   宁国长公主笑?看着?两人,“今日多?亏了燕王妃相助,不知?你?那香囊能否给我多?做几个。”   长公主没问闻姝要方子,这东西连太医都不能一一分辨,想来是好东西。   闻姝恭谨地垂首,道:“自然可以,妾身明日把香囊的方子送到长公主府,长公主不嫌弃就好。”   今日多?亏了长公主出面,要不然纳妾之事?还不好收场,她也不小气。   长公主心下对闻姝愈发满意,“我瞧着?燕王妃很是喜欢,燕王妃若是有空,可到长公主府与我说说话。”   能得长公主的邀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长公主深居简出,旁人想去拜访长公主都未必愿意见,听说瑞王逢年?过节都去长公主府拜会,但?极少见到长公主,这不就给了燕王府便?利。   闻姝忙笑?着?应下,“妾身改日就去叨扰长公主。”   长公主点点头,放下了马车帘子,长公主府的马车离去。   闻姝站在原地,仰头看了沈翊一眼,“四?哥,咱们今日运气真好。”   不仅得了封赏,还在长公主跟前露了脸,一来二去,可不就亲近起来了。   瑞王想拉拢长公主,闻姝自然也想,让人忌惮的,可不是宁国长公主的名头,而是长公主背后广袤的封地。   沈翊扶着?她上了燕王府的马车,“哪里是运气好,是你?好,若非你?会制香,今日怎能救长公主。”   闻姝还是觉得是运气好,“兰嬷嬷恰巧也有喘疾。”   “是你?重情,肯为了兰嬷嬷日日佩戴香囊,”沈翊抬手拂开她鬓角的碎发,“你?本身就有能力,才能抓住机会,不仅仅是运气。”   闻姝费功夫学的制香,又与好几位大夫一起琢磨出的方子,桩桩件件都是付出了心血的,没有这些,光有运气没用。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闻姝喜笑?颜开,“那我真厉害。”   “姝儿最厉害。”沈翊指腹抚着?她的眉眼,早就说过,姝儿是蒙尘的珠玉,只?有眼瞎之人会将她当成顽石。   闻姝靠在沈翊肩上,“今日瑞王也够倒霉的,他只?是和长公主套关系,却给我们做了嫁衣。”   “他也未必是运气问题,那个香囊,恐怕有古怪。”沈翊把玩着?她的指尖。   闻姝偏头,“什么古怪?难道是有人算计他?”   “不知?。”事?发突然,沈翊还真没料到今日之事?,若非闻姝,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瑞王今日跌了大跟头,也不像是故意为了陷害沈翊,太容易被查出来了,瑞王没这么蠢。   “反正咱们赚了。”闻姝想不明白,闭眼打了个哈欠,“有些累。”   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方才也是凶险万分,闻姝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现?下松泛了,困意就上头。   “睡吧,今日无事?了。”沈翊后靠,让闻姝躺在他腿上。   反正是自家马车,闻姝就没拘束,躺了下去,没一会就睡得迷迷糊糊。   沈翊手持折扇,缓缓地给她扇着?风。   一场硝烟被闻姝无形化?解,当真是他的福星。   这边和谐宁静,那边瑞王却暴跳如雷,一回府就踢碎了摆在厅前的两个落地花瓶,硬生?生?吃了这么大的亏,得罪了长公主不说,还被皇上勒令提前退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耻辱!   瑞王还没平复心绪呢,又见宫里来人说皇上赏了燕王妃封地,这下好了,更是要气疯了,脸色黑得像墨汁一般。   “好一个燕王,好一个燕王妃,踩着?本王上位!”瑞王一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直将桌面震得要开裂。   “王爷息怒,这次纯粹是燕王妃运气好。”瑞王妃也没有想到燕王妃竟能救回长公主,若是长公主薨了,今日的局面尚未可知?。   瑞王咬紧后槽牙,攥着?拳头,“本王真是小瞧了那个庶女。”   要是知?道闻姝有这般本事?,当日绝不会促成她和燕王的婚事?,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初还是他向皇上建议赏闻姝一个爵位,谁知?道区区一个庶女,竟能一步步往上爬,如今连封地都有了,瑞王妃身后若不是有魏家,怕是也比不得闻姝。   瑞王妃劝道:“王爷不必气恼,那药下了这么久,想来燕王妃也不能有孕了,今日之事?,咱们迟早要找寻回来。”   想到断生?散,瑞王的心情才好些,“那药确定下了吗?”   “这么久都没听燕王府有什么动静,应当是成功了,”瑞王妃说道:“我递个消息,让闻妍回侯府瞧瞧。”   “行,王妃坐吧,”瑞王想到他还有魏家这个靠山,也不必和沈翊争朝夕长短,喝了口茶,顺了顺心里的气,“江侧妃害本王颜面尽失,贬为侍妾,挪到北院去,往后本王不想再?看见她,哲儿仍旧养到你?身边。”   瑞王妃温顺地颔首,“妾身一定会照顾好哲儿。”   江侧妃生?下瑞王庶长子之后,孩子就养在瑞王妃膝下,但?前些日子,江侧妃以瑞王妃有喜,恐孩子会惊扰到瑞王妃,便?求了瑞王将孩子送回江侧妃,可这才多?久,那孩子又回到了瑞王妃膝下,而江侧妃彻底失宠。   瑞王吩咐完就起身召集幕僚去书房议事?了,瑞王妃喊来管家,把方才瑞王吩咐的事?安排下去。   瑞王妃的心腹钱嬷嬷端着?一碗汤进来,“王妃今日受惊了,快用一碗阿胶乳鸽汤定定神。”   瑞王妃接过汤,这阿胶是她有孕后,魏皇后赏的,这东西宫里拢共也找不出多?少,魏皇后都赏给了她,足见魏皇后对她这一胎的重视。   钱嬷嬷悄声道:“王妃,江侧妃哭喊着?说想要见王爷。”   瑞王妃嘴角勾出一抹笑?,“王爷说了不想再?见她,别污了王爷的耳,哲儿可接回来了?”   钱嬷嬷说:“是,哲皇孙回了咱们院子,王爷吩咐,江侧妃岂敢违拗。”   “我辛苦养了哲儿几年?,母子情深,”瑞王妃手捏瓷匙,小口喝着?乳鸽汤,“江侧妃妄图抢哲儿,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   “王妃说得是,江侧妃痴心妄想,忘了自己的本分。”钱嬷嬷奉上干净的帕子。   瑞王妃放下碗,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把人看住了,别让她闹。”   “是,奴婢明白。”   *   闻姝睁开眼瞧见屋里昏暗,还当睡到第二日了。   “王妃醒了。”月露听见动静忙掀开帐子,挂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闻姝揉着?眉心下了床,睡久了有些迷糊。   月露拿过衣裳伺候闻姝穿上,“酉时过半,快用晚膳了,王妃睡了一整个下午呢。”   闻姝简单洗漱了下,觉得神清目明,笑?着?说:“这下睡精神了,晚上不用睡了。”   正说着?,沈翊从门外进来,听见这句话说:“不睡正好做些别的。”   闻姝一听这话立马改口,“不,我要睡觉。”   沈翊戏谑地笑?,上前给她理?了理?领子,“怕成这样?”   “我腰还酸呢。”闻姝低声推了沈翊一把,都怪他昨晚放肆。   月露一见两人亲近,连忙退下去吩咐摆晚膳,王爷王妃感情日渐浓厚,府里的丫鬟一见两人凑一块,大多?准备好退出去,不打扰他们。   “哪酸了?我给你?揉揉。”说着?,沈翊的手搭上了闻姝的细腰。   闻姝腰肢立马下塌,笑?着?躲开沈翊的“魔掌”,“哈,痒啊,别……”   腰间?全是软肉,一碰到她就忍不住笑?,总想往后退。   “小心,”眼见着?闻姝要撞到架子,沈翊扯了她一把,拽到了怀里抱着?,“好了好了,不碰了,别摔着?。”   闻姝靠在沈翊胸膛前,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心里陡然宁静下来,她站着?头顶才到四?哥的下巴,待在四?哥怀中,觉着?特别安全,好似一切风雨都有四?哥替她挡着?。   沈翊也没话,两人拥抱着?,很有默契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好半晌,闻姝说,“用晚膳吧,我一会还得写香囊的方子,明日给长公主送去。”   沈翊松开怀抱,手往下顺势牵着?她,“正想和你?说,长公主送了些赏赐来,摆在前厅,你?一会去瞧瞧。”   “啊?那我明日要不要去向长公主谢恩呢?”闻姝皱起眉头,“可如黛前两日给我递了拜帖,说明日会来王府。”   正好趁着?过仲秋节走动一下,平日里如黛也难得有机会。   沈翊抚平她的眉心,“你?把方子送过去,就说今日家中有客,改日再?去拜访,长公主不会说什么。”   “好吧,那就这样,走,用晚膳,好饿好饿。”闻姝拉着?沈翊去膳厅,她还是半上午时吃了点东西,宫宴上没怎么动,现?下饿得肚子咕咕叫。   闻姝坐下来先喝了一碗鱼汤,稍微缓解了腹中饥饿,因着?养了踏雪,几乎顿顿都有鱼肉,此刻踏雪正盯着?沈翊筷子上的鱼肉目露精光。   “喵呜~”踏雪眼见着?沈翊不给它,就要去缠闻姝。   “给你?,别闹你?娘亲。”沈翊把鱼肉扔进了踏雪的碗碟。   闻姝弯了弯唇,却没纠正沈翊,于?她而言,养了这么久,踏雪是像两人的孩子。   见闻姝吃的差不多?,沈翊才说:“我着?人查了查,瑞王府的江侧妃被贬为侍妾,儿子也给了瑞王妃养。”   “你?怀疑是瑞王妃所?为?”闻姝吃着?酸辣藕片,都是萏湖中每日新鲜采挖的莲藕,很是鲜嫩,闻姝连吃了好几片。   闻姝不解:“瑞王妃就为了大皇孙而陷瑞王于?险地?她自己都有喜了,还惦记江侧妃的儿子做什么?”   今日瑞王真是活活吃了个大亏,这要是瑞王妃做的,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大概也没料到你?能救长公主,万一长公主薨了呢?”沈翊看闻姝吃得起劲,也夹了一片莲藕吃。   闻姝反应过来,要是长公主薨了,魏皇后一定会咬死沈翊,死无对证,事?情会转向另一个局面,扳倒了沈翊,瑞王妃再?无意间?向魏皇后捅出香囊一事?,为着?保险,江侧妃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哪怕像今日这样,半路杀出闻姝这个程咬金,瑞王罚俸一年?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惩戒,反而摁死了江侧妃,解决心头大患。   怎么看,对瑞王妃来说这都是一件划算的事?。   沈翊说:“只?是怀上,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头一胎不就小产了?况且,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就算是嫡子,瑞王妃就肯把庶长子交给江侧妃吗?这不是养虎为患。”   “这倒是,没孩子之前她不会让江侧妃养着?,有孩子了,更不会让江侧妃养着?,以免江侧妃仗着?孩子生?出别的心思。”闻姝摇了摇头,“看来瑞王还有后宅之忧啊。”   “林子大人,什么鸟都有,后宅女子越多?,越是理?不清。”怕是瑞王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有瑞王妃的手笔。   闻姝有些后怕,“差一点,也叫魏皇后塞人进来了。”   “送进来,我也会想办法送走。”要不就是弄死,瑞王府那些女子,都是瑞王自己招惹的,除了江侧妃,瑞王府还有不少侍妾,有的斗。   “四?哥真好,吃菜。”闻姝笑?着?给他夹了金丝卷放进碗里,不用和妾室争斗省了她好些事?。   瑞王能有今日,是因为娶了魏家女,可今日跌跟头,也是因为娶了魏家女。   福祸相依,一切尚未有定论。   用了晚膳,闻姝把香药的方子写了,收进信封,明日让竹夏送过去,今日竹夏陪着?她入宫,清楚这些事?   “你?看看这个。”沈翊递来一张信笺。   闻姝扫了眼,“这是谁写的?”   上头写的是今日宫宴一事?,说瑞王故意佩戴香囊入宫,要谋害宁国长公主,因为他前两日去拜访长公主,却被拒之门外,所?以生?了怨恨,幸好燕王妃救了危在旦夕的长公主,皇上因此厚赏了燕王妃,写的有鼻子有眼。   “周羡青操刀,明日就找人散出去,魏皇后今日想把事?情栽到我头上,我也不能手软,送她一份大礼。”沈翊把玩着?今日瑞王送的玉荷,“这荷花送去给踏雪玩吧。”   本是想摆在闻姝的妆奁上,可发生?那样的事?,沈翊瞧着?觉得膈应。   “别啊,这可是好东西,”闻姝从他手中拿了过来,“这玉种水看着?不错,咱们留着?,等瑞王妃生?了,咱们就当给孩子的贺礼送回去。”   沈翊勾了勾唇角,“你?还挺懂废物利用。”   “那是自然。”闻姝把玉荷给了月露,让她收进库里。   “不早了,去睡吗?”沈翊凑过来,微微弯腰,下颌靠在闻姝的玉肩。   闻姝有些痒,忍不住动了动肩,“你?好重。”   “不重。”沈翊顺势从后背环抱住她,双臂圈着?她的腰肢,用鼻尖蹭着?她的耳廓,轻声呢喃,“姝儿身上好香。”   闻姝面颊微热,“你?都闻这么久了。”   “不够,走吧,去睡了,”沈翊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窝,将她抱起,“明日不是还要待客,没精神怎么行。”   闻姝的手指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小声说:“今晚不行,还有点疼。”   “还疼?我传大夫来问问可有什么药能缓解?”沈翊昨晚不算重,是闻姝肌肤太过娇嫩了。   闻姝怎么肯因为这事?去找大夫,“别啊,羞死了,过两天就好了。”   “好,听你?的,”沈翊把人放到床榻上,“给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   昨晚沈翊还真忘看了。   “你?说什么呢!”闻姝要被沈翊这番话点燃了,一挨着?床榻就钻进了被窝,紧紧地裹着?自己,才不会给沈翊瞧。   “羞什么,昨晚什么没看过。”沈翊笑?着?拍了拍她。   “不要!”闻姝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闷闷地,听着?委屈极了。   沈翊望着?拱起的被子弧度,嘴角笑?意渐深,“好,好,不要就不要,别憋坏了,好好睡。”   “好热。”闻姝掀开被子,窝在里边脸颊都憋红了。   “让你?钻进去当蝉蛹,”沈翊拿过扇子给她扇风,“睡吧,不逗你?了。”   闻姝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幕好似看过,以前夏日午歇的时候,兰嬷嬷就给我扇风。”   定都夏日不长,但?也有一段时候特别热,午歇睡不着?,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大汗淋漓,她那时候还小,睡不着?就哭,兰嬷嬷就哄着?她,给她扇风,她就在兰嬷嬷的扇子下睡个舒服觉。   “以前我母亲也这样给我扇过。”沈翊面上的笑?容退了些,变得薄而淡,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家里有冰,可我听周羡青说他母亲会给他扇风,所?以我也缠着?母亲给我扇,等我醒来的时候,变成了先生?在给我扇风。”   闻姝坐了起来,握住他的手,“你?躺下,我给你?扇。”   沈翊从回忆中抽身,倾身吻了吻她的唇,“快睡吧,屋里有冰,不用扇。”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也有新的家,以后还会有孩子,他破碎的人生?,已经被姝儿一点点缝补好了。   定都许多?人家都会选择在八月十?六,仲秋节过后走亲访友,按照习俗,闻姝今日本该回侯府的,但?永平侯又不在家,她懒得回,一早吩咐人准备了瓜果点心,等候卫如黛前来。   卫如黛是半上午时候来的,还带了一个眼生?的姑娘。   “姝儿,这是音尘的表妹聂蓉。”卫如黛挽着?闻姝的胳膊向她介绍。   聂蓉头上别着?一朵白花,一席水蓝色的交领襦裙,看着?很素净,对着?闻姝福身行礼,嗓音温柔娇怯:“小女聂蓉,见过燕王妃。”   卫如黛解释说:“她母亲过世了,暂住徐家,我婆母让我带她出来认识认识定都的贵女,交些朋友。”   怪不得头上别着?白花,闻姝点点头,“聂姑娘免礼,既是徐大人的表妹,随意些便?是。”   “谢王妃。”聂蓉微笑?起身,随后跟在卫如黛身侧,瞧着?很懂规矩。   但?卫如黛想和闻姝说些悄悄话,就说:“表妹,你?想不想去外边玩会,燕王府的园子里种着?不少奇花。”   聂蓉也有眼力见,听出了卫如黛的言外之意,点头说好,“王妃,表嫂,那我去逛逛。”   闻姝喊了竹秋带路招呼聂蓉。   看着?聂蓉离开,卫如黛连忙小声说,“姝儿,不是我不和你?说,我都走到门口了,婆母非要我带她一起出门,让她来拜见你?。”   今日本是闺中密友相聚的时刻,多?一个陌生?人,卫如黛觉得怪不合适。   “无碍,她是往后都住在徐家吗?”多?个人吃饭罢了,闻姝并不介意。   卫如黛点点头,“嗯,她母亲去世了,继母进门待她不好,就来投奔我婆母,我婆母留她住下,过两年?给她许个人家,我看她也挺可怜,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伤,据说是被继母打的。”   因为前不久才看见陶绮云身上的伤,卫如黛难免心软,待聂蓉就亲近了两分。   “那是挺可怜。”闻姝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卫如黛,“徐大人的腿好些了吗?”   卫如黛吃着?葡萄,手里抱着?踏雪,在揉它的脑袋,“好的差不多?,能下地了,再?养上半个月就成。”   说到这事?,卫如黛有些委屈,放下踏雪,伸手给闻姝看,“姝儿你?看我的手。”   方才闻姝还没发现?,卫如黛手背上有一块葡萄大小的红点,“这是怎么了?总不能是徐大人打的吧?”   因为陶绮云的事?,闻姝格外敏感,但?又觉得不可能,卫如黛可是会武功的。   卫如黛摇头失笑?,“哈哈,那倒不是,他才不敢,我煲汤被烫着?了,起了个大水泡,昨日才挑破。”   “你?会煲汤了?”闻姝揶揄地说:“我之前还听你?伯娘说教你?下厨,险些把厨房给炸了,再?不敢让你?进厨房。”   卫如黛长叹一声,抱着?闻姝的胳膊抱怨,“是我婆母让我给徐音尘煲汤,麻烦死了,我婆母还说我炖的汤难喝,姝儿,成亲真的好难啊。”   卫如黛怕伯娘担心,都不敢和伯娘说这样的话,现?如今只?有她和闻姝,才敢说些闺阁怨言。   “徐夫人从前不是对你?挺好吗?”闻姝以为卫如黛嫁给青梅竹马,两家是邻居的徐家,会过得很好,现?在看来,也不一定。   “我也不知?道为何,成亲之后,她就变了一副脸,她是不是不想要我做儿媳妇啊?”卫如黛一张嘴撅得能挂油壶了。   闻姝拿了块点心塞她嘴里,“可能是没习惯身份的转变吧,徐大人对你?好吗?”   闻姝又没有婆母,也不懂婆媳关系之中的难处。   “他对我还可以,就我婆母,总是挑剔我,”卫如黛味如嚼蜡地吃着?点心,“嫌我不会女红,又嫌我不会下厨,想要调\教我,可我学不会,她就很生?气。”   闻姝听着?卫如黛委屈的语气皱了皱眉,“你?要是能学会,你?伯娘不早就教你?了,你?婆母应当知?道你?不会这些,何必强求你?。”   卫如黛自小舞刀弄枪,让她去穿绣花针,那还是卫如黛吗?况且徐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多?得是丫鬟小厮,哪里需要卫如黛去做这些。   两家是邻居,卫如黛什么样,徐夫人定是了解,婚后又变了一副面孔,难不成徐夫人当真不想要卫如黛做儿媳妇吗?   闻姝忽然想到徐音尘本答应了高中之后就去卫家提亲,可后面却拖了小几个月才去,是不是因为徐夫人不愿意呢?   后面,如黛的父亲高升,没多?久徐家就上门提亲了……   闻姝剥着?葡萄,眉眼半垂,她不想把人想得那样坏,毕竟只?是猜测,她不好说出口。   “徐大人待你?好就没事?。”闻姝把葡萄递给卫如黛。   卫如黛吃了葡萄,顿时皱起了脸,“哇啊,好酸啊!酸死我了。”   闻姝哭笑?不得,忙给她递茶,“同一串葡萄,怎么还有酸的,吐出来。”   卫如黛连忙吐进了唾盆,“真的酸。”   “吃点别的。”闻姝又剥了一颗葡萄,自己吃了,“真怪,这颗是甜的。”   “不吃了。”卫如黛嘴里直冒酸水,捡了枚蜜饯含着?,抱起踏雪捏了捏脸,“踏雪又胖了,有十?斤了吗?”   “差不多?,天天抓鱼吃,萏湖里的锦鲤全被它嚯嚯了。”沈翊也是真纵着?它,根本不管。   府里的人都喜欢踏雪,它也不怕生?,谁都能摸它。   两人逗着?踏雪玩,过了一会,聂蓉回来了,瞧见踏雪觉得可爱,想要摸它。   可稀奇的是,踏雪居然冲她哈气,还伸爪子想抓她,“嗷呜……”   “踏雪!”闻姝训斥,“不许抓人。”   聂蓉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抚着?胸口,有些无措,眼眸中泛起了水光。   闻姝抱起踏雪,“聂姑娘没事?吧?许是你?方才去了花园沾到了他不喜欢的花粉味道。”   聂蓉摇了摇头,小声说:“无碍,小女去外边。”   “没事?,你?坐吧,”闻姝转头让月露来,“你?把踏雪抱去兰嬷嬷院子里。”   踏雪在月露怀里立马变了副样子,还舔了舔爪子,好像在和闻姝说它没有想抓人。   这出闹剧倒叫闻姝有些不好意思,上门做客,险些伤了人家,两人走的时候还送了聂蓉一份见面礼。   卫如黛上马车前,闻姝拍了拍她的手腕,“方才和你?说的上点心。”   卫如黛点头,“知?道了,改日你?去瞧善兰堂喊上我。”   “好。”闻姝应了声。   卫如黛上了马车,看见聂蓉打开了闻姝送的见面礼,里面装着?一根精巧的芙蓉花金簪,一看见她,聂蓉忙合上,说:“表嫂,这过于?贵重了,我不敢收,送给表嫂吧。”   “王妃赏你?的就收下,我多?的是。”卫如黛打量了她几眼,想起方才姝儿和她说,要对聂蓉多?留个心眼,怕婆母想将她给徐音尘做妾室,表哥表妹的,最是容易生?出点暧昧。   徐音尘房中就只?有卫如黛,聂蓉家世不高,若是做徐音尘的妾室,又有徐夫人这个亲姨母撑腰,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卫如黛自然不会觉得姝儿是在挑拨,能对她推心置腹的人也不多?,只?是徐音尘真能看上聂蓉吗?   聂蓉与她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会针线女工,会下厨煲汤,说起来,还真是徐夫人喜欢的样子。   卫如黛发起了愁,想当个好儿媳真难呀!   不过就算婆母有心,只?要徐音尘不同意应该无碍吧,卫如黛靠在车壁上想着?。   送走卫如黛,闻姝有些累了,倚在美人榻上小憩,沈翊走了进来,“客人走了?”   因着?闻姝接待女宾,沈翊就没出面,午膳都是在书房用的。   “嗯,方才你?不知?道,踏雪差点把聂姑娘抓了。”闻姝想起沈翊不认识聂姑娘,又解释了一番。   “稀奇,踏雪向来乖,是她不好。”沈翊就像是包庇孩子的父亲,自己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闻姝听得哭笑?不得,推了他一下,“哪有你?这样的,人家好歹是客。”   “你?又没请她,不请自到不算客。”沈翊对卫如黛和陶绮云也就那样,更何况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更没心思了,坐到美人榻上挤着?闻姝,“你?睡过去,我也想睡。”   美人榻就那么大点地方,闻姝还能睡哪去,索性坐起来,让沈翊睡去。   可沈翊却不让她走,劲臂箍着?她的腰肢,非让她躺到他身上。   “挨挨挤挤的,你?不热啊?”闻姝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热。”沈翊单手支着?脑袋,亲了亲闻姝的眼睛,“许久未见,很想你?,乖乖让我抱抱。”   闻姝睨着?他,“三个时辰都没有,净说瞎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翊搂紧了她一点,希望快点转凉,抱着?更舒服。   闻姝辩不过他,也懒得动弹,靠在他怀中,他才从书房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笔墨气息,不难闻,“四?哥,如黛和我说她婆母总挑剔她,绮云成亲后也过得不好,我很庆幸嫁给了你?。”   女子成亲是一场豪赌,目前看来,她赌赢了。   听着?这话,沈翊心里别提多?满足了,格外嘚瑟地说:“我说了会待你?好,我这样的夫君打着?灯笼都难找,不知?道是谁,当初还不肯嫁给我呢。”   闻姝被他说得难为情,拳头在他肩上捶了一把,娇嗔道:“哪有你?这么自卖自夸的,脸皮真厚。”   “我这是实话实说,”沈翊转头靠在迎枕上,一把攥住她的手,“徐夫人是很常见贤惠妇人,在徐大人去后,含辛茹苦养大徐音尘,她更喜欢像她这样的女子,等着?儿媳妇进门受侍奉享福,说说这些年?照顾徐音尘的不容易,卫如黛恰恰与她所?想的儿媳妇相反。”   “既然这样,干脆就不要提亲,如黛因为给徐音尘煲汤,手都烫着?了。”卫如黛的性子在定都很少见,闻姝喜欢她的潇洒不羁,像话本子里说的女侠客,如果被掰成了温婉贤惠的性子,她会觉得很惋惜。   “徐音尘喜欢,徐夫人能怎么办。”沈翊不太了解别人后宅的事?,但?有些事?其实很明显,猜也猜得到。   “罢了,别人的家事?,不掺和这么多?,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沈翊搂了搂她,不想看她上次因为陶绮云不开心,这次又因为卫如黛失落。   “也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闻姝点着?下巴,微微叹气,“我们也有他们想不到的难处。”   她和沈翊虽然很好,也没有婆母刁难,可却有一个随时想要了两人性命的魏家,说起来,陶绮云和卫如黛那些还只?算是小打小闹。   只?是这种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翊不想聊这个,“不说这个了,方才凌盛说,闻妍回侯府了。”   闻姝仰头看他,眨了眨眼,“今日下手吗?”   “嗯,等着?看好戏。”沈翊已经等得够久了。   闻姝再?度靠回他胸膛,想起来,她前不久才正招,险些不能生?育,她的苦难,好像也不比别人少。   *   “闻姝真是好命,什么好事?都落到她头上,真是气死我了。”一回到侯府,闻妍就忍不住向章氏倾诉愤怒,闻姝竟然成了有封地的郡君,往后她是拍马也赶不上了,被一个庶女踩在头上,昨晚闻妍都没睡好觉。   章氏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当我好受吗?她偏偏就赶得那样巧,竟叫她救了长公主,得了长公主青眼,现?在外边还传瑞王有意谋害长公主,幸亏燕王妃救治及时,都夸她呢,瑞王这次是吃了个大亏。”   亲眼看着?闻姝得了皇上的赏赐,简直比杀了章氏还要痛苦。   闻妍一掌拍在桌上,气急败坏,“她能不能去死啊!魏家被燕王搅得一团糟,闻姝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你?也别急,”章氏劝和着?,眼神阴毒,“那药下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母亲,当真下成功了吗?没被人发觉?”闻妍今日来就是问这件事?,她还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简单就成功了。   章氏笑?了,“放心吧,阿莠传了消息来,断生?散都下进去了。”   也就只?有这件事?能让两人开心点了。   辛嬷嬷走进来,端着?茶盏与点心,“这是夫人新得的碧螺春,还有知?味斋的月饼,姑娘都瘦了,快尝尝。”   章氏打量起闻妍的身段,“是瘦了些,近来过得不好吗?”   闻妍喝了口茶,吃起了月饼,“家中操办丧仪,我跟在婆母身边,事?务繁多?,累得紧。”   章氏说:“那是辛苦,不过你?婆母愿意带着?你?,那就是看重你?,你?得仔细学。”   “我知?道的母亲,婆母现?在将一些管家的权力交给了我。”闻妍沾沾自喜,成亲后倒觉得过的不错,如果没有闻姝的存在,她一定会更开心。   章氏笑?得一脸满足,“那就好,等你?再?生?了孩子,地位就稳了。”   “呃……”闻妍吃了块月饼,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忽然觉得腹痛难忍,手中的茶盏落地,“嘭——”   章氏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嘶……母亲,好疼……”闻妍弯腰死死地捂着?肚子,额间?冒出了冷汗,疼得她跪在地上,想要挖掉自己的肚子。   “怎么会这样?”章氏一边扶着?她一边说,“快传大夫。”   辛嬷嬷高声吩咐外边的丫鬟,转头去扶闻妍。   一扶起闻妍,辛嬷嬷尖叫道:“血,姑娘身上的血!”   闻妍今日穿了件鹅黄色襦裙,鲜血从轻薄的衣料内渗出来,像是开了一朵血花在裙摆上,章氏望着?艳丽的血目眦尽裂。 第039章 遇险   “夫人?, 六姑娘好似食用了某种落胎之药,才会下身落红,可六姑娘并未有孕, 恕老夫医术浅陋, 实?在不知缘由。”来得正是侯府常用的李大夫,所以即便闻妍出?阁, 也称呼六姑娘。   章氏脸色煞白,手指颤抖, 一瞬间她就?知道了是什么——断生??.??散!   先前闻妍已和她说?过断生散的妙用,一次性大量服用该种药物,则会造成落红,妍儿刚才吃了什么?   章氏看了辛嬷嬷一眼, 她连忙从外边端来茶盏和月饼叫李大夫查看。   李大夫查验了好一会,却仍旧摇着头,“这?茶和点心?中皆有一种苦淡的味道, 只是极难发觉, 不过老夫从未见过此种药物。”   李大夫师承老父, 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定?都, 没见过断生散也在情理之中。   可章氏已经?认定?了那是断生散, 目露绝望,急促地问:“大夫, 这?药可会妨碍女子有孕?”   李大夫斟酌了一会才说?:“照六姑娘这?落红量来看,日后怕是子嗣艰难。”   他说?得极其委婉,没说?绝对怀不上, 但大夫说?子嗣艰难, 基本上就?是无望了。   章氏在床沿上坐不住,直往后倒, 浑身冰凉,妍儿还没有怀上魏家?的嫡子,可却再也不能有孕了。   “夫人?!”辛嬷嬷连忙扶着章氏。   李大夫给章氏扎了几针,才叫章氏缓解,“夫人?当心?身子。”   李大夫其实?很想问问这?是何种药物,毕竟是大夫,遇到不识得的药物难免心?动,但瞧见章氏如此,他也不敢再多嘴了,能在大宅院里头做这?么多年,全凭嘴巴牢靠。   章氏缓和后,立马示意辛嬷嬷去拿诊金,原本就?几两银子的事,章氏却足足给了百两,黑着脸说?:“李大夫也常来侯府看诊,应当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李大夫掂量着荷包,立马跪了下去,“夫人?放心?,老夫绝不敢多言半个字。”   “很好,今日你?来是因为我伤风了,病势汹汹,六姑娘在这?照顾我,李大夫可记住了?”章氏语气冷得生寒,若是不能让李大夫闭嘴,明日闻妍就?得被休弃。   “是,是,老夫记住了。”李大夫连连点头。   章氏挪开视线,满目疲惫,“辛嬷嬷,送李大夫出?去吧,对外说?我病了,不许进?来打扰。”   李大夫出?了侯府,长叹一声,抬手用袖子擦净额角的冷汗,若是方才不答应,怕是走不出?侯府,也不知六姑娘是怎么遭了这?样的难,一个女子,往后都不能生育了,唉!   高门望族也不是这?么好待的,李大夫藏起?百两银子,快速回了家?,还是过自己的寻常日子去。   辛嬷嬷送完李大夫回来,瞧见章氏在垂泪,上前安抚,“夫人?莫哭,要不咱们再请个大夫来瞧瞧?兴许李大夫医术不精。”   “别,此事不能闹大,”章氏哭湿了帕子,咬紧后槽牙,气得面容都扭曲了,“一定?是闻姝那个贱妮子做的,阿莠怕是早就?被她发觉了,她却不动声色地转头给妍儿下药,毁了妍儿一辈子!”   辛嬷嬷跪倒在地,“夫人?,奴婢绝不敢害姑娘,那茶是奴婢亲手冲泡的,不知怎得也混入了那药。”   知味斋的月饼是外边买的,有可能被人?动手脚,可那茶,辛嬷嬷想不明白。   章氏摇着头,“你?起?来吧,怕是那茶入府之前就?被动了手脚,断生散本就?极难发觉。”   辛嬷嬷是她的陪嫁,要是连辛嬷嬷都不能相信,那章氏真不知道能信谁了。   两人?正说?着,床上躺着的闻妍醒转过来,瞧见章氏满脸泪痕,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母亲……”   “呜呜呜……我苦命的孩子啊!”章氏再也忍不住,抱着闻妍哭了起?来,不仅仅哭闻妍,也是哭两人?的前途。   原先设想过的荣华富贵,随着闻妍不能生育,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闻姝亲手毁掉了她们的一切!   闻妍一见章氏哭,也忍不住掉眼泪,腹部还有些疼痛,她呜咽着问:“母亲,我是怎么了?是小产了吗?可我前不久才来了葵水啊。”   疼昏过去之前,她看见了自己裙摆上的血迹,以为是小产了。   章氏说?不出?来话,只一味的哭,还是辛嬷嬷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姑娘,咱们中了算计,你?怕是用了断生散。”   “什么?!”闻妍惊恐地瞪大眼睛,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阵发白,呢喃着,“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   她那样子,看着像是一时接受不了,要疯了。   光看章氏痛苦的模样,她也知道后果是什么,断生散是使女子绝孕的药,她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可她还没有拥有自己的孩子……   “啊——”闻妍抱头痛哭,蜷缩成一团,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妍儿,娘的儿啊……”章氏连忙去抱她,娘俩都哭成了泪人?。   哭到最后,都要喘不上气来了,闻妍的下身又涌动着温热的鲜血,她不敢再哭,只抽噎着,紧紧地握住章氏的手,痛恨地说?:“母亲,我要杀了闻姝,我要杀了她!”   “妍儿乖,快别哭了,”章氏生怕闻妍再哭出?个好歹,只能强忍住自己的眼泪,“这?件事咱们不能让别人?知道。”   要是魏家?知道,闻妍一定?会被休弃,况且这?药最先是从魏皇后手中流出?,又经?过两人?的手,下药给燕王妃,一旦查出?来,别人?不会站在闻妍这?边,只会说?一句“恶有恶报”“罪有应得”,还可能因为给燕王妃下药丢了性命。   “那咱们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吗?”闻妍自然也明白此事捅出?去的后果,她只是不甘心?,“母亲,为什么我从前没有弄死?她!”   章氏也后悔啊,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应该趁着永平侯不在府无声无息了结她,幼童难养,随便生个什么病就?容易夭折。   可永平侯一直都不重视闻姝,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章氏便觉得没必要出?手,反正也碍不着什么事。   谁能想到,永平侯竟一直在故意冷待闻姝,出?阁时给了闻姝那样多的嫁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日后咱们再寻机会,当务之急,是不能泄露此事,要不然魏家?知道怕是……”章氏又叹了口气,怎么她两个女儿都这?么苦命,娴儿一直无所出?,现在妍儿也这?样。   “对,不能让魏家?知道,我不能回去。”闻妍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令人?生疑。   章氏说?:“别担心?,我已让人?回魏家?报信了,就?说?我突发重病,你?要留在府中侍奉我,想来魏家?不会起?疑,过几日你?养好些再回去。”   流了这?么多的血,本该好好养上个把?月,如同小产一般,只是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闻妍眼中迸发出?无尽恨意,“母亲,我迟早要杀了闻姝!”   “别急,来日一定?有机会。”章氏搂着闻妍安抚,心?里头也在滴血,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呢?闻姝一定?知道是她们下的药,恐怕也记上了她们一笔。   原先设想的美满前途,一朝尽毁,章氏已经?看不到将来了。   闻妍在侯府住了几日,毕竟已经?出?阁,总待在侯府也不是事,只能用浓厚的妆容掩饰几分,回到魏家?。   才回来,凳子还没坐热,承恩公世子夫人?万氏便来了。   闻妍越发恭敬地向?她行?礼,“母亲安好。”   万氏瞅了她一眼,“怎得这?样憔悴?亲家?母病得很重吗?”   闻妍勉强笑了笑,“谢母亲关心?,已无大碍,只是这?几日侍奉汤药,有些累。”   “那就?好,”万氏也没多关心?她们,转而问道:“事成了吗?”   闻妍知道在问什么,连连点头,“母亲放心?,成功了。”   万氏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便好,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送走万氏,闻妍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咬紧牙关,这?个谎言迟早会被拆穿,现如今只能盼着闻姝晚些有孕。   她头脑发昏,不敢想来日被人?知道她再不能生育是何种下场,又开始后悔了,要是她没给闻姝下药就?好了……分明是魏皇后让她下的药,闻姝怎么不去寻魏皇后报仇,偏偏要算计她!   闻妍眼眶发酸,又要落下泪来,赶忙进?了屋,心?里头恨不得把?闻姝千刀万剐。   “阿嚏!”闻姝一个上午连打了三个喷嚏,给月露担忧坏了,“王妃,要不然先回去吧。”   闻姝今日得了空,来善兰堂瞧瞧,工部的效率不错,善兰堂已经?初见雏形,再有个把?月就?能住人?了。   “无碍,许是这?里尘土有些大。”但闻姝心?里头却怀疑是不是昨晚和沈翊厮混时着凉了,那浴桶不够大,水凉得快,看来还真得砌个池子。   她放下帷帽,挡了些风,过了仲秋,一场秋雨一场凉,定?都暑热消散,吹来的风中带着凉意。   善兰堂占地不算小,做了两进?的大院子,足够目前这?些女眷孩童入住,再多收容一些人?也使得,因着是收容灾民的住处,城外难民纷纷说?要帮忙修建。   那些青壮年男子已经?被工部入册,送去了修葺皇陵,留下的大多是女子,但她们说?能吃苦会干活,向?燕王府施粥的管事央求了许久,闻姝考虑过后答应了,她们尚未入籍,本不能入城,既然有心?,可以登记入册,由专人?带着入城,城门落锁之前再送出?去,不能去别处,免得生出?事端。   她们很乖觉,并未给闻姝添麻烦,反而做事利索,给工部省了不少事,加快了善兰堂的进?展。   闻姝一来,她们纷纷上前行?了跪拜大礼,感谢闻姝救了她们。   闻姝又把?帷帽掀了上去,微笑着:“快免礼,诸位辛劳,我带了些月饼,你?们去陈管事那领。”   因着仲秋节过后,城里的点心?铺子有许多月饼低价出?售,闻姝就?叫管家?买了来,即便仲秋已过,能吃上月饼也是好的。   “谢王妃娘娘,娘娘大恩大德,民妇愿当牛做马报答娘娘。”一个穿着破麻布旧衣的老妇人?连磕了三个头,燕王妃此前于?她们而言是如明月一般只能瞻仰的人?物,如今却为她们费心?,如何能不动容。   闻姝弯腰扶起?她,“婆婆言重了,你?们都是大周的子民,我也是奉皇上之命筹办善兰堂,不必谢我。”   虽然晓得顺安帝也未必全心?全意为着沈翊好,但至少目前来看,沈翊能依靠的最大筹码是顺安帝,所以闻姝不能贪功,得常常提起?顺安帝,才好叫顺安帝的耳目晓得,燕王府是惦记着他的。   至于?这?些百姓心?里更感谢谁,可就?不是闻姝能做主的。   那老妇人?不敢受闻姝的搀扶,生怕弄脏了闻姝的衣裳,后退几步,“娘娘贵体?,别叫民妇熏着娘娘。”   既为难民,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上一次洗漱,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闻姝看着她满脸灰尘,手也是黢黑皲裂,心?里不大好受,“你?们都起?来吧,做自己的事,我随意走走,不必管我。”   这?儿到处都是尘土,坑坑洼洼,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材,闻姝有时连下脚的地都没有,月露紧紧地扶着她,星霜也在身后护着,大致逛了一圈,心?中有了个大概,地方不小,不过修建的就?是寻常宅院,不像王府那样精心?打磨,起?码,这?些难民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闻姝望着那些妇孺,心?里头生出?了一种满足感,她竟也能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娘亲,兰嬷嬷这?些日子和她说?了不少娘亲的事,娘亲曾云游江湖,为穷苦百姓看诊,救下无数生灵,心?肠这?样好的女子,却英年早逝,世道当真不公!   “回去吧。”闻姝眼看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况且她待在这?里,众人?也不能好好做事,一见她的面就?给她下跪,有人?一个上午跪了好几次,这?也是闻姝不爱经?常来这?的原因,先前都是让管事来回禀进?度。   “是,王妃慢些。”月露扶着她往外走去,出?了门,瞧见一群人?在争执,闻姝偏头望过去。   “大人?,求求你?,就?让我去吧,我什么都能干!”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容却有些稚嫩,晒得黢黑,跪在地上哀求。   工部官员苦恼极了,“你?未满十八,按规制你?不能去皇陵。”   “可我有力气,多大的石头我都可以抬起?来。”男子身后一块巨石,就?是从不远处搬过来的。   “你?才十四岁,有力气也不行?!”官员想走,却被男子抱住了腿。   闻姝走了过去,“张大人?,发生了何事?”   这?官员曾去燕王府向?闻姝回禀过善兰堂修建事宜,因此识得。   “下官见过王妃娘娘。”张大人?如见着救星,“这?个少年才十四岁,不符皇陵工匠要求年限,却非得缠着下官要去。”   张大人?来一次,他就?闹一次,张大人?头都大了。   “王妃娘娘,小人?有力气,能干活,求您让小人?去吧。”少年对着闻姝连连磕头,如今这?里就?剩下妇孺孩童与老弱病残,他也想去皇陵,不想待在这?里吃干饭。   闻姝看他比凌盛还壮些,“你?才十四?起?来吧。”   少年从地上爬起?,确实?一枝独秀,比在场诸位都要高大壮硕,很难看得出?才十四岁,少年难为情地摸了摸脑袋,“小人?阿爹是猎户,我从小跟着阿爹打猎,力气很大。”   闻姝问:“你?阿爹还在吗?”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不在了,”少年摇摇头,“小人?的亲人?都不在了。”   闻姝思索片刻,问:“可愿随我回王府,你?既从小打猎,可以去马厩养马。”   “愿意愿意,小人?听王妃娘娘的。”少年高兴极了,能为王妃做事,可是天大的好事,诸人?都羡慕得紧。   闻姝就?带他回了府,恰好沈翊等在前厅,一眼就?瞧见了这?么个大块头。   月露等人?行?礼,少年得知这?是燕王匆忙跪下磕头,“小人?见过王爷!”   “这?是?”沈翊看着闻姝,他等着姝儿用午膳,结果姝儿带了个男子回来,他的眸色微暗。   闻姝和他解释一番,“我想留他在马厩养马,你?觉得可好?”   沈翊一听才十四岁,心?里那点子没酿好的醋散了,“叫什么名字?站起?来让本王瞧瞧。”   少年拘谨地起?身,不敢抬头,哪怕人?小,也能感觉到燕王不似燕王妃温和,“回王爷,小人?叫二狗。”   沈翊打量了几眼,“看着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你?会武功吗?”   二狗说?:“小人?会射箭,是阿爹教的,阿爹是村里出?了名的猎户。”   沈翊颔首,“你?可愿习武?在王府当个护卫。”   从养马的变成护卫,二狗喜笑颜开,跪下磕头,“愿意,谢王爷王妃提拔!”   沈翊吩咐着:“凌盛,你?带他下去,找人?教导一番。”   “是。”凌盛带着二狗退下。   “四哥,你?想用他?”闻姝带他回来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并不大合适,路上就?有些后悔,怕是别人?安插的细作。   沈翊携着闻姝的手进?屋,“我会让人?去查查他的底细,先看看他能不能吃得习武之苦,这?体?格要是上战场想来有一番作为。”   “那好,听你?的。”闻姝也饿了,两人?一同用午膳。   “闻妍那事成了,你?还真让她吃了个哑巴亏。”沈翊为她盛汤。   闻姝喝着汤说?:“自食恶果罢了,等她迟迟不能有喜,魏家?就?会发觉。”   这?是闻姝第一次做这?样狠辣之事,相当于?断了闻妍的生路,她若不能生育,就?会如闻娴一般,受尽委屈。   可闻妍给她下药时,亦没有心?疼过她半分,闻姝也不会心?慈手软。   闻姝不想做砧板上的鱼了。   “姝儿长大了,心?肠更硬了,是好事。”沈翊就?怕她心?软,两人?如今的境况,心?软之人?,是活不下去的。   “人?都是会变的吧,之前赵耀祖被打得满身血时,我还有些怕,如今我亲手害闻妍再不能生育,竟也觉得没什么。”可这?何尝又不是他们逼得呢?   沈翊笑着说?:“这?条路走完,连阎王也不怕了。”   手上沾了太多血,洗不干净了。   “没事,我陪着四哥。”闻姝莞尔。   沈翊摸了摸她的脑袋,两人?相视一笑,“快吃饭,菜要凉了。”   因着善兰堂尘土飞扬,闻姝的裙摆弄脏了,午膳后想沐浴更衣,入了净室才瞧见,屋内的池子修好了,果真是用玉石砌成,比两个浴桶还要大,一个进?水孔,一个出?水孔,往后都不必让她们抬水进?屋了,闻姝一想到两人?日后要在这?池子里做什么,就?羞红了脸。   而晚间沈翊也如愿让闻姝感受了一番,两人?倚在池边,闻姝小口喘息,眉目旖旎如画,低声哀求着:“不要,四哥,求你?了……”   沈翊眼角含情,嘴角噙笑,亲了她一下,“身子骨太弱了。”   闻姝气恼地推了他一下,池中水波荡漾,雾气氤氲,娇嫩的花瓣已被拍打的七零八碎,堆积在池子的另一面,层层叠叠的艳丽。   “你?属狗的吗?”闻姝抬起?被啃得遍布红痕的胳膊,还甚至连雪白的足背也有几个印子,闻姝都不好意思回想。   “对,”沈翊戏谑地轻笑,“做姝儿的狗好不好?”   听听这?话,他敢说?,闻姝都不敢听,一张脸涨红,“你?别说?了,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   这?根本就?不是四哥,是被谁给附身了!   沈翊搂紧她,肌肤相贴,亲昵地蹭着她泛粉的耳垂,薄唇微张,含住了耳廓吮吸,“闺阁密语,传不出?去。”   “你?就?不能收敛一些吗?”闻姝腰肢酸得要命,真觉得会死?在池子里,“你?先前不是挺能忍吗?”   两个月都没对她做什么,可现下哪还有半点从前的样子。   “有肉吃为何要食素?”沈翊说?得好不要脸,“小四哥已经?饿了许久,姝儿就?别为难它了。”   先前忍着,是怕吓着闻姝,也是尊重她,既然她乐意,鱼水之欢,自然是多多益善,毕竟沈翊已经?做那美梦做了好些年。   “你?真是……”闻姝瞅见某处,心?肝直打颤,“怎么又来?我不行?了,我要去睡觉。”   “好好好,不折腾你?了,再泡会热水。”沈翊搂紧她,不让她走,“我过两日要去城外巡防,恐怕得有几日才能回来。”   现下正是多事之秋,沈翊本不想去,但瑞王一党非将这?差事推到他身上。   “有危险吗?”这?下闻姝不乱动了,面露忧色。   “有危险的是你?,”沈翊巡防带着这?么多人?,瑞王不便下手,可他一走,燕王府就?剩下闻姝了,“我怕魏皇后会趁我不在作乱。”   闻姝身为燕王妃,魏皇后一个旨意就?能宣她入宫,就?是沈翊也抗拒不得。   “无需担忧,我届时装病就?是,她总不能把?我抬进?宫去。”闻姝宽慰沈翊,回眸看他,“你?总不能一直待在定?都,我会想法子保全自己。”   闻姝虽这?样说?,心?里也是没底的,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没底不也得走。   沈翊亲了下她的眼睛,“若是入宫,一定?要带上星霜,必要时候去找柳贵妃求助。”   如今宫里头,也只有柳贵妃能助他们一二,可到底宫中是魏皇后的地盘,柳贵妃能做的恐怕也不多。   “我明白的。”闻姝应了下来。   这?下两人?也没心?思胡闹,擦净身上的水渍,回了床榻,现下入秋转凉,夜里头抱得紧也不怕热了。   沈翊的担忧不无道理,他前日才走,后一日魏皇后便派了人?来宣闻姝入宫,还将闻姝装病的路给堵死?了,来宣的太监说?:“皇后娘娘说?了,若是王妃身子有恙,可叫太医瞧瞧,要是病得重,皇后娘娘更应当接王妃入宫医治,娘娘还派了轿撵来呢。”   不仅仅带着太医,还真想把?闻姝抬进?宫里头,闻姝躲不开。   “劳烦公公稍后,我先去更衣,才好面见皇后娘娘。”闻姝回了兰苑,换了身衣裳,带上了装解毒丸的荷包。   “王妃,皇后怕是来者不善,这?可怎么办?”月露急得眼圈红了。   既然躲不开,闻姝只能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竹夏星霜随我入宫。”   闻姝带再多人?,也只能在宫外等候,只有两个丫鬟能随着她去坤宁宫,原先沈翊也想留下凌盛保护她,可凌盛到底是男子,若非跟随沈翊,进?不得宫,留下也无用。   闻姝带着竹夏星霜入了宫,因着她没生病,那轿撵也没叫她坐,只能步行?前往坤宁宫。   才进?宫道不久,闻姝就?嗅到了极其浓郁的花香,路旁开了几颗夹竹桃,上次入宫没注意,这?夹竹桃有毒性,但只是观赏不食用倒是无碍,她还挺喜欢闻夹竹桃的香气。   闻姝到了坤宁宫,原本还怕魏皇后会让她单独进?去,把?竹夏星霜留在外边,可崔嬷嬷并未阻拦,让她们一同进?去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闻姝规规矩矩地行?礼,富丽堂皇的殿内就?只有魏皇后端坐上首,兽首香炉中燃着清雅的香,闻姝着意嗅了下,并没有毒。   魏皇后过了好一会,才慢悠悠道:“起?来吧,想见燕王妃一面,真是难得啊,瑞王妃可是时常入宫请安。”   “是儿臣的不是,近来忙着操持善兰堂事宜,耽误了给母后请安。”闻姝也不和魏皇后争辩,瑞王妃自然是乐得常常入宫请安,要是魏皇后是她的姑母,她也入宫。   “善兰堂是皇上吩咐的差事,是比本宫重要。”魏皇后冷眼瞧着闻姝,若是眼神能杀人?,闻姝已死?千百回,恨不得即刻将她千刀万剐,替魏宗报仇雪恨。   宫婢端了茶水与点心?上来,闻姝却不敢碰,一颗心?悬着,看起?来面不改色,实?则坐如针毡,这?地方多待一刻都要少活一年,明知魏皇后想要她的命,却也不得不与之周旋。   “燕王妃,这?是皇上新赏的霍山黄茶,入不了你?的口?”魏皇后故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瞧见闻姝忐忑坐在那,心?里才觉得痛快了几分。   “谢母后赐茶,”闻姝捧着茶盏,用袖口遮掩,只用嘴唇略碰了碰,没有喝下去,“母后的茶都比别处的香,可惜儿臣粗鄙,不懂茶。”   这?些茶点,闻姝光是嗅着,倒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这?更让闻姝不安,魏皇后总不可能是宣她入宫来叙旧。   越是不知道她的手笔在哪,越是容易焦心?。   但一旦露出?破绽,就?落了下乘,因此闻姝极力保持着面上的微笑,不叫魏皇后看出?她底气不足。   也幸亏这?些日子锤炼了胆色,要是从前,还真可能顶不住魏皇后的目光,毕竟她也是掌管后宫这?么多年的狠角色。   魏皇后迟迟没有出?招,只和闻姝闲话家?常,好像只是故意宣闻姝进?来吓唬吓唬她,闻姝却不敢松懈。   待了有小半个时辰,魏皇后都没遣她出?宫,闻姝在想寻个什么借口退出?去,待得越久,越是提心?吊胆。   这?时,有宫婢来禀:“皇后娘娘,柳贵妃与信国?公主起?了冲突,柳贵妃说?信国?公主冲撞了她,两人?闹到泰平殿去了。”   “怎么回事?”魏皇后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容散去。   宫婢回:“奴婢只听说?信国?公主撞着了柳贵妃,柳贵妃便不依不饶,哭着要找皇上寻个说?法。”   魏皇后睨了闻姝一眼,信国?公主就?算真冲撞了柳贵妃又能怎样,至于?让柳贵妃闹到皇上跟前吗?怕是柳氏那个贱人?想给闻姝解围。   也罢,待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魏皇后也怕女儿受了委屈,便说?:“燕王妃,本宫这?儿有事要忙,你?便先退下吧,你?也不是第一次入宫,本宫就?不送你?了。”   “是,儿臣告退!”闻姝松了半口气,柳贵妃来得可真及时,她并未向?柳贵妃求助,但柳贵妃却极有眼色,要是皇后没有魏家?,怕是未必斗得过柳贵妃。   闻姝与竹夏星霜一同出?了坤宁宫,竹夏小声说?:“王妃,没有人?护送您出?宫。”   入宫时有坤宁宫的人?引路,出?宫却只有她们主仆三人?。   “不管,咱们快些走。”闻姝总觉得魏皇后不可能这?般简单的放过她。   从坤宁宫到宫门口,还有一大段路,才走出?没多久,闻姝就?察觉到了不适,脑袋沉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王妃,”竹夏扶着她,紧张地说?:“奴婢有些头晕。”   星霜说?:“奴婢也是,想吐。”她们可都没有碰茶点,怎么也中招了呢?   闻姝咬了一口舌尖,痛感促使她维持清醒,连忙从荷包中拿出?解毒丸,一人?给了一颗,“快咽下去。”   虽不知中了什么招,但这?解毒丸是兰嬷嬷给的,大多数毒都能解,剩下的只能靠命数了。   她还以为魏皇后忌惮皇上,不好在宫里动手脚,才轻易放她离开,可原来早就?中招了,闻姝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经?极其小心?,到底哪里出?了错漏?   “快走,别耽误。”解毒丸生效也要一段时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眼看着就?要出?后宫的地界了,星霜忽然说?:“王妃,有人?跟着咱们!”   星霜会点拳脚,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一些,可若是人?多势众,她也打不过。   “别管,快走。”闻姝晃了晃脑袋,心?跳得剧烈,脚下速度不慢,出?了后宫运气好能遇到巡逻的侍卫。   这?宫里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千防万防都防不住,闻姝不敢想,要是她是妃嫔中的一员,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星霜一边扶着闻姝往外走,一边用余光注视着后边,“王妃,有十几个太监跟着咱们,就?快追上来了。”   “嗬嗬……”头晕目眩,走得又急,闻姝要喘不上气了,眼中流露出?些许脆弱,难道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若是四哥回来,会不会伤心??   一路跟着闻姝等人?的十几个太监,眼看着闻姝脚步踉跄,要走不动了,正准备向?前冲。   “皇嫂,好巧呀。”忽然,一道女声出?现,乐明公主带着一个侍卫,从拐角走了过来,步履匆匆。   闻姝心?中一定?,犹如瞧见救命稻草,“公主。”   乐明公主上前,不动声色地扶住闻姝,用颇高的音调说?道:“父皇听说?皇嫂入宫,想见见皇嫂呢。”   乐明公主身后的侍卫持刀望着不远处那群鬼祟的太监,这?话也是说?给那群人?听的。   那群人?一见乐明公主,再听到皇上要见闻姝,晓得今日的事是办砸了,转头去了一条路,如鸟兽散去,仿佛他们只是路过。   “皇嫂,你?还能走吗?”乐明公主的嗓音微颤,她犹豫了许久才站出?来,因为知道是魏皇后的手笔,她一旦掺和进?去,在宫里头的日子势必更加难熬。   但富贵险中求,她想赌一把?。   “谢公主,我能走,劳公主送我出?宫。”闻姝没想到乐明公主会帮她,但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乐明公主。   “好,走吧皇嫂。”乐明公主扶着闻姝往宫外走去,解毒丸慢慢生效,闻姝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再次路过方才种有夹竹桃的宫道时,闻姝却没瞧见夹竹桃的影子。   闻姝指了指摆着菊花的路边,“公主,这?儿种过夹竹桃吗?”   “我甚少出?后宫,不晓得,”乐明公主回头看向?侍卫,“阿飞,你?下值时常路过这?,种了夹竹桃吗?”   “回公主,属下记得没有。”因着乔飞是侍卫,不能留宿后宫,所以每日都得走这?条道去宫门口的禁卫营夜宿。   闻姝沉吟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怕是以夹竹桃花香为引,与魏皇后宫中的燃香相辅相成,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还能是哪里中了招。   这?计谋当真歹毒,教人?防不胜防。   “皇嫂,宫门到了,你?快出?宫去吧。”乐明公主松了手。   闻姝望着乐明公主,感激道:“公主,今日多谢相救,改日一定?报答。”   她能看出?来,乐明公主也在害怕,魏皇后为人?歹毒,整个后宫又有几个人?不怕呢?   乐明公主说?:“皇嫂客气,快去吧,今日恰好柳贵妃在父皇那闹起?来,要不然我怕是也救不了你?。”   今日闻姝多亏了柳贵妃与乐明公主,来日都是要报的,闻姝主仆三人?出?了宫门。   乐明公主带着乔飞往回走,用帕子擦着掌心?的汗,“幸好来得及时,阿飞,吓死?我了。”   乔飞说?:“殿下救了燕王妃,怕是皇后要寻你?的麻烦。”   乐明公主咬着唇,“就?算我不救燕王妃,皇后也不会放过我,我们要搏一搏,我不想当魏家?的傀儡,再被指婚给魏家?人?。”   去年,魏皇后给乐明公主指了一门婚,是给魏家?偏房的一个嫡子,摆明了是想拿捏乐明公主,她的母妃已死?,外祖家?也不算显赫,可是公主出?降时会有封地,魏皇后连这?么点封地都觊觎着,不肯落在乐明公主手里。   顺安帝本也没多在意乐明公主,懒得管她的婚事,最终还是乔飞寻了机会,暗杀了魏家?子,这?桩婚事才不了了之。   可是那一次,乔飞也受了伤,险些被发现,乐明公主担心?极了,不想乔飞再为她冒险。   “属下会保护公主。”乔飞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来一个,他便杀一个。   “谢谢你?,阿飞。”乐明公主回眸浅笑,她这?些年如果不是有他的保护,早就?死?了。   乐明公主的母妃庄妃原本颇得圣宠,生下乐明公主多年后竟再次有孕,可最终却难产大出?血,生下的小皇子也夭折了,庄妃临死?之前,苦苦哀求顺安帝,要乔飞来保护乐明公主。   乔飞原是庄家?捡到的一个孤儿,送他去武馆习武,之后借着庄家?的关系,送他到宫里边当禁卫,庄妃去世时,乔飞也才做禁卫不久。   顺安帝看着满身是血的庄妃,心?软允了这?个请求,因此乐明公主身边才有了乔飞这?个侍卫。   乐明公主不知道母妃的死?是否有魏皇后的手笔,但这?些年她可没少受信国?公主的欺辱,这?次仲秋宫宴上,乐明公主看出?了燕王或许有扳倒瑞王的可能,她想赌一把?。   宫里的每一块地砖都渗着血,她不知道自己会属于?哪一块地砖。   但她不想死?。 第040章 血仇   “废物?!”魏皇后从泰平殿带着?信国公主回来, 得知事情没办成,气得把堂中摆着?的香炉踹翻了。   燃着?的香迸溅到跪在地上的太监身上,手背烫起?了一个大燎泡, 他也不敢躲, 只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奴婢本要得手了, 是乐明公主突然出现,说要带燕王妃去见皇上, 奴婢们怕被捅到皇上跟前,让娘娘难做,才不得不罢手。”   “母后莫气着?身子,”信国公主上前安抚魏皇后, 说:“今日?她们就是串通好的,故意让柳贵妃去父皇跟前闹,又让乐明去救燕王妃, 沆瀣一气。”   “混账东西, ”魏皇后还是忍不住骂, “乐明那?贱妮子也敢劫本宫的道, 本宫忍了燕王妃这么久, 大好机会,你们却给办砸了, 都给本宫滚下去领板子!”   好不容易从老?太监手中得知了这绝妙的方子,那?香废了她不少银钱,还有那?夹竹桃, 挪来挪去, 当是容易的吗?   这么精巧的一个局,却被这群废物?给浪费了, 魏皇后恨不得全?给他们打死算了。   “是,奴婢谢皇后娘娘饶命!”太监一身冷汗退了下去,幸好保住了这条命。   崔嬷嬷端了茶盏上来,信国公主接过,递到魏皇后跟前,“母后喝盏茶消消气,无需和这些低贱之?人生气,先是柳贵妃故意找茬,又是乐明出面,那?些没胆色的奴婢能成什么事。”   “乐明算什么东西,”魏皇后接过茶盏,冷声道:“本宫容她活着?不过是等着?将来她出降时皇上赏的封地,竟也敢违拗本宫。”   柳贵妃得了皇上的宠爱,还棘手两分,乐明于魏皇后不过是一条狗。   魏皇后放下茶盏,眼中余恨未消,“崔嬷嬷,去传本宫的令,叫乐明来坤宁宫外跪足三?个时辰。”   她磋磨乐明甚至不需要一个理由,罚了就是罚了,顺安帝才不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让魏皇后不痛快。   “是,奴婢这就去。”崔嬷嬷领命而去。   信国公主坐在魏皇后身侧,“母后,儿臣怎么觉得父皇好像偏心燕王呢?今日?父皇明显更?在意柳贵妃。”   魏家几次吃亏,魏皇后也品出来点意思,想起?了魏太后的话,长叹一声,“怕是皇上觉得魏家跳得太高了,当初魏家扶持他坐上龙椅,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先前庄妃死的时候,顺安帝都没有像柳贵妃小产那?样动怒,柳贵妃当真是得了顺安帝的看重,还是以柳贵妃做筏子,想让她和魏皇后打擂台呢?   魏皇后顺风顺水几十年,近日?也觉得顺安帝的态度颇为耐人寻味。   “母后,要不然让外祖父他们稍稍收敛一些罢了,等过了这阵子风头,让父皇看出魏家的忠心,想必还是记得咱们的好。”信国公主提议道。   信国公主想,若她是帝王,也不会喜欢一个总碍手碍脚的臣子。   魏皇后想了半晌,魏家这些年荣华过盛,是扎眼了一些,“本宫明白,明日?让母亲入宫一趟吧。”   起?初魏太后让魏家收敛,无人在意,如今魏家频频跌跟头,此时收敛,就好像给燕王让地盘一般,燕王不会如魏家一般收敛,只会更?加张扬,霸占原本属于魏家的版图。   只是等魏皇后反应过来,却迟了。   信国公主又道:“说到底,咱们还是要想办法除了燕王才好,自从他出现,父皇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要是没有燕王,魏家才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在皇上跟前次次受挫,也失了民心,现在外边不知多少百姓怨怪着?魏家,夸奖着?燕王府。   “没这么简单,”魏皇后头疼地撑着?桌面,揉捏着?眉心,“燕王现在万众瞩目,很难下手。”   又不是十年前,魏皇后随随便?便?一把火就能让沈翊家破人亡,现在一把火烧不到燕王,倒是可?能烧到魏家。   燕王刚认祖归宗时也还好,那?时燕王低调得很,也不和魏家作对?,好像是从大婚后,燕王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攻讦魏家。   魏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方才没弄死燕王妃,实在是大意了,只怕燕王当真心仪那?个庶女。”   要不然怎么也说不通大婚之?前什么都不做,据瑞王后来所查,沈翊去年就掌握了魏宗征收高额税粮的证据,却按兵不动直到今年才提,可?不就是为了大婚?   “幸好闻妍得手了,”魏皇后冷笑一声,“一个也不能生育的燕王妃,燕王最好一直心仪,燕王府永远都生不出孩子才好。”   闻姝出了宫,坐上马车,还是打了个寒颤,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死在宫里了。   魏皇后费了这么大的手笔,绝对?不会只是想羞辱她,定是奔着?她的命来的。   她回到王府还心有余悸,第一时间?去寻兰嬷嬷,让旁人侯在屋外。   “夹竹桃与香料?”兰嬷嬷听后眉头紧蹙,“这也像是灵兰族的法子,利用了物?种之间的相克或相辅相?成,难道宫里有灵兰族人?”   上次的断生散就很让兰嬷嬷怀疑,毕竟这东西在大周都没几个人听过,魏皇后又是怎么得来的?   闻姝喝了几口茶,才稍稍压下了心里的后怕,“也不知道魏皇后是从谁那?听来的,可?惜咱们在后宫没什么人脉,也不知是否打听得到。”   “先别打草惊蛇,”兰嬷嬷阻拦她,“一旦让魏皇后知道你在打听,很容易暴露你的身份。”   要是闻姝的身世曝光,那?燕王不必再夺嫡,两人都得被魏家给摁死在斩首台上,连顺安帝也救不了。   “好吧,”闻姝站起?来走了几步,有些不安,“今日?好险,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王妃,”竹秋敲门?后走了进来,福身道:“宫里传来消息,乐明公主被皇后罚跪三?个时辰。”   “这么快?”闻姝回头,她前脚才出宫,后脚就传出了消息。   兰嬷嬷说:“怕是魏皇后故意让人传出来给你听的。”   闻姝攥紧了拳头,眉眼下压,愧疚万分,“四哥不在定都,要不然还能让四哥去皇上跟前走一遭。”   闻姝在顺安帝跟前说不上话,更?何况现在她若是再入宫,就是羊入虎口。   “姑娘不必急,”兰嬷嬷拍了拍闻姝的胳膊,“乐明公主既然救你,她就想到了后果,来日?乐明公主想要什么,尽力满足她便?是。”   宫里头的人都精怪一般,有所付出,必有所求。   “她要是有所求就好了。”闻姝手撑着?桌沿,她最怕是没所求的,反倒欠人情不好还。   兰嬷嬷看着?闻姝这般焦急,转头让竹秋下去,屋门?关上,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嬷嬷,你要说什么?”每回只剩下她们时,基本上都是说灵兰族之?事。   兰嬷嬷让闻姝坐下来,才说:“姑娘把你脖颈上戴着?的玉坠取下来。”   闻姝依言解开衣襟,取出她戴了十几年的玉坠,捧在掌心,这玉坠自她记事起?,就一直戴着?,半个指头长,像是一节竹子,但有一面又开了口,更?像是一个哨子,闻姝还找来别的哨子对?比过,确实像,但她没尝试吹过。   兰嬷嬷也从荷包中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但是竹子做的,“这个竹哨是灵兰族的信物?,灵兰族人居于深山,有时遇到危险,吹响哨子,悠扬声能传递很远,比呼喊更?有用,你的是你娘亲留下的,这玉竹哨,只有你娘亲有,我们都是寻常竹哨。”   闻姝对?比着?这两个竹哨,明显娘亲的更?为精致,而且兰嬷嬷这样说,很难让闻姝不多想,“嬷嬷,我娘亲在族中地位很高吗?”   要不然怎么会连信物?都是最好的。   兰嬷嬷轻笑了下,欣慰地看着?闻姝,“姑娘,我说过,你像极了你的娘亲,很聪明,没错,你娘亲是灵兰族的圣女。”   “圣女?”闻姝吃惊地启唇,粉唇嚅嗫,怔愣地看着?兰嬷嬷,“是我想的那?样吗?”   “圣女”这个词,太过隆重了。   兰嬷嬷说:“没错,你娘亲本是下一任族长,而你,则是下一任圣女。”   闻姝被惊得不知道该是何种反应,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可?她却是一个族群中的“圣女”,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早就肩负使命。   兰嬷嬷也没想到前不久才叫千留醉保守这个秘密,现在却得告知闻姝,“灵兰古国信奉神女,神女恩赐圣女代行指引之?责,圣女在灵兰古国中地位超越帝王,是百姓最信封的神。”   “古国灭国前的二十几年,都没有圣女的出现,因?此百姓颓丧,觉得神女要放弃灵兰古国,失去信仰的百姓很快被外族屠戮,直到圣女再度出现,在圣女的指引下,族人弃城,隐居深山,才保留了灵兰族的血脉。”   闻姝急切地问:“怎么断定圣女的存在呢?”   “圣女生来带着?灵兰花香,就像姑娘一样。”兰嬷嬷看着?她,“你娘亲身上也有一样的花香。”   “难道别的族人就没有吗?”闻姝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圣女是代代相?传吗?我的外祖母,也曾是圣女吗?”   “对?,圣女之?间?基本上都是母系血缘,因?此灵兰族人母亲比父亲重要,一夫一妻,丈夫绝不敢纳妾,这是违背神女旨意的,”兰嬷嬷明白闻姝的意思,她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巧合,“可?是在圣女消失的那?些年,再度出现的圣女,并非上一任圣女的女儿,甚至毫无关系,只是一个普通族人的女儿,圣女的父母都平平无奇,这也让族人更?加信奉神女。”   闻姝犹如听天书一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神秘的族群,一夫一妻,以母为尊,和大周截然不同,甚至与?楚国、与?这个大陆都是不同的,她此前从未听过有哪个国家以母为尊。   自小闻姝学的就是“男尊女卑,以夫为纲”,陡然听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好似在梦中,灵兰古国,必是无数女子向往之?地吧。   “那?我的娘亲怎么会过世呢?她不是圣女吗?”一个族群中的指引者,应该是受着?众人保护的,怎会早早过世。   “唉!”兰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因?为体香成为圣女,可?也因?为体香圣女更?易暴露,更?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圣女一般不能离开族群,可?你娘亲心怜天下,执意要外出云游,医治四方百姓,趁着?族人不注意,偷偷出山,因?此族长派了许多族人寻找你娘亲,而我也是恰好遇到你娘亲。”   兰嬷嬷:“我遇到你娘亲时,她已中了无解之?毒,灵兰族也不是什么毒都能解,有些混毒,无药可?医。”   闻姝红了眼眶,将唇瓣咬得泛白,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娘亲救了这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   “是谁给母亲下的毒?”闻姝攥紧拳头,原来她也有杀母之?仇。   兰嬷嬷怜惜地看着?闻姝,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么重的担子此时压在闻姝肩上,可?闻姝倔强的眼神,又让兰嬷嬷没办法隐瞒,“我只知是楚国皇室之?人,具体是谁,我也不知。”   “楚国皇室?”闻姝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阵晕眩,满脸泪痕,擦拭不净,“原因?呢?”   兰嬷嬷摇头,“我来得太迟,不知。”   闻姝咽了咽喉,不停的眨着?眼睛,泪水如珍珠滚落,忽然明白了当初四哥知道魏皇后是杀母凶手时的心情。   楚国离她千万里之?遥,更?何况是楚国皇室,两国边境摩擦不断,随时可?能开战,她好似永远揭不开这个秘密,也无法为娘亲报仇。   怪不得兰嬷嬷不让她说出自己的身世,要是晓得她的娘亲曾和楚国皇室有纠葛,魏家直接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压下来,顺安帝也救不了他们。   闻姝又问:“永平侯知道娘亲的身世吗?”   兰嬷嬷只答:“侯爷是个好人,那?时你娘亲正在被追杀,是他救了我们。”   兰嬷嬷脸上的疤痕,也是那?时留下的。   那?便?是知道了,闻姝没怨过章氏待她不好,却怨过永平侯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时至今日?得知这样天大的秘密,她却没有任何的怨了,永平侯明知道娘亲的身世,还冒着?永平侯府满门?倾覆的危险收留了母亲,还养大了她,已是不易。   “这个秘密我独自守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告诉你了,”兰嬷嬷让闻姝坐下来,仍旧拿着?玉竹哨,“今日?,我要教?你使用它,这个哨子除了能求救外,还有一些用处,可?控制蛇虫鼠蚁,你自小不招蚊虫,就是因?为你身上独特的体香,这也是神女赐予圣女的特殊之?处,你娘亲甚至能听懂兽语。”   “兰嬷嬷,真的有神女吗?”闻姝听起?来,神女倒像是大周百姓信奉的“菩萨神佛”。   “我们信就有,”兰嬷嬷说,“她是一个信仰,带领着?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历代圣女,身上都背负着?引领族人的重担。”   此话一出,闻姝忽然觉得肩膀重如千斤,她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她连族人都没见过,或许这辈子都回不到族中。   “姑娘,来日?方长,你还有机会。”兰嬷嬷已年迈,这辈子恐怕难回故里,但闻姝还年轻,她将来可?以。   闻姝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嬷嬷,我会努力的,迟早要给娘亲报仇。”   也许现在这些事离她还很远,可?一步一个脚印,万里也在足下,去年,她不也还是一个在侯府挣扎求生的小小庶女吗?可?今日?,她已经能从魏皇后的算计中活下来,还能筹建善兰堂,救助百姓,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姑娘跟着?我学,等学会使用玉竹哨,我还要教?你一些解毒的方子。”兰嬷嬷把玉竹哨递还给闻姝。   她从最简单的教?起?,一个小小的玉竹哨,却能吹出与?众不同的音调,“这控蛇术是先辈琢磨出来的,代代相?传,因?为深山中蛇虫众多,无数先辈因?为采集药材而被蛇虫咬死,才一点点摸索出了这个法子。”   可?以说,这是用无数先辈的鲜血为后人铸就的,若没点本事,灵兰族又怎么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存活呢?   闻姝在兰嬷嬷的屋内待到深夜,回到兰苑时,神思还有点恍惚,就好像打开了一本荒诞的话本子,这些话若是告诉旁人,必定以为她在开玩笑,要不是方才兰嬷嬷真的招来了一只蜈蚣,她一定会觉得是假的,就是现在也半信半疑。   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连定都都没离开过,世间?有那?样多的奇闻轶事,好像灵兰族的存在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灵兰族特殊的本事,或许也是为其引来灾祸的原因?,谁不想拥有这样的能耐呢?   闻姝摩挲着?玉竹哨出神,“神女”“圣女”都是极其陌生的词汇,她真的很想去看一看灵兰族,那?一定是个神秘而美妙的族群。   那?一夜,闻姝毫无疑问地睁眼到天明,心里揣着?这么一个秘密,辗转反侧,连魏皇后的算计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和四哥连魏家都没有斗明白,现下哪里能报娘亲的仇,只能暂时压下心绪,将眼前的事处理好,再论来日?。   闻姝本想着?去长公主府拜访,但一夜未睡,精神憔悴,只能在家歇息,次日?才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内陈设不算奢华,较为简约低调,府中伺候的下人也少,一路走进去,闻姝都没遇到多少丫鬟。   “妾身拜见长公主殿下。”闻姝到时长公主在池边垂钓,身侧摆着?茶桌,桌上瓜果点心齐备,好不惬意。   长公主见闻姝来了,放下鱼竿说:“燕王妃来了,快坐吧。”   闻姝起?身走过去,在长公主对?面坐下,笑道:“殿下好雅兴。”   “闲来无事,偌大的长公主府,就我一个老?婆子,也没别的可?做。”长公主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原先皇上也问她要不要从族中过继个孩子陪伴她,可?长公主懒得为别人养孩子,就拒绝了。   “闲也有好处,殿下身子不好,多多安养才是。”只怕整个定都都找不出几个像长公主这样闲适的人。   远离纷争,安居一隅,这样的生活,羡煞旁人,要是有的选,闻姝也不想争来斗去。   “上了年纪,就容易病痛缠身,那?日?多亏了你的香囊,”长公主提壶为闻姝倒了一盏茶,“来,喝茶。”   闻姝连忙双手接过,“劳殿下斟茶。”   她喝了一口,赞道:“这茶香气馥郁,妾身从未喝过。”   “这是建安茶,算不得贵重,就是清香扑鼻。”长公主说道。   闻姝想了会,才想起?来因?为避讳顺安帝的名讳,建安茶已改名为建南茶,只是长公主喝习惯了,懒得改口,也没人会置喙。   此前定都名为“丰都”,楚王割裂大周后,就将“丰都”改为“定都”,也有定为国都的意思,以此来彰显大周正统,定都名为“丰都”时,南丰桔也曾避讳过“丰”字,直到改为定都,才又恢复了“南丰”二字,避尊者讳自古有之?。   “殿下是爱茶之?人,妾身不擅茶,此前褚先生还说好茶给妾身喝也是浪费了。”闻姝那?日?和魏皇后也是这样说,并非推脱之?词,她更?爱喝甜饮,茶有些苦。   长公主笑了,不过笑容有些寂寥,“幼时我也不爱,觉得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后来不知怎得,就爱上了茶水中回甘的苦涩,不爱喝茶是好事。”   没经过难以言说的苦,怕是品不出茶中滋味。   闻姝望着?长公主的神色,猜她可?能是想起?了已过世的驸马,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安慰。   长公主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放下茶盏说:“皇后宫中的茶想必比我这的更?苦吧?”   闻姝眉心一跳,原来长公主看似深居简出,实则对?外界发生之?事了如指掌,看来低估了长公主,闻姝也不敢隐瞒,说道:“殿下的茶只是略有苦涩,但皇后娘娘的茶,却是阎王茶。”   “她向来如此,”长公主回头拿起?钓竿,语气不似仲秋节那?日?和缓,带着?些冷意,“魏家只手遮天,自然想做什么都可?以。”   闻姝看着?湖中因?为钓竿微动而泛起?的涟漪,心中也跟着?动,怪不得长公主不爱见瑞王,原来长公主对?魏家也不满。   是啊,这天下本该是沈家的天下,可?如今魏家妄图掌控帝王,操纵大周,长公主身为皇室之?人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呢?   看来闻姝倒是阴差阳错,那?日?的香囊不过是个对?双方都好的借口。   “殿下说笑了,人哪里有这样大的手,皇上受命于天,也只有天才能遮天,”闻姝笑着?说,“所谓只手遮天,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长公主听得这番话,回眸看了闻姝一眼,眼中不掩赞赏,“你这丫头,话说得倒是妙。”   “看来永平侯藏着?个宝贝啊,此前竟不晓得你心思这样通透。”那?日?香囊之?事,还能说是误打误撞,可?今日?这句“一叶障目”,委实让长公主喜欢,怕是整个定都都低估了这个永平侯府的小小庶女。   “殿下谬赞,妾身才疏学浅,也只是有幸跟着?褚先生读过几日?书罢了。”好的先生才能教?出好的学生,闻姝能有今日?,和四哥、褚先生分不开干系。   “跟着?褚无续读书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如你和燕王。”长公主手中的钓竿一沉,她笑了,扬起?钓竿,一条鱼儿上了钩,“看来燕王妃还是我的贵人,坐这一个时辰,这是今日?钓上的第一条鱼。”   长公主吩咐道:“白荭,把鱼拿下去,炖个鱼汤午膳招待燕王妃。”   白嬷嬷连忙指使小丫鬟取下鱼钩中的鱼,笑盈盈地问闻姝:“燕王妃可?有忌口的食材?”   闻姝知道这是讨得长公主欢心了,才留她在府中用午膳,回道:“并无忌口,叨扰殿下了。”   看着?丫鬟把鱼带下去,闻姝想起?踏雪,微笑着?说:“妾身养了一只猫,最喜欢吃鱼,王府湖中养的锦鲤都要被它吃光了。”   “哦?什么样的猫儿,我先前养了一只黑白交加的狸奴,但前些年过世了,我哭了一场,便?不大想养了。”养猫本是为了陪伴,结果猫走在了她前头,又叫长公主伤心了一次。   闻姝还真不知道长公主养过猫,“好巧,妾身养的猫浑身乌黑,只有四只爪子雪白,所以取名踏雪。”   “踏雪,这名字不错,改明你也抱来给我瞧瞧。”长公主来了兴致。   中午留了闻姝用午膳,又让闻姝下次再来,长公主这是表达亲近之?意,闻姝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应着?,“就怕踏雪来了,殿下池中的鱼儿要遭殃。”   长公主笑道:“狸奴就爱吃鱼,我这池子里的鱼就是为了狸奴养的。”   谈起?猫,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多了,闻姝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说中了长公主的喜好,两人相?谈甚欢。   用过午膳后,长公主惯例要去午歇,白嬷嬷送闻姝出长公主府时,都比先前恭敬了几分。   闻姝上了马车,长舒了一口气,今个算头一次和长公主打交道,她也没指望长公主会站在他们这边,只是想着?不要得罪了长公主才好,现下瞧着?,长公主有亲近之?意,比预先设想的要好得多。   若能得长公主青眼,又是一大助力。   当真是“失道者寡助”,魏家做得太多,早已引得诸人不满,可?魏家还在沾沾自喜,想着?瑞王登基,继续魏家的繁荣。   闻姝回了王府,想着?下次带踏雪去长公主府,要不要让四哥陪同,还是她自个去,别这么着?急牵扯上四哥。   先是魏皇后之?事,再是兰嬷嬷告知身世,又到长公主府一遭,四哥不在的几日?,闻姝的日?子过的是真精彩。   原先沈翊说要要六七日?才回,但才第五日?的夜间?,他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闻姝沐浴完毕,准备歇下了,沈翊忽然推开门?,给她吓了一跳,瞧清楚人才反应过来。   “四哥,你怎么就回来了?”闻姝起?身要下床榻。   因?为巡视的是定都四周驻守的军营,他穿着?银色的盔甲,腰间?还挂着?剑,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着?寒光。   沈翊进来就盯着?闻姝瞧,上上下下地打量,像是要把她看穿,“魏皇后寻你麻烦了?”   闻姝站了起?来,弯着?眉眼笑道:“我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赶得这样急,城门?还没下钥吗?”   “赶在下钥前回来的,他们明日?再进城。”沈翊见闻姝完好无损,悬着?的心才搁下。   “那?你饿不饿?我让人摆膳,你快去沐浴,身上都是尘土。”闻姝说着?就要去吩咐竹夏。   沈翊却解下腰间?的剑鞘,一把抱起?闻姝,“我吩咐过摆膳,你随我一道沐浴。”   “我刚换的里衣,都弄脏了。”闻姝白色的衣料蹭在他盔甲上,染上了一层灰黑。   盔甲又硬又冷,闻姝被抱着?也不大舒服。   “再换就是。”沈翊将她抱进了净室,放在穿衣凳上站着?,“帮我脱盔甲。”   盔甲厚重,闻姝给他穿的时候就觉得费劲,脱起?来也是一样,脱下盔甲,才发觉他的左手胳膊竟然包裹着?纱布。   “怎么受伤了?”闻姝蹙眉捧起?他的手,洁白的纱布上还能隐约看见血色。   “无碍,在军中比试时被剑尖划伤。”刀剑无眼,比试时受伤也是难免的事。   “那?别碰着?水,一会喊大夫来瞧瞧。”闻姝把盔甲放到一边,为他脱衣,见他受伤,闻姝心疼起?来,脱衣时都小心翼翼。   沈翊瞧着?闻姝迟迟没有舒展的眉,享受着?被她关怀的滋味,“好,姝儿为我擦身。”   池中的热水温度正好,两人先后下了池子,闻姝将他的左手搭在池沿,“别放下来。”   拿着?巾帕浇湿他的身,又取了香胰子擦在他身上,细致周到。   沈翊盯着?她被水打湿,紧紧贴合着?玲珑身段的里衣问,“为何不脱了衣裳,湿着?多不舒服。”   闻姝嗔了他一眼,“都受伤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沈翊无辜地笑,“冤枉啊,我没有。”   里衣那?样薄,什么都遮不住,反倒湿透了贴在肌肤上,让沈翊眼神愈发炙热,想要撕扯掉碍事的里衣。   闻姝何尝不知道里衣下了水遮不住什么,但她不穿更?羞,还是穿着?吧。   沈翊看了她好一会,解了相?思之?瘾才说:“我收到管家递的消息,说你在宫里遇险,是我大意了,明知道你孤身留在王府危险,应该带你一同去。”   “你巡视军中,我怎么能去军营,你这不是说胡话。”军营里连伙夫都是男子,大周军营不许女子涉足,就是魏皇后也去不得,这也是卫如黛不可?能成为女将军的原因?。   “这次幸亏柳贵妃与?乐明公主相?助,乐明公主还因?此被魏皇后罚跪三?个时辰,我怪过意不去。”闻姝抬起?沈翊的手擦洗,发现他手上多了不少细小的伤口,军营中摸爬滚打太累了,心想永平侯保住闻家不易啊,可?偏偏章氏却认不清时局。   “寻着?机会我自会相?报,魏皇后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敢动你,我就动魏家的人,反正魏家的人多,慢慢玩。”沈翊幽深的目光微沉,已经在想该拿魏家哪个人开刀。   沈翊风尘仆仆回来,又受着?伤,两人没在池中胡闹,很快擦洗更?衣,出来用膳。   闻姝吃过晚饭,还不饿,只坐在一旁给他布菜,“这几日?累着?了吧?”   原本要多待两日?,他缩减时间?,行程必要更?加紧迫。   “还行,办差自然没有家里头舒服,”沈翊看着?她笑,“尤其是夜里头,不抱着?你,睡不着?。”   “没点正经,赶紧吃。”闻姝给他盛了碗汤,原本心疼他,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心里宽慰了几分,不再那?么紧张。   “姝儿喂,我手疼。”沈翊耍起?了无赖。   “你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闻姝服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方才用筷子都行,现下喝汤却要喂。   沈翊放下筷子,“我右手也疼。”   闻姝:“你别装,我为你擦洗时把你身上都看遍了,除了左胳膊,其他地方没伤。”   沈翊薄唇微勾,露出个戏谑的笑,“小四也看了?姝儿觉着?它伤了没有?”   “……”闻姝哑口无言。   有时候真能被他臊死。   闻姝端起?碗给他喂汤,红着?脸说:“喝你的吧,别说话了。”   沈翊笑意更?甚,小声说:“小四很想姝儿。”   “我不想,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让人撤了,饿死你。”闻姝瞪着?他,没点正形。   沈翊看再逗下去该生气了,只好举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了,吃饭吃饭。”   一顿饭吃的闻姝是半点心疼也没了,看他生龙活虎的也知道他伤的不重,等大夫一来,解开纱布看着?才一寸长的伤口,瞧着?都要结痂了,她顿时嘴角抽了下。   “你裹这么多的纱布做什么?纱布上的血是你的吗?”闻姝还当他伤得极重,结果这伤口再过两天都该愈合了,他裹纱布不是多此一举吗?   “自然是,可?疼了。”沈翊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闻姝看见他手腕上被火燎烧落下的疤痕,再看那?寸长的伤口,“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大夫瞧见都要笑了。”   大夫还当多重的伤呢,大半夜喊人家过来一趟,结果这么点伤,抹了点药,纱布也没缠回去,就拎着?药箱走了,指不定觉得两人有毛病,大半夜折腾人。   “真的疼。”沈翊从后圈住闻姝,薄唇落在她耳后,再度抱着?她,才觉得满足,“姝儿疼疼我。”   “你别耍赖,睡觉了。”闻姝倒是想心疼,沈翊这副样子,让她怎么心疼得起?来,严重怀疑方才是故意让她帮忙沐浴才裹这么多纱布。   沈翊像是放大版的踏雪,双臂缠着?闻姝,“都说小??.??别胜新婚,姝儿不想我吗?”   “你……”方才沐浴时都没做什么,闻姝还当他改了性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弄得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饱暖思淫\欲,小四疼,姝儿帮帮我。”沈翊低沉的嗓音落在闻姝耳畔,温热的气息钻进她的耳中,弄得她心尖都漫着?痒意。   闻姝抿了抿唇,还没决定好,手就被沈翊握住,牵引了过去,覆上灼热的地界,心口颤了颤,燃红了耳垂。   在床榻上闻姝这只小白兔,哪里斗得过老?狐狸,半推半就的,也就随了沈翊的意。   果真是小别胜新婚,这一次闹得比圆房那?日?还要晚,闻姝都看见窗户上透出一丝天光,被沈翊紧紧地抱着?入睡时,昏昏沉沉地想,方才应该吃点东西,饿得她不行了。   可?又实在是累,懒得起?身,索性带着?饿意睡了过去。   两人折腾得晚,可?闻姝没睡多久就醒来了,是被饿醒的,坐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月露,我好饿。”   她都要饿晕过去了,什么都顾不上,先喝了半碗热粥,险些烫了舌头,这才感觉活过来了,今早比先前吃的都多。   闻姝用过早膳,沈翊才带着?满身汗从练武场回来,一大早就去了练武场,身上哪有什么伤,分明就是讹她,闻姝后悔自己太过心软。   “醒这么早,不再多睡会吗?”沈翊一面洗漱一面和她说话。   闻姝气恼地撇开脑袋,吃着?山楂果干不理他,方才用早膳太急了,吃撑了,胃里头又有些不适,只能吃点酸的缓解一二。   沈翊没得到回头,扭身看了眼,见某人嘴角都要噘到天上去了,顿时忍俊不禁,笑开了,“这是生气了?”   擦了把脸,沈翊挥手让丫鬟们退下,走到闻姝身前,“嘴巴噘得这么高,看来是很生气啊。”   “你走开,臭!”闻姝推了他一把,沈翊身上都是汗味。   沈翊笑,“昨晚怎么不嫌?昨晚也出汗了。”   两人哪回做完不是大汗淋漓,两人的汗黏在一块都分不清是谁的。   “你还好意思说昨晚。”闻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再不想理你了。”   沈翊哄着?,“小别胜新婚,昨晚是弄狠了些,我帮你看看?抹点药膏。”   “不要。”上回她说有些疼后,沈翊不知从哪弄来一些药,抹了倒是舒适的很,只是闻姝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吃完最后一片果干,站起?了身,“我去看看兰嬷嬷。”   闻姝像炸毛的猫似的急匆匆走了,沈翊唇角噙着?温柔的笑,用早膳时看了一眼桌面,才发觉她比平常多用了些,看来是把她饿着?了,才这样生气。   看来下次做前要吃饱点。   要是闻姝知道沈翊“反省”出这么个结论,非得气得三?天不理他。   不过哪怕沈翊没和闻姝说,他也哄了三?天才再度获得夜里头抱着?美人入睡的资格,“明日?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谁的好戏?”闻姝侧躺着?,她后背紧紧地贴合着?沈翊的胸膛,天气转凉,两人抱着?入睡也不热。   沈翊的下颌搭在她肩头,轻嗅着?她的发香,“魏家的。”   “那?行,我喜欢。”魏家的热闹,她最爱看了。   翌日?上午,沈翊带着?闻姝去了福来酒楼,坐在二楼临街的隔间?。   福来酒楼位置优越,一面靠着?西大街,一面倚着?定河最宽敞之?处,河面上停着?许多画舫,定都的秦楼楚馆皆在这附近,一到夜里头各色美人穿红着?绿,人来人往。   这边酒楼食铺多,白日?里也不冷清,街边不少摊贩,两人所在的隔间?窗户正对?着?的就是一个卖豆腐的摊贩,一旁飘扬着?的招旗上写?“杨记豆腐”。   豆腐摊子后守着?一个驼背的老?丈,一边用蒲扇扇着?豆腐上飞来飞去的蚊虫,一边招呼客人,有客人来就放下蒲扇装豆腐,闻姝看见好几个客人端着?碗碟来的,许是就住在附近。   正好到做午饭的时候了,豆腐一会就卖空了。   闻姝手里剥着?松子说:“豆腐摊生意还挺好。”   “赚个辛苦钱,做豆腐很累。”沈翊喝着?茶。   闻姝看老?丈驼着?的背就知道,“也比种地强一点吧,种地全?靠老?天爷赏饭吃,干旱还是洪涝都说不准。”   像镰州那?样,遇到干旱太容易死人了。   沈翊放下茶盏,抓过一把松子剥了起?来,“要是少些地痞恶霸的话,做豆腐是更?赚。”   闻姝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见卖空了豆腐的老?丈并没有收摊,而是等了一会,来了个穿着?洗得发白衣裳的姑娘,挑着?两担豆腐,瞧着?才十五六岁,竟能挑起?这么多豆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闻姝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   老?丈和姑娘一起?把豆腐抬到桌面上,继续售卖,老?丈给姑娘擦着?汗,姑娘从怀里拿出带来的烧饼递给老?丈,两人一同吃了起?来。   闻姝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很寻常的一幕,她却觉得很温馨。   温馨往往是短暂的,才不过几颗松子的光景,老?丈手上的烧饼都没有吃完,就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穿着?紫色华服的公子哥,一手把玩着?折扇,一手盘着?两个核桃,有种违和感,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   远远看见那?公子哥,老?丈三?两口吞下了半张烧饼,然后推搡着?小姑娘,想让她离开,那?姑娘也没犹豫,起?身挑起?担子就要走。   可?她却没走成,被公子哥带来的护卫拦住了前路。   “呦,这不是豆腐西施嘛,许久未见,怎么见着?本公子就要走啊?”公子哥眼神佻达地上前,摸了一把姑娘挑担子的手,吓得姑娘直往后退。   老?丈冲出来将姑娘护在身后,“五爷,您安好,今个儿是想吃豆腐吗?小人给您装。”   公子哥啐了一口,用折扇指着?姑娘说:“滚开,老?子今日?就要吃这块豆腐。”   周围的摊贩纷纷探头,还有不少百姓驻足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那?公子哥带着?十几个护卫,谁敢出头?   “那?是谁啊?”闻姝的好心情被破坏的一干二净,“这不就是地痞流氓做派吗?”   凌盛回道:“回王妃,这是魏鹏程。”   “啊?闻妍的夫君?”闻姝惊住了,“上次闻妍成亲时我见过,瞧着?不像啊。”   来接亲时,还人模人样的,如今这副“强抢民女”的架势,与?先前截然不同。   “狼上了口笼还安分的像狗呢,”沈翊轻嗤道:“这才是他。”   凌盛抱着?剑解释说:“魏家在定都权势熏天,魏鹏程作为承恩公世子唯一的嫡子,将来爵位的继承者,过得比瑞王还要痛快,人称定都小霸王,尤爱美色,一见着?他来,有姑娘的人家纷纷躲着?走。”   闻姝松子也不吃了,用帕子擦了擦手指,站在窗前看着?,“章氏还把魏鹏程夸得天花乱坠,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章氏也真狠得下心。”   沈翊侧坐着?,正好能瞧见下边全?貌,“她要的是权势,不是人。”   两人说话的空档,魏鹏程已经踢开了老?丈,“早就与?你说了,本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你还敢推三?阻四,来了两次都说她病了,我瞧着?她今日?好得很,来人,给我带走。”   “别,求五爷了,小人就这么一个闺女,求您放过她吧,您要多少钱,小人都给。”老?丈跪在地上哭求,这条街上谁人不知,被魏鹏程看上就是死路一条,他不是纳为妾室,只是关在别院玩几日?,玩腻了就放人,可?是姑娘家被糟蹋了,还怎么活啊!   “阿爹,”姑娘被魏家的护卫捉住,哭成了泪人,“我不要,阿爹救我。”   老?丈膝行几步,拉着?魏鹏程的衣摆哭求,“五爷,求求您,放过小女吧,小人愿为五爷肝脑涂地。”   “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拉开他。”魏鹏程踢不开老?丈,就叫护卫一左一右把他架开。   “太过分了!”闻姝气得脸都红了,“天子脚下,欺男霸女,就没有人管管吗?”   “魏家人,谁敢管。”周围一圈百姓,虽有不忍,可?都怕惹上麻烦,不敢上前。   “我们不管吗?”闻姝看不下去了。   沈翊把剥好的松子塞进了闻姝手中,“先别急,吃松子,今日?有人出手。”   闻姝皱着?眉头吃松子,又看向窗外。   老?丈被护卫架住,动弹不得,姑娘哭声凄惨,仿佛预料到今日?难逃一劫,“阿爹,女儿回不来了。”   被魏鹏程糟蹋,她还不如以死保全?名节。   老?丈许是听出了女儿的死志,猛地咬了架住他的护卫一口,护卫吃痛松了手,老?丈拼命挣扎,操起?地上的扁担向魏鹏程打去,“我打死你个孽障!”   可?魏鹏程身边这么多护卫,他还没碰着?人,就被夺了扁担,死死地摁在地上。   魏鹏程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愤怒道:“敢打本公子,给我往死里打!”   护卫一窝蜂的涌上去,你一拳,我一脚,眼看着?就要给人打死了,闻姝坐不住,“四哥!”   “住手——”一道耳熟的女声横空出现,澜悦郡主着?一身亮眼的橙红色齐腰襦裙,一个翻越出现在众人跟前,手持长鞭一扫,那?群护卫摔得七零八落,这出场像极了闻姝话本子里见过的女侠,她的眼睛都看呆了。   魏鹏程看见这一幕也呆了,指着?澜悦郡主骂道:“你哪来的?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敢坏我好事找死啊!”   澜悦郡主抬着?下巴,嫌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鹏程还真不认识澜悦郡主,澜悦郡主甚少回京,虽说今年一直待在定都,可?她从不与?魏家人接触,魏鹏程又尚未入仕,宫里头有什么宴席也轮不着?他,虽知道澜悦郡主的名头,却不认得人。   魏鹏程单手叉腰,嚣张极了,“你是谁?报上名来,本公子不杀无名之?辈。”   “呵,”澜悦郡主长鞭一甩,直冲魏鹏程面门?,“我是你姑奶奶!” 第041章 殉国   魏鹏程还?算灵活, 立马后退,躲开了险些让他毁容的一鞭子。   他后怕地捂着脸,气急败坏, 大手一挥, 指使护卫:“你敢打本?公子!来人,给?我上!”   “上, 一起上!”这群护卫松开老丈和姑娘,一窝蜂地冲向澜悦郡主。   闻姝看着都为澜悦郡主捏了把汗, 不过很?快,这把汗就松了。   澜悦郡主把长?鞭甩得气势十足,那些护卫还?没近着身,就被长?鞭甩开。   鞭子甩在身上的“噼啪”声, 宛如过年放爆竹一样,没几下?功夫,地上躺了一群护卫, 捂着鞭伤哀声叫唤, “啊……唉……嘶啊……”   澜悦郡主红衣似火, 面色倨傲地吐出一句:“废物!”   闻姝把眼睛看直了, 这般飒爽的女子, 整个定都都找不出几个,在闻姝的心中, 如黛也该是这般模样。   “你、你放肆!”魏鹏程没想到竟踢着个硬骨头?,一个女子有这般能?耐,怎得他从前都没听过,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护卫, “一群废物,快起来, 再打!”   那护卫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没从地上爬起来,澜悦一脚踩在地上互相堆叠的护卫身上,挑了挑眉,轻蔑地问:“跑吗?”   “你、你给?我等着!”魏鹏程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眼见护卫都倒地,他转头?就跑。   可惜还?没跑出几步,澜悦手持长?鞭圈住了他的腰,一个借力,直接将魏鹏程扯了过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澜悦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靴子踩在他胸口,“你也不怎么样嘛,让你跑也跑不了。”   魏鹏程一身冷汗,哆哆嗦嗦:“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姑母是皇——”   “管你是谁,本?姑娘打的就是你这个强抢民?女的败类!”澜悦一巴掌给?他甩得没说?出“皇后”二字。   “你——”魏鹏程想挣扎,又一鞭子甩在他身上,疼得他面色扭曲,说?不出话。   澜悦踢了他一脚,给?他翻了过来,面贴着地,她踩着魏鹏程的后背,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说?:“你们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上来揍他。”   周围看戏的百姓心中蠢蠢欲动,却有些害怕。   “你们敢,我杀了你们——”魏鹏程嘶吼着,他自出生起,就在定都横行霸道,过得比皇子还?要滋润,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闭嘴吧你!”澜悦随手扯下?魏鹏程腰间系着的香囊,塞进了他嘴巴里,“本?姑奶奶让你说?话了吗?”   “呜——呜——”魏鹏程死劲挣扎,奈何他幼时因为怕吃苦受累,没习武,现下?在澜悦郡主手中,就像个小鸡崽似的,任由澜悦拿捏。   “你们不来吗?”澜悦看着四周百姓,“机会不容错过啊!”   终于,有位大娘哭着上来踹了魏鹏程一脚,“畜生!畜生,你害死我的闺女!我打死你,打死你!”   被魏鹏程调戏过的姑娘不胜其数,糟蹋过的也不少,有许多姑娘被玷污清白后,不想连累家中,只能?一死了之。   起初也有人想过报官,可是京兆尹一听是魏鹏程,就把人给?轰出去,后来再也没人会去报官,这越发助长?了魏鹏程的嚣张气焰。   有了人开头?,很?快就有别人上来打魏鹏程,那些失了姑娘的打得最狠,恨不得打死魏鹏程给?女儿偿命。   方才那老丈终于得了机会,操起板凳砸了过去,砸中了魏鹏程的右腿。   “啊——”魏鹏程额头?青筋毕露,拳脚如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那一下?板凳,硬生生砸断了他的腿骨,疼得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澜悦踢了他一脚,见他没动静了,千留醉从身后赶来,“差不多得了。”   “官爷来了!官爷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如鸟兽散去,不一会的功夫,这条大街就散了个干净,不见几个人。   沈翊饮尽杯中茶水,手腕一甩,那杯子从窗户飞了下?去,直指千留醉面门?。   千留醉抬手稳稳地接过,仰头?才看见某人正在看好戏,睨了沈翊一眼,转头?拉着澜悦郡主上了福来酒楼。   等巡视的禁卫赶到时,只剩下?魏鹏程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魏家的护卫也伤的伤,晕的晕。   禁卫中有人识得魏鹏程,连忙吩咐人把魏鹏程抬走,想询问此地发生了什么,却人人躲避,无?一人开口,禁卫只得匆匆离去。   楼上,闻姝佩服地看着澜悦郡主,“郡主太厉害了!”   澜悦郡主看见两人也不惊讶,坐了下?来,摆了摆手,“小意思,不值一提。”   “郡主喝茶。”闻姝热络地提壶倒茶,又招呼伙计再上几个菜,今日之事怕不是巧合,闻姝担心澜悦郡主觉得他们在利用她。   澜悦享受了闻姝好一番招待,才说?:“燕王妃别这么客气,我知道千留醉今日是故意带我来这的。”   “啊?”闻姝看看沈翊,又看看千留醉,顿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千留醉否认:“我可没啊。”   “你说?没就没啊?”澜悦哼了一声,“你才不会主动带我出来玩,都我是缠着你。”   闻姝心里头?倒吸一口凉气,这听着,怎么感?觉千留醉像个利用女子爱慕的“负心汉”呢?   “但是没关系,我愿意被你利用,”澜悦看着千留醉弯唇一笑,“这种渣滓本?就该打,本?姑娘打得痛快!”   “咳。”千留醉没回她的话,低头?喝起了茶,好似并不在意。   闻姝却看见了千留醉微红的耳根。   “郡主除暴安良,乃是女中豪杰,我敬你。”沈翊倒了两杯酒,“今日之事是我安排的,利用了郡主,郡主记在我头?上便是。”   澜悦郡主爽快的把酒喝了,却说?,“我才不要记在你头?上,我就要记在千留醉头?上,是他带我出来的。”   “诶,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啊。”澜悦用胳膊肘推了推千留醉,“人情欠多了可就还?不了咯,你不如做我的郡马,以身抵债吧。”   “不做。”千留醉平日里总带着风流笑意的俊脸拉得老长?。   闻姝看着两人,恍惚间有种两人生错了性别的感?觉,澜悦这样子,怎么像是在“调戏”千留醉啊。   果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澜悦郡主耸了耸肩,“今日不同意,那我改日再问,反正这辈子除了我,你别想再娶其他人。”   千里迢迢跟着千留醉回京,又留在她不喜欢的定都,她一定要把人给?拿下?!   闻姝看着澜悦,心里头?越发喜欢她,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周,澜悦郡主这般勇敢,大胆示爱,追求自己心仪的男子,当真非一般女子,她身上有种闻姝从未见过的蓬勃朝气。   “郡主,我也敬你,祝你早日得偿所愿。”闻姝举杯。   “这个我爱听,干了!”澜悦笑了起来。   千留醉瞪了沈翊一眼,让他管管自个媳妇。   沈翊略耸了下?肩,表示爱莫能?助。   千留醉咬紧后槽牙,沈丛昀是最喜欢过河拆桥的,他怎么就给?忘了呢,竟然还?上他的当!   再这般纠缠下?去,他当真要赔上自己后半生了。   *   昏过去的魏鹏程被送回了魏家,魏家门?房看见面目全非的魏鹏程时,当即腿软,连滚带爬地跑去喊人了。   魏家前不久才送回来一个没了人样的魏宗,今日魏鹏程的惨状,着实把魏家众人吓得不轻,个个提心吊胆,魏鹏程可是魏家长?房唯一的嫡子,是魏家的命根子啊!   直到太医诊完脉说?:“魏公子除了右腿骨折,其余地方都是皮外伤,无?甚大碍,只需要养上几个月就好。”   承恩公世?子夫人万氏哭到喘不上气,听了这话才好转些,“到底是谁伤了我儿?天子脚下?,竟敢伤我儿至此,我要了他的命!”   自从魏鹏程出生,魏家人对他就是捧着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如眼珠子一般照顾,平日里连不小心擦破皮都要请大夫,更何况伤成今日这般。   承恩公世?子魏涛拍了拍万氏的肩,“夫人莫急,已让人去打听了,必要给?程儿报仇。”   前去打听的魏家护卫很?快回来了,跪着说?:“回世?子爷,据说?打伤公子的是澜悦郡主。”   “什么?”魏涛面黑如墨,“北兴王府的澜悦郡主?程儿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打程儿?”   瑞王虽想拉拢北兴王府,可魏家与北兴王府从未有过来往,魏家知道北兴王府瞧不上魏家,也不去惹嫌,毕竟北兴王代表着大周几十万兵马,没必要去得罪。   护卫哆哆嗦嗦的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点?不敢隐瞒。   “你们这群废物!连主子都保护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万氏一听这么多人打魏鹏程,心口绞痛,她护得如珠似宝的儿子啊,竟受了这么大的罪。   她半点?没听到是魏鹏程先欺辱了人家姑娘,只恨那些动手的刁民?伤了她的儿子。   “夫人饶命,公子带了十几个护卫,也没想到那澜悦郡主这般能?打,”护卫吓得以头?触地,又说?:“小人还?打听到澜悦郡主后边同燕王燕王妃一块离开福来酒楼。”   “燕王也掺和其中?”魏涛背着手,愁眉紧锁,一个澜悦郡主就够头?疼了,竟又来了一个燕王。   站在一旁默默垂泪的闻妍一听到“燕王妃”这个字眼,就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似的说?道:“父亲、母亲,依儿媳来看,这就是燕王燕王妃指使的,才会将夫君伤得这样重?,可怜夫君受了这么大的苦,父亲母亲一定要为夫君做主啊!”   闻妍手中紧紧地攥着帕子,闻姝!又是闻姝!闻姝就是见不得她好,害她不能?再生育,今日又伤了她的夫君,是要打死魏鹏程,好让她守寡,毁了她的前程是吗?   闻姝就这么嫉恨她,非要处处紧逼,不给?她留一条活路!   万氏愤怒道:“燕王害死了六爷还?不够,今日还?想害死我的程儿,他这是要让魏家绝后啊!”   魏家这一辈子嗣颇多,但那些庶出,万氏可不会放在眼里,唯有魏鹏程这个嫡出,才是魏家的正统,肩负着魏家的将来。   “此事我会去找父亲商议,你们先照顾程儿。”这事牵扯太大,魏涛也做不得主,要去找承恩公。   魏涛匆匆离去,万氏还?在哭,闻妍乖巧地上前劝慰,自从她中了断生散之后,待魏家诸人就更加和气,尤其是对万氏这个婆母,拼命讨好,只有这样,待来日迟迟不能?生育,才有那么一丝可能?不被休弃。   一边劝着万氏,闻妍还?一边说?闻姝待章氏多么的不孝,对她这个嫡姐也目中无?人,直把闻姝贬低到尘埃中,挑起了万氏的怒火。   *   回到燕王府,闻姝说?起方才之事,“我看魏鹏程伤的挺重?,魏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必要参澜悦郡主,你这样会不会得罪北兴王府。”   利用澜悦郡主对付魏家,好是好,可要是因此树敌北兴王府,就得不偿失。   沈翊坐了下?来,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无?需忧虑,这是北兴王世?子默许的,只要没伤着澜悦,他不会在意,澜悦在北兴王府的地位,远比你想得要高。”   “默许?难道北兴王府……”闻姝在他身旁坐下?,侧着身子看他。   沈翊喝了口茶,才道:“观望状态,此次镰州之事,魏家已人心尽失,瑞王上位就是魏家上位,北兴王府自然也不想为魏家效力。”   闻姝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光看魏鹏程现在的样子,要是瑞王上位,魏家再上一个台阶,他亲姐姐做了皇后,那还?了得,整个定都都将永无?宁日。”   魏鹏程的行事,魏家不会一点?都不晓得,只是不在意罢了,那些百姓,那些姑娘,如魏家来说?就是蝼蚁,死了几只蝼蚁谁会在意呢?   “但明日魏家必定要参澜悦行凶伤人,我去写份折子,找人呈上去。”沈翊起身,对着闻姝伸出手,“今日可痛快了?”   “痛快呀,怎么了?”闻姝不明所以的把手搭在他掌心。   亲眼看着魏鹏程被打成死狗一样,为前些日子魏皇后的算计出了口恶气,闻姝心中畅快得很?。   “痛快了就给?我磨墨吧。”沈翊手上一用力,把闻姝拽了起来,拖着她往外走,“红袖添香,可解疲惫。”   闻姝懒得动弹,“我还?得去看账簿呢,你就不能?自个去。”   沈翊一把搂着她,半推半抱,“要姝儿作陪。”   闻姝无?奈极了,怎么觉着四哥越发黏人了呢。   仲秋过后,王府里的桂花次第掉落,转而?园中的菊花显露了生机,先前闻姝在宫里头?看中的绿菊,沈翊让人弄了两盆来,一盆摆在兰苑,另一盆就搁在沈翊书房多宝阁的架子上,在书案后坐着,抬头?就能?瞧见一片绿意盎然,疲惫的双眼得到舒缓。   沈翊写好折子,派人送了出去。   闻姝在给?他收拾桌面,沈翊的书房除了凌盛,没有允许旁的下?人不得进入,因此打扫什么都是凌盛,但凌盛是习武之人,不如丫鬟心思细腻,桌上摆的着实有些乱。   “别忙了,歇会。”沈翊本?只是想让她来磨墨,结果忙了半晌。   闻姝操心地说?:“往后还?是我给?你收拾书房吧,这乱的,别的大人来瞧见还?当王府连个丫鬟都没有呢。”   沈翊笑了,拉着闻姝坐到腿上,“姝儿这般贤惠。”   “硌得慌。”闻姝挪了挪臀,沈翊自小习武,身上哪哪都是石更的,冬日里还?好,衣裳厚,现在虽转凉,却还?远不到穿厚实衣裳的地步,因此坐在沈翊腿上,算不得舒适。   沈翊搂紧她的腰肢,“那是你太瘦,多吃点?,长?了肉就不硌。”   “你不抱着我也不硌。”闻姝坐他腿上,比他高一些,垂眸看着他俊逸的面部?轮廓,忽然说?:“母亲肯定长?得很?美,我觉着你不像皇上。”   沈翊微抬眼看她,“我外祖父与外祖母都生得好看,母亲自然也不差,那时即便有了我,锡州城还?是有不少人上门?提亲。”   “母亲没有中意的吗?”闻姝的手搭在他肩上,手指摩挲着他衣裳上的纹路。   事情过去太久,沈翊也不太记得了,“或许有吧,不过她不想给?我找后爹,怕薄待了我。”   闻姝眼里浮现一抹向往,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多好,这般温馨美好的一个家。   可她连娘亲生前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闻姝不想这么快告诉沈翊这个秘密,魏家于他已是千斤重?担,再多一个,她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四哥是人,不是神。   等解决了魏家,再来论?娘亲的仇吧。   “在想什么?”沈翊捏着闻姝的手背亲了下?,看她出了半天的神。   “没,”闻姝笑了笑,说?:“我在想澜悦郡主和千公子,他们挺登对。”   “古话说?烈女怕郎缠,反过来也是一样,”沈翊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千留醉要是想走,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会和澜悦耗着。”   身为千红阁的少阁主,想要隐匿行踪再简单不过,却一面烦着澜悦,一面迟迟不离开定都。   “那就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吧。”闻姝搂紧了沈翊,打了个秀气地哈欠,“四哥,我有点?困了,想回去午歇。”   “走吧,我陪你歇会。”沈翊也没松开她,直接将人抱起,像抱小孩的姿势一般。   闻姝被他抱习惯了,知道他要是想抱,她磨破嘴皮子也没用,就随着他抱着,靠在男人肩上,走路时颠着,越发困倦了,等回到兰苑,眼皮子都要睁不开,还?是沈翊拧干帕子给?她稍微擦洗了一下?。   这一觉睡得满足,虽闻姝总说?被沈翊抱着睡热得紧,可习惯了背后有个“大火炉”,沈翊不在,她反倒睡不好。   他不在王府那几日,闻姝总是半夜醒来,看着烛火发呆,过一会再睡去。   习惯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   不出所料,次日上朝时,有魏家一党的御史参澜悦郡主当街行凶,打伤了承恩公的孙子,在天子脚下?行凶,实乃目无?王法!   魏家本?不想和北兴王府为敌,可澜悦郡主害魏鹏程至今昏迷不醒,总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揭过。   北兴王世?子单峥上前几步,“回皇上,昨日澜悦是在西大街打伤了个地痞流氓,那地痞强抢民?女,无?故殴打百姓,澜悦性子直爽冲动,被她瞧见了,心疼那姑娘,这才出手。”   单峥回头?看了眼承恩公,吃惊地问:“怎么?那强抢民?女的地痞竟是承恩公的孙子?”   他那语调,分明是在讽刺,直把承恩公面上说?得发青。   “强抢民?女?可确有其事?”顺安帝目光扫过众人。   承恩公黑着脸出列,“回皇上,微臣孙儿只是心仪那姑娘,想纳她入府,许是高兴过了头?,被澜悦郡主误会了。”   前边的瑞王听着这话都觉得荒谬,魏鹏程是什么样的人他心知肚明,有时候连他也不放在眼里,可他偏偏是魏家的嫡长?孙,魏宗一死,承恩公嫡子里头?只剩下?魏涛,而?魏涛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眼高于顶。   此事牵扯到了北兴王府,瑞王不想纠缠其中,就算背地里和北兴王府没有私交,起码明面上不能?得罪了,因此并没有开口。   “误会了?”单峥笑道,“既是误会,那我赔偿点?药费给?他,想来承恩公也不会抓住个误会不放吧?”   一点?药费打发叫花子呢,承恩公怒道:“世?子,难道我孙儿就白被打了吗?北兴王府就是这般教养澜悦郡主的?”   承恩公跪了下?来,说?道:“皇上,老臣为大周鞠躬尽瘁,愿为大周赴死,可老臣孙儿尚未弱冠,却被打得卧床不起,至今昏迷不醒,老臣只是想要一个交代,北兴王世?子用点?药费打发,未免欺人太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求皇上主持公道。”   承恩公毕竟是两朝元老,是太后的兄长?,顺安帝不知喊了多少声舅舅,他这般声泪俱下?,倒让顺安帝有些不知该如何办了。   若是今日到此为止,那顺安帝或许还?真得对澜悦郡主小惩大诫,让承恩公满意,因为朝堂百官畏于魏家的威势,无?人敢开口为澜悦郡主说?话。   别看北兴王府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身份贵重?,可北兴王历代戍守西北,除去述职,甚少回京,与朝堂官员都不算熟络,可以说?,百官中,竟没几个人敢站在北兴王府这边。   人人都明白,北兴王世?子迟早要回西北,今日为他说?了话,来日他一走,魏家必定要寻麻烦,谁敢用自身的前途冒险?   而?与魏家站在对立面的尚弘这几日告病不曾上朝,没有尚弘在场,连那些“反魏党”都不敢说?话,足见魏家有多令人惧怕。   单峥可算是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秀才遇上兵”,看着承恩公这个老匹夫装腔作势,脸色冷若寒霜,没见过欺负人的哭得比被欺负的还?惨。   要是在西北遇上这样的人,单峥腰间的刀早就出鞘了。   从前在西北只听说?魏家只手遮天,还?没当回事,如今看着这么多官员,竟都缩头?乌龟一般,才知并未夸大,这朝堂已成了魏家的朝堂。   顺安帝明知此事绝非澜悦郡主的过错,可魏家逼得紧,又无?人为澜悦郡主说?话,他连个台阶都没地方下?,也是左右为难。   就在百官沉默之时,队列中新上任的京兆尹罗桐站了出来,“皇上,微臣要参承恩公教孙无?方,其嫡孙魏鹏程,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害死数名女子,致使民?怨沸腾,微臣身为定都父母官,不得不上达天听。”   原先的京兆尹邱真因为镰州一事被革职,罗桐是新提拔上来的京兆尹,魏家这些日子事务繁杂,尚未来得及与罗桐打交道,万万没有想到罗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百官沉默之时参承恩公。   承恩公瞧见这一幕都愣了半晌,从地上起身怒斥道:“一派胡言!你才上任多久,分明是联合北兴王府陷害吾孙!”   罗桐毕竟是新上任的,又深知魏家权势滔天,因此被承恩公一番怒骂,连手上的奏章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看了这么久戏的沈翊终于不慌不忙地开口,“承恩公急什么?真的难成假的,假的亦做不得真,既然承恩公说?魏鹏程没做过这些,又有何畏惧?”   沈翊一说?话,瑞王的脸色就变了,今日这事,竟还?有燕王掺和其中,难道燕王已经和北兴王府暗中勾结?   “承恩公无?需急怒,将奏章呈上来,若是冤屈了魏鹏程,朕一定为你做主。”瞧见有人递台阶,顺安帝赶紧开口,生怕罗桐会畏惧魏家权势改口。   承恩公咬紧牙关,不得不收敛两分,站了回去,罗桐也得了喘息之机,跪下?说?道:“回皇上,微臣才上任不久,整理过往案册时,发觉不少百姓控告魏鹏程,可不知为何邱真却并未接理此类案情,微臣受皇上提拔,绝不敢与他人勾结,乃实事求是,已将受魏鹏程欺压的百姓聚集于宫门?外,其中女儿被欺辱的百姓竟达数十人!微臣身为定都父母官,必要为百姓申诉冤屈,求皇上明鉴!”   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知道这是魏家能?干出来的事,只是惊讶于罗桐“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捅到皇上跟前。   单峥讥笑道:“这般禽兽,在西北早就被人打死了,承恩公府的教养可真好啊!”   方才承恩公说?澜悦郡主没教养,现在单峥就讥讽回去,魏鹏程才是没教养。   顺安帝看完奏章,龙颜大怒:“拿去给?承恩公看看,可是冤屈了魏鹏程。”   康德成捧着奏章到承恩公跟前,承恩公却不想看,自家孙子什么德行,自己还?是知道的,今日敢提这事,不过是算准了尚弘不在,百官不敢站在北兴王府那边,顺安帝也不得不顺着他。   可他算漏了罗桐,承恩公阴狠地看着沈翊的背影,或许应该说?,算漏了燕王。   百密一疏!   自从燕王上朝,魏家一败再败,再未讨着什么好处。   就在局势僵着时,忽然来了一个太监,慌乱禀道:“皇上,太后娘娘病重?!已昏迷不省人事。”   沈翊嘴角微挑,病得倒很?是时候。   承恩公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连忙眼睛一闭,也晕了过去。   “皇上,承恩公忧心太后,晕过去了!”魏涛上前扶住老父亲,倒是很?懂得回话。   太后病重?,承恩公忧虑昏倒,以孝治国的顺安帝还?能?怎么着?在这当头?处置了太后的侄孙吗?   原本?一边倒的局势,又向魏家倾斜。   顺安帝在龙案下?的手攥成了拳头?,后宫到底是牵制良多,不除魏太后,难动魏家根基。   从前他因为魏太后而?登基,如今也因魏太后处处掣肘。   福祸相依。   最后顺安帝只能?草草罚了承恩公一年的俸禄,让魏家赔偿受难的百姓,便匆匆离去,前往魏太后宫中侍疾。   至于澜悦郡主,魏家哪还?敢提起,就这么平安无?事了。   今日看似罚了魏家,可一年的俸禄于魏家而?言不过是砂砾,罗桐一想到待会出了宫门?再见百姓都臊得慌,他也没能?帮到这些百姓。   对于他们所遭受的苦难,赔偿点?银两,又算得了什么呢?   “燕王殿下?,微臣无?能?。”自是有沈翊作保,罗桐才敢出面。   罗桐乃是燕王府罗管家的远亲,也是沈翊一力扶持上去,顶了邱真的职,罗桐是奉了燕王的令才参魏家,可实际上他也是真想为大周做点?实事,不忿魏家所作所为。   大周还?是有良臣,只是难出头?罢了。   沈翊轻笑了声,“罗大人,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你的官途还?远,何须挂怀。”   本?也没想过能?用魏鹏程扳倒承恩公,要是有这么简单,尚弘早也做了,今日能?为百姓谋得一些银两补偿也好,经过此事,想来魏鹏程往后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欺压百姓,不算徒劳无?功。   最重?要的是,借此正大光明的伤了魏鹏程,于沈翊并无?损失,他只是想用魏鹏程来警告魏皇后,往后动闻姝一次,他就伤一个魏家人。   罗桐出宫去了,魏太后病重?,沈翊身为皇子,也得前往慈和宫探病。   慈和宫此时人满为患,魏皇后带着妃嫔等聚集于此,瞧见顺安帝个个都想上前献媚,沈翊觉得无?趣,打了个照面就出了慈和宫,在外边遇到了一瘸一拐的乐明公主。   “燕皇兄。”乐明公主福了福身,行礼时姿势有些别扭,在坤宁宫外跪了三个时辰,她的膝盖跪伤了,尚未痊愈。   “免礼,先前王妃之事,还?未向公主道谢,”沈翊正想寻个机会见见乐明公主,既然遇到了,就直接问了,“公主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早日还?了人情,也能?让闻姝安心一些。   乐明公主也是爽快人,没有推脱,“臣妹确有一事想央皇兄,我的侍卫乔飞,想去边境杀敌,可否求皇兄助一臂之力。”   沈翊愣了下?,看了眼她身后的侍卫,“只是这样?”   “公主,属下?……”乔飞急忙想拒绝。   乐明公主却没给?他机会,“他亦能?自己参军,只怕难以出头?,若得皇兄仰仗,必能?事半功倍。”   沈翊明白了,这是想让他给?乔飞安排个合适的职位,而?非从底层军士做起,这样确实会快捷许多,永平侯在边境,这事办起来倒不难。   “可以,再过几日,从定都押运给?边境的军饷就要出发,他届时可以跟着前往,本?王会修书一封给?永平侯,只是战场刀剑无?眼,他能?不能?往上走,得看自己的本?事。”沈翊总不能?扶持一个废物上去,永平侯也不可能?答应。   乐明公主得偿所愿,喜笑颜开,“谢皇兄!”   沈翊走后,乐明公主也回了住处,魏太后那不需要她,她去那不过是想要见一见沈翊。   “公主,属下?不能?离开您。”乔飞一进屋便单膝跪地,恳求乐明公主留下?他。   他守护了公主这些年,一旦离开,公主还?不得被魏皇后害死。   “阿飞,你起来。”乐明公主膝盖疼,那日她跪的时候,乔飞也陪着她跪了三个时辰,只不过乔飞是习武之人,身体比她好。   她拉着乔飞坐到榻上,乔飞却不肯坐,只是站着。   “我知你有满腔报复,也有一身本?领,待我在身边做个小侍卫太屈才了。”乐明公主出不了头?,乔飞身为她的侍卫,更是受了诸多委屈。   “公主,属下?的性命是庄家救的,庄妃娘娘要我护你平安,我不能?食言。”乔飞又跪了下?来,守护乐明公主,早已成了他的使命。   “正是为了我,你才应该去,你永远待我身边,又怎么保护我呢?”乐明公主望着他漆黑的眼睛,“你不可能?杀尽和魏家有关系的人,我迟早会被魏皇后赐婚,所以你要去边境,杀敌立功,待你有了功勋,届时你才能?保护我。”   “可是属下?离开,公主无?人庇佑。”乔飞知道公主说?的很?对,却怕这段日子出事。   “不会的,我看得出来,燕王和燕王妃都非薄情之人,他们会看顾我,你只管去,”乐明公主伸手抚了抚他肩头?蹭到的灰,“阿飞,好男儿志在四方,将来封侯拜相,名列公卿,我相信你可以。”   这个决定她思考了许久,她又怎会不担忧战场上的凶险呢,只是母妃已去,庄家人微言轻,乔飞待在定都,在魏家的掌控下?,永远也出不了头?,唯有去战场上厮杀,博一条出路。   不仅仅为他,为她,更为他们。   乔飞凝视着公主,胸口汹涌澎湃,“属下?听公主的。”   乐明公主笑了,忽然倾身在乔飞唇角边落下?一吻,“阿飞,一定要平安归来。”   乔飞喉结微滚,犹如被定身一般,不敢动弹,攥着刀柄的手背青筋微跳,“好,公主等我。”   *   沈翊回到王府时,闻姝正在翻看善兰堂的账簿开支,还?没修建好,就花去了不少银两,等修建好,她得想法子给?善兰堂开源。   “今日如何?”闻姝瞧见四哥,放下?手中账簿,抬头?望过去。   沈翊端起闻姝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诶,冷了,月露,去端杯热茶来。”闻姝想拦没拦住。   “不碍事,冷茶正好,事情成了一半吧,太后突然病重?了。”沈翊掀袍在闻姝身边坐下?。   “病的这样及时?”闻姝轻啧了声,“太后还?真是护着魏家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后一手助力魏家走到今日的荣华,又怎会舍得让魏家跌下?去。”沈翊眉头?微紧,“说?到底,魏家最大的牌是太后。”   别的都是小打小闹,别看魏太后如今不怎么管事,可只要出面,总是有成效,上次的魏宗一事,这次的魏鹏程一事。   “可牌出多了,情分就淡了,”闻姝微微一笑,“今日皇上怕是也不悦吧。”   若非大周“以孝治国”,顺安帝自个也想做个孝子,魏家还?未必有今日呢。   沈翊讽刺道:“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知道太后还?能?病几回。”   一次次背着顺安帝的意愿行事,天子自有天子的傲气,哪会甘愿一直做傀儡。   “太后上了年纪,病得多了,命数消耗的也快。”闻姝翻过一页账簿,如果魏家最大的倚仗是太后,顺安帝就真没点?别的心思吗?   沈翊拿过桌上的葡萄剥了一颗,吃了觉着还?挺甜,又剥了一颗,递到闻姝唇边,“方才见着乐明了。”   闻姝张嘴咬了,酸甜的葡萄汁水在舌尖绽放,“说?什么了?”   沈翊把乐明公主的请求说?了,“这个不难办,已经答应她了。”   闻姝把葡萄籽吐出来,“公主是个有胆魄的人,现如今时局不稳,边境最易立下?战功,想摆脱魏皇后掣肘,就只能?自身强大起来。”   吃过一颗葡萄觉得好吃,闻姝便想接着吃,放下?账簿去拿葡萄。   “我来,”沈翊拍开她的手,剥了葡萄喂到她嘴边,“得有命回来才行。”   沈翊乐意喂,闻姝也懒得脏了手,就由他剥了一颗又一颗,葡萄籽吐了一堆。   闻姝:“生死这种事不好说?,待在定都也不一定能?保住命,说?不定去边境活着的机会更大。”   经过魏鹏程之事,闻姝才晓得定都一点?都不平静,多的是无?声无?息死去的人。   “看他命数。”沈翊连剥了十几颗葡萄,也没觉得不耐烦。   可闻姝吃多了酸甜的葡萄开胃,端着冷茶喝了一口,“用午膳吧,我饿了。”   “行。”沈翊用帕子擦净手,吩咐竹夏去摆膳。   才说?完,凌盛快步走了进来,“王爷,北漠急报,两日前北戎突袭,卫将军带兵抵御,不慎中了毒箭,不治而?亡,以身殉国了!” 第042章 掌嘴   “嘭——”闻姝猛地站了起来, 手中的茶盏落地,语调陡然抬高:“你说谁?卫将军?如黛的父亲吗?”   “先别急。”沈翊起身去扶她,闻姝的裙摆都被茶水溅湿了, 他拿着帕子擦拭。   “回王妃, 是卫姑娘的父亲,这消息是方才传入京的, 卫姑娘想来也知晓了。”凌盛就是知道闻姝和卫如黛交好?,这才匆忙前来回禀。   “四哥, ”闻姝抓着沈翊的手,小脸愁成了苦瓜,“别擦了,我们去看看如黛吧。”   如黛母亲早就过世了, 现在父亲去世,她就成无父无母的孤儿,闻姝怎能?不?担心。   “你换身衣裳咱们就去。”闻姝今日穿的是海棠红的襦裙, 去探望如黛确实不?合适。   闻姝又仓促换了件素色衣裙, 首饰也去了不?少, 她本想着去徐家, 可?隔壁卫家已?经传来哭声, 问?过门房才晓得卫如黛回来了,两人就去了卫家。   他们到时, 卫如黛正扑在卫大夫人怀中哭,卫家人人红了眼圈,丫鬟小厮正将卫家喜庆的东西撤下, 准备换上?丧仪。   闻姝从未见卫如黛哭成这副模样, 她踌躇着上?前,“如黛。”   “姝儿……”卫如黛抬起头, 泪眼朦胧间看见闻姝,起身跑了过来抱着闻姝,放声大哭,“呜呜呜……姝儿,我没有爹爹了,我没有爹爹了……”   比起周、楚边境的动荡,北漠算是极其平稳了,卫将军戍守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岔子,谁知道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消息传回来时,卫如黛还当是别人和她开玩笑。   “如黛……”闻姝抱着她,也带上?了哭腔,“哭出来就好?了。”   生死是无解的,闻姝的安慰都变得苍白,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安抚她,只能?抱着卫如黛,两人一起垂泪。   “燕王殿下请坐。”卫大人忍住失去弟弟的哀伤,来招待沈翊。   卫家最有出息的就是卫将军,做到二品大员,即便甚少回京,可?也是卫家的骄傲,因此?卫家大房从未苛待过卫如黛,待她视如己出,卫将军一死,卫家可?谓是元气?大伤啊。   沈翊没坐,“卫大人节哀,卫将军为国捐躯,实乃大周英豪。”   卫大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唉,战场瞬息万变,二弟……唉!”   戍守边疆就是如此?,谁也不?知道哪一次见面就成了最后一次,去年过年时,卫将军没有回京,卫如黛成亲时也没回京,算起来,还是两三年前一家团圆过。   如今天人永隔,连模样都变得模糊了。   沈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闻姝,看她哭得难受,心里头也泛着酸,可?又不?好?拦着,她闺阁朋友少,卫如黛遭逢大劫,她亦失去过娘亲,想必是感同身受了。   看着两人哭成一团,沈翊的眼皮有些重,略微背过身,目光落在了庭院中的花草上?,他与母亲,也没来得及告别。   从前觉得还会?有很长的时间,可?生死一瞬,人生处处是遗憾。   卫如黛哭到最后喘不?上?气?了,一张脸红得彻底,嘴唇却发紫,闻姝生怕她哭晕过去,连忙顺着她的胸口哄她:“如黛,不?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你缓缓气?,别伤着身子。”   陡然大喜大悲容易损了身体。   “如黛,别哭了,”卫大夫人拿着帕子给卫如黛拭泪,“乖孩子,伯娘在呢,不?哭不?哭。”   丫鬟上?了红枣茶,闻姝哄着卫如黛多喝了几口,嘴唇上?的青紫才渐渐地散去。   这时徐音尘着急忙慌地赶了进来,他今日陪着徐夫人回外祖家了,原本仲秋节过后就要去的,但那时徐音尘的腿脚还不?大方便,徐夫人就一直等?到月末才回娘家。   早起卫如黛有些不?适,徐音尘不?忍她奔波,就让她在家中歇息,却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消息。   看见满面泪痕的卫如黛,他心如刀绞,连忙上?前抱住她,“我在,对不?起,来晚了。”   本该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却偏偏今日不?在。   卫如黛冲着他发恼,捶打他的肩,“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呜……”   “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气?坏了身子,今日本就不?适。”徐音尘顺着她的后背,眼圈也红了。   闻姝后退几步,走到沈翊身边,如今卫如黛的最大依靠就是徐音尘了。   “你也别哭了。”沈翊用帕子擦净她眼角的泪,看她通红的眼圈,沈翊嘴角下压。   闻姝接过帕子擦了擦,“我没事,只是有些心疼如黛。”   经历过丧亲才能感受到这种切肤之痛。   卫将军死在外敌手中,卫如黛身为女子,连报仇都不?能?,让闻姝想到了娘亲的血仇,她连仇敌是谁都不?知道。   没过多久,皇上就派了康德成来安抚卫家人,赏了丧仪,毕竟卫将军是为国捐躯,这件事在定都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不?少百姓来到卫府门外送卫将军一程。   乐明公主想来,却不?便出宫,只能?派乔飞来卫家祭拜一番。   沈翊见着乔飞,把人喊到角落,“原本想把你安排到边境,现在北漠出事,你可?愿去北漠?”   卫将军牺牲,接下来北漠不?会?比边境平静,如果乔飞有真?本事,现在北漠是个好?机会?。   乔飞沉默思索了一会?,拱手道:“王爷,在下愿意去北漠。”   沈翊点头,“行,本王会?安排,回去等?消息。”   乔飞行礼后告辞。   几日后,卫将军的尸骨运到定都,卫如黛连续哭了好?几日,再见已?去世的父亲,已?经连眼泪都没有了,浑身笼罩着巨大的悲伤,像个呆呆的木头人。   闻姝安抚了半晌,这几日她也是一直在掉眼泪,精神?憔悴了许多,沈翊看在眼里,劝了也无用,她向来是这样心软的性子。   直到卫将军过了头七,闻姝才没日日前往卫家,她手头也还有一堆事,每个月月初是最忙的时候,账簿能?给她淹没了。   “先别看了,去歇会?,账簿账房管事经手过没有问?题,一个月不?看出不?了岔子。”沈翊合上?账簿,闻姝眼底乌青一片,这几天她没睡好?,夜里一直翻身,沈翊都看在眼里。   “没事,才吃了午饭,也睡不?着,再看一会?就去午歇。”闻姝仰头对着沈翊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还说没事,”沈翊的指腹摩挲着她微红的眼圈,“瞧瞧这几日掉了多少眼泪,你当我不?会?心疼吗?”   卫如黛自有旁人去心疼,沈翊心疼的只有闻姝。   闻姝抿了抿唇,依偎进沈翊怀中,双臂圈着他劲瘦的腰身,“四哥,生离死别真?的太痛了,我们要好?好?的。”   “我们自然会?好?好?的,你别硬撑着,去歇会?好?不?好??姝儿乖,听话。”沈翊轻柔地摸着她的脑袋,“九月九宫里头要在寒山寺举办登高宴,没歇息好?你哪来的力气?登高。”   “好?,走吧,你陪我睡会?。”闻姝哪能?不?累啊,只是强撑着罢了。   沈翊扶着闻姝才起来,竹夏一脸惊慌地进来,却欲言又止。   “发生何事了?”闻姝看着她。   “王爷,王妃,”竹夏走近了一些,“奴婢方才听说卫姑娘好?似受伤了,徐大人抱着她从城外回来,裙摆上?全是血,也不?知是真?是假。”   知晓闻姝在意卫如黛,所以不?敢耽误,前来回禀。   沈翊一听皱起了眉,得,又不?用睡了。   “怎么?会?从城外回来?”闻姝就两日没去卫家,又生事端了吗?   “先让人去徐家打听清楚再来回话,”沈翊吩咐完,又安抚闻姝,“先别急,道听途说也是有的。”   “是。”竹夏忙下去让人打听了。   闻姝这下不?想去睡了,只坐着等?个结果,心里头坠着一块巨石,“四哥,我眼皮子一直在跳。”   “你是太久没休息好?。”沈翊坐在她身边,“我知道你和卫姑娘关系好?,可?你也太操心了,她自有卫家和徐家人去心疼。”   “我长这么?大,就如黛和绮云两个手帕交,情分非比寻常。”闻姝这几日哭的时候也时常想起已?去的娘亲,还有娘亲的血仇,不?能?与外人说,只能?借此?发泄了。   “罢了,靠着我歇会?。”沈翊搂过她,让她靠在胸膛前闭目养神?。   闻姝环抱着沈翊的腰身,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四哥不?用香,他身上?除了沾上?她的香气?就只有自身散发出,形容不?出的独属于四哥的气?息,很淡,但让她很安心。   靠在沈翊怀中,闻姝没多久就催生出了困意。   沈翊见状想抱她回房睡。   打听清楚的竹夏回来了,见王妃好?似睡着了,而王爷沉着脸,像是要吃了她,弄得竹夏都不?敢开口。   犹豫半晌,沈翊还是松了口,“说吧。”   听见动静的闻姝睁开眼,“竹夏,打听清楚了吗?”   竹夏点点头,“回王爷,王妃,卫姑娘是小产了。”   “小产?”闻姝听见这两个字脑袋疼得要炸开,“你是不?是听错了?”   竹夏说:“是徐家门房说的,徐大人带卫姑娘去城外跑马,结果不?慎跌落。”   “怎么?会?这样……”闻姝长叹一声,有种说不?出的无力,她撇开视线,眼圈又红了。   父亲才过世,又小产了,好?似一瞬间,全部的坏事都堆积到了卫如黛的头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让凌盛请太医去徐府瞧瞧,”沈翊搂着闻姝,“事已?至此?,急也没用,走吧,我陪你去看看她。”   “四哥,谢谢你。”闻姝仰头看着沈翊,眼里含着泪花,她知道沈翊也很忙,却还日日陪着她去卫家。   “你少哭点就当是谢了。”沈翊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眼神?里满是无奈。   两人赶到徐家时,满院子的人都是沉默的,再不?见笑意,原本卫如黛的父亲过世,徐家也撤下了喜庆的摆件,不?许丫鬟小厮高声嬉笑,结果卫如黛这一小产,徐家更静了。   “参见燕王,燕王妃。”徐音尘给两人行礼。   “不?必多礼,如黛呢?”闻姝急忙寻找如黛的身影。   徐音尘的神?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床上?躺着,她伤心欲绝,劳烦王妃帮忙安抚。”   闻姝走进去,看见被扔在一旁染血的衣裙,裙子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怎么?还不?扔了去,如黛看见不?是更伤心吗?”闻姝提醒徐音尘。   徐音尘这才反应过来,叫丫鬟把衣裙拿下去处理了。   闻姝坐在床沿上?,见如黛默默垂泪,面容比雪还要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皮子一眨不?眨,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可?把闻姝吓坏了,喊了她几句:“如黛,是我啊,如黛,你看看我,我是姝儿。”   “姝儿……”卫如黛缓缓转过头,从床上?坐起来抱住闻姝,“姝儿呜呜呜……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她和徐音尘成亲半年,这个孩子原本来的合时宜,可?又偏偏遇上?了卫将军去世,父亲和孩子一同离开了她,卫如黛的嗓子都哭哑了。   闻姝顺着卫如黛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就要落下的眼泪,转头问?徐音尘,“徐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都怪我,”徐音尘摇着头,语气?恍惚,“我看如黛精神?不?大好?,不?吃不?喝,知道她喜欢跑马,想带她去城外跑马发泄一下,可?谁知道动了胎气?,她因腹痛从马上?摔了下来,都怪我,怪我!”   徐音尘一连说着“怪我”,失去孩子,他亦是悲痛。   闻姝说不?出话了,原本徐音尘也是好?意,卫如黛确实喜欢跑马,成亲后拘着,怕是许久未去了,“只是如黛有孕你们怎么?也不?晓得?”   “大夫说月份还浅,她前几日是有些不?适,可?因为岳父……”徐音尘又叹气?,“都忙着,谁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成亲大半年都没孩子,谁知道会?这么?巧,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要是这个孩子没有小产,那就是卫如黛失去父亲后最好?的宽慰,偏偏孩子没了,两把剑同时插在了卫如黛心口。   这事只能?说是巧合,真?是谁都怪不?了。   凌盛请了太医来,闻姝让太医把了脉。   “成太医,徐少夫人身子如何?”闻姝最怕影响到如黛来日有孕。   成太医收回手,恭敬道:“回王妃,少夫人这些日子悲恸大哭,心情起伏,胎气?本就不?稳,孩子即便生下来,怕也是有疾,小产并非全然坏事,下官给少夫人开方子调理,待身子好?转仍旧可?以受孕。”   闻姝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太医了。”   徐音尘拿来笔墨,成太医写好?方子,徐音尘接过道:“家母方才昏过去了,可?否劳烦成太医帮着看看?”   来都来了,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成太医答应了。   徐音尘告知了几人一声,带着成太医去了。   徐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守着她的是聂蓉,看见徐音尘来,徐夫人气?得很,但碍于成太医在场,硬生生忍住。   成太医说:“夫人是气?急攻心,煎两副汤药便可?缓解。”   “多谢成太医。”徐音尘收了药方把成太医送了出去,又转头回了徐夫人处。   徐音尘安慰她说:“母亲勿要过度忧伤,孩子还会?有的,太医说了,如黛身子无碍。”   “你让我如何不?伤心,盼了这么?久的孙儿就这么?没了,她有孕了自个都不?知道,还去跑马,把我的孙儿害死了!”徐夫人情绪激动。   徐音尘也难受,“母亲,这件事怪我,不?怪如黛,是我带她去跑马的,是我没照顾好?她,您怪我,别怪她。”   “怪你怪你,什么?都怪你,你向来护着她,自成亲后,你可?有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事事都以她为先,我早说过,成亲后就该安分地待在后宅相夫教子,而不?是出去抛头露面,定都哪个妇人如她一般舞刀弄枪?”徐夫人总是忍不?住想,要是卫如黛是个温柔娴静的儿媳,她的孙儿就不?会?小产。   徐音尘本就难受,母亲这番话更让他气?恼,“母亲从小看着如黛长大,如黛本就是这样的人,您何必处处挑剔,当初若不?是我哀求,您也不?愿意去提亲,可?我心仪她,我只心仪她,母亲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对如黛宽和一些吗?”   徐母含辛茹苦养大他,徐音尘向来对徐母孝顺,可?卫如黛也是他三媒六聘娶进门,发誓一辈子待她好?,但徐母对如黛的态度,委实算不?得好?,徐音尘也知道让卫如黛受了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有时候也难办。   现在如黛小产,的确是他的错,如黛本还担忧着会?令母亲不?喜,拒绝了他一次,是他怕如黛一直憋着心绪会?憋坏了,才再三催促如黛去城外跑马发泄,可?母亲只怨如黛。   失了孩子,最难受的是如黛,徐音尘怎能?让母亲再怨如黛,所以今日的语气?就有些冲。   “我待她还不?够宽和?”徐母难以置信地看着徐音尘,“你去外边问?问?,谁家的新?媳妇不?用立规矩,不?用侍奉婆母,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到底是我挑剔她,还是她没尽到做儿媳妇的责任?”   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结果成亲之后就只惦记着媳妇,让徐夫人怎么?对卫如黛满意呢?   “母亲,对不?起,方才是我语气?重了,”徐音尘跪了下来,抹了把脸,疲惫地说:“只是母亲,咱们家就三个人,何必要拘泥于那些形势,您要是介意叔父婶娘,咱们就找机会?分家,过自己的日子。”   “你住嘴,”徐夫人哭着训道:“你父亲去得早,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全靠你叔父婶娘帮扶,如今你翅膀硬了,做了朝廷官员,就急着分家,这是要让人戳我的脊梁骨啊!”   他们母子俩是在徐家受了一些委屈,可?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磕绊绊,大多数时候关系还算融洽,徐音尘读书的许多费用,也是从公中出的,要不?然全凭徐夫人织布,哪来这么?多银子供他读书,笔墨纸砚可?比米价贵多了。   徐夫人气?得胸口起伏,聂蓉连忙上?前安抚,“姨母,您消消气?。”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急。”徐音尘当真?是要说不?清了。   “你给我出去!”徐夫人指着他,“你去找你媳妇,别来找我。”   徐音尘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走,可?徐夫人却用枕头扔他,从没见徐夫人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聂蓉见劝不?住徐夫人,就对徐音尘说:“表哥,你还是先出去吧,姨母这有我。”   徐音尘无奈,生怕再把徐夫人气?出个好?歹,只能?留下药方起身离去。   徐夫人见徐音尘走了,捂着被子哭,聂蓉安慰道:“姨母别生气?,表哥是在乎您的。”   “他是孝顺,可?他心里媳妇比我重要。”徐夫人想起和徐音尘相依为命的日子,总觉得难受,怎么?儿子大了,就不?亲她了呢?   “表嫂刚失了父亲,遭逢大难,表哥多关心表嫂也是常理,姨母别急,等?过段时日就好?了。”聂蓉温声劝着。   徐夫人长叹一声,拉着聂蓉的手拍了拍,“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又怎么?会?不?心疼如黛,罢了,随他去吧,幸好?还有你陪着我。”   要是没有聂蓉,徐夫人跟前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这样想一想,徐夫人心里头又觉得哀伤无比。   *   卫??.??如黛哭得累,没一会?就睡着了,闻姝不?便多待,就和沈翊一道出来了。   上?了马车,闻姝疲乏地靠在沈翊怀中,“四哥,我才知道天意难违这几个字这么?重,老?天爷要想让你不?好?过,什么?苦难都能?往上?压。”   “太医不?也说了,她这个孩子不?合时宜,生下来也怕有疾,”沈翊搂着她,“别忧心了,过了这阵就会?好?起来。”   闻姝半闭着眼,“方才没瞧见徐夫人,这次如黛小产,怕是徐夫人也不?高兴。”   徐夫人本就不?喜如黛,这下要更恼了,一重接着一重的难,卫如黛这关不?好?过啊。   “你再这样哭下去,我更要不?高兴,”沈翊严肃地说,手指揉了揉她的脸颊,“明日不?许去了,在家好?好?休息。”   徐家那些一团乱麻的事,沈翊不?想管,也管不?了,这本该是徐音尘操心的事,现如今弄得闻姝来操心,沈翊不?免对徐音尘有了芥蒂。   俗话说“不?平家何以平天下”,徐音尘要是连徐家那点事都处理不?好?,他很难把更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处理。   “你别生气?,这不?是事发突然,你也看见了刚才如黛抱着我哭的样子,她又没有姐妹,只能?我多安慰。”闻姝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沈翊,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哭得多了是伤身,她近来眼睛酸涩,看账簿时总是揉眼睛,这几日都不?敢去看兰嬷嬷,怕兰嬷嬷忧心。   沈翊伸手抚着她的眼角,“我没生气?,只是你在意别人,也得先顾好?自己的身子。”   闻姝弯了弯唇,抱紧沈翊,“知道了,我们回去就睡觉,相信如黛可?以撑过来。”   过了最难的这关,往后会?是坦途。   闻姝也不?想沈翊跟着她忧心,因此?回去就睡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才醒来,用过晚膳没多久又睡了,连歇了两日,终于把精气?神?缓过来了。   精神?好?些,才敢去见兰嬷嬷,兰嬷嬷年纪大了,闻姝怕她触景生情,不?敢和她说这件事,“嬷嬷,九月九宫里头在寒山寺办登高宴,你陪着我一块去吧,散散心。”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①   闻姝不?想兰嬷嬷一个人在府中哀伤,不?如出去走走。   “也好?,在家里待着都要发霉了,现在天气?转凉,适合出门。”兰嬷嬷知道闻姝的心意,也没拒绝。   兰嬷嬷去,闻姝就把月露星霜竹夏竹秋四个大丫鬟都带上?,兰嬷嬷身子不?好?,马车得多备一层软垫,吃食上?也要注意。   这次宫中举办的登高宴,去的人不?少,原本闻姝想着届时可?以让卫如黛去散散心,现在她小产,得好?生养着,去不?了了。   卫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绮云也没来,想必是南临侯府拘着,不?让她出门,不?知道这次登高宴能?不?能?见到她。   事情一多,忙碌起来,闻姝也就没时间沉浸在哀伤中,初八那日去徐府探望卫如黛,见她精神?好?了不?少,徐音尘在旁照顾的细致周到,药都是亲手喂的,闻姝稍稍放心。   这个时候,徐音尘的温柔才是卫如黛最好?的疗伤利器。   闻姝从徐家回来,沈翊也才从宫里出来,明日的登高宴,需要他和瑞王等?皇子公主陪着去寒山寺祭拜,因此?这几日都在和礼部议事,沈翊是第一次参加,不?能?出了纰漏。   也是知道沈翊公务繁忙,所以闻姝不?能?总沉浸在悲伤中,还要让沈翊抽出时间来担忧她。   “明日早早就得启程,今晚早些睡。”沈翊连喝了半盏茶才解了渴。   闻姝看着他面上?的倦怠,走到身后给他捏了捏肩,“我知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嗯,虽说别苑有专人打扫,可?这个时节,蚊虫蛇鼠怕是也不?少,记得带些驱虫的药粉。”沈翊靠在椅背上?,享受两人独处的时光。   明日一早先是皇上?皇后带领皇室诸人去寒山寺祭拜,插茱萸祈福,再下到半山腰的皇家别苑,开办赏菊宴,前两日整座山就被皇家禁卫圈了起来,不?许百姓靠近,禁卫重重,护卫皇上?的安危。   闻姝也是头一次参加,因此?准备了颇多,“你放心,每人都备了防蚊虫的香囊。”   “多亏有你操持,”沈翊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腿上?,“等?忙完这阵子,就能?歇息了。”   先是沈翊离京巡防,闻姝中了魏皇后的算计,再是魏鹏程一事,到卫将军殉国,卫如黛小产,事情太多了,两人已?许久没有温存,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   “也不?算什么?,我是你的王妃啊,为你操持家中是应该的,”闻姝双臂勾着沈翊的脖颈,“多事之秋,咱们得齐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   这个秋天才开始,和魏家的明争暗斗也才拉开帷幕,以后有的是操心的时候。   沈翊笑着亲了亲她的下巴,“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朝中事物繁杂,瑞王和魏家到底在大周根基深重,沈翊有时也觉得疲惫不?堪,但回到家中,瞧见闻姝,便会?觉得好?许多,起码,还有她陪着他。   九月初九,重阳节,宜登高祈福。   天还没亮,燕王府的灯笼先亮了起来,两人起身洗漱,用过早膳后上?了马车,这次燕王府一共出动三辆马车。   除了坐人,还带了不?少东西,祈福时要穿王妃的吉服,可?吉服不?适宜登山时穿,就得再备一套,又怕出了汗,或是发生了别的意外弄脏了裙摆,光是闻姝的衣裳,就带了六套之多,更别提配套的首饰等?。   有时闻姝也觉得麻烦,可?身为燕王妃,她就不?仅仅是自己,也代表了燕王府的脸面,繁杂也不?得不?做。   一路上?都能?看见马车,今日除了皇室之人,还有诸多官员亲眷,几乎大半个定都城的官员都向寒山寺聚集,若非卫如黛在休养,她和徐夫人都能?同往,但徐音尘告了假,因此?徐家此?次是二房的人代为出面。   在路上?,她还看见了永平侯府的马车,想来是章氏带着闻琅等?人,瞧见燕王府的马车,侯府马车靠边,让燕王府马车先行。   “夫人,燕王府的马车过去了。”辛嬷嬷在外说道。   “嗯,走吧。”章氏声音没有起伏,现下天色不?算亮,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马车内的闻琅及妻白氏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因为起得早,到寒山寺山脚下天光彻底大亮,东边日出缓缓升起。   马车上?不?去,众人都要步行,至于顺安帝和魏皇后,昨日就乘坐轿撵到了皇家别苑,总不?能?叫众人看着皇上?皇后登山累得满头大汗。   “慢点。”沈翊握住闻姝的手。   寒山寺被皇家禁卫圈了起来,并没有旁人,因此?闻姝也没戴帷帽,官员们瞧见两人纷纷让行,与此?同时心中感叹燕王燕王妃当真?恩爱。   他们先前就来过寒山寺,闻姝倒不?觉得累,更何况只是先到半山腰的别苑,等?人都到齐了,再去山顶的寒山寺祭拜祈福。   没一会?两人就到了别苑,有管事引着他们去安排好?的厢房歇息片刻。   “擦擦汗。”沈翊拧了帕子递来。   闻姝擦了下脸,“歇会?得换身衣裳。”   “从这儿到寒山寺不?远,还不?急。”沈翊接过她擦脸的帕子,给自己简单擦洗了下。   “还得上?妆呢,别耽误了。”这种场合实在是累人,今日忙下来,闻姝怕是又要歇上?几日。   沈翊坐在一旁喝茶,月露竹夏等?人围着闻姝梳妆更衣,兰嬷嬷上?了年纪,闻姝让星霜陪着在隔壁歇息。   王妃的服制有些厚重,她让竹夏打开窗透气?,“这儿的景色好?美。”   “离这儿不?远我有个庄子,宴席散后去那过夜怎么?样?”沈翊站在她身侧。   闻姝莞尔,“好?呀,住两日再回府,正好?松泛松泛。”   沈翊看着时间不?早了,也去换了亲王吉服,才更衣完,就有小太监来传信,得陪同皇上?皇后前往寒山寺祭拜了。   虽说今日来别苑的官员亲眷不?少,可?唯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陪同皇上?前往寒山寺,其余人只能?留在别苑等?候。   这样一来,人数不?多,这条道上?的禁卫倒是不?少,十步一人,身披盔甲,手持长枪,严阵以待,格外肃穆。   闻姝和沈翊走在瑞王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皇上?的步伐,无人开口,山中寂静,唯余诵经声与风吹檐角发出的清脆叮当声。   到了寒山寺,智圆高僧带着一众僧人迎侯顺安帝,“阿弥陀佛,老?衲恭迎吾皇万岁!”   “智圆高僧一点都没变,朕却老?了。”顺安帝宣过智圆大师入宫,两人说起话来像是旧友。   智圆大师微微躬身,说:“皇上?忧心国事,是万民之福,老?衲偷闲浮生,不?敢与皇上?相比。”   “哈哈哈,也罢,今日朕也偷得浮生半日闲。”顺安帝大笑,随着智圆大师一同入殿祭拜。   先是顺安帝与魏皇后祭拜神?佛,再是瑞王燕王等?皇子公主,然后瑞王妃与闻姝上?前,最后才是官员,一通跪拜下来,闻姝额间又出了汗。   顺安帝在祭台插下茱萸,洒了重阳酒,今日祈福之行就算结束。   但顺安帝要几个皇子陪同与智圆大师一叙,其余人先回别苑。   沈翊扶了扶闻姝的肩,“你先去歇会?,我一会?就来。”   闻姝点点头,“好?。”   在月露等?人的陪同下闻姝离开寒山寺,回到别院,“先去更衣吧。”   王妃吉服太重,闻姝穿着要走不?动道,原本凉爽的季节,她后背都出了汗。   想快些回去,就抄了近路,正好?路过女眷们歇息的庭院,远远的就瞧见好?几位夫人坐在亭中吃着瓜果,闲话家常,闻姝不?想大张旗鼓,免得又要行礼寒暄一番,打算绕开她们。   谁知却在离开时耳尖的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于是闻姝抬手示意驻足了片刻,想听听她们说什么?。   “燕王当真?是宠爱燕王妃,方才我上?来时,瞧见燕王一直牵着王妃的手,还从未见谁如此?恩爱。”   “燕王大婚有几个月了,府中还没进侧妃,只有燕王妃一人,羡煞旁人。”   “咦?你们还不?知道吗?仲秋宫宴上?,燕王当着众人的面和皇上?说了,往后都不?纳妾,只想和燕王妃白头偕老?。”   “真?的假的?燕王可?是皇子啊,瑞王还有好?些个侧妃侍妾呢。”   别说燕王是皇子,就是寻常官宦人家,也甚少有不?纳妾的。   “定然是假的,不?过是新?婚,燕王暂时迷恋燕王妃的美色罢了。”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闻姝着意看了眼,这不?是她那好?姑母江夫人吗?   有夫人问?道:“江夫人,你不?是燕王妃的姑母吗?难道不?盼着燕王妃独宠?”   江夫人轻哼了声,“我算她哪门子姑母,我可?高攀不?上?。”   从前江夫人也不?会?对外说起闻姝这个庶出侄女,提起侄女都是说闻娴闻妍,自从燕王上?位,她就连侯府都不?怎么?回了,和闻姝撕破了脸皮,哪还有什么?姑母可?做。   “江夫人这话说的,过去有些小打小闹何必放在心上?,如今燕王得势,你们有亲戚关系,应当常来常往才是。”众人也知道侯府那档子事,燕王妃只是一个庶女,和江夫人关系不?好?也正常,可?面子值几个钱,她们倒是巴不?得有这样一个侄女呢。   “就是啊,如今燕王妃可?是兰姝郡君,享有食邑,一会?我还打算带着我姑娘去向燕王妃请安。”   “诶,我也去,听说燕王妃筹办的善兰堂快竣工了,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也是极有脸面的事。”   听着众人对闻姝的恭维夸赞,江夫人心里堵得慌,从前她最瞧不?上?的庶女,却飞上?枝头变凤凰,人人都巴结,偏偏她得罪了闻姝,巴结不?上?,一时气?恼,说了句,“一个庶女罢了,也不?知皇上?听信了谁的谗言,竟将她抬得这样高,她哪里配。”   此?话一出,众夫人瞬间噤声,面面相觑,这话她们可?不?敢接啊,谁都知道现下燕王势头正盛,连瑞王都被压了一头,燕王妃既得燕王宠爱,这话传到燕王耳中,不?是狠狠得罪了人。   江夫人也是气?急了,一时嘴快,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顿时面上?有些讪讪,想要起身离开。   “是吗?我不?配,难道江夫人配?”闻姝近日因为如黛一事本就烦躁,有人上?赶着找不?痛快,就别怪她拿来立威。   竹夏连忙高呼:“燕王妃到!”   闻姝缓缓走了过去,身上?的吉服还没换下,端得是一身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臣妇拜见王妃娘娘!”众位夫人纷纷起身行礼,个个低眉顺眼,回想方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才安了心。   江夫人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跪倒在地,“臣妇失言,娘娘恕罪!”   闻姝在亭中坐下,有宫婢送上?茶水,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才说:“诸位夫人免礼。”   “谢王妃娘娘!”众夫人起身后分站两侧,江夫人自知说错了话,也不?敢起身,她只是一时气?话,谁知道这样巧,竟被闻姝听着了。   她是不?忿闻姝,可?也不?敢当面顶撞,方才真?是气?昏头了,也是近来不?顺,江允淮的妾室有了身孕,可?却不?知怎得小产了,查来查去没查到缘由?,可?江夫人就觉得是闻婉害得,江家鸡飞狗跳,她心里存着气?,想到当初的事,要不?是闻姝,江允淮也不?会?做出那等?丑事,也就不?会?娶闻婉这个毒妇进门,江家也不?至于如此?不?安生。   闻姝放下茶盏,月露立在她身侧打扇,凉风徐来,夫人们大气?不?敢出,亭中静得能?听见叶落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闻姝散了些热意,才睨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江夫人方才说什么?来着?不?如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   江夫人哪还敢说,只连连称错,“臣妇再也不?敢了,娘娘大慈大悲,饶了臣妇这一次。”   “方才不?是挺傲气?,怎得现下不?敢说了?我只是个庶女,江夫人看不?上?我也是人之常情。”闻姝轻笑了下,却让江夫人浑身汗毛竖起,如置冰泉。   “不?、不?,是臣妇有眼无珠,冒犯了娘娘,臣妇岂敢轻视娘娘。”江夫人哪还敢提庶女不?庶女的,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闻姝笑着说,“冒犯我倒是小事,我也不?欲与你计较。”   江夫人听得这句话还当闻姝顾忌着燕王妃的脸面,正要松口气?。   可?闻姝面上?的笑容陡然散去,语气?中拢着肃杀之意,“可?今日皇上?为大周祈福,你却说皇上?听信谗言,岂非污蔑君王,罪大恶极!”   “王妃娘娘,臣妇不?敢啊!臣妇绝无此?意,只是一时失言,求娘娘明鉴!”江夫人吓得血色尽失,浑身打颤,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今日还能?完好?无损的回去吗?   “失言?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得调\教,”闻姝冷眼看着她,寒声说:“月露,掌嘴。”   “是,奴婢遵命。”月露放下团扇,走到江夫人跟前。   早有婆子一左一右制住了江夫人,迫使她抬起头。   江夫人吓得满脸泪痕,害怕却不?敢挣扎,嘴里只说着“娘娘饶命”。   “啪——”得一声响,月露用了十足十的力甩在江夫人脸上?,把她的脸打得歪了过去,不?过须臾,面颊上?就浮现了几个鲜红的指印。   尤记得去年,月露被江夫人打的那一巴掌,闻姝说迟早要向江夫人讨回来,所以今日就让月露亲自掌嘴。   “再掌。”闻姝毫不?心软,一面喝着茶水,一面听着巴掌声,怪不?得有人喜欢打脸,巴掌声还挺好?听。   月露得了报仇的机会?,也没有手软,打得双手通红,还是次次用足了力,仿佛在为过去闻姝从江夫人这受的屈辱鸣冤。   从前人人都瞧不?起闻姝,时过境迁,今日闻姝罚江夫人,旁人连一句置喙都不?敢,纷纷低着头庆幸自个方才没有说错话。   短短一年多,闻姝扶摇直上?,再非旁人足下蝼蚁。 第043章 报仇   月露也不记得打?了几巴掌, 足足打?得江夫人面颊通红肿起,嘴角渗血,眼睛翻白, 浑身哆嗦, 闻姝才喊了停。   月露回到闻姝身边,手都打?疼了。   失了婆子钳制的江夫人趴倒在地, 头脑昏昏沉沉,脸上火辣辣的疼, 嘴中溢出些痛苦哀嚎。   旁人看?见她这副样子,用帕子掩着口鼻,互相之间?眼神对视,不过一刻钟前, 江夫人还那般猖狂,现下却如死狗一般。   燕王妃这做派,让众人第一次意识到, 咱们这位燕王妃也不是好惹的主。   闻姝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江夫人可服?若是不服, 咱们大可去皇上跟前辩一辩。”   “服, 臣妇服……”江夫人发髻散乱, 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瑟缩着跪好, 对着闻姝磕头谢恩,嗓音哑得不成?样子,“谢王妃娘娘赏, 臣妇再也不敢了。”   虽然这巴掌让她颜面尽失, 可总好过闹到皇上跟前丢了性?命,一个“不敬君王”的名?头压下来, 足够砍她一家?子的脑袋。   “祸从口出,犯口业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往后江夫人须谨言慎行,”闻姝一抬手,竹夏便来扶她,她站起来对着诸位夫人温和地笑了笑,“夫人们自便,我先失陪了。”   “恭送王妃娘娘!”诸位夫人如鹌鹑一般,再不敢轻视闻姝半分,前脚似杀神给人打?得面目全非,后脚却能笑得这般温柔娇美,当真是朵夺命的阎王花。   江夫人一听到“拔舌”二字,吓得以头触地,浑身颤抖,不敢看?闻姝,直到闻姝不见踪影了,诸位夫人觉得晦气,三三两?两?散去,江夫人的嬷嬷才来扶她。   江夫人颤颤巍巍地起身,膝盖跪久了疼,这张脸好像也不属于自己了,疼得毫无知觉,更让她觉得难堪的是周围若有似无的打?量,她今日算是丢尽了脸面,往后都不好意思出门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家?里?那口子交代被燕王妃罚了呢。   她没再磨蹭,一瘸一拐地扶着嬷嬷的手回了别苑安排给江家?休息的厢房。   一推开门,她和闻婉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了下。   自从赵家?被贬,闻婉就不怎么出门,连侯府也不回,今日她本?不想来,是江夫人非要她来,可她来了也不想出去应酬,怕遇到闻姝闻妍和昔日的旧友,被人嘲笑,因此躲在房中,想等宴席散了再悄悄地离开。   让香果去端了点心,茶水也有,她待得正舒心,却没想到江夫人会顶着一脸巴掌印回来,连起身的动作都因为惊讶而迟缓了。   而江夫人被羞辱至此,一回来看?见闻婉半倚在榻上,吃着点心,舒适享福,顿时怒从心起,甩开嬷嬷扶着她的手,几步冲过去,狠狠地甩了闻婉一巴掌。   “啪——”这一巴掌给闻婉扇懵了。   “滚下去!”江夫人扯开闻婉,自己坐到榻上。   闻婉被推得险些跌倒,香果连忙去扶她,闻婉捂着脸,愤怒地回头质问?,“你打?我做什么?”   江夫人在闻姝那受了气,没办法拿闻姝怎么样,却能拿捏闻婉,怒冲冲地指着她骂道:“贱皮子,躲这偷懒来了,我带你来是侍奉我,你在这干什么?看?见婆母也不起身行礼,没点规矩就该打?死!”   赵家?被贬,赵姨娘落魄,病得都要死了,永平侯又远在边境,闻婉无人撑腰,现如今在江家?,谁还拿她当少?夫人,连伺候的丫鬟都只有她自己带过去的香果和两?个婆子,江夫人对着闻婉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你被人打?了却把气出在我头上,老虔婆你才该死!”闻婉受了这么久的苦,早就和江夫人撕破了脸皮,哪里?还会尊敬她,当即也骂了回去。   “你敢骂我?”江夫人气得脸颊更疼了,命令道:“你给我滚过来跪下!”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这么久,凭什么闻婉就这般舒服?要是方才闻婉也在,兴许打?的就不是她了,最起码闻婉也要跪着和她一起受辱,而不是只有她自己被人耻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闻婉狠狠地瞪了江夫人一眼,扭头就出了房间?,香果连忙跟了上去。   闻婉现在才不会顺着江夫人,先前是为了挽回江允淮,现在知道江允淮根本?瞧不上她,纳了三四?个妾室,至今没进她的屋。   闻婉就盼着永平侯回京,届时求了父亲,让她和江允淮和离,她受够了江家?!   “你个下贱胚子,胆敢忤逆婆母,你给我等着!”江夫人想起身去拉她,可膝盖又疼,腿脚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幸好被嬷嬷扶了一把。   江夫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让人去给她寻药擦脸。   *   闻姝回到厢房,先把吉服换下,穿了件轻薄点的湖蓝色绣花鸟纹对襟襦裙,卸了浓妆,洗把脸,略施粉黛足矣。   “月露,你手疼吗?”闻姝戴上珍珠耳珰,低头时瞧见月露的手掌通红。   月露抬起手晃了晃,笑弯了眼,“不疼,很痛快。”   当初闻姝说要给她报仇时,她没当回事,觉得不可能,毕竟江夫人四?品诰命在身,不是她们能比的,才一年多,居然真报了仇,还是痛痛快快、光明正大的,月露心潮起伏,眼圈都热了。   果然跟着主子不会受委屈!   “晚上回去抹点膏药,养上几日。”闻姝在发髻间?别上四?哥送她的兰花簪,“去喊兰嬷嬷,我带嬷嬷出去逛逛。”   今日的名?头是赏菊宴,外边摆满了各色菊花,比上回在宫里?头瞧见的还多,夫人贵女们打?扮得艳丽多姿,珠光宝气,比花儿更招人眼球。   闻姝没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带着兰嬷嬷到僻静处坐了坐,“嬷嬷喝茶,累不累?”   “不累,许久没出来走动了,宫里?的菊花是不一样,许多没见过的。”兰嬷嬷喜欢山里?头,像回到了家?,两?人后边是一大片竹林,她一直往后看?。   在这坐了有一会,走出拐角,是一个不小的湖泊,在半山腰修建一个这么大的湖泊,不愧是皇家?别苑。   早已?过了荷花绽放的季节,只剩下有些残破的荷叶随风摇曳,还有各色锦鲤追逐,闻姝瞧见在湖心亭坐着的宁国?长公主,觉得稀奇,长公主深居简出,今日竟然来了,不少?人围着长公主说笑,长公主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慈和的样子,对谁都笑脸相待。   闻姝犹豫要不要过去问?个安,兰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姑娘去忙吧,我回厢房歇息,走得也累了。”   兰嬷嬷要是同闻姝一块过去,就得如丫鬟一般站着,可闻姝心疼她病痛缠身,舍不得她受累,兰嬷嬷也不想耽误闻姝的事,所?以主动提出离开。   “不了,我先送嬷嬷回去。”闻姝瞥见了瑞王妃往长公主那去了,瑞王妃有了身孕,虽尚未对外公开,但皇室里?头也都知晓的差不多,闻姝还是离她远点为好,免得惹上是非。   闻姝送兰嬷嬷回了厢房,把月露留在她身边,让人拿了茶点进来,“嬷嬷要是觉得无趣就让月露陪着走走,旁人识得月露是我的丫鬟,不会对您不敬。”   “我知道,你去忙吧。”兰嬷嬷坐了下来歇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走一会就累得慌。   闻姝回了隔壁厢房,略坐了坐就出去了,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一直躲着也不是事,她再度回到庭院时,瑞王妃等人已?散去,长公主单独坐在那,闻姝走了过去。   “妾身拜见长公主。”闻姝笑着行礼。   “燕王妃免礼,坐吧,方才就瞧见你了,怎得才来?”长公主示意丫鬟倒茶。   闻姝提裙在石凳上坐下,“方才殿下身侧美人如云,妾身哪好意思打?扰。”   “人多,吵得我脑瓜子疼,这会都去向皇后请安了,总算清净了几分。”这就是长公主不爱出来走动的原因,太吵了,偏偏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来虚与委蛇的,太累。   闻姝今日已?经向魏皇后请过安了,魏皇后想来也不会愿意看?见她,也就懒得去凑热闹,“天气不错,妾身陪殿下走走可好?”   “好啊,也是坐得乏了。”长公主起身,白嬷嬷连忙扶着。   闻姝在另一侧扶着,“殿下小心台阶。”   长公主对着她笑,拍着她的手,“还没老到走不动道,就是白荭,走哪都要搀着我。”   “白嬷嬷是挂念殿下,这里?不比宫里?头平坦,是得格外注意。”闻姝扶着长公主走到湖泊上的九曲回廊,湖中的锦鲤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各个肥硕。   “这鱼养得倒好,踏雪见了必定喜欢,”长公主看?着闻姝,“你今日没带踏雪出来吗?”   上回闻姝带着踏雪去长公主府,长公主见了踏雪很喜欢,亲自钓了两?条鱼给踏雪吃,长公主还惦记上了踏雪。   闻姝摇了摇头,笑说:“这地方若是让踏雪跑了,妾身还不得找翻天。”   长公主颔首:“你说的也是,况且人多,狸奴受不得惊,跑了得心疼。”   两?人一边聊着猫,一边离开了湖泊,转到花园子里?头赏菊,一路上遇到的夫人贵女纷纷驻足行礼,看?着两?人说笑不由地艳羡,从没见长公主与谁这般亲近过。   瑞王等人正好过来看?见这一幕,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沈翊,阴阳怪气地说:“燕王这个王妃娶得值,一个庶女竟能入得了长公主的眼。”   他?都不记得自己去宁国?长公主府拜访过多少?次,一年里?头难见两?次,每回见了没一会长公主就找借口送客,就这样,瑞王还是次次前往,就是想感动长公主。   结果他?和瑞王妃努力了这么久,也没闻姝有能耐,这么快就搭上了长公主这条船,让人如何不恼。   沈翊好似没听出来他?的嘲讽,轻笑了声?说:“那还得多谢皇兄在父皇跟前美言,要不然臣弟也娶不到这么好的王妃。”   沈翊是一点也不谦虚,一句话就给瑞王堵得心塞,想想当初自己做的蠢事,瑞王神色蓦地沉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皇兄,那、那臣弟也先告辞了。”荣郡王唯唯诺诺地躬身行礼。   沈翊和荣郡王甚少?打?交道,也没多注意他?,“去吧。”   瑞王和荣郡王都走了,沈翊向闻姝走去,行礼道:“见过宁国?长公主。”   “燕王来了,”长公主看?了眼闻姝,调侃着说:“是来找燕王妃的吗?我老婆子就不拘着你们年轻人玩了,去吧。”   闻姝面露羞涩地垂眸,“殿下。”   沈翊收回看?着闻姝的目光,对长公主说,“王妃能陪着长公主解闷也好,我与王妃一道陪着长公主走走吧。”   “你得了闲?我腿脚慢,没得耽误你们。”长公主分明瞧出沈翊落在闻姝身上的目光炙热,怕是想要独处。   “不碍事,王妃也时常惦念长公主,近来事忙,也没时间?去拜会长公主。”沈翊走到白嬷嬷那一侧,接过白嬷嬷的手,扶着长公主。   长公主看?看?闻姝,又看?看?沈翊,莫名?感觉到一丝温馨的味道,要是驸马还在,他?们有了子嗣,也该有这么大了,成?了家?,恩爱美满,儿孙绕膝。   过了这么多年独身的日子,长公主倒留恋这片刻的宁静,说道:“那好,到前头亭子里?坐坐吧。”   “好,殿下慢点。”闻姝伸手虚扶着长公主的后腰,结果却摸到了沈翊,沈翊对着她勾唇一笑,她拍开沈翊的手,佯瞪了他?一眼,他?就是故意的。   几个人一面闲话家?常,一面走到亭中坐下,亭子四?周悬着竹帘,风一吹,竹帘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微微晃动,长公主多看?了一眼,驸马生前最爱穿青色的衣裳。   “殿下喝茶。”闻姝从宫婢手中接过茶盏,递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笑着说,“不喝了,今日喝了一肚子茶,吃点葡萄。”   “我给殿下剥。”闻姝让宫婢端了盆清水来,在铜盆中洗净手,剥起了葡萄。   “让丫鬟剥就是,何必脏了你的手。”长公主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外人剥的葡萄了。   闻姝把剥好的葡萄放到釉青色海棠花型碟中,“剥个葡萄也不费劲,左右无事,剥着葡萄,和殿下说说话,这就叫岁月静好吧。”   长公主用银叉叉着葡萄吃,“你这丫头倒是乐意陪我这个老婆子。”   长公主知道有很多人想对她献殷勤,但凡她说想吃葡萄,谁都乐意给她剥,就是先帝剥的葡萄她也吃过不少?,闻姝给她的感觉却并不觉得谄媚,好似就只是尊敬长辈,并不是为了巴结她而剥葡萄。   沈翊平日里?寡言少?语,为人冷淡,唯有对着闻姝才愿意多说些话,因此也没掺和两?人交谈,只是也洗净了手,开始剥葡萄,把剥好的葡萄放在了闻姝眼前的碟子中。   长公主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笑了,“我还当燕王也要给我剥,心想我也吃不完,原来是爱惜王妃。”   闻姝被长公主一番打?趣的语气说红了脸颊,嗔了沈翊一眼,“王爷,妾身自己会剥。”   沈翊仍旧剥着,“长公主不知,王妃最娇惯,非我剥的葡萄不吃。”   “我哪有?”闻姝惊呆了,这人怎么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沈翊挑了挑眉,理不直气却壮,“怎么没有?上回一连吃了十几个,吃得都倒酸水了。”   虽说确有其事,可当着长公主的面说出来,闻姝还要不要面子了,扁着小嘴瞪了他?一眼,满脸不乐意,“下回王爷别给我剥了,我自己剥。”   “那不行,我就爱给王妃剥葡萄。”沈翊直接把剥好的葡萄递到闻姝唇畔。   微湿的触感碰着唇,闻姝不得不张嘴吃了,当着长公主的面这般亲昵,这下连脖颈都红了。   长公主看?着两?人眉眼传情?,笑得眼角生出了皱纹,“看?着你们,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驸马那时也黏人,我爱吃石榴,驸马就一个个剥到碗里?,再端来给我。”   因为经历过,所?以真情?还是假意长公主分得清,闻姝眼里?的娇羞做不得假,这得是亲昵的情?人之间?才有的眼神。   “看?来我也得向驸马学学,明日就去买几个石榴给王妃剥,”沈翊笑看?着闻姝,“王妃想吃吗?”   闻姝被逗得剥着葡萄的手都不稳了,故意说:“不想吃。”   沈翊薄唇微勾,“好,王妃想吃。”   闻姝哑口无言,只好向长公主求助,语气软得像撒娇一般,“殿下您看?他?,耍赖呢。”   “哈哈哈,你们两?个,我不给你们断官司。”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许久没见到这样有趣的一对佳偶。   从前瑞王带着瑞王妃来,两?人恭恭敬敬的,上下尊卑分明,瞧着像君臣,这两?人才是夫妻。   长公主这般开怀,引得不少?夫人前来问?好,瞧见闻姝和沈翊,又夸赞两?人一番,什么“天作之合”“佳偶天成?”“郎才女貌”,总之要多登对有多登对。   不远处树荫下站着的闻婉看?着这般融洽的场景,目光阴沉,“那老夫人是谁?”   香果回道:“是宁国?长公主,方才奴婢去拿点心时恰好遇到长公主进别苑。”   “宁国?长公主?”闻婉冷哼了声?,“怪不得闻姝这般巴结她。”   闻婉自然晓得宁国?长公主的名?头,只是从未见过罢了,这样显赫的老夫人,大周也数不出来几个,从前听闻长公主深居简出,皇上设宴请她都要推脱,从不与定都世族来往,竟被闻姝攀上了这根高枝。   闻姝的命怎么总是这样好!   “方才的事打?听清楚了吗?”闻婉抬手捂着脸颊,还能感觉到一丝痛意,幸好江夫人被罚得没有力气了,那一巴掌才不至于留下指痕,要不然闻婉也不好意思出来走动。   香果点点头,“正想和姑娘说,江夫人是被燕王妃责罚了,江夫人好似说什么皇上听信谗言,燕王妃不配之类的,恰好被燕王妃听见,罚了掌嘴。”   “呵,”闻婉得意地笑了下,“活该,我说怎么拿我出气,原来是被闻姝打?了,打?得好,怎么不打?死她。”   想想江夫人被打?成?猪头一样的脑袋,闻婉别提多痛快了。   闻婉瞥见燕王温柔地给闻姝擦手,脸上的笑容顿时又转为阴翳,“凭什么她命这么好!”   原本?比她还卑贱的庶女,现在却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妃,天天羞辱她的江夫人都能轻易责罚,掌握着别人的生死,还能得燕王这般厚爱,连长公主都喜欢她。   所?有人都喜欢闻姝,闻婉坐在那,犹如众星捧月,闻婉心里?嫉妒的要疯了!   闻婉手上撕扯着帕子,怨恨地说:“要不是她,我也不会白白挨了一巴掌。”   江夫人被打?她乐见其成?,可也是因为闻姝,她才挨了打?,闻婉又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了闻姝一笔。   “我们走。”闻婉扭头离开,不想再看?着闻姝得势,她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撕烂闻姝的脸。   别苑到处都是人,闻婉离开了别苑,走僻静的小道,想去寒山寺拜拜佛。   路上没遇到贵妇贵女,倒是遇着一个小和尚,手上端着粉末状的东西往草丛里?洒,瞧见闻婉上来,抬手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施主安好。”   闻婉在江家?待得人不人鬼不鬼,太久没有人对她行礼了,顿时对这个小和尚有了好感,便多问?了句,“小师父这是在做什么?”   小和尚说:“这是蛇床草,会吸引毒蛇,贫僧正在洒驱蛇粉,免得蛇虫惊扰了贵客,施主也请小心,贫僧还要去别的地方洒驱蛇粉,告辞。”   小和尚鞠了一躬,端着钵碗走了。   香果一听这草会吸引毒蛇,手上便起了鸡皮疙瘩,“姑娘,咱们快走吧,别碰见了蛇。”   闻婉却恍若未闻,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丛蛇床草。   *   “四?哥,我回厢房更衣,一会再来。”闻姝靠近沈翊,和他?耳语。   沈翊低头,闻姝刚才剥葡萄时不小心弄了点汁水在裙摆上,有些显眼,“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会就回。”闻姝看?一旁还有好几位大人想和沈翊交谈,不想耽误他?处理正事。   不等沈翊再说什么,她屈膝对沈翊行了一礼,扶着竹夏的手走开了,沈翊不爱她行礼,但在外边还是得做做样子。   沈翊看?闻姝身边跟着好几个丫鬟,倒也没坚持,正好大理寺的官员想和他?谈谈近来定都发生的案子,他?便收回了望着闻姝的目光,与官员交谈起来。   因着燕王的身份,燕王府分到了三间?休息的厢房,一间?略宽敞,其余两?间?小些,离花园庭院还近,没走一会就到了。   她先进了兰嬷嬷所?在厢房,“嬷嬷饿了没?我让人传午膳。”   “你怎么回来了?月露已?经带人去提午膳了,你不必顾虑我。”兰嬷嬷还当闻姝是特意为她回来的,今日这样的场合,闻姝的事也多,不想她浪费时间?。   闻姝弯了弯唇,“我回来更衣,就是顺道来看?嬷嬷。”   “衣裳弄脏了?”兰嬷嬷走近几步,“月露不在,走,我同你去换衣裳,也快开宴了吧?”   “好,”闻姝和兰嬷嬷往外走,“今日宴席不算正式,我吃点心都吃饱了,一会也是各自应酬,皇上已?经在别苑歇息了。”   这么多官员及亲眷,顺安帝哪有心思一一应酬,说是来皇家?别苑办赏菊宴,也不过是让百官领受皇家?天恩,让官员们知道皇上惦记他?们,好更用心当差。   竹夏推开厢房的门,闻姝一进去就有一阵穿堂风吹来,格外凉爽,抬眼才瞧见屏风后的窗户半开。   “咦?奴婢记得走前关了窗呀。”竹夏觉得奇怪,闻姝要更衣,自然要关窗,便想去把窗户合上。   兰嬷嬷却忽然拽了竹夏一把,“慢着。”   “嬷嬷怎么了?”闻姝狐疑地看?着变了脸色的兰嬷嬷。   兰嬷嬷没解释,却说:“竹夏,你先出去,关上门。”   “是,奴婢候在外边。”竹夏知道兰嬷嬷在王妃心中的重要性?,顺从地退了出去,带上门,守在门口。   “嬷嬷?”闻姝不知发生了什么。   “姑娘拿出玉竹哨,屋内有蛇床草的气味。”兰嬷嬷面容严肃,率先从荷包中取出竹哨,缓缓靠近屏风,对于从小和蛇床草打?交道的兰嬷嬷来说,这种味道太过熟悉了。   闻姝从随身带着的香囊中拿出玉竹哨,若是穿的衣裳不能遮住脖颈,闻姝就把玉竹哨放进香囊,总之不会离身。   她手中攥着玉竹哨,跟着兰嬷嬷走过去,才越过屏风,闻姝又拉着兰嬷嬷后退一步,“嬷嬷有蛇!”   窗边摆着的六足高盆架下,一只通身漆黑的蛇,蜷缩在一团不知从哪出现的草上,听见动静,那蛇抬起头,“嘶嘶”吐着蛇信子,眼睛小却亮,对侵犯它领地的两?人表示不满。   闻姝吓得咽了咽口水,唇色都白了,她不招蚊虫,又没离开过定都,这是第一次看?见蛇,这么近,这么鲜活的一条蛇,看?着都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雄虺( huǐ),有剧毒,在南疆常见,不曾想定都竟也有,”兰嬷嬷一脸肃色,“它团着的草叫蛇床草,一种专门吸引毒蛇的草药,亦作药用。”   “方才并没有这草,是谁弄的?”闻姝立马反应过来,这里?是皇家?别苑,按理来说顺安帝在此,蛇虫毒蚁早就被清理过,除非有人故意将蛇引来。   “用我教你的调子,驱赶它。”兰嬷嬷回头看?向闻姝。   闻姝拿起玉竹哨,心跳得特别快,兰嬷嬷教了她驱赶蛇类的曲调,她也是第一次实践,怕出意外。   “姑娘不必怕,我在这里?,这种蛇虽有剧毒,可我八岁随着阿娘进山时就见过了。”兰嬷嬷正愁没蛇让闻姝试试,还想着要不要去集市买几条蛇,这下不就正好有了机会。   “好,我试试。”闻姝将玉竹哨放在唇间?,回忆着兰嬷嬷教给她的调子。   这种调子神秘悠扬,听着就有种古老的气息,那毒蛇起初并没有反应,闻姝还当是自己没学成?,可很快,那蛇急躁起来,身子盘了几盘,蛇头伸得更高,不停地发出“嘶嘶”声?。   它像是舍不得这株蛇床草,可又被闻姝的曲调吓得惊慌失措,挣扎了一会后,蛇身攀着高盆架的架子腿蜿蜒而上,从窗户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两?人眼前。   闻姝长舒了口气,“嬷嬷,居然真的可以,太神奇了!”   兰嬷嬷过去把窗合上,捡起地上的蛇床草,“很新鲜,才放进来不久,这蛇会攻击人,若是不小心被这蛇咬上一口,寻常大夫还救不了。”   “是谁这么想置我于死地?”闻姝皱着眉头细想,“难道是闻妍?还是方才被我罚了的江夫人,江夫人看?着不像有这个胆子,闻妍的可能性?更大。”   闻姝后知后觉,“不对,这是我和四?哥共同的厢房,难道是有人想害四?哥?”   闻姝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竹夏,你去喊王爷过来,竹秋,你去问?问?附近的禁卫,一个时辰内,有谁往这边来过,一一问?清楚。”   为了护卫顺安帝,处处都是禁卫,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竹夏竹秋领命去了,闻姝心有余悸,喝了盏热茶,才稍微压下一些后怕,幸好是和兰嬷嬷一块进来的,要是方才是竹夏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姑娘先更衣吧,一会还有的忙。”兰嬷嬷从箱笼里?取出干净衣裳。   闻姝原本?就裙摆脏了些,现下后背出了冷汗,还真要更衣了,进入屏风后,换了身衣裳,她的目光落在盆架下,那地方背光,不容易注意到,要是不仔细看?,走近了都不晓得。   “发生何事了?”沈翊脚步匆忙地进了屋。   闻姝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走到沈翊身边,手搭在他?胳膊上,“四?哥,有人在房内做了手脚。”   兰嬷嬷拿出蛇床草与沈翊解释了一番。   沈翊眸光陡然变得森寒,拉着闻姝上下打?量,“可有伤着?”   “我没事,那蛇被吓跑了,”闻姝隐瞒了驱蛇那一段,“只是这蛇床草不知是谁放进来的。”   沈翊对外喊了句,“凌盛!”   凌盛听出沈翊的声?音不对,连忙进来,“主子。”   沈翊吩咐着:“去询问?周围的禁卫,看?上午有谁经过这边。”   “我已?叫竹秋去询问?,你去看?竹秋可有收获,着重打?听魏家?和闻家?人,勿要打?草惊蛇。”闻姝忙加了句。   “是,属下这就去。”凌盛拱手离去。   “你先坐会,吓着了吗?早知方才我便同你回来。”沈翊摁着闻姝坐了下来,捂着她发凉的手。   闻姝摇摇头,“是有些吓着,不过还好无事。”   “想必不会是瑞王,此次寒山寺之行,皇上交给了瑞王筹办,要是出了事,他?难辞其咎。”沈翊愁眉紧锁,在心里?头思忖会是谁干的。   闻姝便把罚了江夫人之事告知,“不知是不是她。”   “我看?她没这个胆子。”沈翊揉捏着闻姝的手,想让她热一点。   两?人这般猜来猜去,也没得出个结果,好在竹秋凌盛办事利索,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这离庭院近,一个时辰内经过的人不少?,不过大多都和王爷王妃无甚关联,唯独王妃的五姐江家?少?夫人身边的丫鬟香果经过此处,但是不是她无人瞧见。”   前边还有人守着,后边的禁卫松一些,只看?见人经过,没见着人做手脚。   “闻婉的人?”闻姝抿着唇角,“我没和她计较过去的事,她反倒找上门来,去悄悄地把香果找来,要真是她做的,吓唬一番就能说漏嘴。”   香果跟在闻婉身边,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经不住吓,一被凌盛提到跟前,看?着闪着寒光的刀身,什么都招了,膝行到闻姝跟前,抓着闻姝的裙摆,哭道:“七姑娘饶命,奴婢是被逼的,是五姑娘逼我这样做的。”   她喊闻姝七姑娘,是想闻姝惦记着侯府的旧情?,可却越发让闻姝想起过去闻婉是怎么欺负自己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翊一脚踹在香果胸口,直把她踢到了门口,“谋害亲王,罪当处斩,押下去关起来。”   “咳咳……王爷饶命啊……”香果哭得涕泗横流,被一脚踢得呕出血来,却不敢擦,急急忙忙跪着磕头,把额头磕破了,“王妃饶命,奴婢是被逼的,五姑娘说要把奴婢卖到窑子去,奴婢才不得不为她办事,求王妃饶我一命!”   香果自然晓得谋害闻姝是大罪,万万不敢做,可闻婉就只有她一个心腹,香果不做,难道让闻婉自己做吗?所?以用卖身契相威胁,说要卖她到下等窑子,那地方千人枕万人骑,连畜生都不如,香果也是怕极了。   闻姝拧起了眉头,香果是自小跟着闻婉的,就如月露一般,竟为了谋害她,这般待香果,闻婉也是黔驴技穷了。   “带下去!”沈翊可不会心软,也没什么旧情?可顾忌,既然香果敢做,就得付出代价,闻婉他?也不会放过。   “你想怎么做?”沈翊转头看?闻姝,他?心里?头虽有计较,但被吓着的是她,自然要问?过闻姝的意思。   闻姝垂眸思索片刻,却问?兰嬷嬷,“嬷嬷,有引蛇的药粉吗?”   驱虫的药粉她带了,可引蛇的药粉还真没用过,但用哨子引蛇又太过显眼了。   兰嬷嬷颔首,“有,干枯的蛇床草磨成?粉便可。”   兰嬷嬷还可以加一些药粉,增强对毒蛇的吸引,但沈翊在这,她便没多嘴。   “那就好,”闻姝望着沈翊,挑唇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吓她一吓,再提其他?。”   闻婉背后没有魏家?撑腰,闻姝才不会让这件事无声?无息的结束。   今日便新仇旧账一起算!   *   闻婉在树荫下走来走去,彷徨不安,手上的帕子被撕扯得看?不出原本?模样,总是忍不住抬头看?向四?周,香果还没回来。   香果离开没多久,冷静下来,闻婉就有些后悔了,尤其是想到江夫人脸上的巴掌印,闻姝今非昔比,这事要是被查了出来,那她凶多吉少?。   可香果一直没回来,她想过去那边看?看?又不敢,一颗心七上八下,急得她不小心把舌头给咬了。   过了会,沈翊携着闻姝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闻姝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两?人面带笑容,丝毫看?不出受惊的模样。   难道香果没去放蛇床草吗?闻婉盯着闻姝看?,心里?头有些庆幸,许是香果胆子小,不敢去做,这样也好。   闻婉不停地咽着口水,拍了拍胸口平复心绪跟了过去,想看?看?闻姝他?们去哪。   她一双眼都盯在闻姝身上,没注意看?路,和一个端着香炉的宫婢撞上了,那香炉里?的香灰全洒在她裙摆上,幸好是冷掉的香炉,要不然她的裙子都要被烫坏。   “夫人恕罪,奴婢眼瞎没瞧见您。”宫婢跪在地上,慌忙拍着闻婉的裙摆。   “罢了,不碍事,你走吧。”闻婉心里?头装着事,哪里?还有心情?和一个宫婢计较。   宫婢道谢后端着香炉离开,闻婉继续跟过去,闻姝和沈翊去了湖边,长公主、瑞王妃等不少?夫人贵女都在那边喂锦鲤,鱼食洒下去,锦鲤争相抢食,引得夫人们一阵娇笑。   闻婉勉强维持笑容,低着头赏菊,一路走过去,状似随意地靠近她们,站在闻姝不远处佯装赏花,想听听闻姝和长公主等人在说什么,别是在告她的状。   香果一刻不回来,闻婉就一刻不得安心。   但站了半晌,只听见闻姝在和长公主闲话家?常,并没有提到她,闻婉心里?头的大石头稍稍落地,猜测香果胆子小,怕是跑了。   闻婉瞬间?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悄声?舒了口气,打?算离开,一低头,却正好和一条盘在菊花从中格外粗壮的黑蛇面面相觑。   “啊——蛇!有蛇!”闻婉心里?头本?就惦记着蛇床草,心虚难抑,这下突然看?见蛇,还是一条这么粗壮的蛇,当即惊呼。   那蛇没被她吓到,反而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冲着闻婉而去。   闻婉吓得花容失色,一个劲地往后退,众夫人中也不知是谁先看?见了蛇,尖叫道:“有蛇啊,快来人——”   顿时这群贵妇贵女们乱成?一团,她踩着她,她又推着她,纷乱得像是一群苍蝇。   闻婉退到了湖畔,那条蛇还追着她不放,这边为了喂鱼,本?就没设多高的栏杆,闻婉一个后仰,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跌入湖中。   她为了不摔下去,就近扯了一个人,想拉住自己,谁知两?人竟同时掉入湖中,“嘭——”地一声?响,水花四?溅,惊散了一群锦鲤。   意外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整个场面仿佛连空气都被定住,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惊险的一幕,直到一个丫鬟尖利的叫声?冲天而起:“快来人啊!瑞王妃落水了——” 第044章 恨意   “快、快救瑞王妃!”随着丫鬟这句话喊出来, 众人才后知后觉,落水的竟是瑞王妃。   瑞王妃被闻婉一道扯落湖中了。   因着要办赏菊宴,别苑管事生?怕皇上觉得湖中水少, 影响了美观, 特意往湖中加了不少水,深度还不浅呢。   两人都不会水, 掉下?去只?知道扑通,尤其是瑞王妃, 她身怀有孕,吓都要吓得腿软了,哪里还有力气?求救。   好在知道瑞王妃的重要性,识水性的太监和禁卫连忙跳入湖中营救瑞王妃。   可瑞王妃惊慌失措, 脚下?缠着了水草,救起来还颇费了一番功夫,等把瑞王妃拖上来, 她已?经晕过去了。   瑞王急匆匆来到庭院, 瞧见的就?是一身湿透, 不省人事的瑞王妃, 慌忙上前打横抱起她, 怒吼道:“快请太医!”   幸好今日顺安帝也在,因此?有两位太医候着, 瑞王妃的丫鬟颤抖着跑去寻太医,瑞王妃有喜,要是出了好歹, 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全都活不了。   瑞王妃有人照应, 可后面?被拖上来的闻婉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被太监扔在草丛中, 无人敢上前,谁都晓得闻婉连累瑞王妃落水,今日在劫难逃,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和闻婉挨上关系。   “嘶——”闻姝倒吸了口凉气?,方才这么多人推推挤挤,不知是谁推着了长公主,眼见着长公主就?要摔倒,闻姝想也没想,扑了过去垫在了长公主身下?,手背胳膊都擦伤了。   事发之?时,沈翊本想护着闻姝离开,可却眼睁睁看着她垫在了长公主身下?,一瞬间心跳都停止了,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她滚落台阶的那一刻。   白嬷嬷等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起长公主,沈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抱着闻姝,面?沉如水,“伤着哪了?”   又一次,她当着他的面?受伤,巨大的懊恼笼罩着沈翊,怨自己反应慢了,没有垫在闻姝身下?。   “无碍,只?是手好像扭着了。”闻姝秀眉紧拧,忍痛抬起右手,抽着气?,“手擦伤了一点。”   “怎么伤得这样严重?”沈翊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因为?是石板路,闻姝的手腕手背从粗粝的石板上擦过,蹭掉一片足有碗底大的皮肉,白皙的手背很快冒出鲜红的血珠子,看着十分骇人。   “我抱你去找太医。”沈翊方寸大乱,心跳得快要停止,当即要拦腰将她抱起。   但闻姝还惦记着别的事,摇了摇头,“先别,扶我起来吧。”   沈翊现下?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理,只?想带她去处理身上的伤,可闻姝的要求,他向来拒绝不了,只?能小?心扶着她站了起来,“腿伤着了吗?”   “没,就?手有些疼。”闻姝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擦伤,疼得她额头冒出了冷汗,已?太久没受过伤了,陡然擦破这么大一块皮,还真有点难忍。   “丫头,你怎么就?这般大胆地垫在我身下?,”回过神来的长公主看着闻姝满手的血,心疼地红了眼圈,“伤得这样重,都怪我,怪我。”   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闻姝会垫在她身下?,看着闻姝手上的伤,心疼得无以?复加,心口震颤,要说从前还是觉得燕王可以?和瑞王相抗衡而?对闻姝亲近几分,现下?是真的喜欢上了闻姝这个丫头。   她身边几个丫鬟,没谁有闻姝这样的胆魄。   “不碍事的殿下?,”闻姝疼得眼里泛着泪花,却勉强笑着,“我年轻力壮,摔两下?不碍事,您若是摔着,可得养上一年半载。”   沈翊扶着闻姝的手收紧,薄唇紧抿,没有说话,心里头翻涌着百般滋味。   长公主也是一阵后怕,她身子本就?不好,摔着了确实要受罪,“唉,你这实心的丫头,是我老婆子欠你的,快让太医瞧瞧,别落下?了疤。”   这事发生?了也有一会,一个太医守着瑞王妃,另一个太医赶来了湖畔,这次意外倒真伤着不少夫人,但并?没有闻姝伤得这样重,毕竟她是垫在长公主身下?,因此?谁也不敢和闻姝抢太医,太医就?默默地站在身侧。   “长公主,我带她回厢房处理一下?伤口。”沈翊不想两人再说下?去,耽误了闻姝的伤情?。   “去吧,快去,我一会去瞧瞧。”长公主虽没受伤,可身上的衣裳也脏了,得回去更衣。   沈翊当着众人的面?抱起闻姝,走出几步,闻姝瞥见躺在地上无人问津的闻婉,给竹夏使了个眼色,“竹夏,去把五姐姐扶到厢房换身干净衣裳。”   虽说闻姝并没有料到闻婉会闹得这样大,甚至将有孕的瑞王妃扯下?水,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就?得杜绝后患,闻婉身上那沾了香灰的衣裳留不得。   竹夏心领神会,即刻让几个丫鬟抬着闻婉去了厢房。   沈翊抱着她走出了庭院,才低声说:“沾了水,早就?没了。”   在水里滚爬一遭,香灰怕是也融入水中了。   闻姝靠在他肩上,“小心驶得万年船。”   人人皆知她是闻婉的妹妹,因此?关心一下?闻婉也没什么奇怪,不会教人怀疑。   “处处都想得到,怎么不想想自个的身子?”沈翊剑眉紧锁,“在我跟前受伤,是要拿刀子剜我的心吗?”   闻姝也知道自己鲁莽了,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现在受了伤,她也是怕的,面?对沈翊的质问,瘪着小?嘴,可怜巴巴地说:“四哥别恼,我知道错了。”   沈翊沉着脸没说话,一直将她抱回厢房,兰嬷嬷瞅见她手上的伤也吓了一大跳,当务之?急是让太医诊治,因此?没人说话。   太医为?闻姝处理了伤口,要上药包扎,那药粉洒在闻姝的伤处,顿时让她吸气?忍痛,疼得她把唇瓣咬得泛白。   “别咬唇,咬我。”沈翊掐着她的下?巴,强制地撬开她的唇齿,将手塞到她嘴里。   闻姝摇了摇头,不想咬沈翊,可沈翊始终堵着她的嘴,后面?闻姝疼得没办法了,只?能咬了下?去,一边咬着沈翊的手掌,一边眼泪簌簌滚落,瞧着好不可怜。   十指连心,可手上的痛感却远远不及看着她这副模样的锥心之?痛,他低头用下?颌温柔地蹭了蹭她面?颊上的眼泪,滚烫灼人。   说好要护着她,可还是食言了。   太医在燕王满是冷戾的眼神中匆忙包扎好燕王妃,明明疼的是燕王妃,可太医心口也跟着疼,是被燕王宛如阎王似的表情?吓得。   “王爷,下?官已?包扎好王妃的伤处,明日还需换药,至于胳膊的扭伤,抹些药酒将养些时日便好。”太医躬身回道,抬手时不经意地擦了下?额头的冷汗。   沈翊吩咐:“你明日来燕王府换药,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太医如临大赦,恭敬地退了出去。   沈翊拿开手,虎口处有个鲜艳漂亮的牙印,闻姝眨了眨垂着泪水的眼睫,“咬疼你了吧。”   “心比手疼。”沈翊用帕子给她擦去眼泪和冷汗。   “姑娘怎么伤得这样重?”兰嬷嬷心急如焚,闻姝的手都被包扎成粽子了。   “她垫到人身下?,伤得能不重嘛。”沈翊语气?不满,端着茶盏递到闻姝唇瓣。   闻姝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和兰嬷嬷说了经过。   “闹得这样大?那瑞王妃的孩子可还保得住?”兰嬷嬷脸色大变,她们?只?是想吓唬闻婉,却没想到牵连了瑞王妃。   “不好说,我已?经叫竹夏去给闻婉更衣,那身旧衣裳不能留。”闻姝起初没想过害瑞王妃,可既然事情?发生?,就?由不得她心软,魏家也从未待她心软过。   “姑娘做得对,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闻婉也是自作自受。”兰嬷嬷也得感叹一句时机这样巧。   先前柳夫人来王府告诉闻姝这个消息,就?想让闻姝除去瑞王妃腹中的孩子,兰嬷嬷也觉得这个孩子不能留,可闻姝不想做这样的事,沈翊亦不屑,况且他觉得瑞王妃生?不下?这个孩子,最终不了了之?,没再提起这件事。   谁知道今日竟阴差阳错的成了。   “嬷嬷先去歇息吧,我给她换身衣裳。”沈翊抱着闻姝起身,闻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坐在四哥的腿上。   一会这件事还有的闹,就?算瑞王妃的孩子保住了,魏皇后也免不了要罚闻婉。   兰嬷嬷等人退了下?去,沈翊亲自给闻姝更衣,“把手抬起来,我看看你的胳膊。”   外衣褪去,闻姝只?穿着心衣,忍住羞怯抬起右手,行动间皱着眉头,有些疼。   沈翊低着头仔细查看,“胳膊上红了一片,还有青紫,幸好有衣裳挡着才没磨破皮。”   他拿过太医留下?的药酒,擦在她的手上,用了点力气?,想揉散淤青。   “嘶……四哥,疼。”闻姝的泪又悬在眼角。   “现在知道疼了?淤青不用力怎么揉开?”沈翊嗓音冷漠,一张脸也黑如深潭水,冷得吓人,可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不少。   闻姝低眉顺眼,抿着唇角不敢说话,知道沈翊在生?气?,气?她不爱惜自己。   她可以?不救长公主,也没人会说什么,哪怕长公主受伤,也只?会怪到闻婉头上,牵连不到闻姝。   闻姝也说不上来缘由,下?意识的反应,或许是为?了讨好长公主,也或许是因为?和长公主相处的这段日子,让她心里惦记着长公主。   但沈翊却认定了闻姝是为?了燕王府,为?了他而?讨好长公主,才以?身涉险,心中愈发愧疚。   是他不够强大,才教闻姝要费尽心思去为?她筹谋。   揉好药酒,又给她换了身衣裳,双手箍着她的肩,让她坐着,沈翊半蹲在她跟前,仰着头,幽深的目光盯着她瞧,“下?不为?例,我不想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帮我。”   诚然,闻姝今日这一摔,足以?打动宁国长公主,可沈翊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是想拉拢宁国长公主,可比起长公主的支持,他更希望闻姝健康平安。   “你别生?气?啦,”闻姝用没受伤的左手拽了一点点沈翊的衣角轻晃,软着语调,“四哥最好啦。”   沈翊喉结微微滑动,他本就?无法抵抗闻姝,更何况是这副娇滴滴的模样,他撇开眼,语气?生?硬,“撒娇也没用。”   闻姝忽然低下?头去,在沈翊额头亲了一下?,“这样也没用吗?”   沈翊还是不为?所动,闻姝继续亲,眼睛,脸颊,鼻尖,一面?亲还一面?说,“这里呢?”“这里也没用吗?”   直到她亲到了男人的薄唇,话还没问出口,沈翊就?一把钳住了她的下?巴,抬头狠狠地亲了回去,男人粗厚的舌尖撬开齿关,勾着丁香小?舌掠夺,让她无处可躲,力道之?大像是在发泄。   闻姝的舌根都发麻了,却动弹不得,只?能可怜兮兮地呜咽,“四、四哥……”   沈翊漆黑眼眸中的冷意被欲望所取代,真恨不得将她摁在床上好好教训一番,才好让她长长记性,看她下?次还敢不敢。   闻姝的右手被包成粽子动不了,只?好用左手拍打沈翊的胸膛,“呜呜……”   沈翊头一次亲得这样凶,这样狠,毫无顾忌,她快要被憋死了!   她不会要做史上第?一个??.??因为?接吻而?憋死的人吧?   就?在她觉得气?血涌上头顶,眼前发黑,要喘不过气?来时,沈翊才松开她。   “咳咳……”闻姝大口地喘\息,呼吸着新鲜空气?,仿佛小?死过一回,嗔了沈翊一眼,控诉道:“四哥,你忒狠了,我都要憋死了!”   沈翊用指腹捻走她唇角的银丝,眼眸微眯,含着危险的神色,“你方才怎么不怕死?”   闻姝:“……”   得,这件事得被四哥唠一辈子。   沈翊意犹未尽的又亲了她几下?,退出时用齿尖咬了一下?她的唇瓣,似警告一般。   “嘶……疼呐!”闻姝是真知道错了,抬起手却不敢碰唇瓣,火辣辣的,肯定破皮了。   “这点疼比起你方才算什么?”沈翊冷着脸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血珠,“你下?次再敢这样自作主张,我就?做到你下?不来床。”   “……!”闻姝被这番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成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咳……”   她直把一张小?脸咳红了,才顺下?这口气?,气?恼地瞪着沈翊,“哪有你这样的!”   说要罚她板子都比什么“做到下?不来床”要好吧!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要不然闻姝真得羞愤而?死。   “别的治不了你。”沈翊拧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知道她在房事上羞怯,最怕提起这个,就?偏偏要拿这个吓唬她。   别的他也舍不得罚。   闻姝这下?是真老实了,她觉得四哥很有可能说到做到,下?不来床什么的,也太羞耻了!   “砰砰——”有人敲门?。   闻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完整,只?是面?颊白里透粉,眼睛水润含春,太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了,又瞪了沈翊一眼。   沈翊得意地挑眉,“罚”过了不听话的某人,现在神清气?爽,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进。”   凌盛推门?进来,“禀主子,瑞王妃小?产了。”   “果真?”闻姝扭过头来,这下?也顾不得沈翊的逗弄了,瑞王妃小?产,这下?要闹大了。   凌盛道:“是,方才传出来的消息,皇后已?下?令,所有人去庭院候着,已?将闻婉弄醒,押了过去,还有江大人和江夫人,都去了。”   闻姝和沈翊对视一眼,“咱们?也过去吧。”   虽说这事做得隐蔽,未必能被人发觉,可要是万一被发现了,魏皇后绝对会扣两人一个残害皇孙的罪名,要是坐实可就?麻烦了。   “走吧。”沈翊扶起她往外走。   两人才出房间,竹夏就?回来了,对着他们?点点头,“王爷,王妃,已?处理妥当。”   “好,你留在这里,竹秋陪着我便好。”闻姝安排道。   “是。”竹夏屈膝应着。   闻姝伤着的是胳膊,腿脚无碍,走得不算慢,不过等两人到时,庭院中已?是摩肩接踵,但鸦雀无声,上首坐着顺安帝和魏皇后,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魏皇后肉眼可见的怒气?冲天,所有人都低着头站在四周,大气?不敢出。   中间跪着哆哆嗦嗦的闻婉、江夫人、江大人,还有一些伺候的丫鬟婆子禁卫等,足足跪了几十人。   沈翊和闻姝姗姗来迟,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眼球,魏皇后本就?在气?头上,第?一时间拿他们?出气?,“让本宫和皇上等着,燕王和燕王妃真是好大的架子!”   闻姝也是闻家人,现在魏皇后对永平侯府的人都怨恨极了。   两人向顺安帝行礼,还来不及开口请罪,一旁坐着的宁国长公主就?道:“燕王妃为?救我受了伤,皇后总不能不让人包扎吧?”   顺安帝这才注意到闻姝被包成粽子的手,“燕王妃伤得重吗?”   闻姝说:“多谢父皇关怀,不碍事。”   “罢了,难为?你有这份心护着长公主,来人,给燕王妃赐座。”在座诸位,除了皇上、皇上、长公主,其余人都站着,连瑞王也没赐座,这下?却叫燕王妃先坐,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她,魏皇后看着更是想吃了她。   闻姝今日还真不想当这个众矢之?的,原想推却,但长公主却叫人把椅子摆在她身侧,让闻姝坐了过去。   长公主爱怜地打量闻姝,“怎么嘴上也蹭破了皮?真是让你受罪了。”   闻姝听着这话,耳根子“轰”的一下?热了起来,哪是什么蹭破了皮,这是被沈翊咬的!   可她总不能说出来,只?能低着头不说话,尴尬的要命,藏在绣鞋中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都怪四哥!   沈翊站在闻姝身侧,听着这话却没为?她说话,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量她往后也不敢再做今日这样的蠢事。   “咳——”顺安帝清了清嗓子,“既然人都到齐了,谁来说说方才发生?了何事?”   别苑的管事跪在地上,颤抖着说:“回皇上,方才众位夫人在湖畔赏花喂鱼,忽然出现一条毒蛇,彼此?推挤,江家少夫人后退时拉着瑞王妃一块掉进了湖中,奴婢有罪,求皇上责罚!”   顺安帝还没说话,魏皇后就?急不可耐地说:“江家少夫人闻婉致使瑞王妃落水,更害得瑞王妃小?产,谋害皇孙,当诛九族!”   江夫人被闻姝责罚过后就?一直躲在厢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押了过来,现下?听着魏皇后说要诛九族,吓得几欲昏倒,强撑着磕头:“皇后娘娘饶命,都是闻婉这个孽障做下?的事,和江家无关呐,臣妇即刻休了她,求皇后娘娘饶命!”   江大人今日一直在和同僚喝茶下?棋,连江夫人被打都不晓得,更是无辜,就?好似青天白日里一个雷炸下?来,就?砸他头顶,给他弄得话都说不利索,只?知道求饶。   诛九族,这是何等惨烈的罪名啊!   就?是一旁站着的章氏都有些腿软,被辛嬷嬷扶住了,诛九族可是把永平侯府都算上了,虽说永平侯在边境御敌,未必会牵扯到侯府,可这罪名太大了,实在是担不起啊!   闻婉自从醒来后,得知被自己牵连落水之?人是瑞王妃,就?已?心生?绝望,再得知瑞王妃小?产时,她硬生?生?吓晕了过去,是被婆子用冷水泼醒的,刚换好的衣裳又被弄脏了,脸上妆容已?花,宛如个疯子。   “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罪妇乃无心之?失,并?非故意要谋害皇孙。”闻婉已?经不能用后悔来形容了,她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捅出天大的篓子,害得瑞王妃小?产,即便是永平侯在这,怕是也保不住她了。   “一句无心之?失岂可推诿卸责,”魏皇后怒斥,“本宫看你是受人指使,故意谋害皇孙,还不将你背后之?人速速招来,本宫可让你死个痛快,要不然五马分尸!”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害瑞王妃小?产,闻婉的一句无心之?失,魏皇后自然不肯,她就?盼着瑞王妃腹中的嫡子,如今孩子没了,她便想攀咬上别人,正好闻婉又和闻姝有关系。   闻婉听着“五马分尸”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可她的头脑竟在此?刻无比清醒,听出了魏皇后的言外之?意,立马指着闻姝说:“皇后娘娘饶命,这一切、这一切都是燕王妃指使罪妇所为?!”   反正她是难逃一死,既然如此?,她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要不是因为?闻姝她也不会走到瑞王妃那边去,更不会害了瑞王妃,还有那条蛇,出现的太过突兀,闻婉怀疑就?是闻姝算计了她!   魏皇后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立马吩咐道:“来人,燕王妃谋害皇孙,押下?去受刑!”   “本王看谁敢!”沈翊站了出来,护着闻姝,“不过是临死之?人的随口攀咬,皇后娘娘这就?信了?未免草率。”   “正是,话还没说清,哪能让堂堂王妃受刑,”长公主也道,“皇上,重刑之?下?多冤屈,总得听听燕王妃的辩驳。”   顺安帝本就?没打算这件事牵扯上燕王府,随手挥退禁卫,“皇姐说的是,皇后也勿要着急,总得把事情?查清楚。”   魏皇后哪能不急,“皇上,闻婉与燕王妃乃同胞姐妹,若非事实,她何故攀咬妹妹。”   闻姝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福了福身,说道:“回皇上,儿臣与五姐姐向来不睦,永平侯府人人皆可作证,五姐姐怎可能听儿臣的吩咐。”   “永平侯夫人可在?燕王妃所说属实吗?”顺安帝随口问道。   章氏从人堆里站出来,恭敬地行礼:“回皇上,确实如此?,闻婉与侯府诸人皆不睦,况且闻婉已?出阁,甚少回侯府,臣妇也不知她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谋害瑞王妃。”   章氏也没想到,有一日她要给闻姝做清白的证明,她也知道魏皇后想让她说什么,可是闻姝闻婉不睦众人皆知,她但凡歪曲,被查出来,就?是欺君之?罪,章氏还没这个胆子。   魏皇后狠狠地瞪了章氏一眼,又说:“方才所有人都瞧见了,燕王妃亲口吩咐带闻婉下?去更衣,燕王妃如此?关心闻婉,还说不睦!”   闻姝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闻婉毕竟是妾身的五姐,打断骨头连着筋,就?让她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也实在难看了些,妾身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叫人给她换了身衣裳,皇后娘娘要是不喜,便叫人扒了她的衣裳,妾身一切听娘娘的令。”   “你——牙尖嘴利,”魏皇后看向闻婉,“你来说,到底是不是燕王妃指使的?”   闻婉连连点头,“皇后娘娘,就?是……”   “五姐,我好心让人为?你更衣,你怎得还反咬我一口,幼时你便常常欺凌我,我也不曾于你计较,”闻姝提了下?裙摆,腰间挂着的一个桃红色荷包微微晃动,打断了闻婉的话,“听闻赵姨娘病了,镰州一事虽由燕王处置的,可你也不能因恨诬陷于我啊。”   闻婉死死地盯着那个桃红色荷包,那是香果常用的荷包,香果在闻姝手中!   她即刻闭嘴,不敢再乱说话,香果在闻姝手中说明闻姝晓得蛇床草之?事,要是再曝光此?事,那她就?是谋害燕王妃与瑞王妃,罪加一等,更别想活了。   闻姝还特意提到赵姨娘,分明就?是拿赵姨娘和闻琛威胁她。   “这事和镰州又有什么关系?”顺安帝不解地询问。   沈翊回话说:“回父皇,镰州同知赵馈乃是闻婉的亲舅舅,此?事父皇交于儿臣处置,闻婉怕是怨恨上了儿臣,才诬陷王妃。”   “原来如此?,其中竟还有这般纠葛,那闻婉所言便不可信,”顺安帝沉着声说,“闻婉,当初赵馈一事,朕已?看在永平侯的面?子上,并?未处罚你生?母,今日害瑞王妃小?产,若是还敢诬陷燕王妃,那你生?母等人,朕也容不得!”   要说闻姝还只?是拿赵姨娘威胁闻婉,顺安帝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她,要么你认罪,要么你和你生?母一起死。   赵姨娘到底是闻婉亲娘,养她成人,闻婉怎敢拿生?母的命去赌,况且她本就?是情?急之?下?攀咬闻姝,并?无证据,再被顺安帝这么一吓,她哭着摇头,“罪妇知错,不是燕王妃指使的,罪妇是受了惊吓,无意间才将瑞王妃带下?水,求皇上勿要牵连家母。”   魏皇后面?露不忿,真是没用的东西,吓唬几句就?改了口,这样好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既你已?认罪,谋害皇孙,死罪难逃,”魏皇后看向江夫人,“她既是江家女……”   魏皇后还没说完呢,江夫人就?抢着说:“皇后娘娘明鉴,当初是这个贱人爬了我儿的床,逼着我儿娶她,我儿至今没有进过她的房门?,臣妇早就?想休了她,求皇后娘娘宽恕江家。”   “对,对,皇后娘娘,微臣即刻便叫犬子休了她!”江大人也顾不上别的,只?求保住江家人的性命。   闻姝由沈翊扶着坐下?,多看了闻婉一眼,犹记当初闻婉出阁时多么的神气?,在她跟前炫耀,可原来她嫁过去是守寡,江允淮倒真是恨极了她,成亲一年了,竟没进过她的房门?。   周围站着的夫人们?也一脸戏谑,视线若有似无地看向章氏,侯府姑娘竟会爬床,这样丢脸面?的事,还是头一次听说。   章氏掐着掌心,眼睛瞪着闻婉,恨不得将她瞪出一个窟窿来,临死前还要害了侯府名声,真是活该被五马分尸!   闻婉跪在地上,紧紧地攥着拳头,被众人鄙夷的视线打量,让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剥光了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指点点,既然江夫人不顾她的脸面?,那她死也要拉着江夫人垫背!   “回皇后娘娘,罪妇今日本不想来,是婆母死活要带我来,还对我动辄打骂,若非方才我婆母打了我,使我头昏眼花,我也不至于害了瑞王妃,罪妇有罪,可江闻氏也难辞其咎!”   “你这个贱人!你要死了居然还敢攀咬我,”江夫人气?从心来,扭头就?给了闻婉一巴掌,“江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闻婉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当即也打了回去,两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扯起来,她打她的脸,她又抓她的耳朵,两人互相抓扯头发,发髻散乱如鸡窝,脸上这一道印那一道痕,众人看着惊得合不拢嘴。   这哪里还有半点世族贵妇的模样,简直就?是两个泼妇啊!   “够了!”顺安帝实在没有心情?在这看她们?扯头花,“事发之?时,闻婉已?是江家妇,江家难辞其咎,江学林革职,杖三?十,江闻氏剥夺诰命,杖三?十,江允淮身为?闻婉的丈夫,革职,杖五十,江家驱逐去京,闻婉……”   “依皇后看,闻婉该如何处置?”顺安帝转头看魏皇后。   魏皇后毫不犹豫地说:“自然应当赐死,害了天家皇孙,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一个闻婉难解魏皇后心头之?恨,千盼万盼的嫡皇孙就?这样没了,魏皇后恨不得诛她九族   “也罢,”顺安帝道:“赏闻婉鸩……”   “皇上,”闻姝忽然起身,行礼道:“皇上恕妾身多嘴,可否求皇上留她一命,父亲已?年迈,尚在边境御敌,若是他知晓五姐殒命,怕是会悲痛万分。”   长公主跟着说:“闻婉该死,可永平侯到底为?大周戎马半生?,现下?边境不稳,若是听闻女儿死讯,怕是会动摇军心,皇上不如就?将闻婉圈禁于寒山寺,教她日日为?瑞王妃,为?大周祈福。”   “她害了瑞王妃,就?只?得了圈禁?”魏皇后自然不满,“永平侯教出这样的女儿,本宫还没治他的罪,他岂敢不满!”   顺安帝闻言偏头看魏皇后一眼,“治永平侯的罪,难道皇后去守边境?还是魏家有谁愿意去守边境?”   “臣妾不敢。”魏皇后咬紧后槽牙,魏家要是能出虎将,哪还有永平侯什么事,魏家现在最缺的就?是兵权,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武官。   原本想拉拢永平侯,可今日之?后,她恨死闻家了,连带着闻妍和章氏她也不喜,永平侯是不可能再站在瑞王这边了。   “罢了,就?照皇姐说的办,即刻将闻婉押入寒山寺,非死不得出,”顺安帝起身,“朕乏了,管事等人由着皇后责罚,今日的赏花宴到此?为?止。”   瑞王妃小?产,于顺安帝而?言是好事,也懒得重罚,康德成扶着顺安帝离去。   “恭送皇上!”   魏皇后送走顺安帝后起身,扭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一肚子气?还没出呢,冷硬地吐出几个字:“全部杖毙!”   她处置不了闻婉,还处置不了这些管事丫鬟护卫吗?   一听杖毙,奴仆们?纷纷哭嚎起来,“皇后娘娘饶命啊!”“娘娘恕罪!”   夫人们?用帕子掩着口鼻,这可是几十条人命啊,魏皇后罚的也太重了,可谁也不敢开口求情?,都知道魏皇后在气?头上,免得引火烧身。   闹剧结束,魏皇后走了,众人才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下?山。   沈翊扶着闻姝回到厢房,“何必为?她求情?,她小?时候没少欺凌你。”   那杯鸩酒,合该闻婉下?肚。   “不是为?她求情?,是因为?永平侯,”闻姝叹了口气?,“侯爷身为?人父,对闻婉定是有父女之?情?在的。”   还记得从前永平侯在府中时,闻婉很得侯爷的宠爱,因为?娘亲一事,她记着侯爷的好,这才出口求情?。   “还是你心善。”沈翊想想也是,永平侯八个子女,他的几个孩子都歪瓜裂枣。   闻琅闻琛就?别提了,闻璟学了武,瞧着有点能担事的样子,但年岁还小?,永平侯府百年家业,怕是要倾颓了。   章氏当真娶错了,既不会教养子女,也没有当家主母的度量,还目光短浅,若非她一味想攀附权贵,低调谨慎一些,永平侯府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尴尬局面?。   “四哥你闭着眼睛夸,今日之?事我才是罪魁祸首啊。”闻姝哭笑不得,她觉得自己和“心善”这个词是挨不着边了。   沈翊:“不一定,我觉得瑞王妃小?产蹊跷,即便落水,可一会就?救上来了,还没闻婉淹得久,不至于这么快就?小?产。”   瑞王妃从落水到小?产,半个时辰都没有,太快了。   “可能还未满三?个月吧,头三?个月是容易小?产。”闻姝当他是宽慰自己,便说:“总之?事情?已?经这样,过去就?不提了。”   “行,那就?不说了。”沈翊也只?是猜测,他是觉得瑞王府原本就?一团乱麻,瑞王妃这孩子除了魏家,没有人希望她生?下?来,连瑞王也未必。   闻姝想了想,“我想去见见闻婉,方便吗?”   “晚一点,等皇上皇后离开再带你去。”沈翊知道两人还有些话要说。   “好,那歇会吧,有点累了。”闻姝手上还在隐隐作痛。   “走吧,”沈翊扶着她进了内室,“晚上去庄子上住,明天再回定都。”   “好啊。”闻姝说着打了个哈欠,困出了眼泪。   这一觉她睡得久,日头都快下?山了,两人才去到寒山寺关押闻婉的地方。   说是寒山寺,其实离寒山寺有些距离,是一栋废弃的旧宅子,闻姝关押在其中一间,有禁卫把守,闻姝走进去,一股腐木烂泥的气?息扑面?而?来。   推开房门?,一束光亮照了进去,金色的浮尘在半空中翻滚,里边十分窄小?,连透气?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蛛网遍布,屋内就?一张破板床,一张缺了半个腿脚的桌子,闻婉坐在唯一的一张旧椅子上,低着头,听见动静也没反应。   禁卫都被闻姝遣到外边去了,因此?她没关门?,抬手把一团蛇床草扔在地上。   闻婉呆呆的视线中滚入了一团碧绿,才缓缓地抬起头,盯着闻姝,有气?无力,“我就?知道是你害我。”   她就?说那蛇为?何只?追着她,她百般回想,才想起那倒在她身上的香灰,只?是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关进了这里,再没有人会听她的辩驳。   “到底是你害我?还是我害你呢?”闻姝半侧着身,站在光影里,她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耀眼夺目。   闻婉微眯了眯眼,怨恨道:“我是恨不得你死,可我没想害瑞王妃。”   “你为?什么恨不得我死?”闻姝是真的不解,“自小?就?是你欺负我,长大了你还要恨我?”   闻姝回想过去很多事,她哪怕得了势,也没对闻婉怎么样,怎么就?叫闻婉这样恨她?   “我就?是恨你!”闻婉瞪大双眼,怒声质问:“从前你是我脚底的泥,凭什么你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却要在江家受尽委屈!我不甘心!”   不甘心闻姝得了燕王的宠爱成为?燕王妃,不甘心闻姝得了皇上的青眼成为?兰姝县主,更不甘心闻姝讨了长公主欢心,获封食邑……   “眼睁睁看着比我差的人过得比我好,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闻婉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眼里全是鲜红的血丝,昭示着她的愤怒。   闻姝觉得特别好笑,没忍住笑了一声,“闻婉,你所谓的差,不过是因为?你有得宠的生?母庇佑,而?我生?母早逝无人看顾,日子过得差了些,可同在褚先生?门?下?,得褚先生?夸赞的是我,习字文章我比你好,我擅厨艺,精女红,会骑马射箭,就?连样貌我也比你出众,我哪点比你差?”   “你所谓的差,与我毫无关系,而?你所谓的好,也与你毫无关系,都是外物罢了,可怜你从未看清,还为?此?沾沾自喜,年幼时,我受了你多少苦头,你不会都忘了吧?”   闻姝永远记得那场大雪里,因为?字写得差而?被闻婉闻妍羞辱,所以?在之?后她拼命练字,不顾寒暑,终于得到了褚先生?的认可。   闻婉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闻姝说得没错,可她却不愿意承认,“你只?是命好,攀上了燕王,而?我命数不好,嫁去了江家。”   “嫁给江允淮不是你亲自算计来的吗?”闻姝摇了摇头,轻哂,“贪心不足,欲壑难填,即便你成为?燕王妃,迟早也是一样的下?场,你和章氏很像,永远都不知足。”   闻姝幼时不知有多羡慕闻婉,虽也是庶女,却有赵姨娘爱护,还有闻琛这个兄长庇护,衣食住行都不比闻妍差多少。   可渐渐地,闻婉总是欺负她,她就?不羡慕了,这样的人,即便拥有万金,也握不住。   “你别装得这样高高在上,你只?不过是命比我好罢了!我没有比你差!”闻婉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才没有比闻姝差,没有!   “那你就?当是我命好吧,”闻姝从地上捡起那团蛇床草,“你应该庆幸自己身上流着永平侯的血,要不然你已?经死了。”   “不,我不要被关我这里!放我出去!”闻婉想站起来,却因腿软跌倒在地,惊起地上厚厚的尘土,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不如死。   闻姝拿着蛇床草往外走,日落西山,最后一丝日光洒满了庭院。   闻婉伸长手爬向门?口,嫉恨地喊:“我恨你!闻姝,我恨你!”   闻姝转身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缓缓将门?合拢。   那抹金黄色的余晖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一根线,打在闻婉扭曲的脸颊上,不过须臾,门?被合上,屋内一丝光亮都没了。   闻姝转头看了一眼夕阳,这个时候的太阳没有丝毫的温度,反倒被这院子的微风吹得有些凉。   沈翊站在院门?口看着她,闻姝走过去,仰头与他对视一眼,“四哥,我们?走吧。”   “嗯,回家。”沈翊扶着她,两人携手离开了这里。   身后被关着的闻婉还在高声怒骂,凄厉声犹如女鬼,惊得树上停歇着的乌鸦扑棱着翅膀。   但无论闻婉怎么骂,都得不到回音,她将在这里燃尽红颜,化为?枯骨。 第045章 妾室   “王爷……”瑞王妃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睁开眼看见的是瑞王府寝屋内的帐子,还有些神思恍惚,一扭头只见眼圈泛红的瑞王守着?她?。   “琳娘, 你终于醒了。”瑞王哀伤地握住瑞王妃的手。   “王爷, ”瑞王妃后知后觉,另一只手立刻去摸腹部, “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瑞王久久没说话,屋里头也没别的丫鬟, 静得可闻窗外鸟鸣。   “王爷,您别吓妾身,孩子一定?没事对吗?”瑞王妃的语气颤抖起来,泪水从眼角滑落, 隐进鬓角。   “琳娘,咱们还会有孩子的。”瑞王神色也无比悲痛,安抚着?瑞王妃, “你切勿伤心太过, 伤了身子。”   “啊——不要, 我的孩子!”瑞王妃一时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在床榻间疯狂的撕扯被子, 腹部传来隐隐的阵痛。   魏皇后,魏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的肚子上,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小产了,难道她?就真的和孩子这般无缘吗?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已?经把孩子的小衣裳都准备好了, 为什么?还是留不住他!   “琳娘,琳娘, 你别激动,”瑞王上前?摁住她?的双手,“你身子不好,若是再悲伤过度,怕是会影响日后受孕。”   两度小产,这次还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太医都说,往后瑞王妃可能子嗣艰难,因此?魏皇后才会发这样大的火,杖毙了几十个下人,血流满了别苑的地砖,宫婢们洗了几个时辰还没洗干净,瑞王离开别苑时,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呜呜呜,王爷,我的孩子,是妾身无用,留不住孩子。”瑞王妃抱着?瑞王伤心欲绝,因着?上次小产,这次万般谨慎,结局还是一样。   “到底是谁害了我们的孩子?”瑞王妃满脸泪痕,眼神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阴狠,有一个嫡子,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希望,也是她?的使命,她?生来就是为瑞王诞育嫡子的。   “是永平侯的庶女闻婉。”瑞王解释了一番,并道:“你放心,已?经被母后处罚了。”   瑞王妃听过后难以置信,“只是圈禁?凭什么??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心心念念的孩子啊!”   她?找个好几个大夫,都说她?怀的极大可能是男胎,是瑞王嫡子啊!   那是她?现?在坐稳瑞王妃之位、将来坐稳皇后宝座的筹码。   因为魏皇后没有嫡子,瑞王妃深知没有嫡子的痛苦,要是瑞王是嫡子,他早就是储君了,而不必现?在和燕王争个你死我活。   “都怪燕王妃求情,看在永平侯的面?子上,才没赐死,”瑞王温柔地握住瑞王妃的手,“闻婉本就是燕王妃的姐姐,依本王看,这事和燕王府脱不开干系。”   瑞王妃泪如雨下,“对,一定?是燕王害了我们的孩子,他就是怕妾身诞育嫡子,要不然闻婉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琳娘,你放心,总有一日,本王会为你报仇,来日让你亲手杀了燕王妃,为我们的孩子报仇。”瑞王将瑞王妃拥入怀中,轻声?安慰,在瑞王妃看不见的身后,眼中的得逞一闪而过。   瑞王妃呜咽着?,“好,妾身信王爷,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   “这庄子不小啊,结了这么?多柚子,黄澄澄的,好吃吗?”闻姝走进离皇家别苑不远的燕王府庄子,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不知,一会让人摘两个下来给你尝尝。”沈翊的视线落在闻姝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上,“就住一晚,明日得回去让太医给你换药。”   两人到这时,天色就已?经有些暗了,闻姝都没来得及看完庄子的全貌,觉得有些可惜,“那下次还来吗?”   “来,你养了好伤,想上天摘月亮都成。”沈翊颇为无奈。   闻姝笑了起来,“好呀,这可是四哥答应我的,何时给我摘个月亮呀?”   沈翊扶着?她?坐在庭院中,“月亮往后再说,我叫人给你摘柚子。”   “你还别说,这些柚子在夜晚看着?还真有点像圆溜溜的银月。”闻姝仰着?头,忽然说道:“四哥,你发现?没有,星星好多呀,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夜空。”   定?都城里常年灯火辉煌,星月的光芒都被烛火掩映,如今在山里头,没了烛光,星月便格外明亮。   庄子管事听见这话,连忙说:“回王妃,东边有个观星台,若是要赏月观星,那儿更?合适。”   “果真?”闻姝来了兴致。   沈翊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吩咐管事:“将晚膳摆在那。”   “是。”管事连忙下去安排。   观星台就是一栋较为高些的阁楼平台,有些像明楼,就是稍微小点,但是足够闻姝沈翊两人用膳赏月。   虽说上弦月不如十五的月亮圆,但在一片寂静漆黑的山林中,上弦月也格外透亮,往人间洒下一层清朗的月色,像薄雾笼罩。   “浮云散尽月光醉,天地与我同氤氲,”闻姝轻叹了口气,惋惜地说:“月色如此?美,可惜不能饮酒。”   沈翊给她?盛了碗汤,睇了她?一眼,“这怪谁?”   “咳……”闻姝扁了扁嘴,“怪我怪我。”   怪她?多嘴,就不该乱说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让你一天天尽干蠢事。”沈翊轻啧了声?,想起她?受伤的情景,还是不免心头烦躁。   “四哥来,吃菜,吃菜,”闻姝实在不想提这事了,伸手想拿筷子给他夹菜堵住他的嘴,才发觉自己右手被裹成了粽子,拿不了筷子,“呃……四哥,有没有勺子?”   “没有,”沈翊端起碗筷,夹了菜喂到闻姝唇瓣,“吃吧,想吃什么?就说。”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闻姝没得选,只能张嘴吃了,腮帮子鼓鼓,一边吃一边说:“谢谢四哥。”   吃两口菜,喝口汤,沈翊一口没吃,却把闻姝伺候的肚儿溜圆。   闻姝摇了摇头,“四哥,我吃饱了,你快吃吧。”   沈翊这才把她?剩下的半碗汤喝了,开始用晚饭。   闻姝的舌尖舔了舔唇角,“这些菜都不错,就是有些清淡。”   “你伤好之前?只能清淡饮食,忌食辛辣,茶与酒都不能喝。”沈翊特意?吩咐过管事。   “好吧。”闻姝垂头丧气,伤了这下是真不划算,现?下饭吃不了,待会洗漱也不行,成了小残废,还要忌口这么?久,想想都累。   沈翊看出了她?的不乐意?,却火上浇油,“还有,你伤口结痂之前?,不许亲近踏雪。”   “啊?”闻姝这下真的后悔极了,“为何呀,踏雪又不会捣乱。”   沈翊冷面?无情,“踏雪到处跑,时不时滚一身尘土回来,别给你的伤口感染了,这些日子就叫兰嬷嬷养着?它吧,也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闻姝委屈巴巴地看着?沈翊,“我下次一定?以自己为先,保护好自己。”   “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我说的话,再有下次……”沈翊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   闻姝咽了咽喉,想起了那什么?“下不来床”,悄悄地瞥开了眼睛。   她?希望没有下次了。   用过晚饭,管事送上来两个剥了外皮的柚子,一阵柚子的清香飘到了闻姝的鼻尖,她?的手动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盯着?沈翊把柚子饱满的果肉剥出来。   “啊——”闻姝迫不及待地张开嘴,等着?沈翊投喂。   沈翊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把柚子肉塞进她?嘴里,“像屋檐下等着?喂食的雏燕,小馋猫。”   “嘿嘿,”闻姝立马嚼起柚子肉,可才嚼了两口脸色就变了,秀眉紧蹙,像是要哭出来了,“好酸……”   沈翊忍俊不禁,她?这表情,和当年被青梅酸到时一模一样,十年已?过,她?还是她?。   闻姝苦着?脸想要吐掉,可沈翊却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凑过去亲她?,舌尖闯入香境,将酸涩的果肉搜刮到自己口中,悉数咽了下去。   “甜的。”沈翊吮走了她?唇角的津液。   闻姝万万没有想到他来这么?一出,脸颊爆红,“你不嫌脏啊。”   她?都嚼过了。   薄唇贴着?她?的耳畔,两人在月下私语,沈翊的嗓音带着?揶揄,“你浑身上下我哪没吃过?”   “别、别说了。”不过一句话,闻姝就感觉腰酸腿软,几乎要坐不住了。   沈翊伸手揽过她?,坐到自己腿上,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耳垂,“脸皮这么?薄,当初怎么?有胆子靠近我?”   夜晚那么?黑,血腥味那么?重,她?却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靠近他。   闻姝以为沈翊是在说北苑时,有些难为情的说:“当时夫子说要向章氏告状,我怕被撵出学堂,才大着?胆子,四哥,其实我一开始接近你是带着?目的,我没有你说的这般好。”   沈翊说她?心善,说她?好,有时闻姝怪心虚的,她?起初对四哥并不纯粹。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沈翊笑了,“你眼珠子都要黏在书册上了。”   “古有凿壁偷光,囊萤映雪,你为了读书接近我,值得表扬,哪里不好?”闻姝那时连饱暖都没有定?数,却还惦记着?读书,她?有今日的荣耀,绝不仅仅是因为沈翊。   科举的书册晦涩难懂,策论连他都头疼,可闻姝还是坚持学了下来,若是她?也能去科举,少说也有个二甲。   于沈翊而已?,闻姝身上散发着?别人所?没有的光芒,而这些光芒并非天生的,是她?一点点努力积攒来的,月亮的光辉来自太阳,可她?的耀眼出于自身。   闻姝弯着?唇角,“我在四哥眼里哪哪都好。”   人人都说她?是卑贱的庶女,唯有四哥始终待她?如珠玉。   “今日就很不乖,”沈翊搂紧了她?,像是失而复得,“姝儿,你要明白,你才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是其次,即便没得到长公主的支持也不碍事。”   “也不仅仅是为了长公主的支持吧,”闻姝略偏头,看着?沈翊的眼睛,“我长这么?大,除了兰嬷嬷,从没亲近过年长的女子,和长公主相?处,我就忍不住想起娘亲。”   无论是章氏、赵姨娘还是江夫人,都曾对她?有过鄙夷的眼神,或许长公主也未必看得上她?,可至少闻姝没有在长公主身上感受到恶意?。   那种来自年长妇人身上散发着?的温和慈爱,让她?很向往。   沈翊微微叹气,与她?额头相?抵,“可惜我母亲去世了,要不然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母亲曾说过想要个女儿,无论乖巧还是顽皮都好。   “爱屋及乌,她?是四哥的母亲,自然会和四哥一样。”可惜两人都与母亲缘分浅薄。   秋日夜里晚风凉薄,吹动了两人交迭的衣角,沉默半晌后,沈翊将闻姝抱起,“洗漱吧,早点睡,今日也累了。”   过去的已?无法挽回,但来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他们虽没有母亲,但彼此?相?伴,也不孤单。   沈翊将闻姝抱下观星台,回到寝屋,闻姝终于瞧见了沈翊口中的温泉,散发着?缭绕的雾气。   “让竹夏来吧。”月露和闻姝一样伤着?手,只能喊竹夏伺候。   “别想,”沈翊伸手解了闻姝的腰带,“说好要共浴。”   “我手伤着?了,不能……”闻姝咬着?嘴唇。   沈翊轻笑了声?,“我可没说要做什么??还是说姝儿盼着??那也可以做点什么?。”   “四哥,我好累,想睡觉。”闻姝轻声?哀求着?,可千万不要啊,她?行动不便,明日怕真是要下不来床。   “想睡觉就乖点。”沈翊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把她?身上的衣裳除尽。   闻姝低着?头,把自个缩成了鹌鹑,也不是第一次共浴了,但总躲不过脸红心跳,四哥说她?脸皮薄,但好像只有在房事上,她?才会脸皮薄。   两人的衣裳褪去,沈翊抱着?闻姝下了水,池中水温适宜,天然的汤池泉水比起烧热的水好似不一样,更?令人舒适。   就像先前?沈翊胳膊受伤那样,闻姝的胳膊被放在池沿,冰肌玉骨无法躲藏,不知是被沈翊的触碰,还是被池水泡着?,白皙的肌肤上漫着?淡粉色,像是春日里初绽的海棠花。   闻姝的面?颊更?是被热水熏红,连一双眸子都水盈盈地含着?春色,不由自主地微微仰头看着?屋顶,总之不好意?思落在沈翊身上。   “这个力度可以吗?有弄疼你吗?”沈翊手捏巾帕,擦着?她?的锁骨处。   “嗯。”闻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一张口就是软得不成调的娇吟。   沈翊望着?她?红透了的面?颊,戏谑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怎得羞成这样?”   “快些,我好困了。”闻姝恼羞成怒,粉唇都噘了起来。   沈翊轻笑着?点头,“是,王妃娘娘,在下手脚麻利点。”   她?伤着?手,沈翊生怕沾了水,也不敢有大的动作?,给她?擦洗完就抱回了床榻。   “我去擦洗一下,你困了就先睡。”沈翊给她?盖好被子。   闻姝是有些困,今日事情太多,她?今晨又起得早,现?下眼皮子忍不住往下耷拉。   但还是等了一会,直到沈翊回来,钻进被窝,带着?热气的胸膛搂住她?,才安心的熟睡过去。   *   “水、水……喝水……”赵姨娘躺在榻上,使劲抬起眼皮子,伸着?手想喊人,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响。   秋风一扫,南竹院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章氏踩在上头发出“沙沙”声?,沉寂已?久的院子,唯有墙角盛开着?的木芙蓉还算有两分生气。   “吱呀——”房门被推开,一盏灯笼照亮了屋内,赵姨娘骨瘦伶仃地躺在床上,脸颊凹陷,毫无血色,光亮刺得赵姨娘微微眯起了眼睛。   “赵姨娘怎得病成了这样?”章氏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除了辛嬷嬷,竟然还有赵姨娘许久未见的闻琛。   “你、你……”赵姨娘抬起颤抖着?的手,指向他们,不知道是指章氏,还是指闻琛。   “母亲坐。”闻琛没顾忌躺在病床上快死的赵姨娘,反而当着?赵姨娘的面?,殷勤地擦净椅子上的灰尘,请章氏入座。   “逆…逆子!”赵姨娘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珠子,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啊,居然认贼作?母,投靠了章氏。   “姨娘说什么?呢?夫人是侯爷正妻,我本该喊夫人为母亲。”闻琛倒是心狠,面?对一脸灰败之色的赵姨娘,毫不手软的在赵姨娘心口扎了一刀。   来自亲生儿子的一把刀,几乎要了赵姨娘的命。   是啊,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却永远都不能称她?为“母亲”,要喊别的女人做“母亲”,这就是妾!   赵姨娘的眼角淌出鲜红的水液,不是泪,像血一般。   章氏始终笑看这一幕,“赵姨娘身子不好,自从赵家出事,忧思成疾,病得一日比一日重,哪怕我请了数名?大夫,为赵姨娘精心医治,竟也回天乏术,没能留住赵姨娘。”   “章氏你……毒妇!”赵姨娘目眦尽裂,自她?病后,除了闻婉为她?买过药,侯府从未给她?请过大夫,还将下人撤走,连她?的心腹林嬷嬷都被遣去了别处做粗活,任她?在南竹院自生自灭。   “怎么??赵姨娘不喜欢这个死法?或者?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章氏得意?洋洋道,“闻婉因害瑞王妃小产,被皇上圈禁于寒山寺,非死不得出,赵姨娘气急攻心,药石无医,一命呜呼。”   赵姨娘张大了嘴,因长久没有喝水,嘴唇干裂起皮,“你骗我……婉儿不会……”   闻婉好端端怎么?可能会去害瑞王妃,绝对不可能,她?不信。   “谁知道她?发什么?疯!”章氏还没说话,闻琛就怨恨道:“江家因她?被连累,逐出定?都,我也险些被她?牵连,都是姨娘生的好女儿!”   赵家去后,闻琛在定?都就变成孤家寡人,没什么?人乐意?和他来往,赵姨娘没了管家大权,一直病着?,闻婉在江家也不得宠,他无人依靠,索性?投奔了章氏,哪怕做章氏的一条狗,也好过被赵家拖累死。   “嗬嗬……”赵姨娘剧烈地喘着?粗气,“你是她?、她?兄长啊……”   赵姨娘泪眼朦胧地瞪着?闻琛,不敢相?信这是闻琛说的话,母子、兄妹,都是血浓于水的情谊,难道就比不得章氏的权势吗?   “我没有她?这样的妹妹,我亦没有你这样的生母。”闻琛仿佛是在讨好章氏,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口,“我的母亲是永平侯夫人。”   “你、你……”赵姨娘胸前?急促地起伏,一双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眼角流淌着?的血色,让她?犹如女鬼一般,在这阴森森的南竹院里头,章氏胳膊上泛起一丝寒意?。   章氏冷哼了一声?,“要怨就怨赵家无能,闻婉无用,与我可没有干系。”   “赵氏,你在侯府得宠多年,从前?连我也要避其锋芒,可你忘了,我才是永平侯夫人,你至死都是妾,从前?敢踩在我的脸上,你就应该想到今日的下场。”当初赵姨娘入府何其风光,一个月里头,有半个月都能让永平侯宿在南竹院,还曾往世贤院抢人。   因着?赵氏乃官宦女儿,入府时为良妾,章氏也不得不隐忍几分,终于盼到了这一日,虽说闻婉害了瑞王妃,也在魏皇后那连累到了侯府,可除了多年心头大患,章氏心里头还是痛快的,往后永平侯府再无人和她?作?对了!   “哈哈哈哈,”赵姨娘忽然癫狂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凄厉,强撑着?一口气说道:“你算什么?永平侯夫人,你不过是抢了你姐姐的名?分,要不是你害死了你姐姐,你怎么?可能嫁得进侯府,你这个蛇蝎毒妇!连亲生姐姐都下得去手。”   “你胡说八道!”章氏面?色突变,猛地站了起来,再不复刚才的得意?神色,赵姨娘怎么?可能会知道此?事,分明不该有人知道才是。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赵姨娘看着?章氏变脸,心里终于畅快了一些,“我是要死了,可你也没有赢,我让林嬷嬷带了一封信出去,寄给侯爷,你猜里面?写了什么??”   “不可能!林嬷嬷早就是我的人了。”章氏呼吸加重,不想自乱阵脚,让赵姨娘看笑话。   赵姨娘笑过后,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说话竟利索起来,“林嬷嬷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她?怎么?可能会背叛我,她?可不像闻琛这个孽障,当初我就该掐死他!”   从前?赵姨娘最得意?生了闻琛这个儿子,是永平侯的长子,哪怕是庶出,可也压了章氏一头,万万没有想到,在今日,她?最疼爱的儿子,却亲手送了她?一程。   “贱人!”章氏气得身形摇晃了两下,上前?掐住赵姨娘的脖颈,想要掐死她?。   百密一疏,这封信要是真的落在了永平侯手中,他若重查当年之事,未必不会被查出来,以永平侯的性?子,她?这个侯府夫人也就当到头了。   “咳咳……”赵姨娘双手攥着?章氏的手,只是她?命悬一线,哪里还有力气,螳臂当车罢了,“咳……你掐死我也无用,一旦……一旦、侯爷知道你害死了你姐姐,也会怀疑我的死,章氏,你、你输了哈哈哈……”   赵姨娘这些年捂住这个秘密,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将章氏一局,死也要拉上章氏这个垫背的!   章氏将赵姨娘掐得面?色泛青,双眼翻白,可闻琛却站着?一动不动,仿佛章氏要掐死的不是他的生母,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夫人,别掐了,”还是辛嬷嬷拉开章氏,“她?本就是将死之人,掐出了痕迹,万一侯爷回来要开棺验尸可如何是好?”   虽不知赵姨娘说的是真是假,可万一是真的,害死了章娥,再害死赵姨娘,可是重罪啊。   章氏回过神来,后退几步,“赵氏,你很快就会死在这里,赢的是我!我会赢!”   “咳咳……嗬你赢不了,你我都知道侯爷为人耿直,我在九泉之下等你。”赵姨娘疯了一般地笑起来,眼角流着?血泪,死死地瞪着?闻琛,“孽障,我也等着?你!”   章氏哪还有来时的得意?,怨恨地踢了一脚赵姨娘的床榻,“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章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内,闻琛连忙跟了上去,辛嬷嬷关上了门。   “你去把林嬷嬷带来,势必要问出信封的下落。”章氏语气不善地命令闻琛。   闻琛不敢违拗,快步离去,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好似当真不介意?赵姨娘即将要死了。   “倒是一条好狗,”章氏看着?离去的闻琛,又满是阴狠地回头看了一眼南竹院,“不许任何人再去探望赵氏,我要她?死!”   章氏怎么?都没想到赵姨娘临死之前?还摆了她?一道,要她?说的是真的,章氏太清楚自己的下场了,先前?永平侯就说过她?不如她?的姐姐,得知姐姐去世真相?,定?会休了她?。   “夫人消消气,赵姨娘说的未必是真的,奴婢立马着?人去打?听,派人去拦截信封。”辛嬷嬷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章氏离开了南竹院。   灯笼渐行渐远,南竹院重新归于冷清,夜色再度笼罩。   躺在床上的赵姨娘久久地盯着?窗户,想把窗户盯出一个窟窿,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只剩下一口气了。   婉儿当真被圈禁了吗?她?这些日子被关在南竹院,太明白被圈禁是什么?滋味,可怜她?们母女俩,竟是一样的下场。   尤记当初身着?桃红色喜服,高高兴兴地入了侯府,哪怕是妾,以她?的身份,能做侯爷的妾室,已?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闺中好友人人艳羡,都说赵家要平步青云了。   她?也顺利得到了侯爷的宠爱,生下了侯府长子,连章氏都要笑脸相?迎,她?得意?极了,因着?她?在侯府得宠,赵馈的官途步步顺利,哪怕没有永平侯的示意?,为了讨好永平侯府,多的是人为赵馈大开方便之门,赵馈终于从八品的县丞做到了六品同知,成为镰州的二把手。   赵姨娘此?前?从未后悔过做侯爷的妾室。   可现?下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借着?那微弱的月光回想自己的一生,和章氏斗,和姚氏斗,为了儿女百般谋划,临了却只得到了闻琛的背叛,无声?无息地死在后宅,何其可悲。   赵姨娘艰难地伸长手,想触碰屋内唯一透着?光的窗户,可最终力竭,手臂摔在床沿,一滴艳丽的血从眼眶中滚落,像极了她?入府时唇上抹的嫣红口脂。   院子里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粉色木芙蓉,在风中折断了枝头,摔在铺满了落叶的地上。   若有来世,她?不愿为妾了。 第046章 义女   闻姝这晚没有睡好, 半夜因为手上的伤被?疼醒了两次,奈何已经上了药,疼也没法子, 倒让沈翊白白担心, 眼睛熬出了血丝,睡醒起来, 沈翊给她穿衣,闻姝瞧着?都心疼。   “一会回?去让太医给你换药, 疼得难受吗?”沈翊看她难受,原本半夜就想?回?定都,只是城门已经落钥,闻姝不想?大?张旗鼓。   闻姝嘴唇微微泛白, 摇了摇头,“无碍,才伤着?, 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她不想?沈翊愁眉不展, 便开玩笑说?:“你不是说?要让我吃点苦头才长记性嘛。”   可惜沈翊笑不出来, 他说?是这样说?, 实则一点苦头都舍不得闻姝吃, 恨不得能替她。   “没事?啦四哥,别板着?脸嘛, 我们吃了早饭就回?去。”闻姝用?左手捧着?沈翊的脸颊,比起十年前的断骨之痛,这点疼还可以忍受。   “嗯, 抬脚, 穿好鞋子出去。”沈翊单膝跪地?,捧起闻姝的玉足, 先穿上罗袜,再穿好鞋。   看着?沈翊跪地?为她穿鞋,闻姝心里头的暖意要将她融化了,何德何能遇到这样好的四哥。   庄子上的早膳用?的简单,都是些家?常的东西,沈翊拿过?蒸红薯,剥了外皮,用?勺子喂到闻姝嘴边。   “好甜呀,真好吃。”甜得闻姝微微眯起了眼睛。   沈翊又喂了她一口,“这是庄子里自己种的,好吃带些回?去。”   “好呀,我送些给如黛绮云。”闻姝自觉她现在是小残废,手动不了,沈翊也不肯将她假手于人,两人喂饭倒是熟练了很多,她一口咽下去,正好沈翊的另一口就喂到了嘴边。   先喂饱了闻姝,沈翊再开始吃,闻姝在庭院里散步,仰头看着?柚子,白日里一个个柚子看着?更好吃,只是闻姝昨晚被?酸得倒牙,现在想?想?嘴里还冒酸水,还是算了。   “四哥,马上北苑的柿子就要熟了。”进入秋季,瓜果就多了起来。   沈翊三两下吃饱,“你要是想?吃,到时候回?去摘。”   “算了吧,不就是几个柿子,改明?买几个得了,免得别人说?我们没吃过?柿子。”最重要的是闻姝一点都不想?看见章氏等?人。   昨天闻婉又被?圈禁了,回?侯府见到赵姨娘,怕是要吃上一顿白眼。   “行,明?年春天,让人在王府移栽几颗。”沈翊漱漱口,喝了口茶站起来。   闻姝笑道,“这个好。”   用?完早饭,两人没久待,沈翊还惦记着?她的伤,想?让太医早点换药,一行人就离开了庄子,回?了定都。   还没到王府,沈翊就叫人去请太医了,两人回?到王府没多久,太医就来了。   听说?闻姝还疼得厉害,太医又换了一种药。   包扎了一夜,揭开纱布,闻姝手背上的伤看着?更骇人,伤口被?药粉沾着?,药粉和血迹融为一片,触目惊心。   “这药有用?吗?怎么看着?王妃更严重了?”沈翊的目光冷得能杀人。   太医瑟瑟发抖,恭敬地?说?:“回?王爷,只是看着?严重,但血已经止住,在慢慢结痂。”   闻姝看太医被?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扯了下沈翊,“王爷,妾身无碍,别为难太医。”   “罢了,包扎吧。”沈翊不忍心再看,这么大?片的伤口,忧心地?问?:“往后会留下疤痕吗?”   太医又犯起了难,低着?头说?:“若是保养得好,应当只有轻微的白印子。”   这么大?的伤口,要想?一点疤痕都不留下太难了,太医一大?早的,额头又冒冷汗了,生怕燕王发怒。   沈翊盯着?她手上的伤口沉默了。   “无妨,只是手上,有劳太医了。”闻姝把手搭在沈翊的手背握住。   沈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太医如履薄冰的给闻姝换完药,从燕王府出来,后背又湿透了,长叹了口气,燕王着?实吓人,燕王妃为人温和,要不然他真怕自己走不出燕王府。   说?起来,燕王妃还真是个能耐的女子,这般冷戾如罗刹的燕王都能哄得住,燕王妃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太医走后好一会,沈翊的脸还是沉着?,不见丝毫笑意,闻姝忍不住晃了晃他的胳膊,“哎呀,谁又惹我们四哥不开心了呀?笑一笑嘛。”   “别乱动,仔细碰着?手。”沈翊拧着?眉头拿开她的伤手。   闻姝往他跟前凑了凑,眨巴着?大?眼睛,像极了乖巧求摸摸的踏雪,“四哥四哥,别不高兴啦,我没事?了。”   “好了,没不高兴,还不用?你这个病患来哄我,”沈翊捏起她的手亲了亲,“我找千留醉问?问?,看有没有去疤的药。”   “好啊,没有也没事?,我相信四哥不会嫌弃我的。”手背上有个疤闻姝自然也不喜欢,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不能倒回?去,多想?无益,不如坦然接受。   沈翊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岂敢嫌弃。”   “王爷,王妃,”罗管家?站在门口回?禀,“有一封给王妃的信。”   “拿来看看。”沈翊松开手,略恢复了神色。   罗管家?递上信,说?道:“方才来了个小乞丐,说?是永平侯府赵姨娘给王妃的。”   “赵姨娘给我的信?”闻姝真觉得见了鬼,赵姨娘不恨死她就算好了,还想?得起来给她写信?真是奇怪。   沈翊拆开瞧了眼,轻哼,“不是给你的,是给永平侯的。”   “写了什么?”闻姝凑过?去看,看完和沈翊面面相?觑,“真的假的?”   信上居然写着?章氏的姐姐章娥是被?章氏害死的。   闻姝说?:“我略有耳闻,父亲原本要娶的是章家?嫡长女,婚前嫡长女过?世,便改了嫡次女嫁给父亲,也就是现在的章氏。”   这段往事?很多人都知晓,毕竟是婚前出事?,又是改嫁妹妹,闹得挺大?。   “不对啊,赵姨娘既然晓得,那?她为何不与父亲说?,却要把信交给我,她也不怕我因为厌恶她,不转交给父亲吗?”闻姝看完信就知道赵姨娘是想?让她转交给永平侯,永平侯远在边境,这封信赵姨娘想?送过?去,还真有点难度。   沈翊摇了摇头,也不太明?白,将信折叠收好,还没来得及说?话,跑来个小丫鬟和罗管事?禀告几句话,罗管事?回?禀两人,“王爷,王妃,才得知消息,永平侯府的赵姨娘,昨晚去世了。”   “死了?”闻姝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怪不得她要把信给我。”   赵家?已倒,闻婉被?圈禁,不知为何赵姨娘不给闻琛,难道想?来想?去,满定都还就只有闻姝这个从前她厌恶的人能帮她?   闻姝想?想?都替赵姨娘觉得悲哀。   “怎么死的?”沈翊看向?罗管家?。   罗管家?摇头,“这倒不知,是否要老奴去探查一番?”   沈翊没兴趣,“罢了,赵氏与我们无亲无故,不必费心思,这封信你着?人送到边境去,别叫章氏的人劫了。”   “是。”罗管家?接回?信封离去。   “虽不知信上所?说?是真是假,但只要信递到边境,永平侯瞧见,自会判断,”沈翊冷笑了一声,“章氏的手还挺黑。”   赶在这关头送赵姨娘一程,谁都知道闻婉出事?,这个时候赵姨娘病逝太合理了。   “要是赵姨娘没有后手,这局章氏赢得彻底。”闻姝从前看着?两人斗,各有上风,现在赵姨娘一死,永平侯府当真是章氏的天下了,姚姨娘不是她的对手。   沈翊不以为意,“让她们斗去吧,章氏也活不了多久。”   就像赵馈一样,魏家?利用?了赵馈,可赵家?落得个什么下场?但凡魏家?有点良心,都会多看顾赵姨娘一点,魏家?和章氏本就是姻亲关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魏家?连一句话都舍不得说?,让赵姨娘这么快就死在了章氏手里,可见魏家?凉薄。   在魏家?眼里,章氏和赵馈没什么区别,不过?章氏向?来没点自知之明?,此刻还在弄死了赵姨娘的沾沾自喜中吧。   闻姝也懒得管她们的事?,章氏不是好人,赵姨娘也不是好鸟,她谁都不心疼。   因着?伤的是右手,做什么都不方便,闻姝天天不是躺着?就是躺着?,都要发霉了,终于等?到伤口结痂,不用?再包扎,才方便许多。   可正是因为这样,沈翊总是把视线落在她的疤痕上,眉宇间拢着?散不去的郁气,闻姝只能盼着?早点好全,掉了痂就好了。   右手行动自如后,她就不用?沈翊喂饭了,不过?沈翊看着?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恨不得继续喂,可闻姝不想?,现在天气转凉,每次沈翊都先喂饱她再自己吃,饭菜都凉了。   手好得差不多,她第一时间去了探望如黛和绮云,如黛看着?还好,没有那?么难受了,气色好了不少,如黛看见她手上的伤,不免唠叨,两人说?了好一会的悄悄话。   从徐府出来又去拜访绮云,瞧着?院子里比上次来改善不少,绮云身上也没伤了,只是绮云依旧消瘦,但问?什么她又不说?,怕是心病。   闻姝又问?了一遍和离的事?,绮云还是拒绝,“姝儿,谢谢你的好意,只是罢了,我命数如此,你别为我费心。”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这件事?是难办,但闻姝相?信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不了,我不愿意,就这样挺好的,他也没打过?我了。”绮云温和地?笑着?,只是闻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莫名哀伤。   陶绮云既然这样说?了,闻姝也不能强求,坐了没一会便走了。   闻姝一走,婢女梅儿便跪着?向?陶绮云哭道:“姑娘,你何苦这般呢?为何不告诉燕王妃?”   世子爷是没打过?姑娘了,可却在床榻间行凶,每回?梅儿给姑娘沐浴,那?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没眼看,有两次下身还出了血,可偏偏床笫之事?不便往外说?,姑娘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陶家?从不过?问?,唯独燕王妃关怀备至,姑娘却不肯说?。   陶绮云摇了摇头,“梅儿,你不懂,南临侯跟了瑞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逃得出南临侯府。”   张独亲口和她说?,让她离燕王妃远点,这辈子休想?和离,就是拖也要拖死她。   “我离姝儿越近,我就越是拖累她,”陶绮云眼中黯淡无光,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妪,“下次姝儿再来,就说?我不便见客。”   她命数如此,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是再拖累了闻姝,她也过?意不去,看闻姝手上的伤就知道,闻姝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侯府后宅就要了她半条命,夺嫡之争有多凶险可想?而知。   “王妃,奴婢瞧着?陶姑娘似有隐情,脸色那?般憔悴。”上了马车,月露和闻姝说?道。   闻姝靠在车壁上,抬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可她不开口,我没立场去帮她,我到底不是陶家?人。”   她虽贵为燕王妃,也不能把手伸到人家?后宅,况且南临侯府跟了瑞王,与燕王府是敌对关系,她更是不便,闹不好还要被?南临侯府参她破坏人家?夫妻感情,这也是为何沈翊劝她不要总操心这件事?,如果陶绮云向?她求助,她看在往日情面上帮了,这是师出有名,陶绮云不说?,她上赶着?催促人家?和离,便有几分多管闲事?的意味,闹不好,她要里外不是人。   月露叹了口气,“陶姑娘也是命苦。”   “她性子软,或许也是不想?连累我吧。”闻姝抿了抿唇,为今之计,好像只剩下斗倒瑞王,到时候四哥成为储君,以权势相?逼南临侯府。   可这遥遥无期啊,绮云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回?到王府,沈翊正好才送走两个官员,和周羡青在喝茶。   “参见王妃娘娘!”周羡青起身行礼。   闻姝笑了笑,“周大?人免礼,天色不早了,留在王府用?午膳吧。”   周羡青正要拒绝,沈翊说?,“王妃都开了口,你就留下吧,也不是外人。”   “那?便叨扰了。”周羡青常常来燕王府,是不陌生。   闻姝让竹夏去安排了,正要离开,免得耽误两人正事?。   沈翊拉着?她,“你去哪了?脸色这样不好看。”   “去看如黛和绮云了。”闻姝是有些疲惫,“绮云看着?过?的不大?好,我有些担心她。”   周羡青目光微动,下意识看了过?来。   沈翊沉声说?:“你每回?去看她心情都不好,有些事?强求不来。”   每次闻姝去看了陶绮云,沈翊总得想?尽办法哄她开怀,若非此事?也牵扯到周羡青,沈翊当真不乐意闻姝与她来往,他本就是冷情之人,一颗心只牵挂在闻姝身上,让闻姝不开心的人,他难免迁怒,更别说?陶??.??家?和南临侯府都在和他作对。   “我知道,她说?不愿和离,或许也是不能和离吧,”周羡青和陶绮云是旧相?识,闻姝就没藏着?掖着?,“现下南临侯府追随瑞王,她能怎么办,我也怕自己总去侯府连累她。”   相?比之下,她去看如黛的次数比绮云多,绮云无辜牵扯进夺嫡之争,两人莫名站在了对立面,闻姝有时也很无奈。   “罢了,不说?这个了,我先回?屋更衣,你们聊吧。”闻姝觉得这些都是女儿家?的事?,不便说?太多。   闻姝一走,周羡青就站了起来。   “别忙,”沈翊抬手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也听见了,陶姑娘自己不乐意和离。”   周羡青神色淡了几分,坐了回?去,“是我没本事?。”   周家?小门小户,哪里能和南临侯府比。   “事?已至此,急也急不来,你若真有心,将来事?成,勿要嫌她便好。”当初陶绮云大?婚前,沈翊曾让他大?胆一次,可周羡青退缩了,但这也是人之常情,陶绮云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当时周羡青的官职还不够高。   “我只怕她会殒命南临侯府。”周羡青眸色黯然,不止一次后悔当初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沈翊摇头,“暂时不会,瑞王知道她和姝儿关系亲近,怕是将来还想?用?她来辖制姝儿,说?得难听些,她今日受难,或许与燕王府有关,但她今日活着?,也与燕王府有关,只不过?她要受些苦。”   周羡青心里明?白,只能无声攥紧了拳头。   最终那?天周羡青没有留下来用?午膳,闻姝好奇,沈翊只说?了句:“别管他,有事?,咱们吃吧。”   说?起来,沈翊和周羡青自幼一起长大?,比徐音尘要熟得多,因此哪怕沈翊成了燕王,与周羡青之间还是一样的情分,他心情不好,沈翊就没强留他。   沈翊这样说?,闻姝就真没管,说?起了别的,“善兰堂已经竣工,后日正式开张,虽不是商铺,还是打算放两串爆竹热闹一下。”   沈翊:“好,我与你一道去。”   用?过?午膳,沈翊拉着?她的手看了半晌,“开始掉痂了。”   伤口周围一圈泛白,暗红色的伤痂边缘起翘。   “这些日子小心点,别一个不小心把整个伤痂揭起来了。”只是边缘开始掉痂,中间怕是还没好全。   闻姝想?想?都觉得痛,一点不敢大?意,“知道啦。”   善兰堂正式开张那?日还挺热闹,不少百姓前来凑热闹,幸好闻姝有准备,在门前分发喜饼,就是在烧饼面抹上一点红,有什么喜事?的人家?都喜欢这样弄,喜庆又方便,这些喜饼都是善兰堂里的妇人做的,闻姝尝过?味道还不错。   善兰堂里绝大?部分是妇人,她们自告奋勇,和闻姝说?可以包揽善兰堂内的洒扫做饭洗衣等?活计,不用?银钱,她们都能做。   原本无家?可归之人,如今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没什么所?求了,只想?安定的活下去。   闻姝挑了十个能干的妇人,提拔做小管事?,分别管理不同的活计,“在堂内洒扫做活每个月也有工钱,洗衣的洗衣,做饭的做饭,要有定数,别抢着?来,推推挤挤也不好看,堂内不需要这么多人,其余人我便安排你们到别处做工,工钱每个月抽两成到堂中账房,其余的自个保管。”   “王妃娘娘,只需要抽两成吗?”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很惊讶,她们都以为在这里吃住,赚的工钱得全部上缴呢。   闻姝点点头,“就抽两成,你们现在手里也没银钱,待来日你们谁手里钱多起来了,想?多给堂中一些,我也不拦着?,这些账目由堂中账房管着?,我不会收用?一分一毫。”   一个年轻些的娘子说?道:“王妃娘娘,我愿意抽五成,我闺女也在堂中住着?。”   闻姝笑容温和,“孩童由堂中养着?,你们不必忧心,待过?段时日,我会筹办私塾,无论男女都可以在私塾中读书习字。”   妇人们惊喜地?交头接耳,在镰州时,能上私塾都得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她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的孩子居然可以上私塾,甚至连姑娘家?也可以读书,真是因祸得福,众人都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纷纷跪了下来给闻姝磕头,“谢王妃娘娘大?恩大?德!”   “都起来吧,往后我会常来,不必动不动就磕头下跪。”闻姝抬了抬手,施完了恩,也得立威,“你们各司其职,谁若做得不好,我便会换人,咱们这除了孩童与年长者,都要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丑话说?在前头,善兰堂不养闲人,只想?待在这吃饭可不行。”   闻姝是做善事?,不是当菩萨,她们都有手有脚,要是不干活只想?着?玩,闻姝也养不起这样的人。   “并且,大?家?都是历经苦难的,要互帮互助,不许倾轧打架,欺辱老弱,无规矩不成方圆,善兰堂中也有堂训,一会张贴到布告墙,账房管事?会给你们念,你们铭记于心,一旦发现有违堂训者,便得受罚,严重者即刻逐出善兰堂。”   这还是第一个善兰堂,里面有近两百个人,要是规矩不立起来,迟早得乱,要是做得乱了,这就不是善事?,而是祸害,所?以闻姝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将来闹起来,还当她是泥人好糊弄。   恩威并施,足将这些人唬得一愣一愣,连忙表着?决心,“谨遵王妃娘娘之令,民妇绝不敢犯。”   有住有吃,还能让孩子进私塾读书,每个月只需要交两成的工钱,上哪找这样的好地?方去,谁肯走啊,要是在镰州,举全家?之力都未必能供得起孩子读私塾呢!   闻姝又吩咐了一些事?,直把嘴皮子磨破了,才安排完,让她们散了各忙各的。   她忙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嗓子都要冒烟了。   “王妃娘娘好气魄啊。”沈翊笑着?走了进来。   闻姝扁了扁嘴,“我才知道原来这么累,这才开始呢,我怕做不好会变成别人的把柄。”   其实这事?做得好未必有多少人记得,可做得不好,最容易引起百姓的怨气。   “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想?得细致周到。”闻姝是第一次办这么大?的事?,总得摸索着?来,方才沈翊一直在外边看着?,见她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已有十足的派头,可以独当一面。   “罗管家?帮了我许多。”原本还说?和如黛绮云一块筹办,可两人近来都不便,要不是罗管家?,她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沈翊上前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谁不是一点点学来的,能学到就是你的本事?,可以走了吗?回?去用?午膳了。”   “走吧,我也是有点饿了。”闻姝起身,握住沈翊的手,两人一同往外走。   闻姝在善兰堂靠门辟了一间厢房,进出都方便,燕王府的马车等?在门口,沈翊扶着?闻姝就要上马车。   忽然从旁走来一个穿着?石青色直裰的儒雅年轻人,“在下拜见燕王,燕王妃!”   两人回?头看他,沈翊问?,“免礼,有何事??”   年轻人自报家?门:“在下孔文逸,定都人士,听闻燕王妃想?为善兰堂筹备私塾,在下去岁方中秀才,愿教导这些孩童,分文不收。”   闻姝打量了他一眼,瞧他穿着?,不像富贵人家?的子弟,“在世为人,总得养家?糊口,你若分文不收,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你。”   孔文逸双手作揖,“在下双亲早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善兰堂管饭即可。”   “既有功名在身,为何不想?着?继续上进,报效大?周。”沈翊挑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个陌生男子自荐,很难不让沈翊多个心眼。   孔文逸倒是不卑不亢:“在下志不在官途,燕王妃开办善兰堂乃是大?义之举,在下教导这些孩童,亦是报效大?周。”   沈翊看向?闻姝,闻姝想?了想?,“难为你有这份心,你去寻周管事?,登记名字住处,来日我开办私塾,便着?人去寻你。”   “是,多谢燕王妃。”孔文逸退出几步,不再打扰两人。   燕王府的马车走出一段距离了,闻姝才笑了笑,“真是打着?瞌睡送枕头,我正想?着?从何处聘请私塾先生呢,有秀才功名在身,也足够教导这些孩子了。”   沈翊抬手揽着?她的肩,“我让人去查一查他,善兰堂里居住的妇孺较多,莫要混入了为非作歹之人。”   “也好,图个安心。”虽然闻姝看着?那?人斯斯文文,不像个恶人模样。   善兰堂正式开办,闻姝的事?就多了起来,忙不过?来,她就开始让月露竹夏也参与进来,多少能替她分担一点。   原先沈翊还说?将来让善兰堂开遍大?周,如今这才第一间,闻姝就要忙得脚不沾地?了,不过?万事?开头难嘛。   还真别说?,定都城里有善心的人家?不少,许多人慷慨解囊,为善兰堂捐助善款,闻姝想?了一夜,想?出了个点子,次日用?早膳时和沈翊说?了。   “我打算在善兰堂前立个功德碑,将捐助善款之人的名字刻上去,他们做了好事?,总得让人晓得,这样捐了善款的人家?也更喜悦。”   “你这脑瓜子转得倒快,”沈翊赞赏地?笑,“一旦立碑,给善兰堂捐助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得了这些银钱,就可以给孩子们买文房四宝,供养个私塾也不难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碑文,但瞧着?却有些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意味,富贵人家?不缺这点银子,却注重名声,别人的名字刻了上去,那?他们也会不甘落后,争抢着?捐助,怕是到时候善兰堂的善款要用?不完了。   闻姝愉悦地?挑起唇角,一副求夸的模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姝儿最聪明?了,”沈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说?办不好,这不是办得挺好,有声有色。”   “一步一步走着?也就不难了。”闻姝渐渐觉着?如鱼得水,从前看起来不可能的事?,现下也做得游刃有余。   善兰堂要为捐助善款者立功德碑之事?一传出去,果然捐助者络绎不绝,就连宁国长公主也来凑热闹,搬了足足一大?箱子银两来王府,阔气极了。   “殿下仁爱,妾身就替善兰堂诸位谢过?殿下了。”闻姝喜不自胜,长公主一出手,后面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捐助。   长公主拉着?闻姝的手,爱怜地?盯着?她手上的伤痕,“功德碑这法子想?得好,我可不得替你撑撑场面。”   闻姝笑说?:“多谢殿下疼妾身,是妾身的福气。”   长公主望着?她,满目慈爱,“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我喜欢你这丫头,想?收你做义女,你觉得可好?” 第047章 郡主   闻姝愣了好一会, 才一脸失措地看?着长?公?主,“殿下,您别是与妾身开玩笑吧?”   “哪有用?这种事开玩笑的, 我?考虑了许久, ”长?公?主像是舍不得松开闻姝的手,“宗室里头早就想让我?认个干儿干女, 好给我?养老送终,你愿意吗?”   闻姝纤长?的眼睫眨了又眨, 就好像从天掉了一个金疙瘩下来,给她砸晕乎了,从前只?是想着拉拢长?公?主,可长?公?主竟要收她做义女?   “妾身自然愿意, 我?娘亲去得早,和殿下相处时总想起娘亲,殿下看?得起我?, 是我?的福分。”闻姝没有犹豫, 这于她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实在?无法拒绝。   “好, 你愿意就好, ”长?公?主满意地笑了,“明日我?就把折子递上去, 要宗人府将你的名字入玉牒。”   “这般隆重呀?”闻姝还当口头答应就行,竟要让所有人都晓得,这要是拿到朝堂上来说, 谁都知?道长?公?主站在?了燕王府这边。   “自然要的,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长?公?主抬手捋了捋闻姝的鬓角,一脸笑意, “你这孩子好,我?喜欢。”   也许最初相处期间,彼此心里都怀揣着各自的打算,但到今日,长?公?主是真喜欢闻姝。   闻姝喜笑颜开,“我?也喜欢殿下。”   长?公?主揶揄道:“诶,该改口了。”   闻姝抿了抿唇,喊道:“义母。”   “好,好姝儿。”长?公?主搂了搂她,“往后我?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闻姝靠在?长?公?主温暖的怀抱中,红了眼圈,“我?有母亲了。”   每次与长?公?主相处时,总是偷偷摸摸的去感受那么一丝母亲的温馨,往后,可以正大?光明的拥有这种慈爱了。   次日一早,大?朝会上,宗人府宗人令上奏道:“皇上,宁国?长?公?主请奏,想认一义女,册为郡主,入皇家玉牒。”   “哦?皇姐终于肯收义女了?”顺安帝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向前倾,“是宗室里哪家的女儿?”   宗人令道:“回皇上,非宗室小姐,乃永平侯府七姑娘,也就是燕王妃。”   “什么?”瑞王比顺安帝惊讶得多,实在?没忍住,瞪着双眼睛看?宗人令,以为自个听错了,宁国?长?公?主竟要收闻姝那个庶女做义女?何其?荒谬啊!   百官也议论纷纷,心想燕王妃还真是有本事,能得燕王独一无二的宠爱也就罢了,连深居简出的宁国?长?公?主都被?她降服,这是何等奇女子啊!   宗人令本是皇亲国?戚,倒不怕瑞王,还当瑞王没听清,又道:“宁国?长?公?主为兰姝郡君请封郡主。”   这下瑞王的脸色臭得彻底,这才多久,闻姝就从一个小小庶女变成县主,再从县主到郡君、郡主,这擢升的速度,比后宫妃嫔还要快,闻姝这运气也太好了!   这下有了宁国?长?公?主做后盾,闻姝的身份比之瑞王妃也不差多少,入了玉牒,那就是皇室宗亲,定都城里头都没几个郡主!   “燕王,你可知?晓此事?”顺安帝也是没想到闻姝竟能讨得长?公?主欢心,当初还想着闻姝身份低微好拿捏,如今看?来,也是个有本事的,闻姝和闻婉都是永平侯的女儿,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沈翊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父皇,长?公?主已告知?儿臣,王妃能让长?公?主信赖,是燕王府之福。”   “父皇,长?公?主身份贵重,永平侯七姑娘乃庶出,着实不合适。”瑞王站了出来,实在?不想眼睁睁看?着燕王府得了这天大?的便宜,他往后给礼部尚书使了个眼色。   礼部尚书乃瑞王一派,便站了出来,“瑞王言之有理,皇上,长?公?主若要认义女,从宗亲中挑选最为合适,身份低微者?,怕是怠慢了长?公?主。”   “身份低微?”沈翊冷脸回头,“何大?人当着本王的面说王妃身份低微,看?来是没将本王放在?眼里,王妃早已是有食邑的郡君,你们却还总是拿她永平侯府庶女的身份斤斤计较,看?来你们是觉得出身决定一切,那本王这个商户女诞育的皇子,也是身份低微。”   “微臣不敢,微臣并非此意。”礼部尚书立马跪了下去,谁敢说燕王身份低微啊?皇上拢共就这么三个皇子,哪有身份低微者?。   “皇上,臣以为英雄不问?出处,”尚弘说道:“臣亦是寒门子弟,幸得皇上青眼,才能报效朝廷,燕王妃出自永平侯府,身份也算不得低微,若做了宁国?长?公?主的义女,那便不能以永平侯府庶女计较。”   顺安帝扫过殿中诸人,思忖片刻,若要他来选,闻姝的身份已经够了,抬得再高,往后便不利于掌控,可宁国长公主所请,他亦是拒绝不了,他心知?肚明,皇姐上奏不是请求,是通知?,事到如今,他选不了。   “罢了,长?公?主多年孤寂,如今愿意认个义女陪伴身侧,朕不能让长?公?主伤心,就允了长?公?主所求,将兰姝郡主纳入皇家玉牒。”顺安帝心想无非是个女子,也翻不出什么浪。   退朝后,百官纷纷向沈翊祝贺,宁国?长?公?主这块悬而未决的肥肉,终于是花落燕王府,往后燕王又多了一个重磅筹码,目前瞧着,倒是压了瑞王一头的样子,今日好几个从前偏瑞王一派的官员,也来向沈翊道喜,瞧着像是有意亲近燕王。   朝廷之中,墙头草占着大多数。   瑞王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冒火,他从前献的殷勤,全都成了竹篮打水,白白便宜了沈翊。   在?宫门口,两人冤家路窄,瑞王皮笑肉不笑,“恭贺二弟了。”   沈翊喜笑颜开,向瑞王作了一揖,“那还是得多谢皇兄当初鼎力相助,要不然我?也娶不着这般聪慧惹人喜爱的王妃,皇兄当真是我?的贵人啊!”   瑞王被?这话气的,一口腥甜憋在?喉头,想想当初是自己建议给闻姝封爵,才叫闻姝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如今成为郡主,真是要活活气吐血!   “哼,不敢当。”瑞王难以维持面上的笑容,恼怒地甩袖离去,再不走,要被?沈翊当场气死!   “皇兄慢走啊。”沈翊笑得一脸荡漾,那模样,恨不得把瑞王亲自送回家去。   一看?到瑞王气得脸都黑了,沈翊的心情就好,回到王府时,闻姝瞧见,还当有啥好事。   沈翊一把抱起闻姝,兴奋地原地转了几圈,“娶了个聪慧讨人喜欢的美?娇娘,可不就是最大?的好事。”   闻姝吓了一跳,连忙圈紧他的脖颈,嗔了他一眼,“你发什么疯呢?”   “为你发疯。”沈翊仰头在?她唇角重重地亲了一口,“你没瞧见,今日朝上,把瑞王的鼻子都气歪了。”   “因为长?公?主吗?”闻姝笑了,“怪他自己倒霉,怕是瑞王妃也后悔死了,为了一个江侧妃,白白让我?们得了先?机。”   要是没最初的香囊事件,她和长?公?主还真搭不上话,上赶着送人头,瑞王妃也是目光短浅。   “她哪算得到我?的姝儿足智多谋,聪慧可爱,让长?公?主都倾心。”一开始和长?公?主认识是因为瑞王妃,可后面能让长?公?主收闻姝做义女,完完全全是因为闻姝自身的魅力,感动了长?公?主。   “我?哪有这么好,也没做什么。”闻姝低着头和沈翊对视,“我?说了不会给你拖后腿。”   大?婚前,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帮到四哥,只?求不拖累四哥就好,如今她能为四哥做点什么,亦是满足的。   “你从未拖累过我?,姝儿是我?的小福星。”沈翊爱怜地亲了亲她的下巴尖。   闻姝莞尔一笑,“小福星被?转得头晕啦,快放我?下来。”   “再抱会。”沈翊不肯松手。   罗管家忽然来禀,“王爷,工部侍郎柳大?人求见。”   罗管家瞧见两人亲昵,把头低得很下,生怕冒犯了他们。   闻姝拍了拍沈翊的肩,“你去忙吧。”   “请他到书房,”沈翊吩咐完,又转头来亲闻姝,“我?去忙会,用?完午膳后一起午歇。”   从前沈翊怕夜里做噩梦吓着闻姝,躲在?书房午歇,可如今却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闻姝,午歇也要一块。   他现下很少做噩梦,每次梦才起了个头,总是被?闻姝的身影打碎,嗅着她身上的幽香,沈翊睡得十分安心,偶尔做噩梦,还能得闻姝哄上半宿,他竟还有些期待梦魇,想要闻姝哄他,沉溺温柔乡。   沈翊去忙正事,闻姝这边也在?准备善兰堂开办私塾之事,原本还想着自己贴点银钱进去买文房四宝,现在?有了这些捐助的善款,完全不必她掏钱。   不过这些善款每一笔都要用?到实处,否则很容易被?人攻讦贪污受贿,一旦善兰堂沾染上了这几个字,那名声就毁了,有时候不需要证据,但凡漏点风声就容易人云亦云,再来解释也会在?人心里头留下疑影。   因此善款的使用?一定要做到公?开透明,闻姝决定另做一本账簿,将每月善款的支出进项张贴到善兰堂的功德碑后,人人都可翻阅查看?,力求杜绝这种可能。   一忙起正事来,闻姝连吃饭都忘了,还是月露来问?她何时摆膳。   闻姝抬起头,捏了捏脖颈,“王爷呢?”   月露回:“王爷还在?书房呢,王妃要不先?用??方才周大?人也来了,怕是还要忙上一会。”   闻姝点点头,吩咐着:“我?随意吃些便好,把午膳送去书房吧,别饿着诸位大?人。”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总不能来王府连顿饭都没得吃。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月露赶忙退下去,这几个月,她也长?进不少,不像一开始那般拘谨。   闻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里面是红枣泡的甜水,伤口还没好全,不能喝茶,白水过于寡淡,只?好放些甜枣进去。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有些阴沉,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闻姝午膳独自用?的,连午歇沈翊都没出现,她睡了会起来,听闻又来了几个大?人,顿时心里头不安起来,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半下午的,天边惊雷阵阵,下起了大?雨,书房也终于有了动静,却是沈翊换了朝服带着几位大?人冒雨入宫去了。   闻姝坐在?窗前,看?着对面檐角汩汩往下流淌的雨水,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定都许久没下过这样大?的雨了,倾盆之势,像是要天塌地陷。   一直到晚膳时分,沈翊也没回来,闻姝没胃口,草草用?了晚膳,在?屋内坐着等他,烛火微曳,打在?账簿上,看?了一整个下午,也没翻过几页。   竹夏看?闻姝衣着单薄,寻了件外?衣给她披上,“王妃可要先?歇息,王爷许是要晚些才回。”   “再等等吧,”闻姝抬手拢了下衣领,“外?边雨下的真大?。”   “是啊,许久没瞧见这么大?雨,湖水跟着上涨了不少,”竹夏又宽慰她,“王妃放心,府中马车一直在?宫外?候着王爷。”   闻姝没法安心,沈翊不在?府里,她也睡不着,坐在?灯前,支着下巴涂涂写写着善兰堂往后的规划。   直到快宵禁前,沈翊才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怎么还没睡?”   “你淋湿了?”闻姝上前一眼就看?见他打湿的衣袍。   “雨太大?了,我?先?去沐浴。”沈翊没靠近闻姝,天气转凉,今日这场雨下得极其?冷,怕传了寒气给她。   闻姝手上的伤痂还没掉完,也不能帮沈翊,只?好让人去煮碗热汤面,给他暖暖身子。   沈翊从净室出来,热气替代了寒气,才上前亲了下闻姝的眉心,“等着急了吧?”   闻姝摇摇头,“没,你饿不饿?我?让人煮了面,一会你吃点。”   “是有些饿了,晚膳随便吃了点,”沈翊坐下来,解释道:“谯城连日下雨,已成水患,河堤几欲塌陷,柳侍郎慌忙来寻我?,皇上紧急召集朝臣,商议对策。”   因着镰州干旱一事近在?眼前,谯城官员不敢隐瞒,虽未成灾,却也早早上禀。   先?是干旱,再是水患,风不调雨不顺,顺安帝愁眉不展,生怕百姓觉得是上天降罚于他,帝王向来信奉这个。   热汤面端上来,细面上卧了个煎蛋,还有嫩羊肉片,洒上碧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闻姝看?着他吃面,说:“有个章程了吗?”   沈翊咽下面,心口都热腾腾的,忙了一日的疲惫尽消,“有,这事皇上交给我?来办,瑞王也想争这个差事,但上次镰州一事,让他在?百官跟前失了先?机,没争过我?。”   “你要去谯城吗?”闻姝忧心起来,水患和干旱不同?,水火无情,水患比干旱更?为危险。   “宽心,我?不去,这次我?问?皇上要了周羡青,让他替我?去。”周羡青只?有在?朝堂上出了风头,得了晋升,往后才有更?大?的把握救陶绮云于水火。   沈翊不去谯城,闻姝稍稍安心,“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沈翊是真饿了,几口吃完半碗面,“之前买的粮食还剩下多少?我?让周羡青捎带过去。”   闻姝一听,起身拉开门,让竹夏去取账本来,“剩得不少,米价虽上涨回去了,但一直还在?少量多次的购买,要全送去吗?”   “我?看?看?。”沈翊把面汤喝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翻看?几页,“送一半吧,再从库房里拿出一些银子,因着前不久才为镰州赈灾,国?库里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咱们再贴补一点。”   “国?库已空虚至此?”闻姝吃了一惊,前不久才把税粮收上来,按理来说,此时国?库正充盈才是。   “外?戚当道,许多银钱进国?库之前就流到了魏家的口袋里,”沈翊轻哼了一声,“税粮收下来,第一时间给边境、北漠、西北各处送了军饷,九月九登高宴又花费不少,户部尚书都愁白了头发。”   “魏家毫无表示吗?”闻姝拧紧了眉心,今年才九月,国?库就空虚了,往后再有点什么灾祸,岂不是朝廷都爱莫能助。   百姓要是知?道指望的朝廷靠不住,怕是江山社稷都得动摇。   “你指望魏家?”沈翊笑了,“往年瑞王去赈灾,不仅不从口袋里掏银子出来,还要瓜分一部分赈灾粮进口袋。”   “今年这事交给了我?办,瑞王和魏家更?不可能有所表示,巴不得我?把这事办砸。”这是沈翊第一次操办赈灾事宜,一定要办得漂亮,否则容易落下把柄,只?能自己掏点银子贴补。   “这些人简直就是蛀虫,”闻姝气恼,“镰州之事于魏家来说还不够惨烈吗?镰州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一点也不在?意。”   “在?意啊,魏宗死了,魏家巴不得我?也早点死,”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指摩挲,“魏家要是能为天下百姓着想,皇上也不会容不下他。”   魏家心里只?有满门权势富贵,恨不得大?周改姓魏,却没有容纳百川的胸襟,做不成真正的天子。   “罢了,早知?道魏家是什么人,”闻姝也懒得和渣滓置气,魏皇后能为了一己私欲灭曲家满门,魏家能是什么好东西,“我?也贴补点吧,正好长?公?主给我?不少体己,说是给我?补上嫁妆。”   “行,折兑成银两,明日我?呈上去,既然做了好事,就得让众人晓得,”沈翊碰了碰闻姝微凉的脸颊,“睡吧,不早了。”   沈翊忙了一日着实倦怠,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倒是闻姝半晌没睡意,照这么来说,大?周倾颓之势已显,即便沈翊争赢了,落在?他手上的大?周也是满目疮痍,是个烫手山芋啊。   这条路怕是难走。   在?早朝上,沈翊递呈燕王府捐赠奏章,捐了一大?笔粮食和银钱赈灾,被?顺安帝和百官夸了又夸,瑞王一党个个沉默,自从燕王上朝,瑞王似乎就没得着什么好,今日明显有不少官员倒戈,夸赞起了燕王,瑞王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急了起来。   回到瑞王府,瑞王妃派人来请他去正院用?午膳。   瑞王妃才小产不久,还在?坐小月子,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瑞王却已是懒得敷衍,推说还有要紧事。   燕王妃的身份步步高升,瑞王就忍不住拿她和瑞王妃比较,结果发现瑞王妃除去一个魏家,竟毫无比得过之处,连样貌都不如。   再加上近来魏家频频受挫,魏宗尸骨未寒,魏鹏程还躺在?床上养伤,承恩公?及其?夫人因为连日来的打击,也精神不济,汤药就没断过,魏家一派萎靡之色,瑞王对魏家也有些不满,觉得魏家拖累了他。   有衰就有盛,瑞王过得不舒心,沈翊这边却井井有序,安排了柳侍郎与周羡青前往谯城处理水患,他虽在?定都,却也整日忙个不停,出入燕王府的官员渐渐变多了,他麾下可用?之人增多,不再向从前那样捉襟见肘。   闻姝看?着燕王府来来往往的官员,也为沈翊松了口气,有了协助,沈翊也能轻松一些。   沈翊忙政务,闻姝忙善兰堂,白日各自操心,午膳基本上凑不到一块吃,但夜里头沐浴过后,两人相拥而眠,便觉得这些劳累都值得。   善兰堂的私塾开办了起来,先?生请的孔文逸,沈翊派人查过,孔文逸就是个家境普通的穷秀才,并无复杂人际关系,可以聘用?。   束脩自然是给了,对比着一般的私塾先?生给的,她去听过两日的课,觉得孔文逸年纪虽轻,却是肚子里有墨水的,教这些孩子足够了。   善兰堂的孩子们倒是很好学,个个听课时全神贯注,一个捣乱出神的都没有,拢共有二十几人,不过只?有六个姑娘。   时下重男轻女之风盛行,逃难时,若是只?能选一个孩子,很多人都会选择男孩,因此镰州干旱,死了许多女孩,闻姝起初听沈翊说起就觉得不大?是滋味。   她自个就是姑娘家,在?侯府,也是闻琛闻琅等人更?受看?重,高门望族尚且如此,寻常百姓家,更?是可见一斑。   要不然她也不会对灵兰族更?看?重女子而吃惊。   从学堂出来,闻姝看?天色暗沉,怕是又要下雨,便打算回去了,才绕过廊角,月露说,“王妃你看?,那有个小姑娘。”   闻姝回头看?了眼,学堂外?的窗户上趴着个身穿藕灰色单衣、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才七八岁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内,像是在?听先?生讲课。   快十月了,天气冷的闻姝外?出都要穿一件披风,小姑娘身上穿的却单薄,脚上还穿着露脚趾的草鞋。   闻姝走了过去,温声问?她:“小姑娘,你在?做什么呢?”   小姑娘许是太入神了,被?闻姝陡然出声吓着了,惊慌地连退了好几步,双手背在?身后,咬着嘴唇看?闻姝,“我?没……”   她很瘦,身上的衣裳打着许多补丁,缝缝补补却也不合身,露出纤细的脖颈,脸上不知?从哪蹭来的黑灰,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脏兮兮的小猫,眼睛也像猫一样亮。   闻姝半蹲下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打量了闻姝半晌,怯声说:“我?叫大?丫。”   “大?丫,你是在?看?先?生教书吗?”闻姝露出友善的笑容,“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是王妃娘娘。”小姑娘腼腆地绞着手指,“我?不是故意看?的,我?现在?就走。”   闻姝常来善兰堂,周围住着的百姓都识得她,却没想到连这么小的小姑娘都认识她。   “你想读书吗?”闻姝向她招了招手,“你走近点,我?们小声些,别吵着先?生教书。”   大?丫很乖,当真走了过来,点着头说:“想读书,但阿娘说家里只?有弟弟能读书。”   她趁着没有人管,偷偷地来过好几次,没想到这次被?发现了,还有点窘迫,怕王妃娘娘会罚她手板子,阿爹告诫过他们,王妃娘娘很尊贵,得罪了王妃娘娘要打手板子。   她尚小,不知?尊贵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已生出了畏惧,可现在?看?着,只?觉得王妃娘娘像仙子一样好看?,说话也很温柔,一点都不像会打手板子的坏人。   闻姝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让你进去里面坐着读书好不好?”   大?丫连连摇头,“我?、我?没有钱。”   她知?道读书很贵,为了给弟弟读书,家里母鸡生的鸡蛋都要攒着拿去卖钱,她已经好久没有吃鸡蛋了。   “不用?银钱,我?给你买纸笔,你愿意吗?”闻姝望着小姑娘,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当初她已到了年纪,却不能进入善习堂读书,偶尔趴在?窗户上看?,还要被?闻妍闻婉等人笑话奚落。   “真的可以吗?”大?丫眼里闪着渴望的光芒,嘴角露出惊喜的笑容,“我?、不用?钱也可以读书吗?”   “可以,”闻姝笑着点头,“你会好好听先?生讲课吗?”   “会的,我?很乖,我?一定听话!”大?丫点头如捣蒜,生怕不够乖错失了这个机会。   闻姝收回手,说:“好,那你回去和你阿爹阿娘说,明日就可以来学堂听课。”   “谢王妃娘娘!”大?丫学着别人的样子跪下来给闻姝磕了个头,随后高高兴兴的走了,赶着回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闻姝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大?丫雀跃的背影,一颗心软成了水,在?胸腔里荡漾,嘴角微微上扬,她好像帮助了幼时的自己。 第048章 女学   天气?果?然?阴晴不定, 回到王府才一会,就下起了雨,这场雨一直下到晚膳时分才淅淅沥沥地停了。   沈翊从书房打?着?伞回来, 进了檐下, 把伞交给竹夏,一面?拍着?衣袖上落到的雨珠, 一面?和闻姝说:“今年这天气?反常,这个季节本应少雨。”   秋雨较为?淡缓, 不似夏季疾风骤雨,可这两日下的雨都过大了。   “是啊,不知谯城那边如何了。”闻姝递了干净的巾帕给沈翊,“擦擦手, 天气?转凉,明日你换件厚实的衣裳。”   沈翊擦了手,还帕子时握住闻姝的手笑, “天冷有人添衣, 心都是暖的。”   有时沈翊想, 若非背着?血海深仇, 两人只是寻常夫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三两餐食, 下雨时坐在屋檐下看着?落雨闲话家常,似乎也不错。   “你这话说的,好似凌盛没照顾好你, 他何时不记得?给你添衣了?”闻姝把帕子递给了月露, 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   沈翊牵着?闻姝的手不肯松,“你与凌盛怎能一样, 凌盛日后?自有他的娘子操心,我的事情应该你来操心。”   闻姝往外看了眼凌盛的背影,“说起来凌盛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给他寻摸一门亲事?”   “不急,等尘埃落定吧。”沈翊捧着?闻姝的手,看她手背上的结痂,掉了一半了。   “你这么有把握吗?”闻姝觉着?才开?了个头,哪有这么快就结束,等到尘埃落定,就怕凌盛年纪都大了。   “不出两年,”沈翊肯定地说,幽深的眸子与她对?视,“不出两年,我就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不必再跟着?我提心吊胆。”   “皇上忍魏家十几年,等的就是我这枚棋子,我猜皇上最多还能忍魏家两年。”当初顺安帝将沈翊送到永平侯府,就是为?了磨炼出一把趁手的刀,沈翊果?然?也不负期待,自从上朝后?,将瑞王打?压得?节节后?退,魏家也数次吃亏,顺安帝怕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吧。   “你才不是棋子,不许这样说自己。”闻姝眼中?流淌着?心疼的神色,四哥看起来随口一说,可哪里有人愿意做棋子呢。   沈翊勾唇笑了笑,“嗯,不说了,吃饭吧。”   闻姝想缓解一下心口的沉重,吃饭时就说起了遇到大丫的事,“我救不了天下人,能帮一个也好。”   “慢慢来,说不定你往后?就能救天下人。”沈翊给她剔鱼骨,把鱼肉放进她碗中?。   闻姝看着?鱼肉扁了扁嘴,“我许久没见踏雪了,前两天我在园子里看见它,它兴奋极了,想来蹭我,却被月露抱走了。”   从前吃饭时,踏雪总围在桌旁喵喵叫,不见它的身影吃饭都没意思了。   “再过两日,叫太?医来给你瞧瞧,若是无碍,就不用避着?了。”沈翊也习惯了踏雪在身旁。   闻姝点点头,大半个月没见,已?是迫不及待。   闻姝再次去善兰堂时,大丫已?经?在学堂里坐着?了,学堂是按照高?矮来坐的,大丫坐的还挺前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先生,一丝一毫地分心都没有。   闻姝站在后?面?默默地看了一会才转身去了厢房,召了周管事等人前来,说说善兰堂的情况。   周管事是从王府派来的,对?闻姝较为?熟悉,并不惧怕,“善兰堂并未出现不和的景象,众人彼此照拂,团结一心,上上下下井然?有序。”   账房管事递上来一本账簿说:“回王妃,堂中?账目已?做好,上个月的收支进项都在这,请您过目。”   其余十个从流民中?提拔起来的妇人小管事回的也差不多,“大家都各忙各的,不敢偷奸耍滑,娘娘放心。”   闻姝翻看着?账簿,说道:“你们都是因故住在这儿,来日若是有了傍身的银钱,想要搬出去另住他处,我是支持的,这儿本就是为?了暂时收容无家可归之人,你们要是用心做工,攒下了银钱,搬出去自立门户,要比在这儿舒适。”   闻姝可没打?算一直收留她们,现在她们没钱,吃喝都由?堂中?供着?,但一个月有八成的工钱可以自个拿着?,攒银子还是很快的。   妇人们有些心动,住在善兰堂是好,但好几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到底有些不方便,也有些守寡的妇人,想着?再嫁,在外边会自由?一些,有人问,“娘娘,要是搬出去,咱那小崽还能在私塾读书吗?”   “可以,读书照旧,进了私塾,只要不违背堂训,便可读到十四岁,要是才学出众,有望考取功名?的,还可以继续读书,将来若能考上,我还另外有赏。”时下考取功名?可不简单,年年学子这样多,能考上的却寥寥无几,要是善兰堂能出几个秀才举子,闻姝才真要开?心。   妇人们欣喜异常,纷纷磕头:“王妃娘娘真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再世,我们能遇到娘娘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闻姝抬了抬手,“快起来吧,我不爱这些繁文缛节,我盼着?你们都有出息,现下是我帮你们,我指望着?你们将来也能帮帮别人,彼此守望相助,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我们一定不忘娘娘的教诲!”妇人高声应着?。   闻姝又叮嘱了几句,就让他们退下了,独自待在厢房看账簿,看着看着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又喊了周管事和账房管事来,“我瞧着?这些菜价米价是不是低了些?别是买的烂菜霉米吧?”   因着?燕王府一直在购买粮食,闻姝对?定都的米价了然?于胸,这比燕王府采买的低了两成。   账房管事实话实说:“回王妃娘娘,采买时,掌柜的听说是给善兰堂买,便主动低价卖给我们,说是做善事。”   “原来如此,”闻姝明白过来,“但偶尔一次两次便罢了,勿要长期如此,人家做生意的也不容易,堂中?银钱不缺,勿要占这样的便宜。”   她就怕有人借着?燕王府的名?头在外仗势欺人,那和魏家有什么区别?她的初衷可并非如此。   不过闻姝倒另有了点头绪,“周管事,你去寻摸两个实惠稳定的商行,长期供应的价格应当会比普通采买更低一些,签订契约,稳定供货,往后?善兰堂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应当有不少商行愿意做这生意。”   周管事连连点头答应,恭维道:“娘娘睿智!”   闻姝不爱听这些没用的话,又吩咐了几句,让他们退下了。   这才头一个月,没多少账,她很快就翻看完了,也没什么事,就打?算走了。   离开?之前,她又去学堂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她特喜欢看孩子们读书的样子,觉着?他们有种蓬勃的朝气?,像初升的旭日,看着?心情都变好了。   “大丫怎么不见了?”闻姝看她位置上没人,但桌面?还摆着?书。   月露猜测道:“她不是善兰堂的孩子,许是有家事。”   闻姝心想也是,就没多过问,转身离开?学堂,准备回王府,却在门口遇到了大丫,大丫被一个戴着?褐色头巾的妇人牵着?,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大丫略矮些的男孩。   “王妃娘娘万安,民妇是大丫阿娘,夫家姓张。”大丫阿娘略拘谨的自我介绍。   闻姝颔首,“张娘子有事吗?先生正在讲课,怎么不让大丫进去?”   张娘子紧紧地握住大丫的手,“听大丫说,娘娘大发慈悲,免了大丫的束脩,民妇多谢娘娘。”   “小事罢了。”闻姝还当张娘子只是来道谢的,可她却面?色犹豫,起皮的嘴唇蠕动,像是有很多话想说,闻姝不想白白耽误时间,“张娘子有话直说,我还有事。”   张娘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大丫说不想念书了,不知娘娘可否让民妇的小儿子替了大丫?”   闻姝这下算明白过来了,原来不是来感谢她,是来占便宜的。   “大丫,你真的不想念书了?”闻姝把视线落在大丫身上。   大丫低垂着?脑袋,闻姝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看见她穿着?草鞋的脚趾蜷缩着?,张娘子推搡了一下大丫,“快回王妃娘娘的话。”   大丫声如蚊蝇:“王妃娘娘,我不念了,让小弟念吧。”   谁看不出来大丫不是自愿的,张娘子却笑呵呵道:“娘娘您看,大丫自己说不念了,我想着?不能辜负了娘娘,不如让我小儿子替了她,大丫念书也不能科举,还不如让我小儿子念书,将来考科举当官呢!”   闻姝脸色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张娘子瞧,张娘子后?知后?觉,笑容僵在嘴角,心里七上八下地打?怵,生起了畏惧之心。   闻姝极少生气?,哪次来善兰堂,对?着?众人不是面?带温和的笑意,人人都说闻姝平易近人,慈和的像菩萨娘娘一般,周围不少聚拢的百姓还是头一次看见闻姝的脸色难看成这样。   有个认识张娘子的妇人说道:“老张家的,你家大丫得?了王妃娘娘的看重是祖坟冒青烟,你逼着?大丫不念书,换了小的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咋能这么偏心?”   张娘子脸上一会青一会白,瞪了那多管闲事的妇人一眼,“是大丫自个说不念书了,可不是我逼的,再说女娃子又不能科举,迟早要嫁人,念这么多书,不是白白浪费?”   “大丫念书又没用你的钱,那是王妃娘娘看重,哪里浪费了,真是不知好歹!要是我家闺女能进学堂念书,我出银子也乐意。”妇人也不惧张娘子,骂了回去。   正是因为?女子不能科举,所以私塾并不收女学生,像侯府这样的高?门望族,还可以请先生入府教学,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基本上念不成书,因此善兰堂筹办私塾也教姑娘家念书,早就在周围传开?了。   张娘子臊得?慌,脸红了起来,还想说点什么。   “够了,”闻姝皱着?眉头打?断了两人,“张娘子,大丫是我特许入学堂的,换不了,你若是愿意出点束脩,也可以让你小儿子进学堂,看在大丫的份上,束脩给一半就行。”   闻姝不想再逼问大丫是否自愿,她还小,哪能自己做主,大丫要是当着?众人的面?说是被逼的,闻姝也怕大丫回去会挨打?挨骂,索性就取个折中?的法子。   张娘子一听要钱,顿时就打?起了退堂鼓,家里已?经?供了一个儿子读私塾,小儿子是供养不起了,这才想让小儿子替了大丫,谁知没成。   即便一半的束脩,对?于张家来说也是难以负担的,最终张娘子面?色讪讪,拉着?小儿子走了,当着?闻姝的面?,倒是没把大丫一起带走。   闻姝看大丫含着?泪的通红眼圈,怜惜地摸了摸大丫的脑袋,“去学堂吧,别耽误了先生讲课。”   “谢王妃娘娘。”大丫以为?自己要念不成书了,没想到还可以继续念书,欢欢喜喜地去了学堂。   大丫一走,方才那骂张娘子的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来问闻姝:“王妃娘娘,我家有两个女娃,要是交束脩能到学堂念书吗?”   这妇人家里做点小生意,日子还过得?去,儿子在私塾念书,可私塾不收女娃,家里又请不起先生,只能作罢,方才听着?闻姝说起束脩,足比私塾少了一大截呢,顿时心动起来。   周围一圈百姓,都竖起耳朵听着?,也有人说:“王妃娘娘,小人家也有一儿一女,也愿意交束脩。”   闻姝没想到一场闹剧会演变成这样,大家都翘首以盼等着?她的回答,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她一时之间说不出拒绝的话。   略想了想,她说,“这样吧,你们去寻周管事,想进学堂的留下姓名?住址,容我考虑几日,若是可以,便派人通知你们。”   起初开?办学堂是为?了给善兰堂的孩子念书用,大丫是个意外,现下有这么多人想送孩子进学堂,可学堂暂时也容纳不下。   这让闻姝犯起了愁,直到回了王府还是愁眉不展,沈翊瞧见还当她又去探望陶绮云了。   闻姝嗔了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对?绮云有偏见呢?”   沈翊摸了摸鼻尖,心虚地说:“我可没。”   “绮云命已?经?很苦了,你别老觉得?是她害我不开?心,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是我第一个朋友呢。”闻姝和陶绮云认识的时间比如黛早,对?于闻姝来说,陶绮云是不一样的。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陶绮云的事你别急,再过些日子,我帮你解决。”沈翊这次特意派了周羡青去谯城,只要他这次能大展身手,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好,我相信你,”闻姝弯了弯唇,“我愁的不是绮云,是善兰堂的事。”   闻姝把今日遇到的事与他说了,“我想着?要不要把学堂扩大,但这样,好像抢了私塾的生意,毕竟学堂的束脩收得?低。”   现如今能开?办私塾的,大多是有点背景的人家,许多是致仕的官员,背后?盘根错节,闻姝不想得?罪了人。   “这有何难,”沈翊抱过闻姝坐到他腿上,现在天气?转凉,越发爱与她黏着?,“能读得?起私塾的,自不是寻常百姓,私塾的门槛往上,你便从私塾的门槛往下收不就得?了,碍不着?私塾。”   闻姝茅塞顿开?,柔荑搭在沈翊的肩上,“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我还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怕会给你添麻烦。”   沈翊挑了挑眉梢,“说说看。”   闻姝杏眸亮晶晶的,像是装着?星辰,“我想开?办女学。”   她说这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叫沈翊听见了,像是偷偷摸摸地谋划大逆不道的事情。   幽香的热气?喷洒在耳畔,直钻到沈翊心口去了,他笑,“你这想法是真大胆,怕是要捅破天啊。”   大周时下盛行“重男轻女”之风,不许女子外出抛头露面?,女子不许科举,不许入朝为?官,因此私塾也不收女子,女子学得?最多的是女红厨艺等能让她婚后?相夫教子的东西?,念书对?于大部分女子来说,犹如天方夜谭。   闻姝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只是突然?有这么一个想法,兰嬷嬷和我说,灵兰古国的姑娘家可以念书,可以随意出入,可以行医行商,甚至可以入朝为?官,毫无拘束,我觉着?很不错。”   若是兰嬷嬷没有和她说这些,她可能也不会这般大胆,几乎是颠覆了过往的认知,一旦开?办女学,怕是整个大周都要动摇。   “我觉着?也不错,”沈翊赞赏地看着?她,“我母亲为?了接手外祖父的商行,付出了比男子多百倍的心血,起初还常常因为?她是女子,生意争不过别的商行,可后?来曲家的商行在母亲手里做大了,旁人也要尊一声‘曲东家’,要是时下对?女子宽容一些,我母亲当初就不会这么艰难。”   闻姝原本垂下的脑袋支棱起来,兴奋地看着?沈翊,“你支持我吗?”   “我何时不支持你了?”沈翊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廓,“想法虽大胆,但我们这一路办的哪件是寻常事?”   抵抗外戚,争夺皇位,都是一件件把脑袋悬在刀尖上的事,再大胆也不过如此了,沈翊说:“你有这个想法是好,但得?徐徐图之。”   “我知道,”闻姝连连点头,喜笑颜开?,“一口吃不成胖子,这事就算要办,也得?等魏家倒台,我们有了足够的底气?才行。”   手里有了权力,才能去谋实事,要不然?就只能口头说说。   “嗯,慢慢来吧,你我都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说女学,将来你就是想要开?办女子科举,我也支持你。”沈翊最初只想报杀母之仇,可和闻姝待久了,他便忍不住去畅想两人的未来,做寻常夫妻可以,做力挽狂澜,开?创盛世的帝后?,不也可以吗?   他的野心早已?被顺安帝一口一口喂大了。   “四哥你真好,”闻姝忍不住上前吧唧一口亲在沈翊的脸上,紧紧地抱住他,“我好喜欢你呀!”   四哥待她的好,不仅仅是衣食住行,更多的是彼此灵魂相契,连这样捅破天的想法都支持她,世间再寻不到这样的男人了。   开?办女学,女子科举,在当下这个风气?中?,要是让别人听见了,怕是觉得?她疯了,得?给她泼黑狗血,弄去沉塘。   比起闻姝的激动,那句“喜欢”像是定身术一般让沈翊呆住了,都忘了回抱她,这是闻姝第一次对?他说“喜欢”。   短暂的愣神后?,便是巨大的狂喜涌入胸腔,心口胀得?像是吃了无数珍馐,要把身体撑爆,沈翊的喉结上下滑动,低着?嗓音问,“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四哥最好了!”闻姝欣喜的把一切赞美的词都安在沈翊身上,觉得?嫁给四哥真的太?好了。   沈翊嘴角疯狂上扬,很喜欢就是爱吧,姝儿说爱他!   他搂紧了怀中?娇娘,两颗心贴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等了这么多年,好像终于等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得?了沈翊的支持,闻姝立刻废寝忘食地筹办起了学堂的事,既想将来开?办女学,这次她就想多收些女孩,将女孩的束脩定得?比男孩低一些,采用一带一的形式。   若是家中?送一儿一女来学堂,就可减免一半男孩的束脩,若送两个女孩来学堂,只收一个人的束脩,这样看起来对?男孩有些不公平,可这个世道亦对?女孩不公平,闻姝暂时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往后?有更好的再完善。   周管事送了名?册过来,想送女孩来念书的人家有不少,不过大部分还是男孩,闻姝心知急不来,能开?个好头也不错。   女孩多起来了,男女混在一块念书就不大方便,得?另开?辟一个女学堂。   很多年后?史官笔下,都说这是女学的雏形。   闻姝心里惦记着?事,这几日饭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睡前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突然?从床榻间爬起来磨墨铺纸,沈翊只能无奈地找了件厚实外衣给她披上。   又是用午膳时,闻姝吃到最后?,碗里还剩下几口汤,忽然?想到可以给女学堂加设女红等技艺课程,既能念书,还能学点手艺,也不至于在当下的环境中?被指摘,她就一刻也等不了,生怕一会自己给忘了,放下碗就站了起来:“我先去书房了,你慢慢吃。”   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月露等人都追不上她的步子。   “你吃饱……”沈翊抬起的手又放下,话没说话,人早跑没影了,闻姝现下比他还忙,沈翊轻叹了口气?,把她剩下两口的汤端过来喝了,寻思着?晚上和闻姝好好谈谈,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用过午膳沈翊入宫去了,他收到了周羡青的来信,得?和顺安帝回禀谯城一事。   等从宫里出来,已?是夜色四起,天空下着?小雨,晚风凉飕飕的直往人衣领里钻。   一进王府就听说闻姝病了。 第049章 病患   沈翊疾步如飞, 进兰苑时,竹夏见他跑得这样急,还当发生大事?了, 正要屈膝行礼, 却被沈翊抬手打?断,“王妃病了?”   竹夏颔首, “是,傍晚时起了高热, 已?叫大夫来看过,竹秋去了煎药。”   沈翊冷着脸,语气沉得吓人,“为何不派人告知本王?”   竹夏心?中一惧, 少见王爷这般,慌忙说?:“王妃吩咐王爷在?宫中,无需惊扰。”   “下不为例, ”沈翊睨着她, “日后与王妃有关之事?, 需得即刻来禀本王。”   “是, 奴婢谨记。”竹夏屈膝应下, 看着王爷急匆匆进了屋,她才?如释重负的起身, 王爷待旁人冷淡,唯有待王妃,像是冬日里烧得最?旺的炭火, 这次是她大意了。   屋内, 月露坐在?床沿上,旁边摆着一盆刚从冰窖中取出的冰, 把帕子打?湿,敷在?闻姝额头,给她降热,月露正好?换下帕子,就见沈翊进来,起身行礼,“王爷。”   “王妃好?些了吗?”沈翊走过去,只见闻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嘴唇泛白,面颊却通红,瞧着十分虚弱,他伸手摸了下闻姝的额头,烫得吓人。   “暂未好?转,大夫说?王妃是连日劳累,又吹了冷风才?会?病倒,已?开了药方拿去煎煮了,”月露跪了下来,“王爷恕罪,是奴婢失责,不曾侍奉好?王妃。”   方才?月露瞧出闻姝不对劲时,心?里就慌了,闻姝已?经许久不曾生病,这要是叫王爷晓得,怕是没好?果子吃。   沈翊没有心?软,寒声道:“你们四个人还守不住一个王妃,叫王妃吹了风,这个月的月例扣了。”   月露松了口气,幸好?只是罚月例,“是,奴婢绝不敢再犯。”   “下去,药好?了端上来。”沈翊坐到床沿,接替了月露的位置,拧了冰凉凉的帕子覆在?闻姝的额头。   月露悄声退了下去,和竹夏她们说?要扣月例的事?,几个大丫鬟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竹夏说?:“我见王爷的神色,还当要罚板子呢,幸好?只是扣月例。”   月露也说?:“是啊,王爷还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轻罚了。”   王妃极为大方,经常给她们赏赐,扣月例就是九牛一毛,说?是罚,其实不痛不痒。   “王爷真在?意王妃。”星霜极小声地说?,生怕被王爷听见。   月露和竹夏纷纷点头,“王爷王妃感情好?,是咱们王府的福气,何时再添个小世子就更好?了。”   正说?着,竹秋端了煎好?的汤药回?来,众人忙去端铜盆,拿巾帕,准备伺候王妃喝药。   “王爷,药煎好?了。”竹秋把药碗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   沈翊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你们都下去吧。”   “是。”月露等人放下东西鱼贯而出,把门给合上,不打?扰二人。   沈翊给闻姝换了条帕子,但摸着还是很烫,叹了一声,“小七,怎么?病成这样,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闻姝这些日子没有睡好?,这下借着病睡熟了,喊都喊不醒,沈翊的念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伤了手时,闻姝才?答应他会?以自己为先,这才?多久,又病成这样,沈翊的眉头都要拧成麻绳了。   又换了条帕子,汤药晾得差不多,沈翊尝了一口不烫了,才?用瓷匙舀着汤药要喂给她,奈何闻姝睡着,又不会?张嘴。   沈翊想都没想,拿开瓷匙,自己喝了一口,倾身覆上她的樱唇,将苦得发涩的汤药渡给她。   “唔……苦……”睡梦中的闻姝皱起了小脸,小舌尖推挤着沈翊的舌头往外,想把苦药吐出去。   “咽下去。”沈翊捏着她的下颌,顺了顺她胸口,逼着她吞了下去。   就这么?一口一口地逼着,好?半晌这碗药才?算喝完,喝完药,闻姝嘴里苦,沈翊嘴苦面苦,心?里更苦。   他气得轻咬了一下闻姝的嘴角,“真是不长记性!”   闻姝忽然很小声的“呸”了一下,吐出一点嘴里的苦药渣,弄得沈翊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就这么?吃不得苦。   忽然想起之前她摔了胳膊,吃药时也要吃蜜饯压压嘴里的苦味,这么?多年,小姑娘看似长大了,实则还是个怕苦的小丫头。   沈翊用帕子擦拭掉闻姝嘴角的药汁,拉了下铃,月露进来了,他吩咐:“去弄点糖水来,往后喝药将糖水一块备着。”   “是。”月露很快就端着一碗糖水回?来,搁下碗又退了出去。   沈翊端起糖水搅了搅,自己先尝了一口,不算太甜腻,有闻姝喜欢的红枣甜香,这几个丫鬟伺候的还算尽心?,这次纯粹是闻姝自己折腾的,待她好?了,非得履行诺言,好?好?教训教训她。   沈翊一面想着要怎么教训,一面喝了糖水,用唇渡给了闻姝。   闻姝睡着好?似也能分辨苦与甜,方才?的药想往外吐,这次的糖水却主动咽下去,还吮吸着沈翊的舌尖,想要从他嘴里再汲取一些,比起平日里主动极了。   两条柔软的舌头缠绕着,沈翊心?里那点子气全没了,化为了柔软的春情,退开后,温柔地亲着她的唇角,摸了摸她的脑袋,“磨人精。”   磨人精砸吧着小嘴,回?味着糖水的甜蜜,紧蹙的秀眉也舒展开。   沈翊给她换了条冰帕子,又从铜盆中拧了热水帕子给她擦了下嘴角,见她安然睡着,沈翊起身去了沐浴。   三两下洗净,换了身干净里衣,上了床榻,侧躺看着她,时不时给她换条冰帕子,再摸摸她额头,喝过药半个时辰后,高热总算是慢慢地退了下去。   热度一退,闻姝通红的脸颊也渐渐地转为淡粉色,到最?后白里透红,嘴唇再度红润起来,恢复了几分气色,沈翊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把闻姝额头的冰帕子取下,既已?退热就无需再敷,这般冰凉的帕子,免得加重她的病情。   但她身上的里衣湿了,沈翊又去衣箱里翻出心?衣和里衣,拧了热帕子,简单给她擦了下身上的汗渍,换上清爽的衣裳。   只是换个衣裳,却把小沈翊弄兴奋了,奈何沈翊此刻没有心?情,就由它支棱着也不管,折腾了一场,已?经是深夜了,沈翊捏了捏她的鼻尖,低声说?着狠话,“等你醒了要你好?看。”   屋内烛火昏暗,躺着的闻姝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沈翊最?初并没有发觉异样,直到屋里静下来,他才?察觉到某人的气息不对。   他咬了咬后槽牙,二话不说?压了下去含住她的唇亲吻,攻城略池,舔\舐吮吸,丝毫没有方才?的温柔。   闻姝要喘不过气了,装不下去,只能委屈巴巴地睁开眼,小声控诉:“四哥,你欺负病患……”   沈翊幽深的黑眸睨着她,“装睡好?玩吗?”   明?知他担心?,还要装睡。   闻姝圆溜溜的眸子转了转,“我没装睡,我才?醒呢,被你……亲醒了。”   后三个字她说?得很低,一副欲语还休的羞怯模样,让沈翊恨不得??.??亲晕她。   “何时醒的?”沈翊才?不信她的鬼话。   “咳……在?四哥说?要我好?看的时候,”闻姝到底是病着,才?醒来嗓子有些沙哑,说?起话来显得楚楚可怜,“四哥要怎样让我好?看呀?”   “你说?呢?”沈翊的手极为不规矩地拢上雪尖,长腿也压着她的腿,让闻姝动弹不得,无处可躲。   “别……”一出口,闻姝的嗓音就变为了软腻的娇吟,眨巴着羽睫哀求,“四哥,我还病着呢。”   沈翊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哑声警告她:“病着就别招我。”   “你别亲呀,等我将病气过给了你。”闻姝抿着唇角。   “你的药都是我一口一口喂的,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迟了?”沈翊收回?手,她还病着,他除了逞逞口舌也做不了什?么?,反倒小沈翊兴奋地胀痛。   闻姝的面颊又红了,不过现下是被羞得,她扒拉着被子盖住已?经灼热的脸,只露出一双水润润流淌着羞怯的眸子,“我睡着了。”   睡着了,就当不知道,她才?不认。   “是嘛,”沈翊挑了挑眉,戏谑道:“那明?早我再喂给你,让你知道你的舌尖是怎么?吸着我的舌头,舍不得它离开的。”   “啊——四哥!!!”闻姝这下是真的浑身烧着了,听着这浪荡至极的话,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她才?不信这会?是她做的事?呢!   沈翊看她有了精气神,总算放心?了点,笑着扯了扯她的被子,“别憋着,饿不饿?我让人端点宵夜上来。”   闻姝噘着小嘴把被子往下挪了挪,红着脸看他,“有点饿。”   沈翊扯铃让她们准备点清淡的吃食端上来。   “起来吧,披上外衣,别又着凉了,”沈翊下了床榻,拿过厚实外皮给闻姝穿上,一边穿一边念叨,“善兰堂又不会?跑,早说?过别这么?着急,瞧把自己弄病了,得不偿失。”   闻姝生病了理亏,只用病恹恹的神色觑着沈翊,也不说?话,却让沈翊成功停了唠叨,薅了一把她的长发,“罢了,也怪我没盯着你。”   看一眼她憔悴的模样,沈翊有再多的苛责也说?不出口了。   闻姝坐在?床沿上,伸手圈着他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安稳地心?跳,吸了吸鼻尖,“四哥,我没事?了。”   生病了有人唠叨的感觉真不错,闻姝幼时太过孤单,兰嬷嬷也不是话多的人,她一个人甚至能和蚂蚁玩上半晌,现在?有人在?耳畔念叨,一点也不觉得烦,心?里头只有格外的安心?。   沈翊爱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嗯,天气转凉,要格外注意点,你的手才?好?,别总是让我操心?,”说?话到一半,他又笑,“罢了,我不操心?你操心?谁,谁叫你不听话,我只好?多操些心?。”   闻姝弯了弯唇,面颊在?他怀中蹭了蹭,她真的好?幸运啊,一个差到极致的起点,却遇到了四哥,做四哥的妻子,好?幸福。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月露竹夏端了粥食和几碟子小菜进来,沈翊扶起她,两人坐到桌前用膳。   沈翊给她盛了粥,揶揄地看她,“要不要我来喂?”   他咬重了“喂”这个字,闻姝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用手喂,是用嘴喂。   “才?不要。”闻姝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抢过粥碗低着头自己吃。   虽然晚膳没吃,但病中没胃口,嘴里泛着苦意,只吃了小半碗她就不想吃了。   “再吃一点,”沈翊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酸甜萝卜小菜,混在?粥里,用瓷匙喂到她唇边,“多吃点,才?能好?得快。”   “我饱了,”闻姝扁了扁嘴,看沈翊坚持的眼神,不得不又张嘴吃了一口,但坚决不肯吃第二口,捂着胸口说?,“四哥,吃多了我会?想吐。”   她这样说?,沈翊也就不能逼她,“罢了,饿了再吃。”   沈翊把闻姝吃剩下的粥喝了,他晚膳也没用,现下饿极了,又盛了碗粥。   闻姝支着下巴在?一旁看着他,“四哥,你若是被我过了病气,可不能怪我。”   两人太亲近了,沈翊丝毫不在?意她患病,就像之前她来葵水时,提出要和沈翊分房睡,这是婚前教养嬷嬷告诉她的,世族中是有这样的规矩,女子来葵水时,需得与丈夫分房而居。   沈翊却不肯与她分房,还在?夜里用掌心?揉着她微痛的腹部,看起来是一件很小的事?,却让闻姝心?动不已?。   婚前教养嬷嬷传授了她不少夫妻相处之道,什?么?大度、听话、温顺、谦卑……相夫教子,将丈夫的话视为天命,尤其是沈翊是王爷,更是不得忤逆,这样才?能长久地坐稳燕王妃的位置。   但在?婚后,教养嬷嬷说?的话全成了泡影,她可以不大度,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必温顺,气恼了打?沈翊两下,他看着还更高兴。   他们是夫妻,又不像闻姝所知道夫妻,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起长大,情谊比寻常夫妻要更为深厚,总之四哥真的很好?。   闻姝正想着,沈翊睇了她一眼,“不怪你怪谁?不知是谁非要吸着我的舌头不肯放呢。”   “……”闻姝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她要收回?方才?那句话,四哥就是个浪荡子!一点都不好?!   “懒得理你。”闻姝轻哼了一声,转身去洗漱睡觉,什?么?相夫教子,不揍他就不错了。   沈翊吃饱喝足,洗漱后熄了两盏烛火,放下帐子上了床榻。   闻姝向内侧躺着,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了。   但沈翊知道她没睡着,安静的屋内,可以听得出她的气息和睡着时不同,沈翊躺下来,“转过来让我摸摸额头还烫吗?”   闻姝不动,小声说?:“睡着了。”   沈翊笑了,“睡着了鬼在?和我说?话?”   “你才?是鬼,色鬼!”闻姝哼哼。   沈翊理了下她脑后的长发,“我是色鬼?不知道是谁方才?吸着我的舌……”   “闭嘴!”闻姝连忙转过头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凶巴巴道:“不许说?了,再说?不理你了。”   不就是睡着了无意间的一个动作嘛,还不是怪他非得用嘴喂药,她又不是故意的,某人能说?上几百年也不嫌烦。   沈翊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柔软的掌心?,深邃的眸中满是笑意。   “咦……你也不嫌脏。”闻姝真要被他气到了,连忙收回?手,攥得紧紧的。   沈翊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不烫了,才?不紧不慢地搂着她,“我娘子哪哪都是香的,快睡吧,睡了一觉醒来病就好?了。”   闻姝贴在?他怀中,小声嘟囔,“睡了好?久,睡不着了。”   “那我哄你睡,给你哼个童谣好?不好??”沈翊的下巴蹭了蹭她的眉心?,“小时候我娘给我哼的,还记得一点点。”   “好?啊。”闻姝乖乖合上眼,她还没听过童谣呢,不知道小时候兰嬷嬷有没有给她哼过,反正她不记得了。   沈翊清了清嗓子,起了个温和的调子,与他往常说?话时的冷然不同,这个调子像是江南下起了绵绵的春雨,春风所到之处,桃粉杏花竞相开放,柔情似水。   闻姝的手搭在?沈翊的胸膛上,像是被母亲哄睡的孩童,不一会?就起了睡意,她去锡州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了,要是再有机会?去一次就好?了,江南水乡,一定也是这般温柔吧。   沈翊把这曲简单的调子反复的哼唱着,直到闻姝沉入睡梦,他才?停了曲调,搂着她合眼入睡。   两人睡得晚,次日也起迟了,沈翊醒来第一时间去摸她的额头,发觉她还有些低烧,起身让人去煎药。   竹夏恭谨道:“回?王爷,月露已?经去煎药了,还需一刻钟。”   “行,打?热水来吧。”沈翊回?屋,把闻姝喊醒。   “好?累,还想睡会?。”闻姝眼睛半睁半闭,一脸困倦。   “洗漱一下,用了早膳喝完药再回?去睡。”沈翊给她穿着衣,眉头又蹙了起来,现在?天气冷,不知她这一病要几天能好?。   闻姝浑身犯懒,没什?么?力气,像是黏在?沈翊身上,说?话也带着鼻音,“四哥,我怎么?觉着身子好?重,不想动。”   昨晚也没这样,好?像精神还更好?一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能好?得这么?快。”沈翊接过竹秋拧好?递来的热帕子,给她擦了脸和手。   闻姝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强打?起精神漱口,坐到桌前吃饭时脸碗筷都不想拿。   “我再也不想生病了。”闻姝双手交叠,靠在?桌上,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可就是浑身不得劲,像是被抽干了元气。   “喵~”踏雪前两日才?被放出来得意亲近闻姝,还当闻姝不要它了,因此这两日特别黏着她,一大早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了。   “踏雪,别吵我,好?累。”闻姝用鞋尖绊了下踏雪,踏雪却当是在?和它玩,越发蹭着她。   “吃点东西再喝药。”厨房今日做了鲜肉小馄饨,沈翊正好?一口一个喂给她。   闻姝本想自己吃,奈何实在?没力气,只能由着他喂。   疲惫感席卷全身,哪哪都酸痛的滋味太不好?受,吃了馄饨隔了会?,又把苦药喝了,不等沈翊喂,闻姝就把糖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太苦了,苦得舌头都发麻。”闻姝连连摇头,不想吃了。   沈翊接过她手里的碗,“知道药苦就好?,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折腾自己。”   又是药又是糖水,闻姝喝了一肚子水,再次被沈翊抱回?床上时,她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小声对着沈翊说?:“真的下不来床了,我要在?床上睡到天黑。”   沈翊眸色一暗,给她盖被子时,修长的手指蹭过,“再招我。”   “嘶……”闻姝受惊,整个身子像虾米似的弓了起来,退开了沈翊的手,纤腰都软了,“不敢了,我睡觉,睡觉。”   沈翊看她一副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只剩下无奈,但好?歹是比从前胆子大点,以前连这样的话都不敢说?,现下倒是敢招惹他了。   “我去书房,午膳想吃什?么??”沈翊掖了掖被角,也想守着她,但还有一堆事?没有处理。   “想吃点开胃的辣菜,想吃酸笋。”闻姝从前饮食不挑,有什?么?就吃什?么?,到了王府后,厨房挑着她喜欢吃的做,有些不爱吃的菜上过一次桌,就没再端上来第二次,因而嘴巴也给养刁了。   “好?,睡吧。”沈翊坐在?床沿上,等她睡着了才?离开,叮嘱了屋外守着的竹夏几句,才?前往书房。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才?十月,沈翊便叫人把屋内的地龙烧起来,免得再冻着闻姝,她这一病,拖拖沓沓,小半个月才?好?全,没隔几日,周羡青就从谯城回?来了。   谯城连日大雨终于?停了,沟渠全部疏通,大水排了出去,赈灾粮款拨了下去,此次灾情因为上禀及时,极少伤亡,就是损了庄稼田地,但人还在?一切都好?说?,要是镰州能早早上禀,也不至于?死?了那么?多人。   顺安帝看到呈上来的折子,很是欣慰地夸奖了一番,“这次谯城办得好?,朕通通有赏,燕王当居首功,朕把这件事?交给你办,没有看错人。”   沈翊谦逊地回?道:“父皇爱重,儿臣不敢居功,此次乃柳侍郎和周大人奔赴谯城,殚精竭虑,才?将谯城水患之危解除。”   顺安帝看了看柳侍郎,又道:“周羡青上前来,你呈上的折子中写了不少治水的法子,朕听柳侍郎说?是你提出要灾后防疫,你年纪轻,见识倒不浅。”   周羡青上前跪地磕头,“回?皇上,微臣亲历谯城,见识百姓受水患之苦,是在?柳大人的提点下,才?略想出几个拙计,不敢当皇上赞誉。”   周羡青给柳侍郎面子,柳侍郎自然也愿意抬举他,便说?:“皇上,周大人胸怀民生,才?学出众,不愧是探花郎,也是皇上慧眼识珠,有此等英才?辅佐,何愁大周不兴!”   柳侍郎不愧是朝中的老油条,夸着周羡青,还要顺带夸夸皇上,把顺安帝给夸得龙颜大悦。   “好?,好?啊,有你们是大周之福,”顺安帝想了想,说?道:“周羡青这事?办得不错,擢升为五品学士,一会?到上书房来,你与朕详细说?说?治水的法子。”   翰林院五品学士,别看品阶不高,却历来是天子心?腹,先前尚弘就曾做过翰林院学士,因此顺安帝话落,众人的视线便有意无意地落在?周羡青身上。   尤其是瑞王,眼神阴沉,沈翊当真是会?用人,先是徐音尘,再是周羡青,一个两个他亲手抬举起来的,都得了皇上青眼,这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顺安帝赏完周羡青和柳侍郎,还重赏了沈翊,夸他有皇室风范,是栋梁之材,那样子,像是恨不得立刻将沈翊立为储君。   燕王再度名声大噪,百官纷纷庆贺,而瑞王就像是入了秋的树木,在?一场一场秋雨的打?击下,黄叶一片一片的下落,到最?终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树杆子。   瑞王无声的和承恩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压力。   承恩公?失去魏宗这个小儿子后,受了打?击,身体大不如从前,许多事?,他都交给了世子魏涛去办,但魏涛的能力并不如承恩公?,就像这次派人去给周羡青使绊子,没成不说?,反倒折损了不少人手。   魏家能起来,除去魏太后得宠,也与承恩公?有分不开的关系,连尚弘也承认承恩公?才?识出众,只是不耻其人品,所以不屑与之为伍。   承恩公?三个嫡子,最?像他的其实是嫡次子,但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低贱的庶子魏鹏锦,再则是魏宗,又被燕王害死?,世子魏涛不过是占了嫡长子的名头。   再这样下去,当真要让燕王一枝独秀了。   当晚,瑞王来到承恩公?府商议对策,而沈翊等人,则在?来福酒楼庆贺周羡青升官。   闻姝病了这些日子也没去探望如黛,正好?今日徐音尘带了如黛出来散散心?,她小产后养了一个月,现在?气色好?多了,不过仍在?孝期,并未饮酒,只吃了些素食,与闻姝聊聊闲话。   “我许久未见绮云了,她还好?吗?”周羡青升官宴请,澜悦郡主和千留醉都来了,就是不见陶绮云的身影。   闻姝摇了摇头,“不大好?,我小病了些日子,也许久未见了。”   定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出阁的姑娘,想再见一面,却是那么?的难。   “不知道张独那个王八犊子有没有再欺负她。”如黛放心?不下,“我明?日去看看她吧。”   “行啊。”闻姝从果盘中挑了一个桂圆,还没来得及剥开,就听见楼下传来吵嚷声,好?似有人在?打?斗,女子的尖叫声并着碗碟碎地的声音听不真切。   闻姝正好?临着窗,起身推开半扇窗看过去,当即手里的桂圆落了地,“如黛你看,那是绮云吗?” 第050章 隔阂   席间原本觥筹交错, 众人都在嬉笑饮酒,可不?知为何,当听到闻姝这句话时, 陡然?就静了下来, 因?此从半开的?窗户中透进来的?女子?哭泣声就愈发?明显。   如黛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周羡青端着酒杯快步走来, 因?走得太急,他才倒满的?酒从杯沿中洒出, 酒渍泼在手上,又往下滑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吱——”周羡青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推开了窗, 窗户大开,所有人的?视线都齐齐看了过?来,福来酒楼一楼大堂中间设了一个跳舞的?台子?, 堂中摆着不?少桌椅, 而二楼三楼是环着这个台子?修建的?, 在内里看向一个圆筒状, 如此在楼上也可以窥见台上女子?的?舞姿。   但此刻楼下并无女子?跳舞, 反倒有人在行凶。   今日张独的?好友邀了他来此饮酒,一群公子?哥兴致大开, 都想继续到后边画舫作乐,可就在这时,陶绮云不?知怎么来了, 规劝张独回府, 众人便笑话张独是“妻管严”,哄笑着让他和夫人回府去?。   在时下“以夫为纲”的?风气?中, 被人说“妻管严”乃是奇耻大辱,张独这般玩乐惯了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愿意被人这般耻笑,当即怒从心?起。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小爷?”张独一脚踩在凳子?上,指着陶绮云怒骂,“你一个姨娘生的?庶女,能嫁给我是祖坟冒青烟,给我卑躬屈膝的?端茶倒水也就罢了,还管到老子?头上来了,今日我就不?回去?,你能怎么着?”   陶绮云面色苍白,一楼大堂此刻正是人声鼎沸,众人若有似无的?打量落在她身上,她像是被扒了衣裳叫众人参观,咬着唇说:“是婆母让你回府。”   若非南临侯夫人非得把她撵出来找张独,她一点也不?想管张独的?事。   “我娘从来不?管我,你还拿我娘做借口,”张独喝了酒,一张脸涨得通红,还当是在家?里,上前狠狠地推了陶绮云一把,凶神恶煞一般,“贱妇,给你两分面子?还充上老大了,给我跪下。”   陶绮云没料想到他会动?手,并且这样大的?力气?,没站稳往后退去?,弄倒了后桌上的?碗碟,丁零当啷地碎了一地。   一看事情好像要闹大,有公子?哥来劝张独,“罢了罢了,好歹是你的?夫人,何必闹得这般难看。”   张独啐了一口,当众羞辱于她,“算什么夫人,不?过?一个庶女,我要娶的?原本是陶家?的?嫡女,她哪配做我的?夫人,给我做妾我都看不?上眼。”   当家?中再三劝他,别?放弃了和陶家?结亲的?机会,否则他才不?会要一个庶女做世子?夫人,还被好友调笑了许久,简直就是耻辱。   “你不?愿回就罢了。”陶绮云虽是面团一样软和的?人,可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张独这样羞辱,宁愿回去?被婆母责骂,因?此她抬步就想离开。   她这般行为却惹恼了张独,“你给我站住!谁许你走了?”   张独上前扯住她的?胳膊,一把甩了过?来,摔在地上,“你个小娘养的?,没点规矩,老子?让你走了吗?”   陶绮云这一摔,手掌刚好撑在方才碎裂的?碗碟上,鲜血涌了出来,忍不?住疼出了眼泪,抽泣起来。   周围食客看见这一幕,嘀咕道:“欺负姑娘家?算什么本事?”“哪有这样对自家?夫人的?,真是禽兽!”“嫁给这样的?男人,真是可怜。”   碍于南临侯府的?威势,旁人不?敢帮陶绮云,但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可不?小,全被张独听在耳中,他在家?中对陶绮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比下人还要不?放在眼里,哪里受得了别?人这样说他,顿时心?里头那把火被酒劲燃烧,高声骂道:   “哭哭哭,就知道哭!丧门星,老子?打死你!”张独说着上前就要给陶绮云一脚。   陶绮云坐在地上躲不?开,只能抬起手臂掩住脸颊,不?想被他打了脸。   但想象中的?痛意没有落在她身上,反倒张独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并随着无数瓷器碗碟碎地的?声音,听着十分痛苦。   陶绮云后知后觉地放下胳膊,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许久不?见的?周羡青,把张独摁地上打,一拳又一拳,落在张独的?脸上、身上,宛如雨点,像是要把张独往死里打,张独的?哀嚎声响彻酒楼。   “绮云,你没事吧?快起来。”急匆匆赶下来的闻姝扶起地上坐着的?陶绮云,见她掌心刺破在流血,忙用帕子?裹住。   “绮云,”如黛紧随其后,扶着她受伤的?胳膊,看向被周羡青打得发出惨叫的?张独,痛快道:“打死他,欺负房里人的男人,死了活该!”   楼上的?人都下来了,但无人去?阻止周羡青,原本和张独一块喝酒的公子哥们想去?救张独,却在看见燕王时歇了这个心?,上前向燕王、燕王妃行礼问安。   闻姝看着周羡青下手凶狠,几乎不?留余地,心?中茅塞顿开,原来周羡青心?仪之?人是绮云!   “别?打了,”陶绮云挣开闻姝的手,上前去?拦周羡青,“周公子?,别?打了。”   若是把张独打死,就要连累他了。   周羡青打红了眼,什么都听不?见,陶绮云流着泪去?拉他,“周公子?,求求你别?打了。”   周羡青余光触到她的?泪水,停了下来,满脸戾气?质问陶绮云,“他这样羞辱你,你还要护着他吗?”   陶绮云摇摇头,“不?值得,打死了他,你的?官途就毁了。”   张独的?死活与她无关?,她只是不?想牵连了周羡青,他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来日官途不?可限量,怎能因?为张独自毁前程。   周羡青看着陶绮云通红的?眼圈,咽了咽喉,恨恨地收了手,从张独身上起来,“你别?哭了,我不?打了。”   闻姝走过?去?看了眼,张独已经?被打得半昏迷了,毕竟是侯府世子?,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下周羡青要惹上麻烦了。   当时她本想让沈翊出手,毕竟沈翊是燕王,张独打就打了,却没有想到周羡青会比任何人都先?反应过?来,几步冲下了楼梯,上前摁着张独就开打。   但打都打了,再说别?的?已经?无济于事,她扶着陶绮云,“我先?送你去?找大夫包扎一下。”   陶绮云掌心?的?血都从帕子?里渗出来了。   陶绮云拒绝了,而是看着地上的?张独说:“我送他回去?,不?能让他出事。”   周羡青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有些懊悔,方才太过?冲动?,将张独打了是出气?了,可南临侯夫人难免会将这仇记在陶绮云身上,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但他方才真的?忍不?住,他堂堂儿郎,怎能亲眼看着心?仪之?人被羞辱被殴打。   周羡青抹了把脸,“我陪你回南临侯府,人是我打的?,南临侯府要处置随意。”   “周公子?,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别?去?了,我来处理。”陶绮云性子?向来软,胆子?也小,此刻却不?愿连累周羡青,想要独自担下此事。   闻姝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转头看向沈翊,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知是谁通风报信,竟将南临侯招了过?来。   “岂有此理!谁将我儿打成这样?”南临侯看见地上躺着的?张独,气?得脸色发?黑,张独可是南临侯府的?独苗啊,要是张独出了什么事,南临侯府就绝后了!   一众公子?哥,面面相觑,但都畏于燕王在场,不?敢说话,谁不?知道周羡青是燕王的?人,现?在燕王权柄渐盛,他们生怕得罪了。   陶绮云上前想开口揽下这事,但周羡青并没有退缩,抢先?说道:“是我打的?。”   周羡青今日在朝上出尽风头,南临侯自然?认得,也知道他是燕王一派的?人,怒斥道:“周大人得了皇上赏识,就目无王法,将我儿殴打至此,天理何在!我要在皇上跟前参你!”   陶绮云生怕周羡青被连累,连忙说:“父亲,是夫君打我在先?,周公子?只是打抱不?平,父亲要怪就怪我。”   南临侯一眼就看见陶绮云受伤的?手,却并不?在意,反而骂她:“夫妻之?间哪里没有磕磕绊绊,这是你的?夫君,你却任由旁人殴打,毫无妇道,仔细我儿休了你!”   陶绮云身子?摇摇欲坠,咬紧了牙关?,和离与被休完全是两码事,和离虽也会被人议论,但好歹还有体面在,可要是被休,基本上娘家?顾着面子?都不?会收容,除了死,就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南临侯世子?当众殴打发?妻,毫无礼义廉耻,在下就是看不?惯这样的?男人,与陶姑娘无关?,南临侯若要参我,到皇上跟前我也是这样说。”周羡青既然?做得出,就不?怕承受后果。   “你——”南临侯咬牙切齿,张独到底先?动?手,再加上燕王现?在得了皇上看重,若是在朝上颠倒黑白,皇上还真说不?定?会免了周羡青的?责罚。   “侯爷息怒,”沈翊看了半晌戏,终于站了出来,“今日确是周大人鲁莽了,令郎与陶姑娘乃夫妻,我们本不?该掺和他们的?家?事。”   南临侯略向沈翊行了礼,“原来是燕王大驾,臣失敬了,可就算是燕王,也不?能包庇周羡青,害我儿受此重伤,我必要告御状!”   “这事还不?至于闹到皇上跟前,”沈翊不?紧不?慢道:“周大人有错,可令郎当着众人的?面殴打发?妻,传扬出去?也不?好听,若在皇上跟前留了这样的?印象,怕是有碍仕途啊。”   南临侯咬了咬牙,知道燕王说的?是实话,“那总不?能轻轻揭过?,让我儿白白受苦。”   “自然?也不?能让世子?白被打,这样吧,”沈翊看了眼周羡青,“本王罚周大人二十鞭,这事便就此作罢可好?”   “果真?”南临侯阴阳怪气?,“燕王舍得?”   二十鞭可不?是小事,要是真能打,那也算是出了点恶气?。   沈翊面不?改色,“冤有头债有主,他动?手打了人,自然?要还回来。”   南临侯心?知肚明最近魏家?和瑞王都在燕王手中跌了跟头,燕王能罚周羡青,也算是很给他面子?了,“好,燕王若肯当着我的?面罚周羡青二十鞭,我便不?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   “父亲,此事和周大人无关?,要罚就罚我吧。”陶绮云哀求着,二十鞭,还不?得打得皮开肉绽,不?行,不?能让他受罪。   “你住嘴!”南临侯瞪了陶绮云一眼,“我们说话,哪里轮得着你这个妇道人家?插嘴,退下。”   陶绮云张了张唇,却又被南临侯凶狠的?眼神威慑住了。   闻姝忍不?住上前,想为周羡青求情,二十鞭也罚得太重了,但沈翊冲她微摇了摇头,闻姝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不?得不?咽回去?。   凌盛取了鞭子?来,护卫将堂中的?长条凳并了两张在一块,等着周羡青躺上去?受刑。   周羡青看着沈翊,单膝跪地,“王爷,微臣有错甘愿受罚,看在昔日情面上,可否轻罚一些?”   沈翊面上似有些不?忍心?,却还是道:“你伤了南临侯府的?世子?,侯爷没将你投入大狱已是开恩,本王也不?能为你徇私。”   “我与王爷多年旧友,情分就这样薄吗?”周羡青满面怒气?,“王爷实在令人寒心?。”   沈翊也冷了脸,“周大人,注意分寸,你是臣,本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一个君要臣死,”周羡青猛地起身,“微臣听凭王爷吩咐。”   周羡青带着一脸怨气?躺到了凳子?上,谁看不?出来这两人起了隔阂。   南临侯心?里头雀跃起来,要是此事能让两人离心?,告知瑞王,说不?定?还能邀上一功。   陶绮云见状心?中更加难受,只能用眼神哀求闻姝,闻姝受不?住,向沈翊开口求情,“王爷,周大人也非有意为之?,可否宽恕些许?”   向来顺着闻姝的?沈翊,这一次却没有丝毫的?心?软,“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周羡青无故殴打南临侯世子?,不?得不?罚,凌盛,打!”   “啪——”凌盛下手极快,沈翊吩咐完,他就开打,瞧着毫不?手软,鞭鞭下手极重,鞭子?落在身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羡青自幼习武,此刻也是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倾泄出痛苦的?哀嚎。   陶绮云看着周羡青身上的?鞭痕,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都怪她,怪她连累了周羡青,她总是这样连累别?人。   闻姝微微撇开头,不?忍心?看,她不?明白为何今日四?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按理来说他和周羡青关?系亲近,不?可能为了一个南临侯就重罚于他,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没有给周羡青留面子?。   二十鞭打完,周羡青后背的?衣裳已经?破破烂烂,身上渗着斑驳的?血迹,瞧着惨不?忍睹。   南临侯满意了,向沈翊拱了拱手,“燕王为人公允,微臣佩服,此事就此作罢,臣就先?带犬子?回去?治伤了。”   南临侯招了小厮来把躺在地上的?张独抬走,没管陶绮云的?死活。   陶绮云上前要扶周羡青,却被周羡青推开,他没要任何人扶,也没和任何人说话,连沈翊都直接忽视了,只接过?徐音尘的?一件外袍,披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酒楼,瞧着身影无限悲凉。   众人看着周羡青狼狈的?样子?沉默了,就连徐音尘也不?明白,以前燕王最看重周羡青,怎么今日会为了一个南临侯舍弃周羡青呢?难道燕王想要拉拢南临侯?   沈翊没任何的?解释,只说:“散了吧。”   卫如黛有满腔的?话想和闻姝说,却又碍于在场诸人太多说不?得,只能跟着徐音尘回府。   闻姝情绪不?佳,勉强安抚了陶绮云几句,陶绮云拉着闻姝的?手哭,“姝儿,对不?起,都怪我,是我没用,连累了你们,你别?和王爷置气?,是我不?好。”   南临侯府虽已不?算显赫,到底也是有爵位在身,周羡青一个初入朝堂的?小小官员,哪里能以卵击石。   闻姝心?里说不?上来的?沉重,她倒不?算怪沈翊,她只是觉得其中应该另有隐情,她还是愿意相信四?哥。   “绮云,这不?怪你,你也别?自怨自艾,只是都这样了,你当真不?为日后做打算吗?”从前张独还只是在府中欺辱绮云,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都不?给绮云丝毫的?脸面,这样的?丈夫,要来何用呢?   陶绮云明白闻姝的?意思,泪水像雨一样下个不?停,她拿袖子?擦了又擦,“姝儿,我想和离的?,我想逃离这个牢笼,你能帮我吗?”   陶绮云何尝不?愿意逃脱,只是她做不?到,又不?想拖累旁人,可看着周羡青为了她受了这样大的?屈辱,她实在忍不?下去?了,终于向闻姝求助。   闻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好,我给你想法子?,我帮你。”   只要陶绮云愿意,总会有法子?的?。   陶绮云赶着回了侯府,闻姝上了马车,沈翊靠着车壁合眼假寐,哪怕听见动?静也没睁眼。   闻姝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抿着唇角,几度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今日蹊跷,可又害怕真是自己想多了。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沈翊,让她觉得陌生。   好半晌,闻姝还是主动?开了口,“四?哥,你生气?了吗?”   沈翊没回她,像是睡着了,淡淡的?尴尬在车厢内蔓延,闻姝心?里头忽然?有点委屈,或许是因?为四?哥从前待她太好,突然?这样冷遇,一下子?就受不?住了。   她偏过?头,慌乱地眨着眼睫,想把眼中的?酸涩散去?。   “这件事你别?管,”沈翊终于开了口,嗓音还有点冷硬,“周羡青无法无天,不?罚不?行,仗着在皇上跟前露了脸就膨胀了,连南临侯世子?都敢打。”   “他只是因?为绮云。”闻姝想解释。   沈翊却不?想听,“不?管因?为什么,我跟前都容不?下莽撞无脑之?人,为了一个女子?这样冲动?,更是无用。”   闻姝被沈翊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看起来好似有道理,可却少了人情,如果沈翊只是燕王,还勉强说得通,可他不?仅仅是燕王,他和周羡青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   这不?是四?哥。   闻姝沉默了。   沈翊也没再开口,直到回到王府,下了马车,刚踏进大门,沈翊说:“我去?书房。”   “等等,”闻姝喊住他,轻声问:“方才绮云和我说愿意和离,咱们能不?能帮帮她。”   闻姝以一己之?力很难办成这件事,她一直操心?,也是被沈翊惯的?,沈翊什么事都愿意由着她,有沈翊帮忙,才能让绮云脱离苦海。   这一回,沈翊却拒绝了,“陶绮云的?事你往后别?管了,她和离与否,应该是陶家?和南临侯府做主,你一个外人,别?操这个闲心?。”   沈翊声音平和,可落在闻姝耳中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因?为他从没这样和她说过?话。   “我只有绮云和如黛两个好友,绮云受苦,我没法不?管,真的?不?能帮帮她吗?”闻姝已经?答应了陶绮云,陶家?本就不?管她,她把所有的?希望压在闻姝身上,要闻姝如何置之?不?理呢?   “就算不?为绮云,为了周大人可以吗?他不?是喜欢绮云吗?”闻姝盯着沈翊的?眼睛,想从沈翊的?眼中看出一丝端倪。   但沈翊的?眼眸很淡,“他喜欢陶绮云又不?是我喜欢陶绮云,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去?管他?”   “四?哥,你怎么了?”闻姝上前,手搭在沈翊胳膊上,“周大人于你有恩啊。”   沈翊后退一步,不?耐烦似的?,“有恩我就得什么都管吗?我早和你说过?,少和陶绮云来往,为了她得罪南临侯府不?值当,你还嫌我在朝中树敌不?够多吗?”   闻姝的?手落了空,睁着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沈翊,大脑一片空白,像是面对一个被夺舍的?四?哥,四?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就连一旁的?月露竹夏等人都吓着了,个个胆战心?惊地低着头,不?明白王爷王妃感情向来好,怎么今日会吵起来,王爷待王妃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这一点也不?像王爷。   “四?哥,我们回房说好吗?”闻姝面色局促,放软了语调。   这还是在大门口,虽然?夜色浓重,可王府大门口的?灯笼亮如白昼,尚未宵禁,街道上行人不?少,已经?有路过?的?人在打量,她不?想闹得这样大。   闻姝主动?示弱,握住沈翊的?手,可令人吃惊的?是,沈翊居然?一把甩开了闻姝的?手,“此事没什么好说的?,往后你不?许再管陶绮云的?事。”   说完,沈翊书房也不?去?了,扭头大步离开王府。   闻姝一下子?没站稳,被他这一甩,险些摔跤,好在月露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闻姝面上血色尽失,喊道:“你去?哪?”   都快宵禁了,这个时候还往外走,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沈翊没回她,径直上了马车,凌盛看看王妃再看看王爷,不?得不?匆匆跟上离去?的?马车。   场面死寂一般,方才守在马车旁的?护卫诚惶诚恐地上前回禀,“王妃,小人听到王爷吩咐去?花容坊。”   花容坊,定?都里头有名的?青楼。   闻姝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月露急坏了,安抚道:“王妃莫哭,王爷就是气?急了,您何必为了陶姑娘与王爷置气?,到底您和王爷才是最亲近之?人。”   月露是心?疼陶绮云,可陶绮云是外人,哪能因?为陶绮云,让向来要好的?两人生出隔阂呢。   王府里的?下人战战兢兢,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罗管事听说了消息,匆忙赶来,“王妃,可要老奴去?劝一劝王爷?”   整个王府谁不?知道两人要好,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呢?   闻姝抹着眼泪恨声道:“随他去?,他既乐意去?青楼,往后就别?进我的?屋!” 第051章 惯坏   “把门关上?, 谁都不许去找王爷。”闻姝带着?哭腔吩咐众人?。   月露欲言又止,眉头愁得打结,却?都知?道闻姝这下是真动怒了。   罗管家也无奈, 又不敢不听闻姝的, 生怕惹得她更加生气,只?好给门房使眼色, 让他们把大门合上?,大不了一会王爷回来再开。   闻姝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说:“竹夏,去兰苑把王爷的衣裳被褥全部搬去书房,往后他自?个住去。”   这是要分居啊!   众人?听见心口一沉,觉得大事不妙, 自?从两人?成婚,王爷就一直宿在兰苑,连王妃来了月事两人?也没分榻而睡, 怎么就吵了一次, 闹着?要分房睡呢?   “王妃您消消气, ”竹夏心里头悬着?, “王爷许是今日心情不佳, 您别往心里去。”   竹夏给月露使眼色,月露斟酌着?劝:“王爷必定后悔, 兴许一会就来向王妃道歉,您把王爷的被褥挪去书房,王爷回来瞧见不是更生气吗?”   原本只?是闹个矛盾, 真把被褥搬过去了, 王爷万一舍不下脸皮来求和,两人?可真就要闹隔阂了。   “我管他是不是生气, ”闻姝伤心欲绝,眼泪一个劲地掉,“他都去青楼了,我还?管他做什么,他爱睡哪睡哪,竹夏,快点?去,全部都搬走,我一点?都不想看见!”   竹夏当差这么久,当真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问题,她这一搬,王爷回来算起账来可如何是好?   月露也劝不住,一时之间拿不了主意,便想着?去找兰嬷嬷求助,让长辈来劝一劝。   奈何闻姝钉死了这条路,肃声说:“这事谁也不许告诉兰嬷嬷,谁说了往后就别在我跟前伺候。”   得,月露竹夏歇了心思?。   知?道兰嬷嬷身?子不好,她们本也不敢多打扰。   “是,奴婢去搬。”竹夏没法子,只?能拉着?竹秋一道,喊了几个丫鬟婆子去给王爷搬家,心里头叹,王爷啊王爷,您就自?求多福吧!   自?从沈翊成为燕王以来,闻姝在燕王府的地位就是第二个主子,哪怕是之前两人?没有成亲的时候,所以闻姝在燕王府的地位不像瑞王妃在瑞王府的地位那样依附于瑞王的恩宠,在王府所有仆役看来,闻姝就在燕王府的主子,和沈翊是同等地位,所以哪怕闻姝说要把沈翊的东西?搬出兰苑,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大逆不道的,顶多就是不想两人?闹矛盾。   竹夏等人?也不觉得王爷王妃的感情会真的因为一场吵架而分崩离析,俗话说得好,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过两日解开误会也就好了。   但是有些?人?却?不这样觉得,例如瑞王安插在燕王府周边的眼线,得知?燕王和燕王妃吵架,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递了出去。   闻姝独自?在花厅坐了一会,直到竹夏来回禀:“王妃,奴婢已将王爷的被褥衣裳挪去书房了。”   好在书房也够大,放是能放下,只?是书房离兰苑远,这番折腾下来,两位主子不知?要闹腾多久才能和好。   闻姝已经不在哭了,但双眼还?是肿着?的,瞧着?极其伤心,进了屋,先去卸妆,坐到铜镜前,她瞥见妆奁旁摆着?的一个小铜镜,哼道:“竹夏,把这个也拿走!”   这个小铜镜是能活动的,沈翊先前给闻姝描眉时用过,现下连这枚铜镜她都容不下。   竹夏默默地收拢起来,之后闻姝又像踏雪初次到访燕王府一般巡视起了屋内,眼尖得很,把沈翊的东西?全都让人?挪走,小到唾壶,大到衣柜都挪走,若非太晚了,竹夏觉得王妃想把那罗汉床也挪走换一副。   把东西?搬完,闻姝沐浴后神情低落地坐在空了一大片的屋内,安静的一句话都不说。   月露瞧着?心酸,近前宽慰她,“姑娘何苦这般折磨自?己?呢。”   谁都看得出来闻姝不舍,可却?这般大刀阔斧,不留余地,果真是头一次闹矛盾,都没个界限。   闻姝撇开头,深吸了口气,把眼泪咽了回去,“你去寻条搓衣板过来。”   “搓衣板?”月露吃了一惊,要这东西?做什么?但她又不好问,只?能赶紧去找了来,放在桌边。   “行?了,你去睡吧,今晚不必守夜。”闻姝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   月露担心她,舍不得走,“王妃方才没吃多少东西?,要不奴婢叫人?做点?宵夜?”   “不必,下去吧。”闻姝重复了一遍,一脸倦容,谁也不想见的样子。   月露无奈,只?能让人?端了两碟子点心进来摆在桌上?,万一王妃饿了还?能吃点?心。   月露临走到门边,闻姝忽然又说:“把兰苑的大门锁紧,谁也不许进来!”   “是。”月露合上?屋内的门,和竹夏说了闻姝的吩咐,叫人?把兰苑落锁,但谁都不肯去睡。   月露才出来没一会,屋内就传来了抽泣的声音,院子里的人听着都觉得揪心,前几日王妃生病,王爷日夜不休地照顾着?,哪里舍得王妃掉一滴眼泪。   哭声响了好一会,才渐渐地弱了下去,没什么动静了。   几个大丫鬟离远了点?,低声交谈:“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今晚月露竹夏跟着?,可两人?也没搞明白?,竹夏叹了口气,“主子的心意不好揣测,但我觉着?王爷只?是与王妃一时置气,不是真生王妃的气。”   “我觉着?也是,”月露点?头,“我看王妃十分难受。”   做丫鬟的,主子和睦,她们才能跟着?好,都盼着?两人?早点?解了心结,罗管家也为此操心着?,叫人?在门口等着?,若是王爷回来,定是要早早开门,可惜直到宵禁过后,燕王府门前的石狮子都没有迎接到燕王。   这一晚,燕王府前所未有的安静着?,或许应该说是死寂,众人?夜不能寐,却?没了心思?闲话家常,心里头不安起来,若是两个主子真闹了矛盾,怕是往后府里格局要变啊。   能伺候两个主子,谁愿意多伺候几个,又不是闲得慌,原本还?想着?进了燕王府这般和顺的宅院是幸事,这才多久呢,难道从前真是因着?新婚燕尔吗?   谁也不明白?,但都惴惴难安。   燕王府寂静,反观瑞王府临近深夜,却?嘈杂了起来,得了消息的瑞王府管家,一刻也不敢停歇,将这个消息禀告给了在侧妃院里歇息的瑞王。   “果真?”瑞王沐浴完,正?准备和侧妃颠鸾倒凤,忽然得知?这消息,哪还?有空,即刻披了外衣,回了书房。   路上?王管家和瑞王解释:“递回来的消息是这样,说是燕王和燕王妃大吵了一架,燕王去了花容坊呢。”   “别是诓本王的吧?”瑞王心有怀疑,实在是沈翊太把那个庶女当回事了,怎会突然就变脸。   王管家也不确定,但说:“可要老?奴着?人?去查一查,看燕王是否还?在花容坊?”   “查,即刻去查,顺便查查今日发生了何事,总要有个导火索才是。”瑞王在沈翊手里跌了几个跟头,这下也不大信沈翊了,就怕是沈翊给他下套。   管家派人?去查,瑞王在书房吃空几盏茶,宵禁都过了,王管事才匆匆来回禀。   “他当众罚了周羡青?”瑞王背着?手,在书房内转来转去,“他不是最看重周羡青吗?怎么会为了南临侯世子罚他。”   王管家微微躬身?,说:“这个老?奴也说不清,得明日问了南临侯才晓得,听说燕王妃和燕王是因为南临侯世子夫人?吵起来的。”   “这倒说得通,燕王妃与南临侯世子夫人?是手帕交,”瑞王面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先前我就提醒过南临侯,不能让两人?和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挟制燕王妃,看来陶绮云还?真有点?用处。”   “是王爷有先见之明。”王管家恭维着?,又说:“宵禁已过,燕王还?未从花容坊出来,怕是今夜要宿在花容坊了。”   “好,太好了,”瑞王轻快地笑了一声,“先前两人?如胶似漆,燕王府上?下铁桶一块,现在两人?起了隔阂,可算逮着?机会了。”   后宅不宁,沈翊也就没这么多心思?放在朝堂上?,这盆水,要搅得越混才越好。   瑞王吩咐着?:“明日一早把这消息递到魏家还?有宫里,该是咱们反击的时候了。”   王管家连忙下去吩咐,瑞王愁眉不展这么久,今夜终于睡了个舒服的觉。   天边明亮的银月给定都洒下了一层朦胧光辉,也照亮了某人?半夜潜行?的路。   宵禁后四处寂静,有禁卫巡城,因此从花容坊回到王府,还?颇费了沈翊一番功夫,他翻墙进了兰苑,在主屋后边轻敲了敲窗。   但并未得到回应,沈翊皱眉,闻姝是睡着?了?还?是没意会到他的深意,误会他了?   这么一想,沈翊可就着?急起来了,又敲了敲窗,但又怕给王府护卫招来,仍旧不敢敲得太响。   等他敲第三次的时候,后窗终于开了,闻姝衣裳齐整,一点?也不像是睡过的样子,双臂环胸,眼神冰凉地睨着?他。   沈翊讨好地笑笑,小声说:“姝儿。”   “哼!”闻姝撇开头走了,瞧着?像是真生气了。   沈翊连忙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把窗户合上?,追到床边,打量闻姝的神色,“生气了?”   闻姝扭过身?子,不看他,小嘴都噘到天边去了,可不就是恼了。   沈翊忙哄着?,“我这不是和你做戏嘛,别气别气。”   “你不是去了花容坊吗?”闻姝瞪了他一眼。   “我哪敢啊,”沈翊半蹲在她跟前,举起四根手指,“我发誓,一眼都没多看,就让千留醉给我留了个干净的屋子。”   “姝儿?小七?媳妇?”沈翊好话说尽,“看看我,别恼我。”   闻姝终于转过身?,板着?脸看他,红着?的眼圈里还?有未散的委屈,“你也不和我商量,你知?道我起初多难受吗?”   她还?真当沈翊变了,后面听见他去了花容坊,一下子就转过了弯,枕边人?再怎么变,也不可能一下子变成这样,猜到他是在做戏,便顺着?他继续装下去。   “我的错我的错,”沈翊双掌搂着?闻姝的手揉捏,仰头去亲她,“也是巧合,原没想这么快,谁知?遇到了张独,又赶上?南临侯。”   “我看周大人?的样子,当真是伤心了,他知?道你是在和他做戏吗?”沈翊与她只?是口头矛盾,可周羡青却?是实打实的受了二十鞭。   “宽心,也就是看着?重,凌盛有准头,没伤到骨头,皮肉伤养一阵子就好。”沈翊自?然早就和周羡青商量过了,甚至在周羡青去谯城之前,两人?就准备好了做这一出苦肉计。   “是为了绮云吗?”闻姝想到那血迹斑驳的鞭伤,看来周羡青是真看重绮云,甘愿为她受鞭刑。   “是也不是,除了让她和离,也想摆瑞王一道。”沈翊见闻姝消了气,便黏着?坐到了床榻,搂着?她,“瑞王现下名声岌岌可危,但还?差一把火。”   闻姝也不知?沈翊的具体谋划,便问:“瑞王也不傻,能上?当吗?”   “所以需要我们做一出戏,请君入瓮,”沈翊笑着?,“我方才的戏演得如何?”   闻姝娇嗔了他一眼,“好得很,把所有人?都骗了,连我也差点?信了。”   “咳咳,”沈翊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又去亲她,“消消气,我的错,姝儿想怎么罚我都认。”   “怎么罚都行??”闻姝看着?他,心里憋着?气,今晚可把她吓坏了。   沈翊点?头,心里却?想姝儿必定舍不得罚他。   闻姝抬了抬下巴,“去把那东西?拿过来。”   沈翊顺着?视线望过去,只?见桌边摆着?一块本不该出现在屋内的搓衣板,他头皮发麻,“姝儿,这不大合适吧?”   闻姝睇着?他,“你吓唬我,害我掉了这么多眼泪,今日我就要做一回母老?虎,你去跪搓衣板。”   一提到掉眼泪,沈翊心虚个彻底,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起身?去拿搓衣板,“行?,姝儿要我跪就跪,不就是搓衣板嘛,小问题。”   搓衣板放在床前,沈翊当真提起袍子跪了下去,利索的没有丝毫犹豫,还?别说,膝盖跪在搓衣板的齿痕上?,酸酸麻麻真有点?疼,这到底是谁想的招?沈翊暗暗在心里叫苦。   闻姝也是偶然听得如黛闲聊,说谁家有悍妇,会叫夫君跪搓衣板,但这样的事极少,时下悍夫不少,悍妇却?罕见,她方才气起来,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这回事,才叫月露寻了块搓衣板来。   现下真见沈翊跪了,她心里哪还?有什么气啊,男儿膝下有黄金,沈翊跪顺安帝也没这般利落过,闻姝眼角泛起了水光,“罢了,起来吧。”   “姝儿心疼了?”沈翊得寸进尺地笑,膝盖没动,身?子往前倾了倾,用指腹蹭掉她眼角的泪,“心这般软,你这样如何驭夫?还?怎么做母老?虎?”   “我才没有心疼,”闻姝不承认,板起小脸,“我是看你皮糙肉厚,别把搓衣板跪坏了。”   她嘴硬的模样逗得沈翊愈发想笑,“搓衣板坏了不打紧,再买就是,只?要姝儿出气,跪多久都行?。”   沈翊虽有些?惊讶姝儿会想得出让他跪搓衣板这个惩罚,但细想想,他还?有些?欣慰,姝儿待他越来越像寻常夫妻,连跪搓衣板都敢罚了,隐约有点?要踩在他头上?立规矩的意思?,反倒让沈翊兴奋。   他就喜欢闻姝张牙舞爪的劲,对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们不是王爷王妃,只?是世间最亲近的夫妻。   “你别嬉皮笑脸。”闻姝真不知?道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别的男人?要是被罚了跪搓衣板,怕是得一脸屈辱,可他呢,笑成一朵花了。   “是,严肃一些?,”沈翊敛了面上?的表情,可笑意却?从眼睛里满出来,“姝儿,我很开心。”   闻姝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眉心,嘟囔着?:“你是傻了吧,谁被罚跪还?开心的。”   沈翊握住闻姝的指尖放在唇畔亲吻,“你罚我,说明你将我放在平等的位置,我做错了事,就该罚,你让瑞王妃罚瑞王去,看她敢不敢。”   沈翊今晚有句话说的没错,身?为皇室之人?,君在臣上?,尊卑分明,无论是谁,哪怕魏皇后背靠魏家再得意嚣张,也不敢这样对顺安帝。   “还?不是你惯的,”闻姝眉眼半垂,看着?沈翊膝下的搓衣板,“你当真把我惯坏了。”   她虽反应过来沈翊是在做戏,可仍旧生他的气,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真的,她心里疼得像是钝刀一片一片的割肉,要是真的,她该如何是好?   那些?眼泪也不全都是做戏。   她已被沈翊惯坏,要怎么回到君臣尊卑的界限上??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像瑞王妃尊敬瑞王那般去对沈翊了。   成亲前,她也想过去做一个宽容大度的燕王妃,哪怕将来四哥有了妾室庶出,也不能像章氏一样欺辱他们。   可现在,她绝不愿意有人?与她分享四哥,更接受不了四哥和别的女子有了孩子,她只?想四哥是她一个人?的。   名为“占有欲”的野兽,吞噬了她的心脏。   “四哥,”闻姝吸了吸鼻尖,她倾身?靠近沈翊,搂着?他的脖颈,“是你亲手惯坏了我,不可以不要我。”   既已惯坏,那就惯到底吧。   沈翊精神抖擞,紧紧地抱着?她,心潮澎湃,“嗯,你是我的,谁也不给。”   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他的心上?人?,亦将他放在了心上?。   心心相印是这般的美好。   当晚沈翊还?是睡在了兰苑,但他天明之前,又悄悄地回到了花容坊,除了闻姝和凌盛,无人?知?晓。   因着?前一晚哭了,闻姝睡得晚,今早又被沈翊离开的动静吵醒,一觉醒来,闻姝双眼水肿,面上?气血不足,憔悴的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把月露她们都哄骗了去。   做戏要做足,因此闻姝并没有和她们解释,月露瞧着?她很是忧心,“王妃未睡好,要不然再睡会吧?”   闻姝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轻声问了句:“他回来了吗?”   月露鼻尖发酸,就知?道王妃是惦记着?王爷的,可是,“王爷尚未回府。”   闻姝的脸色一下子沉到了底,“谁问他了,我问踏雪呢。”   眼瞧着?王妃更气了,月露却?没个法子。   早膳闻姝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让人?撤了,月露劝也无用,心里只?盼着?王爷早些?回来。   可王爷没等到,却?等来了宫里的消息,“皇后娘娘让燕王妃入宫请安。”   闻姝蹙了蹙眉,魏皇后的消息倒很灵通,这么快就来打探虚实了。   她更衣时,竹夏忧虑地问:“要不要去告知?王爷一声?”   竹夏是对上?次的事心有余悸,可闻姝却?不怕,因为沈翊在定都,她就安心。   “不必,管他做什么。”闻姝一脸怒容,显然还?没有消气。   更衣后也没怎么妆点?,毕竟就是要憔悴才好嘛,临走前,闻姝取下了发髻间的兰花簪,但凡亲近些?的人?都知?道那兰花簪是沈翊送的,她基本上?不离身?。   月露看着?兰花簪孤零零躺在桌上?,无声叹息,这回王妃是真生大气了。   这回是竹夏和月露陪她入宫,到坤宁宫时,瑞王妃也在,她才出小月子不久,气色不算好,但和今日的闻姝比起来,气色也算是上?乘。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闻姝的嗓音略有些?沙哑。   “起来吧,赐座,”魏皇后的视线端详着?她,“燕王妃气色瞧着?不佳,发生了何事?”   闻姝坐了下来,“昨晚不曾歇好,劳母后挂念。”   瑞王妃好奇地问:“妾身?听说弟妹和二弟吵架了?怪不得睡不好呢。”   “哦?确有其事?”魏皇后侧眸看向闻姝。   闻姝抿着?唇,面色局促,双手攥着?帕子,“回母后,是起了点?龃龉,并未吵架。”   她越是嘴硬,魏皇后越是觉得是真的。   瑞王妃煽风点?火,“母后,儿臣听说二弟昨晚宿在了花容坊,弟妹怕是恼了二弟呢。”   “弟妹也想开些?,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们新婚燕尔,二弟愿意宠着?你,你也得懂分寸,可别乱了尊卑。”瑞王妃以过来人?的语气劝诫闻姝,一副掏心窝子的亲近模样。   魏皇后颔首,“这话说的不错,你们成亲四五个月了,原本侧妃早该入府,府中?只?有你一人?,燕王难免觉得乏味,才会去寻花问柳。”   闻姝气色本就不好,被这番话说得脸色愈发难看,却?不好反驳魏皇后,只?能低眉顺眼地应承,“谢母后教诲,儿臣晓得了。”   魏皇后看她这副样子,嘴角忍不住溢出笑,看燕王府得意了这么久,终于找着?机会了,“你晓得就好,燕王到底是皇子,眠花宿柳也不大好听,本宫便赏两个丫头给他,你带回去开了脸,好伺候燕王。”   上?次魏皇后想赏人?被拒绝了,这次看燕王妃如何拒绝。   闻姝起身?,屈膝行?礼,“母后赏赐,儿臣本不该推辞,可王爷说了不纳妾,儿臣……”   “那不过是燕王随口一说,他既不纳妾,怎得还?会去花容坊?”魏皇后不容拒绝道:“你身?为燕王妃,本就有为燕王纳妾之责,让燕王去外边胡闹,万一伤着?燕王身?子如何是好?”   瑞王妃挑拨道:“弟妹,长者赐,不敢辞,母后身?为中?宫之主,赏燕王两个丫头你怎得还?推三阻四,也太不将母后放在眼里了。”   闻姝慌忙跪了下去,“母后,儿臣万万不敢。”   魏皇后轻哼了声,“不敢就将这两个丫头带回去,不过是妾室,又抢不了你王妃之尊,你怕什么,身?为燕王妃要大度,能容人?,否则迟早要被燕王厌弃。”   闻姝跪着?,将唇角咬得泛白?,挣扎了好一会,才认命似的说:“是,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第052章 侍妾   闻姝带着名为雯儿、芝儿的两个宫婢出宫, 都是二八芳华,清秀可人,嫩得能掐出水来, 也难为魏皇后挑出来养着。   因着多了两个外人, 一路上月露等?人都没有说?话,满是警惕, 魏皇后在?这?个当头赏下?宫婢,不就是想要离间王爷王妃, 这?一定是魏皇后派来的细作。   刚下?马车,进了王府,正好遇到才从花容坊回来,一身酒气、宿醉方归的沈翊。   沈翊瞧见两个陌生女子, 剑眉微蹙,问闻姝:“哪来的?”   闻姝还没说?话,那两个宫婢就跪了下?去?, 娇滴滴地请安:“奴婢拜见燕王殿下?!”   沈翊眉头皱得更深, 看着闻姝又问了一遍, “哪来的?”   闻姝一脸冷淡地撇开头, 像是懒得搭理他, 不满都写?在?脸上了。   倒是地上跪着的两人兴致勃勃,“奴婢雯儿、奴婢芝儿, 是皇后娘娘吩咐来伺候王爷的。”   如今燕王府就只有燕王妃一个女主子,两人又正好生了嫌隙,若是她们能把握住机会, 岂不是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毕竟燕王妃起初也只是一个庶女罢了。   谁知这?个梦还没做到一半, 沈翊便高声斥道:“闭嘴,本?王问你们了吗?主子讲话, 贱婢插什么?嘴?”   雯儿曾听说?燕王为人冷酷无情,可又听说?待燕王妃是极好的,还当燕王对?房中人是温和的性子,这?才敢开口,陡然被训斥,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沈翊没管地上跪着的两人,走近闻姝,面色不虞地质问:“我不是说?过不纳妾,你把皇后赏的人带回来做什么??”   “你连花容坊都去?了,还说?什么?不纳妾,岂不是叫人笑话,”闻姝后退了两步,用绣帕掩着鼻尖,嫌弃地说?:“来人,带王爷去?洗漱,一身酒气,臭死了。”   “你嫌我?”沈翊不仅不后退,还上前一把握住闻姝的手腕,漆黑的眸子迫近于她,“你是本?王的王妃,你敢嫌我?”   闻姝手上挣扎,瞪着沈翊,一脸怒容:“一身脂粉酒气还不许人说?了?王爷去?花容坊好生快活啊!”   “本?王想去?哪就去?哪,花容坊的姑娘温柔娇妩,本?王稀罕得很。”沈翊一面说?着伤人心的话,一面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摩挲着闻姝手腕上细嫩的肌肤,犹如亲昵爱抚。   闻姝被他弄得痒极了,险些没忍住上扬的嘴角,咬了下?嘴唇把笑意憋了回去?,强行将手抽了出来,退开几步,“我是不够温柔,王爷想要温柔女子,我看这?两个妹妹,也很合王爷的胃口。”   她咬重了“妹妹”二字,就是要替沈翊收房的意思。   地上跪着的两人心中狂喜,她们现下?都只是奴婢,皇后说?是让她们寻着机会勾引燕王,可也怕机会难求,若是能成了侍妾,那就方便多了。   沈翊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闻姝用帕??.??子挥着身上沾到的酒气,“皇后娘娘亲赏的两个水灵的丫头,做奴婢多委屈,不如就抬为侍妾,好叫王爷受用,免得说?我不够温柔大度。”   “好,好,”沈翊怒极反笑,指着地上的两人说?,“你当本?王不敢收了她们吗?不就是两个丫头,本?王就是三妻四?妾也受得起!”   闻姝哼道:“是啊,王爷自然受得起,您爱收就收,我管不着。”   谁看不出来这?两人是心里有隔阂,话赶着话,谁都不肯低头,眼瞧着就要让两个外人掺和进来,月露连忙上前劝道:“王爷,王妃,有话慢慢说?,都是误会罢了,王妃并非此意。”   罗管家也来劝,“王爷,王妃前几日病才好,您勿要和王妃计较,夫妻之间磕磕碰碰,说?开了也就好。”   真收用了这?两个宫婢,往后燕王府就要永无宁日了。   两个主子吵架,可叫王府的下?人忙坏了,恨不得替了他们,赶紧和好才是。   劝来劝去?,闻姝却不领情,“王爷三妻四?妾也使?得,不就是两个侍妾,你们操什么?心,今日他不收,我来给他收,免得叫外人以?为我善妒,逼着你们王爷去?眠花宿柳。”   “行啊,王妃大度!”沈翊气得脸都黑了,“本?王这?就收了两人做侍妾,管家,将人安排住处,往后她们就是本?王的侍妾。”   闻姝眼眶蓦地红了,却倔强着不肯落下?泪来,“好,我恭喜王爷,往后王爷也不必再去?兰苑,和这?两个侍妾过吧!”   说?完,闻姝甩袖离去?,一面走还一面用袖子抹着眼泪,月露竹夏等?人看了看王爷,只能一脸为难地跟了上去?安慰。   这可真是要捅破天了!   闻姝一走,堂前静了下?来,罗管家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无奈极了,“王爷,王妃就是说?的气话,姑娘家爱说?反话,您别往心里去?,您收了侍妾,王妃得多伤心啊,您瞧王妃都哭了。”   好端端的,怎么?越吵越激烈呢?原本还指望着过一晚能消消气,结果气没消,反倒被魏皇后送来的两个宫婢火上浇油。   沈翊抬手捏了捏额头,一脸宿醉过后的难受,“让人煮碗醒酒汤端到书?房来。”   说?着他就要走,地上跪着的两人连忙开口,“妾身恭送王爷。”   罗管家对?着两人白眼都翻到天灵盖了,称呼改的倒快!   两个破坏王爷王妃感情的细作!   罗管家真想给她们两个撵出去?,奈何王爷下?了令,他不得不黑着脸带两人去?安排住处。   罗管家千挑万选了一个王府西北角最最偏远,平常几乎无人涉足的小?院子,一推开门,满地的落叶,蛛网遍布,虽不算破败,可也许久未打扫了。   “咳咳……”雯儿芝儿被灰尘呛到了,雯儿当即不满,“怎么?叫我们住这?儿?我们可是王爷的侍妾。”   燕王府这?么?大,她们一路看过来,多少?空置着的华美院落,居然带她们来这?样脏乱的地方,在?宫里她们得魏皇后信重,过的比寻常官家小?姐还要舒适,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环境,又恰好深秋,天气愈发凉了,站在?院子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罗管家面色不变,“这?是王爷吩咐的,二位若是不满,大可去?找王爷理论?。”   他才不信王爷真能看上这?两个宫婢,这?两人是从坤宁宫出来的,就是天下?的女子死绝了,王爷也不会瞧上这?两人,无非是撞大运,刚好就赶上王爷王妃闹别扭怄气罢了,罗管家厌恶两人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客客气气的。   “我怎么?没听见王爷的吩咐?”雯儿哪看不出来罗管家的态度,极其嚣张道:“我们是王爷的侍妾,就是王府的主子,你一个下?人,凭什么?这?样对?我们?”   罗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府主子就只有王爷和王妃,二位要想使?唤我,也得等?什么?时候爬上了王爷的床再说?。”   小?小?侍妾,眼高于顶,还真当自己是根菜了,罗管家完全没将她们放在?眼里,给人带到,连洒扫的下?人都没安排,径直走了。   这?可把雯儿气得不轻,“你给我等?着,我非得去?告诉王爷!”   “罢了罢了,雯儿姐姐,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别得罪了管家。”芝儿胆子更小?些,连忙拉着她安抚。   “哼,贱奴一个,”雯儿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等?咱们得了王爷的宠,非得好好教训他!”   芝儿犹豫着问:“咱们能得宠吗?我瞧着王妃对?王爷一点也算不上恭敬,不是说?她只是一个庶女吗?”   方才两人吵架的样子,别说?是庶女,就是满定都的嫡女也没谁有那胆子。   雯儿说?:“她现下?是宁国?长公主的义女兰姝郡主,又有食邑,仗着从前燕王宠爱,恃宠而骄,要不然怎么?会失宠,看今日王爷的样子,是恼了她的,这?是咱们的机会。”   “好,我听雯儿姐姐的安排。”芝儿点点头,“我叫人打水来收拾屋子吧。”   雯儿视线转了一圈,这?地方太过陈旧,真想不到燕王府还有这?样的地方,她一定要想办法得到燕王的宠爱搬出去?!   奈何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无情,罗管家没吩咐下?人伺候两人,倒是吩咐了护卫,不许两人靠近兰苑和书?房,别说?得宠了,两人连燕王的面都见不着。   雯儿本?想仗着自己侍妾的身份强行去?求见燕王,奈何护卫半点脸面不给,当即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寒光闪闪,给两人吓了回去?。   不仅护卫不给她们面子,王府的所有丫鬟婆子都不爱搭理两人,哪怕雯儿递了厚厚的荷包,王府的婆子都不收,可把雯儿气坏了,也不知燕王妃哪来的驭下?手段,一个个下?人都调教的这?般忠心。   整个王府也就这?两人不安分,其余人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无人嬉笑吵闹,交谈声也刻意压低了,王爷是回府了,可却去?了书?房,并未踏足兰苑,两人都在?王府,还是头一次不曾一块用午膳。   两人的午膳吃得都不多,罗管家看着撤下?来没动过几筷子的膳食,止不住叹气,这?俩主子分明是互不痛快,却又不肯低头,就这?样僵持着,这?不是闹心吗?   “那俩人看紧了吗?”罗管家问一旁的小?厮。   小?厮点头,“您放心,看得紧紧的,绝对?见不着王爷。”   “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对?王妃不敬,仔细他们的脑袋。”罗管家坚信等?王爷回过神来,两人定是要和好的。   小?厮忙应着,“小?人哪敢啊,大家都晓得王爷王妃是在?置气呢,不会这?么?没眼色。”   王府里头的仆役只盼着两人和好,没谁敢仗着两人闹别扭就觉得王妃失宠,可以?轻慢了去?,也不怪众人这?样想,实在?是从前见识过王爷是如何待王妃的,那可不是“宠爱”两字能说?得通的,俩人分明是郎情妾意。   罗管家满意地点头,“那就好,可别扰了王妃心情,晚膳让厨房做几道王妃喜欢的吃食,吃这?么?点身子可怎么?办。”   现下?两人吵闹得起兴,来日王爷想通了,和好了,见王妃憔悴,就怕要怪下?边没伺候好,罗管家不得不多操心几分。   还真别说?,罗管家操心对?了,闻姝真的要饿死了。   为了力求真实,她午膳明明胃口大开,也得装作吃不下?的样子,忍痛叫人撤下?满桌的珍馐,现下?就着冷茶,偷偷地吃着噎喉咙的点心,真是掬了一把辛酸泪。   她还不能多吃,免得被月露竹夏看出破绽,吃了两块就停了,用帕子擦着嘴角,心里把沈翊骂了一百遍,也不知道弄点吃的给她。   闻姝躺在?床上,望着帐子顶上的花纹瞧,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真希望瑞王早些上当。   闻姝是有些运气在?的,鱼儿还真有咬钩的趋势。   瑞王府内,瑞王坐在?书?案前,听着王管家回禀:“从燕王府那边递来消息说?燕王不满燕王妃收下?了皇后送的宫婢,两人大吵一架,燕王一怒之下?纳了两个宫婢做侍妾,却又不亲近她们。”   瑞王还真没想到沈翊会纳她们为侍妾,“看来这?两人是真不睦了,要不然燕王怎么?可能会留下?母后赏的人,不亲近才是对?的,要是燕王亲近她们,本?王才要怀疑是在?做戏在?诓本?王。”   瑞王自然晓得沈翊于魏皇后有杀母之仇,沈翊怎么?可能会宠爱魏皇后赏的宫婢,能收下?那两人,怕也是因为和燕王妃置气,故意和燕王妃对?着干,想气气燕王妃。   对?着干好啊,闹得越大,这?事就越难收场,任他们之间有多少?感情,吵得多了,闹得久了,也会一点点消磨殆尽,瑞王等?着这?一天。   “既然燕王后宅不宁,咱们可要加把火?”王管事跃跃欲试,因着前些日子燕王压着瑞王,以?致于瑞王府死气沉沉,好不容易寻着机会,能让燕王跌跟头,瑞王一派都等?不及了。   瑞王摆了摆手,“先等?等?看,南临侯来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南临侯恰好到了书?房外,小?厮前来回禀。   “参见瑞王殿下?!”南临侯行了礼。   “侯爷免礼,坐吧。”瑞王吩咐人上茶。   茶水点心端上来,瑞王屏退了其他人,单独问南临侯,“听说?周羡青把世子给打了?世子伤情如何?”   才端起茶盏的南临侯叹了口气,又放了下?去?,“犬子现下?还昏迷着,那周羡青别看是文官,下?手却极重,给我儿打的可不轻,大夫说?要养上数月,还得求王爷给老臣做主啊!”   一开始南临侯也不知道张独被打的那样重,心想罚了二十鞭也算还回来了,可后面大夫来了一瞧,周羡青居然拳拳到肉,是冲着张独的命去?的,气得南临侯想去?找周羡青算账,可碍于燕王威势,不敢轻举妄动。   “你可查清楚了周羡青为何要打世子?”瑞王十分好奇,要说?沈翊出手是为了闻姝和陶绮云的关系,可周羡青又和陶绮云没什么?关系,怎么?要下?死手?   南临侯愁眉不展,有些说?不出口,咬咬牙,憋着一张老脸叹息:“家门不幸,那陶家庶女,八成是和周羡青有苟且!”   “两人从前同?在?褚无续那念书?,怕是早就暗生情愫,谁知道她都成亲了,还这?般不检点,昨日还替周羡青求情呢,真是丢人现眼!”南临侯若不是为着和陶家数年交好的关系,才不会愿意一个庶女入府,现在?还因为陶绮云,害得儿子受了重伤,南临侯悔得肠子都青了。   “果真如此?”相比之南临侯的难堪,瑞王却仿佛发现了新的机遇,急不可耐地问:“侯爷确定此事吗?”   南临侯没明白瑞王为何突然兴奋起来,狐疑地说?:“尚只是猜测,王爷您这?是何意?”   瑞王站了起来,背着手欣喜道:“侯爷应当知道,周羡青如今是父皇心腹,可以?随意出入上书?房,若是咱们能拉拢过来,岂不美哉?”   瑞王早就想拉拢徐音尘周羡青几人,奈何他们不重金银,不好美色,又没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现在?陡然得知周羡青和陶绮云有瓜葛,瑞王可不就来了兴致。   南临侯反应过来,“可陶绮云与?我儿已成亲,这?不是给我儿戴绿帽子吗?”   “让两人和离不就得了,不过是一个庶出姑娘,往后本?王给世子挑选更好的世族贵女,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小?小?庶女?”瑞王张口就许诺。   南临侯心想也是,反正这?个儿媳妇他和夫人都不满意,张独也不喜欢,“和离是好,但之前您不是特意叮嘱了,不许两人和离。”   瑞王笑着说?:“之前是因为陶绮云和燕王妃关系甚佳,不能让燕王妃痛快,要是能拉拢周羡青,陶绮云就能发挥最大的用处。”   “周羡青能答应吗?他和燕王多年情谊,怕是不会轻易背叛燕王呐。”南临侯面色凝重,觉得这?事棘手,不过拉拢了周羡青,燕王如断一臂,于瑞王来说?是大喜事。   “英雄难过美人关,”瑞王心里已有了算计,“周羡青白白挨了二十鞭,心里就没点怨恨吗?再使?点美人计,本?王就不信拿捏不住他!”   “王爷说?得是,臣一切听王爷的安排。”南临侯从善如流地恭维着,一点也没觉着拿自己的儿媳妇去?做美人计有什么?不好,仿佛陶绮云就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这?边瑞王召集幕僚紧锣密鼓地商议此事,那边月露在?劝闻姝用膳。   “王妃身子为重,多吃些吧,奴婢求您了。”中午闻姝就没吃多少?,晚上看着又不想吃,月露急得嘴角都要起泡了。   闻姝肚子饿的都要咕咕叫了,哪里不想多吃,这?不是为了做戏做全套嘛,正和沈翊闹别扭,哪有心情吃饭啊,可怜她看着这?些美味佳肴,口水都要淌成河了。   好在?月露心疼她,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让闻姝多吃一些。   闻姝只好“勉为其难”的比中午多吃了点,总算解了馋。   月露试探着说?:“王妃,奴婢听说?王爷午膳也没用多少?。”   闻姝心里好受了些,就该两人一起饿着才是,但小?脸却沉了下?来,冷淡地说?:“我看他去?花容坊吃得很饱。”   月露心里泛苦,本?意是想叫王妃知道王爷食欲不佳,也是惦记着王妃的,不如互相宽解一二,奈何王妃现下?看王爷哪哪都不好,月露又向竹夏求助。   这?几个大丫鬟如今真是“难姐难妹”,王爷王妃不睦,她们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竹夏斟酌着为王爷说?好话:“王爷今日必是气话,两个婢女都挪得远远的,王爷一面也没见。”   “那是王府的侍妾,可不是什么?婢女,你们王爷亲口收用的,”闻姝冷声道:“说?什么?不纳妾,男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的好听,他爱招幸就招幸,我可管不着,往后他的事也别和我说?,我不爱管。”   得,月露竹夏两个苦瓜面面相觑,好话没说?成,王妃瞧着更生气了。   晚膳撤了下?去?,闻姝照常沐浴,上了床榻,兰苑早早就熄灯了,书?房那边依旧没个动静,王爷自从进了书?房,就没再出来过,眼瞧着兰苑都落锁了,王爷一点也不急。   却把一众王府仆从急坏了,夜里头做梦都祈求两人能早点和好。   雯儿也急,既然王爷收用了她们为侍妾,怎么?还不招幸呢?她们又见不着王爷,只能苦苦等?着,把心都等?老了。   这?一夜,燕王府多了两个陌生人,谁也没睡好,仆从们忧虑主子,而主子……正在?啃烧鸡。   “真香啊!饿死我了。”闻姝盘腿做在?床上,也不管什么?仪态,用手抓着鸡腿就啃,烧鸡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闻姝馋得舌头都要咽下?去?了。   “慢点吃,”沈翊递上刚从外边买来的热牛乳,“喝点牛乳顺顺,别噎着。”   闻姝喝了口牛乳,满足的要哭了,“你太好了。”   她白日就想着,没想到晚上沈翊真带了吃食来。   沈翊笑着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乳白的奶渍,“明日多吃点也无妨,她们不会怀疑。”   “嗯,饿着太难受了,我还就着冷茶吃了两块点心呢,噎死我了。”闻姝啃完了一根鸡腿,舌尖吮着鸡腿骨上的酱汁,从来没有觉得烧鸡这?样好吃。   “委屈我们姝儿了,”沈翊瞧她这?副可怜样,心都要化了,连忙递过另一根鸡腿,“接着吃。”   “你不吃吗?”一只鸡就两根鸡腿,全让她吃了。   “你吃饱我再吃,这?么?肥的一只鸡,你也吃不完。”沈翊放下?牛乳,在?床边脚踏上靠着她的腿坐下?。   “鸡腿肉很嫩的,你尝一口。”闻姝把鸡腿递到他嘴边,两人怕被外边守着的人听见,两颗脑袋靠得极近,窃窃私语。   沈翊弯了弯唇,也没拒绝,咬了一口,点评着:“味道不错。”   “好吃。”闻姝津津有味地吃着,“话说?咱俩得装多久啊,怪累的。”   “不急,也就几日功夫,等?周羡青那边递信,不过府里这?两个暂时还得留着,靠她们传递消息。”辛苦做了一场戏,沈翊不打算只为这?一件事。   “行,燕王的爱妾,我哪敢打发呀。”闻姝又喝了一口牛乳,吃饱喝足就有了兴致开玩笑。   沈翊无奈地摇了摇头,“本?王只有爱妃,没有爱妾。”   两人互相调侃着,忽然屋内响起了一声猫叫:“喵~”   踏雪顺着烧鸡的香气,从半掩的窗户缝溜了进来,高声叫唤着跑到床榻前嗅着闻姝手上的烧鸡。   闻姝还没反应过来,屋外守夜的月露敲了敲门,“王妃,奴婢听着踏雪的声音了,别扰了您歇息,可要奴婢进去?抱走?” 第053章 背锅   听见月露的声音, 闻姝脑中瞬间空白一片,和沈翊面面相觑,慌得手上的烧鸡都没拿住, 掉在地上, 踏雪连忙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还是沈翊给她使了个眼神?,闻姝才磕磕绊绊地说:“不、不用, 就?让踏雪在屋里吧,和我一道?睡。”   月露好似听见了什么动静, 侧耳靠近门扉听了听,却又什么都没有,“是,那奴婢退下?了。”   月露心想?王妃伤着心, 一个人睡不着,有踏雪陪着也能缓解一二?   脚步声远去,闻姝才手抚着胸前长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要是月露进来瞧见这副场面, 她都不敢想?月露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她也不敢想?自己?得多尴尬, 怕是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埋了。   沈翊无声地勾了勾唇, “怕什么,月露又不会乱说。”   就?算月露进来瞧见了, 也会配合他们。   “我尴尬啊。”闻姝想?捂脸,可手上沾着烧鸡的油渍,这两日月露急坏了, 要是被月露知道?是装的, 闻姝真不好意思面对月露。   “踏雪,你从哪溜进来的?”闻姝用脚尖推了推吃得正欢的踏雪, “真是猫鼻子,嗅觉灵敏。”   “喵呜~”踏雪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仰头看了眼闻姝,继续吃地上的烧鸡腿。   沈翊扒了一只鸡翅递给闻姝,“吃吧,你们娘俩一块吃。”   闻姝莞尔一笑,“吃。”   有了踏雪在屋内也方便,出了点什么动静,闻姝能推脱给踏雪,可这绝对不包括在床榻上“行凶”。   “别……外边有人守夜呢。”闻姝被沈翊清洗干净、似玉石莹润的手指撑在男人健硕的胸膛前,推拒着他下?压的身躯。   沈翊单手撑在她身侧,亲了亲她的嘴角,低声呢喃:“无碍,踏雪在呢,听不见。”   闻姝心惊胆颤地偏头看了眼吃饱了在地上舔爪子的踏雪,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猫,它能背这么重的锅吗?别给它压扁了。   “会听见的,你就?不能忍忍。”闻姝咬着唇,还是不想?,万一被人听见,还以为她自个在房中纾解呢,她还要不要脸了!光是想?想?,脸颊都红成火烧云了。   “忍不了,”沈翊修长的指尖挑开闻姝腰间松散的系带,探了进去,嗓音带着压抑的欲,“先前你病着,已经忍了许久。”   “唔……”微凉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雪肤上摩挲,闻姝的身子一瞬间酥软无力?,连语调都变为了娇吟,“……那你轻点。”   手指不过是稍稍在她身上作乱,就?点燃了昔日的火把,闻姝欲拒还迎,水眸染上了粉春。   从前闻姝对鱼水之欢怀着畏惧,可被沈翊带着,慢慢地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尤其是随着彼此心意相通之后,很喜欢两人一起达到?顶峰后彼此眼中弥漫着诉不尽的爱意。   这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闻姝上了瘾。   而她于此中的一切,都来自于沈翊这个“好先生”,自然能被沈翊轻易煽动着情意,哪是她拒绝得了的。   “帐子……”闻姝嗓音略哑,余着最后一丝清明。   沈翊薄唇落在她锁骨处,“又没旁人。”   “踏雪……”   哪怕是一只猫,她也觉得怪害臊。   沈翊低笑了声,“脸皮太薄了,看来是为夫不够努力?。”   他展臂把帐子放下?,另一只手加重了些力?道?,弄得闻姝浪潮迭起,再也没心思管帐子了。   生怕被外边守着的人晓得,彼此都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莫名的禁忌感,却让沈翊愈加兴奋,榻间的小动作不断,闻姝又不敢喊,险些把唇瓣给咬破。   最终沈翊含着闻姝的唇,吞掉了她的呻\吟,将?她送上极乐。   “喵呜~”踏雪舔完了爪子,叫唤了几句,可床榻间热腾腾的两人都无心管它,踏雪望着飘扬的帐子,迈着步子凑过去。   它伸着爪子去够床沿,想?要得到?闻姝的回应,却勾下?来一件绣着粉色合欢花的心衣,幽淡的兰花香兜头将?踏雪盖住,“喵……”   又是天不亮沈翊就?离开了兰苑,闻姝这回却没醒来,昨晚折腾得不轻,她浑身无力?,睡得极熟,后边沈翊给她擦洗时,她已经睡过去了。   日上三竿,还是踏雪跳到?床上,扒拉她身上的被子,才给她弄醒了。   一睁开眼看见踏雪,闻姝想?起昨晚的事,脸红了个彻底,抱着踏雪在床上滚了一圈,“踏雪呀踏雪,娘亲的好大儿,幸好你不会说话,”   “喵~”踏雪叫唤了一声,我会说话!   闻姝偷偷地笑,颊边露出两个漂亮的梨涡。   她放开踏雪,起来略收拾了下?床榻,才拉了铃,虽说昨晚沈翊已经收拾过了,她还是怕有遗漏,幸好昨晚开了窗通风,屋内倒没有奇怪的气味。   “月露,叫人烧热水,我想?沐浴,昨晚盖的被子太热,出了点汗。”闻姝眼神躲闪,昨晚沈翊给她擦洗过,但因着不宜大张旗鼓,没有沐浴,她总觉得身上黏黏腻腻,不大舒服。   月露虽觉得一大早沐浴有些奇怪,但想?到?这两日王妃和王爷闹了别扭,许是夜里头偷偷掉了眼泪,出了汗,也就?没多问?,照办去了。   沐浴时闻姝没叫她们在身边伺候,独自进了浴桶清洗,好在昨晚沈翊手下?留情,没弄太多印子,要不然印子被月露瞧见,别是怀疑她半夜偷人,想?想?就?觉得好笑。   换了干净的衣裳,闻姝从净室出来,月露正在收拾床铺,狐疑地问?:“咦?这铺面上的脏污是什么?”   闻姝一颗心高高吊了起来,咬了咬后槽牙,状似不经意地走了过去,“什么?”   月露捏着被单一角,指着一点黑黄色说:“就?这,不知怎得弄脏了。”   这床铺日日都换,一般来说十?分?干净,除非王爷王妃行房会脏乱些,但也不是这颜色,因而月露觉得奇怪。   是烧鸡的酱汁!闻姝后背汗毛都立了起来,昨晚啃烧鸡时,不小心弄上去了。   她要怎么解释啊?   “喵~”踏雪跳了上来,蹭了蹭闻姝的腿。   闻姝眼前一亮,指着踏雪说:“定是踏雪在哪踩脏了爪子,又踩到?了床上。”   月露看了一眼踏雪,觉得很有可能,“这倒是,奴婢换一套被褥,今晚还让踏雪进屋的话奴婢给它擦洗一下?爪子。”   “呼……”闻姝见月露信了,悄悄地舒了口气,顺手薅了一把踏雪的脑袋。   养儿千日,用儿一时。   “喵呜~”踏雪在闻姝掌心舒服地眯起了眼,还不知道?自家娘亲把老大一个锅甩在它的身上。   被褥这关过了,闻姝坐下?来用早膳,端着一碗红豆粥小口吃着。   月露从净室出来,手上拿着她方才沐浴后换下?来的衣裳问?:“王妃,奴婢记得昨日您穿的是一件绣合欢花的心衣,怎么成这件绣桃花的了?”   闻姝:“……”   有时候月露伺候的太周到?也不是很好。   那件绣合欢花的心衣被弄脏了,想?必是沈翊走时一道?顺走了,可她要怎么解释啊!   一个谎言就?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闻姝疲惫不已,果然“偷情”使不得啊!   闻姝细嚼慢咽,嘴里的红豆粥都没了味道?,含糊着:“你记错了吧,就?是这件。”   “记错了?”月露蹙着眉头想?了半晌,总觉得自己?没记错,可王妃怎会大半夜换心衣,或许真是她记错了。   这时竹夏进来回禀:“王妃,宁国长公主到?访。”   闻姝如蒙大赦,红豆粥也不吃了,“快请到?正厅,月露和我一道?去。”   “是。”月露被这一打岔,也就?没细想?心衣之事,把脏衣裳交给了婆子浆洗。   只是后来月露想?起来,在闻姝的衣柜中翻了一遍,却再也没找到?那件绣合欢花的心衣,弄得月露怀疑王妃是否有这样一件心衣。   宁国长公主是听说了两人闹别扭的事,来劝和的。   闻姝面露羞愧,“您怎么就?知道?了?闹得这样大吗?”   小两口吵架,不至于吧。   长公主忧心地望着她,“寻常人倒是不晓得,只是皇室怕是传开了,我也是从皇上那听来的。”   魏皇后最爱做火上浇油的事,第一时间就?捅去了顺安帝那,好似小两口闹个别扭,都得让皇上下?旨训斥似的。   顺安帝是父亲,不便插手夫妻的事,就?托人告知了长公主一声,让长公主劝劝,顺安帝也并非真关心沈翊,只是不想?魏家一派得意罢了。   长公主倒是真的关心闻姝,“夫妻间哪有隔夜仇,说开也就?好了。”   “义母不必忧心,只是些小磕碰,无碍的。”闻姝不好和长公主解释,只能往小了讲。   “那就?好,你们新婚,磨合是少不了的,不过我听说燕王收了两个侍妾?”魏皇后送了燕王两个侍妾,恨不得嚷嚷的全天下?都晓得。   闻姝面上有些伤心,但还是说:“是皇后娘娘赏的,我推脱不开。”   长公主打量了她几眼,宽慰她:“你也别往心里去,皇后送来的人,燕王定不会宠幸,摆在角落多两口饭罢了。”   燕王和瑞王闹得水火不容,燕王要是宠幸魏皇后送的宫婢,长公主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我明白。”闻姝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   “好孩子,”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手背上比别处略白些的印子说道?:“燕王是王爷,即便将?来纳妾,你也想?开些,别钻了牛角尖,总之有我在,你的位置没谁能动摇。”   虽然沈翊说了不会纳妾,长公主也因此欣赏他几分?,可说到?底男人的承诺能抵几时呢?长公主活到?这把岁数,什么都看开了,皇子哪有没妾室的,更何况沈翊想?往上走,来日若真能坐上那个位置,三宫六院,就?算不乐意也会被朝臣逼着选秀。   有时权力?越大,越是身不由己?,就?像顺安帝。   闻姝知道?长公主是真心为她好,鼻尖有些酸,没谁和她说过这样的贴心话,有个母亲真的不错,“义母,谢谢您,我都懂,不会因为纳妾和王爷闹的。”   “身为皇家媳妇,不得不大度宽容,你看看瑞王妃,看看皇后,都是这样过来的,”长公主伸手捧了捧闻姝的下?颌,“你只要抓紧府中的权力?,想?办法握住燕王的心,几个妾室蹦跶不出你的手掌心。”   “是,我听义母的。”闻姝释然地笑了笑。   其实想?一想?,不仅仅是皇家媳妇,定都世?族媳妇不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吗?   四哥是特别的那个,而她幸运地遇到?了特别的四哥。   长公主宽慰了闻姝半晌,走前还和闻姝聊了聊善兰堂的事,她的心情也就?顺势“好转”一些,午膳多用了点,月露和竹夏稍稍宽心。   *   午后,瑞王悄无声息地到?访周家,周家二?老吓得不轻,连忙跪地迎接。   瑞王是为着周羡青来的,待二?老还算客气,问?询了几句,就?去了周羡青的院子。   在院子里就?能嗅到?浓重的苦药味,周大人拘束地说:“犬子受了些伤,怕是不不便见王爷。”   “无碍,本王特意来给周学?士送伤药。”瑞王颇为平易近人。   周大人将?瑞王引入周羡青的屋子,叫人上了茶就?退了下?去。   周羡青趴在床榻间,拱了拱手,“王爷恕罪,微臣不便起身给您行礼。”   瑞王笑道?:“周学?士躺着就?好,这是怎么了?伤得这样重,可要本王请太医来瞧瞧?”   “劳王爷记挂,只是意外跌了一跤,就?不必劳烦太医了。”周羡青神?色疏离,对瑞王也不算热络,还隐瞒了被沈翊责打之事。   “周学?士何必瞒着本王,燕王当众责罚你的事早已传开,你就?是替燕王隐瞒也无济于事,”瑞王叹息道?:“周学?士跟着燕王尽忠职守,可燕王却为了一个外人当众责罚于你,本王看着不忍心啊。”   “燕王不过是公事公办,”周羡青神?色微沉,略撇开脸,“在下?动手打了南临侯世?子,王爷不是应该替南临侯寻个公道?吗?”   瑞王视线微抬,瞥见周羡青放在内侧收紧了的拳头,心下?明白周羡青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然,继续添了把火,“本王最爱惜人才,周学?士虽动手打了张独,可听闻是为了心仪之人,本王心中对周学?生颇为敬佩。”   “什么心仪之人?胡说八道?。”周羡青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忽然提高了声调,断然否决。   可越是这般,越让瑞王确定他是真的心仪陶绮云,心里的把握也大了起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一段佳话,周学?士不必急着否决,”瑞王起身,走近了几步,低声说:“本王听说陶姑娘日子难熬,也想?帮一帮你们。”   周羡青咽了咽喉,面上血色已失,嗓音沙哑:“微臣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在下?与?陶姑娘绝无任何干系。”   “本王是真心想?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周学?士怎得这般不近人情?”瑞王哼笑道?:“你与?燕王多年旧友,他却丝毫不顾及情面,亦不能成全你,听说燕王妃想?帮陶姑娘和离,可燕王却因此和燕王妃大吵一架,这样的主子,周学?士何必追随。”   “王爷不必再说,微臣忠于燕王,绝不会背叛他。”周羡青咬紧牙根,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宁。   “没有本王允许,陶姑娘这辈子也无法和离,周学?士若不答应,陶姑娘来日香消玉殒可就?不好说了,”见温和的法子没用,瑞王又转为威胁,“堂堂七尺男儿,你也不想?心仪之人受尽苦楚吧?”   “瑞王,你——”周羡青怒目圆睁,“朝堂上的事,为何要牵扯到?一个姑娘家?”   瑞王见周羡青终于急了,又和煦地拍了拍他的肩,“只要你答允,陶姑娘就?是你的了,她再也不必受苦,多划算的买卖,跟着本王,让你娇娘在怀,平步青云。”   周羡青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眼中显露出挣扎,可最终还是拒绝了,“瑞王请回,恕臣难已从命。”   瑞王也没指望一次就?能说服周羡青,看得出来周羡青已有动容,不算白来一趟,他道?:“下?次本王带陶姑娘来见你,周学?士好生考虑考虑。”   周羡青没再回话,瑞王也没久留,心情甚好地离开了周府。   瑞王一走,周羡青面上的愤怒褪得干干净净,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写了一张纸条,让老爹递去了燕王府。   燕王府今日的天气瞧着比昨日好些,因为午膳时王妃多吃了半碗饭,下?午还打起精神?处理?起了善兰堂事物。   可惜王爷与?王妃仍旧在冷战中,彼此不搭理?,一个待在兰苑,一个宿在书房,中间划了条楚河汉界,互不往来。   让王府侍从稍稍欣慰的是,王爷虽在生王妃的气,却没招幸新纳的两个侍妾,看来王爷也不是真瞧上了两人。   连着两日都没动静,可把雯儿急坏了,她绞尽脑汁想?见燕王,总算趁着护卫换防的短暂空隙溜了出去,在王府苍蝇乱撞,还真给她瞧见了燕王身影。   燕王正在湖边亭中看书,凌盛守在身旁,更远点立着些伺候的丫鬟,雯儿捂着扑通的心跳声悄悄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问?安,正好听见两人说起燕王妃,雯儿忙蹲在花丛后竖起耳朵听着。   凌盛说道?:“王爷,晌午长公主来了,王妃连着几日心情不佳,您真不去瞧瞧吗?”   沈翊“啪”地放下?手中书册,“她把本王的被褥都挪了出来,丝毫不给本王留面子,本王去瞧她做什么?”   “王妃是姑娘家,使小性子罢了,王爷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凌盛劝着。   “本王才是这个王府的主子,”沈翊一脸怒气,“本王从前就?是太惯着她了,叫她恃宠生娇,竟敢忤逆本王,她若是不来认错,本王绝不会去找她。”   雯儿眼冒精光,心里头热了起来,看来燕王和燕王妃当真生了嫌隙,这下?皇后娘娘可要高兴了。   她这一高兴,碰着了花丛,凌盛敏锐地察觉到?,握住腰间佩刀,凌厉目光扫了过来,“谁在那?出来!”   雯儿心口一紧,维持着笑容起身上前行礼,“妾身给王爷请安,好巧啊,在这遇着王爷。”   燕王本就?差劲的脸色看见她更难看了,“谁许你在王府乱跑?来人,给本王带下?去。”   王爷一吩咐,旁边的丫鬟上前来,雯儿连忙跪下?,娇滴滴道?:“妾身只是想?伺候王爷,妾身对王爷爱慕已久,在宫中就?听得王爷盛名,求王爷怜惜。”   奈何一副柔情喂了狗,燕王根本懒得搭理?,起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往后没本王的吩咐,不许出现在本王跟前。”   雯儿跪在地上,看着燕王的身影远去,气恼地撕扯着帕子,燕王龙章凤姿,气宇非凡,虽说雯儿是魏皇后派来的,可也是真动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要是她非魏皇后的人,说不定真能趁这个机会获得燕王宠爱,心中懊恼不已。   雯儿再想?亲近燕王,最终还是被丫鬟送回了院子,幸好听见了燕王那番话,得知燕王与?燕王妃确实不和,也不算无功而返,雯儿赶紧找人把消息悄声递了出去。   深夜,兰苑、书房依次熄灯,燕王府众人又度过了格外平静的一日,俩主子不和,整个府里跟着冷寂,分?明才初冬,可众人觉着已是数九寒天,冰凉冻骨,夜里头睡觉,惯例又问?了老天爷一句——王爷王妃何时才能和好啊!   备受煎熬的众人却不晓得,他们的王爷正揣着两个南丰桔,十?分?麻利地翻窗进了兰苑“私会”王妃。   “这么早就?有南丰桔了?”闻姝放下?怀中抱着的踏雪,因为踏雪极其擅长“背锅”,因此踏雪今日得以拥有了和娘亲同睡一屋的荣幸。   “特意找人从锡州带回来的,还有些酸,你尝尝。”沈翊剥开桔子皮,一阵舒爽的清香在屋内散开。   闻姝深吸了口气,觉着心旷神?怡。   沈翊把剥了白络的桔子瓣递到?闻姝唇畔,她一口咬了,秀眉蹙了起来,抽着气说,“是有些酸。”   “再过些日子才能更甜。”沈翊吃了一口,亦觉得酸,但还能接受。   “吃着开胃。”闻姝接过桔子,一瓣一瓣的吃着。   沈翊从袖中摸出张卷成小棍状的纸条展开,“周羡青传消息来了。”   闻姝凑过去一瞧,上书:鱼儿欲咬钩。   “瑞王可真好骗啊。”闻姝摇了摇头。   “是咱俩演得好。”沈翊把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烧到?末尾扔进了唾壶,“他再不咬钩,我都要变‘奸夫’了。” 第054章 自尽   “四哥, 我?和?你说个事,”吃着?南丰桔的闻姝下了床榻,在桌上拿过一本厚厚的账簿, “今日对账时?, 我?觉得几个铺子有问题。”   沈翊放下桔子皮,打开账簿扫了眼, 是在幽州的几个铁匠铺子,“幽州盛产铜铁, 盈利是比一般的商铺要?高些。”   闻姝坐回榻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对,但这?几个铺子比之前高出太多, 我?怀疑他们?与当地官员勾结,贩卖私铁。”   幽州离定都太远,闻姝没从去过, 只是从历年账簿对比猜测得出这?个结论。   “倒也不无可能。”沈翊翻看年初的账簿, 对比之下, 几乎翻了倍, 有时?候商铺收益好?也并不都是好?事。   “幽州这?样远, 要?是他们?借着?燕王府的名头在外仗势欺人,与当地官员勾结, 其中一部分盈利进了王府,来日事发,咱们?有口难辩。”就算沈翊并没有示意此事, 可钱是实打实地进了沈翊的口袋, 他哪能说得清楚。   沈翊合上账簿,“我?着?人去查一查, 若是有问题再说。”   他把账簿放在一边,上了床榻,把手?伸向闻姝,“腰还疼吗?”   “你离我?远点?——”闻姝慌忙裹着?被子后撤,都退到墙角了,一双明亮的眸子警惕地看着?他,“你今晚再这?般放肆我?就喊人。”   沈翊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弄得我?好?像非礼你的登徒子。”   “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你喊吧,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沈翊揶揄地挑了下眉梢。   闻姝:“……”   “你本来就是登徒子!”闻姝一想到今早险些被月露发现,她后背都是凉的,扁了扁嘴,“反正不许了。”   昨晚就是被他哄了去,今晚再叫他得逞,她连着?两日早上沐浴,难免让人多心。   “我?也没说要?做什么,”沈翊跪在柔软的被褥上,膝行几步,长臂握住闻姝的胳膊,轻轻一拽,就把人拖抱到怀中,“不做什么,让我?抱会。”   “我?不信你,”闻姝被迫靠在他怀中,小幅度地挣扎着?,“你明日一早拍拍屁股走?了,留我?尴尬面对月露,真是太过分了。”   沈翊低低地笑着?,亲了亲她的耳廓,“今早被月露发现端倪了?”   “你说呢?”闻姝回头恶狠狠地瞪着?男人,只是眉眼中带着?柔情,更像是娇嗔,“我?的心衣被你弄哪去了?”   沈翊低眸亲了亲她卷翘的长睫,“我?洗净了,留给我?吧,要?不然午歇睡不着?。”   原本每日都可以待一块,用膳午歇,喝茶下棋,做什么都好?,如今被迫分开,偷偷摸摸的,沈翊心里头也不痛快。   洗净的心衣上留有她的余香,沈翊便故意没带回来。   闻姝古怪地盯着?他,咬了咬唇,“你不会拿我?的心衣做坏事吧?”   沈翊本只是想搂着?她的心衣午歇,可现下望着?她明珠似的眸子,忽然起了坏心思,薄唇贴着?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洒下,低声笑道:“自\渎算不算坏事?”   “轰——”闻姝的雪肤一下子从头红到了尾,连莹白的足背都泛起了粉,更别提红成了虾子的脸颊。   “你还要?不要?脸呐……”闻姝嗓音都是颤的,带着?姑娘家的娇羞,小手?撑着?男人的胸膛推拒,想从这?个“登徒子”怀中逃离。   哪有人堂而皇之的将自\渎挂在嘴边,还知不知羞!   沈翊健硕的臂膀收拢,像锁链一般把羞得红透了的闻姝困在怀中,话说得更臊,“不要?脸,要?你。”   “姝儿知不知道我?自\渎时?心里全是你,”沈翊嗓音低沉微哑,像是睡前亲昵地爱抚,“想你用手?、用嘴、用这?儿帮我?。”   宽厚的掌心贴着?柔软的雪峰。   闻姝打了个寒颤,浑身酥软,身子又弓了起来,嗓音变了调,“四哥,别……”   她真不行了,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古老的盒子,把盒子里装着?的恶鬼放了出来,这?个恶鬼附了四哥的身,才会叫四哥说出这?番话。   “这?就受不住了?”沈翊收回手?,勾着?她的下巴与她接吻,“别怕,这?是很美好?的事。”   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只是过过嘴瘾,就把人给吓成了惊弓之鸟。   “姝儿夜里头不想我?吗?”沈翊含着?她的唇吮吸,轻声诱哄着?,“想不想让自己快乐?”   沈翊握住了闻姝的手?,“我?教你。”   教他的小王妃学会如何让自己愉悦,似乎是件不错的事。   “我、不要……”闻姝不敢想这?样羞耻的事,有些抗拒。   沈翊止不住的亲她的脖颈,让她放松下来,“要?的,会很喜欢,别怕。”   闻姝脑袋昏沉,乱成了浆糊,不能思索,她像是一叶扁舟,而沈翊是潺潺溪水,扁舟随波逐流,任由水浪滔天,打翻了舟,淋湿了身。   “呼……”闻姝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疲惫不已,没有丝毫力气,软成了一滩水。   “你看,”沈翊低低地笑出声,似午夜的蛊惑,“舒服吗?”   闻姝浑身热得像是烧着?的蜡烛,眼角羞得泛起了水光,连忙寻到帕子给他擦手?,低声埋怨着?,“四哥坏死了。”   沈翊低头咬她的唇角,“只想和?小七做坏事。”   沈翊不觉得自己重欲,可和?闻姝待一块,他做不到清心寡欲。   小沈翊总是比他更为热切地表达着?爱意。   闻姝心中名为羞耻的镜子,被沈翊一点?点?亲手?敲得稀碎,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和?他一道沉沦。   在人人都觉得燕王和?燕王妃不睦的当头,两人的心却贴得更近,不分彼此,爱慕日深。   两日后,瑞王当真带着?陶绮云来到周家,还贴心的给了两人独处的时?间。   “周公?子,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陶绮云看着?周羡青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红了眼圈。   “没什么大碍,”周羡青笑了笑,撑着?手?臂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陶绮云唇角紧抿,向外看了眼,“瑞王说,让我?来劝你。”   昨晚南临侯答应了让她和?张独和?离,唯一的条件是劝周羡青背叛燕王,改投瑞王门下。   方才瑞王也说,只要?她能劝得动周羡青,就可以助她脱离苦海,日后还可以嫁给心仪之人,不被陶家所束缚。   这?对于身在苦海中的陶绮云来说,是极其诱人的条件,她已经受够了在南临侯府的生活,她未满二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被折腾的心如槁木。   周羡青扯了下嘴角,“是我?无能,帮不了你。”   “不,不是的,怪只怪我?命不好?,”陶绮云压低了声音,摇着?头说,“周公?子,别为了我?做傻事,我?不值得,但燕王是个值得追随的主子。”   再如何诱人,陶绮云也不会答应。   闻姝为了她和?燕王生了嫌隙,她已经连累了姝儿,要?是再为了她致使周羡青背叛燕王,即便她得以脱生,又有何脸面去见姝儿呢?   “你值得,”周羡青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从前胆小如鼠,才教你陷入危险之中。”   要?是从前他大胆一点?,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也或许是一样的结局,但起码不至于留有太多遗憾。   陶绮云与他对视,呆愣了片刻,忽得想起了那方墨锭,一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慌忙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洇湿了地板。   “不,我?不值得,”陶绮云背过身,“周公?子年纪轻轻就得了皇上看重,将来官途顺遂,会有贤惠完满的妻子,有缘无分之事,就忘了吧。”   她已是成过亲的女子,还被张独百般糟践过,哪里配得上周羡青呢?   他们?已经错过了。   陶绮云用帕子擦着?眼泪,“周公?子不要?答应瑞王,也请你转告姝儿,你们?不必为我?筹谋,我?心意已决,这?辈子不打算和?离。”   她已经生出太多累赘,再也不想连累任何人。   没等周羡青再劝,她推开门快步离开了屋子,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后悔,周羡青盯着?门口,连她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瑞王从外走?了进来,啧啧感叹,“周学士,本王瞧着?陶姑娘梨花带泪跑了出去,看得本王心疼不已,想必周学士怜香惜玉之情更甚。”   周羡青单手?撑在床上,手?指攥着?被褥,咬紧了后槽牙,“瑞王当真能帮她吗?”   “自然,和?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瑞王胸有成竹道:“可若没有本王的允许,陶姑娘绝不可能和?离。”   “我?何德何能叫王爷这?般爱重。”周羡青面色黑沉,犹如天人交战,一边是忠心的燕王,一边是心仪的姑娘,几乎要?将他拉扯成两半。   瑞王单手?背在身后,“周学士入仕不过一年就已是五品翰林学士,若得本王相助,封侯拜相只是时?间问题。”   入仕一年就能成为顺安帝的心腹,周羡青的官途远不止于此,将来很可能官拜宰相。   承恩公?已年老,撑不了几年就得乞骸骨,届时?总得有个接替他的人,而承恩公?世子魏涛显然没有这?个才能,周羡青是最合适的人。   大周宰辅向来出自翰林学士。   所以瑞王才会再三谋求于他。   “封侯拜相……”周羡青呢喃了一句,“这?是天下所有寒窗苦读学子的心愿。”   “王爷可否容我?考虑一二?”这?一次,周羡青没再向前两日那般坚定地拒绝瑞王。   瑞王心中得意,但面上却稍冷,“事不过三,周学士可得好?生考虑。”   周羡青沉默了。   瑞王离开周府上了马车,嘴角流露出一丝得逞笑意,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天底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周羡青却栽在了一个已出阁的女子身上,迟早也得任由他拿捏。   可谁都没有想到,当晚,陶绮云居然割腕自尽了。   她留下唯一的绝笔信是写?给闻姝的,信中,陶绮云对闻姝表达了感谢,也对自己所过的生活表示无奈与厌弃,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所以选择离开人世,希望闻姝和?沈翊能和?好?如初,别再为了她闹矛盾,好?生珍惜彼此。   闻姝并没有收到这?封信,因为南临侯府封锁了消息,直到周羡青撑着?伤势去南临侯府探望被太医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陶绮云,瞧见了这?封信,带了出来,让人转交给了沈翊。   当晚深夜,沈翊把信给闻姝看,闻姝还没看完信,已经捂着?嘴泪流满面,“绮云怎么这?么傻,她没事吧?”   “别急,救回来了,”沈翊也没想到陶绮云那么胆小的性子,竟能对自己下此狠手?。   据周羡青所说,她用的刀子钝,在手?腕上足足割了三刀,要?不是她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时?不小心打翻了摆在床头小几上的茶盏,被守夜的梅儿听见,恐怕人就没了。   “她是不想连累我?们?,她总是这?样,有什么苦楚都憋在心里。”闻姝的掌心被眼泪打湿,她和?沈翊做戏不便告知陶绮云,绮云一定是觉得连累了她,又夹在周羡青之间两难,干脆一死了之,这?样谁也不用拖累,她也彻底解脱,不必受苦了。   沈翊搂着?闻姝,小声安抚,“不哭,别把旁人引来,可就前功尽弃了。”   陶绮云能做到这?个地步,恰恰说明她是个值得周羡青去为之付出的姑娘,沈翊倒是高看了她几分。   “绮云太傻了。”闻姝扑在沈翊怀中小声呜咽,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沈翊的衣裳。   幸好?救回来了,闻姝都不敢想,要?是没救回来,他们?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闻姝懊悔不已,“我?的错,我?应该告诉绮云,她该多绝望,才选择自尽。”   一边是多年至交好?友,一边是能拉她出虎穴的周羡青,她选了哪个都会对不起另一方。   于她而言,死比选择更容易。   “不怪你,南临侯府多少人盯着?,递了消息给她万一被人发觉,满盘皆输。”这?是沈翊决定的,这?件事除了他和?闻姝、周羡青、凌盛,再没旁人晓得,事以密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翊拍着?闻姝的后背,“她也算帮了我?们?一把,她这?边自尽,周羡青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答应瑞王,不至于叫瑞王怀疑。”   心仪之人险些死了,周羡青此时?答应,就是沈翊都挑不出毛病,太合适的时?机了。   闻姝抽泣着?问:“那我?还要?不要?告诉绮云,我?怕她继续做傻事。”   真存了死志的人,一次没成,很可能做第?二次。   “不必,周羡青会想办法安抚她,”沈翊用衣袖擦拭她的眼泪,“不用多久,她就能解脱了,这?些日子,你暂时?不要?去南临侯府。”   闻姝因为陶绮云失了燕王宠爱,还对陶绮云掏心掏肺,容易叫人怀疑。   “知道了,希望能快些。”闻姝很想去看陶绮云的伤势,却又不能去。   这?件事被南临侯府封了消息,除开他们?几个,旁人都不晓得,怕是陶家那边都瞒着?,毕竟人差点?就死了,传出去可不是一件小事,即便是自尽,可有耳目灵便的,也能察觉出一些东西?。   张独也没想到向来怯懦的陶绮云有这?般大的胆子,往自己手?上割了三刀,可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的,现在陶绮云是瑞王招揽周羡青的最大筹码,南临侯特?意叮嘱了张独,往后不得再欺辱陶绮云,也别再亲近她。   陶绮云是张独的妻子,可现下却只能看不能碰,张独总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可一想到瑞王许诺将来给他高官厚禄,一个陶绮云,张独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消息封锁了,闻姝和?卫如黛都不能来探望陶绮云,倒是周羡青,拖着?还没好?的病躯,悄悄地来了好?几次。   陶绮云直到第?三日才醒转,睁开眼瞧见周羡青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醒了?”周羡青坐在床沿上,背挺得很直,因为后背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   “我?……你……”陶绮云嗓音嘶哑难听,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没事,还活着?。”周羡青看着?她,犹如劫后余生,“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一个胆小怯懦的姑娘,却被逼到割了自己手?腕三刀,周羡青得知这?个消息时?,天好?像一下子就塌了。   陶绮云的眼泪打湿了枕巾,“我?不该活着?。”   她怎能不怕死,她还这?般年轻,这?辈子才开始呢,可她真的没得选了,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你该活着?,总会柳暗花明。”外边还有人守着?,周羡青不宜说得过多,“死了一次没死成,说明阎王爷不要?你,往后别做傻事了。”   “你呢?你在这?里,是不是已经答应了瑞王?”陶绮云还在自己屋子里,周羡青一个外男,却能单独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和?瑞王已经达成一致。   周羡青撇开眼,“严冬将至,多穿些衣裳保暖,别的你无需忧虑。”   “我?不能对不起姝儿。”陶绮云痛苦地呜咽,她没有忘记闻姝对她的看顾,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死了,她会更伤心,”周羡青微微叹息,“冬至春亦近,你若信我?,就保重好?自己。”   陶绮云怔怔地看着?周羡青,总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   “你再歇会,我?还有事,先走?了。”周羡青没有丝毫越矩的行为,起身离去,喊了梅儿来伺候。   梅儿看见醒来的陶绮云,主仆两人又哭了一番,陶绮云躺在床上,望着?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腕,思忖周羡青的话。   她该信他吗?   两人也算多年旧友,他会是背叛旧主之人吗?   周羡青回到周府,换了一身衣裳,后背鞭痕交错,虽已止了血,正在逐渐结痂,但往铜镜前扫一眼,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他抬手?抚了抚手?腕处的脉搏,不知是不是缘分,为了陶绮云,他受了鞭伤,陶绮云为了他,割了自己三刀。   虽然陶绮云有一半是为着?闻姝,但这?事因他而起,姑且算是为了他吧。   周羡青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换好?衣裳后,他先去了一趟燕王府,从燕王府出来,进了瑞王府的后门。   “周学士来了,背后的伤好?些了吗?”瑞王状似关?怀,可下一句却暴露个彻底,“燕王找你了?”   周羡青直接忽略了第?一句,回道:“嗯,燕王寻我?商议雪灾之事。”   瑞王颔首,“入冬后,漠北各地陆续下了大雪,灾情不断,今日早朝,父皇要?我?与燕王明日拿出个应对雪灾的章程来,燕王是如何想的?”   顺安帝特?意吩咐了二人,就是想让两人比个高低,瑞王要?是能博得头彩,自然能让皇上高看一眼。   周羡青毫无保留,悉数告知了瑞王,“就是这?些,明日王爷可抢在燕王前头开口。”   瑞王心满意足,又问,“今日商议之人除了你还有谁?”   “徐音尘,工部柳侍郎……”周羡青原原本本地说了,“有十几个,燕王想必猜不到是我?泄密。”   “那就好?,本王往后还有大事要?托付给你,万万不可叫燕王知晓。”瑞王信赖地拍了拍周羡青的肩。   好?不容易策反了周羡青,在燕王身边安插了一个绝佳的眼线,瑞王肯定是要?将其发挥出最大的用处,不能这?么快就让燕王知道周羡青反水了。   次日朝上,瑞王果?然抢在燕王开口之前,向顺安帝陈述了雪灾灾前预防、灾地赈济,及其灾后重建的章程,说得面面俱到,百官都对其刮目相看。   “不错,瑞王这?些法子很周到,”顺安帝夸赞道,“瑞王这?些日子长进了不少,朕很是欣慰啊。”   瑞王笑着?拱手?,“谢父皇赞誉,儿臣愧不敢当。”   顺安帝龙颜大悦,赏了瑞王一些金银珠宝。   瑞王不缺这?些金银珠宝,可却缺皇上的夸赞,自从沈翊上朝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父皇的赞美了,顿时?心旷神怡,意气风发,连后背都挺直了。   顺安帝看向沈翊,“瑞王这?些法子已然周全,燕王可有别的想法?”   瑞王侧眸,只见燕王蹙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还有些窘迫的怒意,沉默了半晌,只能忍气吞声说道:“回父皇,儿臣才疏学浅,暂未想到更好?的法子。”   顺安帝睨了他一眼,觉得沈翊今日有些不对劲,“罢了,就按瑞王的法子办吧。”   顺安帝又道:“既然瑞王对政务勤恳上心,那半月之后的冬狩,就交给瑞王来筹办。”   三年一次的冬狩及其祭祀是天家大事,三年前就是瑞王筹办的,今年多了一个燕王,瑞王还担心顺安帝会交给燕王,看来父皇还在看重他的。   瑞王连忙欣喜地应了下来,“是,儿臣必定好?好?操持!” 第055章 和离   散朝后, 百官三三两?两?离去,燕王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大好看,沉默着往外?走, 连一旁的官员向他行礼问安神色都是淡淡的, 脚步有些快,像是急着回去处理某事。   直到燕王在宫门口遇到了瑞王, 头?一次,他主动上前向瑞王打了招呼, “皇兄才思敏捷,今日在父皇面?前出?尽了风头?,臣弟恭喜啊。”   瑞王挑着唇角,眼角眉梢得意之色要溢出?来了, “哈哈,二弟向来出?口成?章,比本王更得父皇欢心, 怎么今日倒沉默寡言起来, 父皇瞧着还有些失望呢。”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燕王神色阴沉的像骤雨来临前布满乌云的天空, 他冷笑一声, “皇兄不是最清楚吗?我昨日与幕僚商议出?的章程, 竟与皇兄呈递给父皇的有九成?相似。”   “那二弟与本王真是心有灵犀啊,”瑞王依旧笑着, 装傻充愣,拍了拍燕王的肩,“可见咱们是亲兄弟, 竟能想到一处去。”   燕王皱着眉头?后退几步, 躲开了瑞王的手,“不敢当, 臣弟还有事,先行告辞。”   燕王今日颇有些急躁,连和瑞王虚与委蛇都懒得,转身离去时,步伐仓促,急着回府找出?身边的内鬼。   瑞王背着双手,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燕王的背影,十几个?人,燕王要从?何查起呢?周羡青是他最为信赖的心腹,必能轻易洗清嫌疑,而?这个?嫌疑落在旁人身上,自然要引起旁人的不满。   一旦在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之后的一切都会变了样?。   瑞王志得意满地?轻笑了声,上了瑞王府的马车,只?要过些时日,周羡青再?添两?把火,就?能把燕王身边的心腹幕僚搅得一团乱麻,后宅和幕僚都乱了,独木难支,届时看燕王拿什么和他斗。   不得不说,周羡青这个?人是有真材实料的,也不枉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在周羡青身上。   之后周羡青又数次告密,让瑞王在朝堂上处处压燕王一头?,燕王明知自己身边出?了内鬼,却又不知道是谁,弄得疲惫不已,甚至因为忙乱,递上去的折子出?了错,第一次被顺安帝当众训斥了两?句。   这半个?月,一改从?前燕王得意,瑞王失意的局面?,百官都有些稀里糊涂,不知燕王的声量怎么一下子就?小了,每每都是瑞王在皇上跟前夸夸其谈,轮到燕王大多是沉默,连顺安帝都有些不满。   这些日子,别说瑞王,就?是魏皇后也心情极佳,因着上次瑞王妃小产一事,魏皇后还有些怨怪瑞王没有护好瑞王妃,现下瑞王能让燕王吃瘪,自然欣喜。   “你?没让本宫失望,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魏皇后许久没有这样?温和的与瑞王说话了。   瑞王心下得意,面?上却仍旧恭敬,“儿臣有今日,都是母后一手提拔,不敢忘母后的恩情。”   魏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但这还不够,你?小舅舅死在燕王手中,鹏程也因为他受了苦,需得要他拿命来偿。”   “母后有何高见?”瑞王当然也想弄死燕王,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魏皇后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片刻后道:“这次冬狩,皇上不是交予你?筹办,猎场上丛林密布,箭矢无眼,若是燕王死于流矢,也很正常不是吗?”   瑞王眼前一亮,可又有些犹豫,“父皇将这事交给我办,要是燕王出?事,我怕是也难逃责罚。”   “怕什么,”魏皇后语气轻狂,“又不是你?亲手杀的,你?总不能管得住场上所有人,届时推脱给楚国细作不就?得了,皇上总不能杀了你?,有本宫作保,皇上不会罚得过重。”   燕王一死,顺安帝就?只?剩下瑞王和荣郡王两?个?皇子,顺安帝就?算再?生气,拿捏不住瑞王把柄,也不能对瑞王怎么样?,并且将来还不得不把江山传给瑞王,荣郡王倒是不足为惧??.??。   瑞王一想也是,燕王一死,朝堂上又是魏家的天下,皇上气恼也无济于事,人死不能复活,一切都能回到原地?。   “是,儿臣谨遵母后之令!”   从?坤宁宫出?来,瑞王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猎场行刺,借着林木遮掩,再?由周羡青探听?到燕王行踪,应当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瑞王越想越兴奋,心里头?热了起来,燕王压在他头?上太久了,要是能弄死燕王,一切愁绪都将消散。   回到王府,他第一时间喊来了周羡青,依旧是偷偷摸摸从?角门进来。   “参见王爷,”周羡青行礼后起身,说道:“正好微臣有事想告知王爷。”   瑞王勉强压下来心里头?的打算,“坐下说吧。”   “谢王爷。”周羡青坐了下来,丫鬟上了茶水点心,等?人都下去,周羡青才道:“燕王预备脱手一批商铺,其中有几个?进项不错,臣觉着王爷可以暗中入手。”   瑞王放下喝了一口的茶盏,“商铺?好端端的他出手商铺做什么?”   周羡青解释道:“燕王妃为善兰堂开办私塾,又收了不少?平民百姓学子,消耗巨大,一时之间有些周转不开,不得不出?手几个?铺子周转。”   “不是听?说不少?人捐助了银两?。”燕王妃那个?办得风生水起的善兰堂也是瑞王心头?的一根刺,不过燕王妃也是依附着燕王,只?要燕王一死,燕王妃也就?成?不了气候。   周羡青摇了摇头?,“杯水车薪罢了,善兰堂养着这么多人,文房四?宝最是贵重,那就?是个?无底洞,燕王因此十分恼怒,怨怪燕王妃开了这个先河,又不能半路撂挑子不干,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变卖王府铺子周转。”   “哈哈哈,好啊,燕王妃办得好!”瑞王开怀大笑,从?前他还羡慕过燕王有这么一个王妃,如?今再?看,不过是一个拖累罢了,果然啊,一个?小小庶女,哪能做出?什么成?就?,先前真是高看她了。   近些日子瑞王当真是心情舒畅,件件都是好事,满意地?颔首,“本王一会吩咐管家派人去接手这几个?铺子,周卿辛苦了,来,父皇新赏的武夷岩茶,你?也尝尝。”   “谢王爷赏。”周羡青端起茶盏,斯文地?抿了一口,“确是好茶,也只?在王爷这喝到过。”   瑞王喝着茶,余光瞥了周羡青一眼,“哦?燕王那没有吗?”   周羡青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盏,“没有,燕王近日不得皇上信重,他正着急呢。”   瑞王称心遂意地?笑了,“冬狩在即,本王有一计,可让燕王再?也不必着急。”   “微臣洗耳恭听?。”周羡青侧眸看着瑞王。   瑞王从?书案后起身,走到周羡青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悄声说了计划。   周羡青脸色大变,倏然起身,拱手道:“王爷,这太过冒险,谋害皇子,乃是诛九族的死罪,臣不敢!”   瑞王现下说得再?好,可燕王一死,顺安帝一旦彻查,得知是他泄密,瑞王有魏皇后作保,却未必会保他,周羡青不敢才是常理。   瑞王早已料定他的反应,指尖轻点着桌面?,“周卿不必急着拒绝,只?要有你?的辅助,本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燕王一死,把这事推到楚国细作身上,本王自会安排,不会让你?有事。”   周羡青躬着身,低着头?,仍旧不肯,“王爷恕罪,微臣家中还有父母,着实不敢拿年迈的双亲做赌注。”   “要是本王答应你?让陶姑娘即刻和离呢?”瑞王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周羡青。   周羡青双颊微动,咬紧了后槽牙,落在瑞王鞋尖上的视线微闪,瑞王虽承诺过周羡青只?要忠于他,就?可以让陶绮云和离,但此后却一直没提,周羡青提起,瑞王只?推说不急。   瑞王也是有自个?的算计,生怕陶绮云和离后,周羡青就?不再?听?命于他,所以故意往后推,但偶尔又让周羡青去见陶绮云,吊着他为瑞王卖命。   只?要这次周羡青愿意出?卖燕王行踪,燕王一死,拿捏了周羡青害死燕王的把柄,周羡青和瑞王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陶绮云的作用也就?无关紧要。   周羡青沉默了好半晌,才嗓音微哑地?问:“王爷说到做到吗?”   瑞王得意挑眉,“自然,冬狩之前,本王就?能让陶姑娘和离,冬狩之后,燕王一死,就?由本王做主,让陶姑娘与你?成?亲,周卿觉得可好?”   不仅仅答应让陶绮云和离,还能让陶绮云嫁给他,这样?天大的诱惑,周羡青很难不动摇。   最终,周羡青闭着眼睛,狠心颔首,“好。”   当晚,沈翊写信让凌盛递给了闻姝,“王爷说还有几日就?是冬狩,陶姑娘快解脱了。”   闻姝激动得无以言表,“太好了,怎么王爷没来?”   这些日子沈翊几乎每晚都悄悄过来,偶尔无事会隔一天,但今日有事,沈翊没来,却叫凌盛递信来。   凌盛犹豫了会说:“王爷染了风寒,有些咳嗽,不便过来。”   “四?哥病了?请大夫了吗?”闻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转为了凝重。   凌盛点头?,“请了,也喝过药了,王妃勿要忧心,大夫说过两?日就?能好。”   只?是两?人悄悄地?来往,沈翊咳嗽容易暴露,就?不能过来。   闻姝怎能不忧心,连得知陶绮云即将和离的喜悦都冲散了,独自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入冬后夜里头?越发寒凉,定是他总是半夜来兰苑,天明回书房,才叫他不小心染了风寒。   闻姝在床榻间辗转反侧,连踏雪都察觉到了她心情不佳,乖乖地?躺在枕边守着她。   很想去看看四?哥,可闻姝的身手没有四?哥好,她出?去了怕是会叫人发觉,况且又是在这个?当头?,绮云马上就?要和离,不宜再?出?什么变故。   “啧。”闻姝烦得心里头?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撕咬,伸手搂过踏雪在怀中抱着。   “喵呜~”踏雪不知娘亲在愁什么,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闻姝秀眉紧蹙,揉捏着踏雪的耳朵,“你?爹爹真不乖,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即便凌盛再?三表示只?是小风寒,也请过大夫,过两?日就?能好,还是叫闻姝放心不下,一颗心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心里有了牵挂的人,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牵动她的思绪。   两?人做戏的这些日子,教闻姝愈发明显地?意识到沈翊在自己心里头?的份量,已不仅仅是四?哥,是想共度一生,白头?偕老的爱侣。   闻姝这一晚没睡好,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困意上头?,睡着了却因为噩梦惊醒,先前沈翊半夜被梦魇惊醒时,她总会抱着他轻哄,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现下她做了噩梦,沈翊却不在身边。   身旁的踏雪已经睡熟,闻姝睁着迷蒙的眼看着帐顶,明日想去看看沈翊。   两?人已经闹了许久的别扭,看着像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月露竹夏等?人都要麻木了,近来劝得也越来越多,生怕再?这样?下去,两?人真要生份。   闻姝一早醒来,月露就?来回禀,“王妃,王爷病了,听?人说夜里一直咳嗽呢,您要不要去瞧瞧王爷?”   月露知道两?人还没解开心结,可若不撮合着,这两?人性子都傲,不知要几时才能和好。   闻姝粉唇微动,心里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一趟书房。   早膳过后,兰嬷嬷却来了,她端着一盅银耳雪梨。   “听?说王爷病了,前些日子你?病时,王爷日夜照料,你?总不能不顾念旧情,”兰嬷嬷拉着闻姝的手劝和,“我炖了一盅雪梨汤,你?给王爷送过去吧。”   “嬷嬷,让你?操心了。”闻姝面?上有些难为情,本是吩咐了她们不许告诉兰嬷嬷,可是两?人不睦这么久,兰嬷嬷怎么能不知道,亦来劝过几次,可时机未到,闻姝也只?能继续生气。   兰嬷嬷摇摇头?,“之前我就?同你?说过,皇家媳妇不是这么好当的,不过我看王爷只?是与你?怄气,你?们彼此给一个?台阶也就?下了。”   从?前沈翊待闻姝的好,兰嬷嬷都看在眼里,这次两?人闹别扭,兰嬷嬷也不想一次就?否决沈翊,都成?亲了,能和好自然是最好的。   “好,我听?嬷嬷的。”闻姝弯了弯唇,乖巧地?应下,正好她想去看看沈翊,用兰嬷嬷为借口最好了。   兰嬷嬷松了口气,“那就?好,去吧,梨汤别凉了。”   闻姝就?叫月露端上梨汤,一行人往书房去了,路上月露和竹夏等?人脚步轻快,分明是阴沉的天气,可却觉得心情极好,王妃终于松口,王府也该恢复往昔的宁静了。   来到书房外?,凌盛说:“见过王妃,王爷正在用早膳。”   闻姝颔首,“我进去瞧瞧。”   “王妃,奴婢就?不进去打扰王爷了,您把雪梨汤送给王爷吧。”月露极有眼色的把雪梨汤端给了闻姝,有外?人在,夫妻俩都要面?子,更难下得来台。   正好闻姝也想单独见沈翊,就?“勉为其难”地?接过汤碗,“你?们在外?边候着。”   她推开门,就?听?见了沈翊在咳嗽,转过屏风,沈翊咳嗽中看见了她,立马起身看向她身后。   “就?我一个?,你?怎么病了?”闻姝走了过去。   “咳……无碍,”沈翊握拳掩了掩唇角,“你?怎么来了?”   闻姝放下汤碗,“兰嬷嬷炖了一盅银耳雪梨,叫我送来给你?,咳得这样?厉害,喝药了吗?”   沈翊明白闻姝这是顺着兰嬷嬷的台阶下了,撇开头?咳嗽了几句,才转回来说:“今早的药还没喝。”   闻姝上前,沈翊却推开她,“别靠近我,你?身子不好,别叫我过了病气给你?。”   “我上次病时,你?可没嫌我。”闻姝苦着小脸不听?,踮起脚尖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不热啊。”   “咳咳……”沈翊用帕子捂着嘴,别开脸咳嗽,“听?话,赶紧回去,大夫说明日就?能好。”   “你?别赶我,”闻姝扁着小嘴,很是不满地?看着他,“只?是咳嗽而?已,不会过给我的,你?坐下来,喝一碗梨汤。”   沈翊咽了咽喉,想把咳嗽咽下,但实在忍不住,咳嗽这东西,像沈翊对闻姝的关怀一样?,藏不住。   凌盛敲门进来送药,又很快出?来,带上了门,守在门口,绝不叫人突然闯进去打扰两?人。   “你?先喝药,然后再?喝梨汤。”闻姝端起药碗吹了吹,用瓷匙舀着抿了一点点,苦得她眉头?拧起。   “是不是傻,药定是苦的,你?尝它做什么?”沈翊忍不住笑了下,这下好了,一边笑一边咳嗽。   闻姝嗔了他一眼,“你?喂我药时,不也会尝一口嘛,不烫嘴,喝吧。”   沈翊嘴角上扬,“我用嘴喂的,姝儿要礼尚往来吗?”   “行啊,只?要你?乐意。”闻姝端起药碗就?要喝一口。   “别……咳咳……”沈翊一边咳嗽一边拦她,“药不能乱喝。”   咳嗽起来是真难受,沈翊才舍不得闻姝染了他的病气,抢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冬狩在即,要是好不了可怎么办。”闻姝用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药汁。   沈翊偏过头?和她说话,“能好,我身体健壮,只?是意外?。”   闻姝无奈极了,轻叹了口气,把梨汤递到他跟前,“梨汤润肺止咳,你?喝点。”   “行。”沈翊坐了下来,他也怪想闻姝,奈何身体不适,不敢亲近,喝了梨汤,就?催促闻姝回去。   闻姝瘪着嘴,眼眶泛酸,“我生病时,是你?日夜守着,你?病了却赶我走,你?怎么能这样?!”   她病着时,连月露竹夏都近不了身,里里外?外?都是沈翊照顾的。   “可别哭,”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捏了捏,“我身体好,病两?日不碍事,你?看你?,上次一病就?是小半个?月,我哪能放心。”   要是可以,沈翊自然也想要闻姝日夜守着,却又舍不得她受苦。   有些事,自己做起来多麻烦都无碍,可轮到闻姝,就?觉得不必麻烦。   “我没哭,我也不是瓷器做的,没这么容易坏。”闻姝抿着唇角,把眼泪憋了回去,“你?不想我在这,我走就?是了,你?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   “咳咳……好,”沈翊松开她的手,“回去吧,我保证两?日就?好。”   闻姝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神情沮丧地?离开了书房,再?等?等?,绮云和离,他们就?不必再?做戏了。   沈翊总说让她少?操心绮云的事,可也知道她挂念绮云,一直将这事放在心上,此番,两?人都尽力了。   闻姝出?来叮嘱了凌盛几句,“别叫王爷吹了风,地?龙烧旺些,不能让王爷喝冷茶。”   凌盛一一应下,目送闻姝离去。   月露和竹夏对视一眼,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了下来,就?知道王妃心里还牵挂着王爷,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这不,王爷一病,王妃就?心疼了。   王爷还是多病几日吧,兴许王妃一心软,就?容许王爷回兰苑住了,王府的危机也可解除。   沈翊要是知道她们这般“关心”他,怕是要高兴的笑不出?来了。   就?在外?人以为燕王妃失宠时,实则整个?王府的丫鬟仆役的心都在王妃身上,这话即便传出?去,恐怕也没人信。   沈翊病着,月露竹夏顺理成?章在闻姝跟前多提起王爷,闻姝心里也想知道沈翊的近况,倒没像从?前那样?冷脸说不想听?。   王府里的天晴朗起来,人人都猜测王妃王爷快要和好了,但王爷一日没有搬回兰苑住,她们就?一日不敢松懈,还得在王妃跟前多说点王爷的好话。   冬狩在即,陶绮云终于见到那一纸《放妻书》,她当真觉得这个?“放”字用的太好了。   成?亲也不过一年多,却是受尽苦楚,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叫她痛不欲生,南临侯府终于要“放”过她了。   陶绮云签字画押时,眼泪流了满脸,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全,但心里的伤正在逐渐痊愈。   走出?南临侯府时,周羡青在门口马车上等?着她,她的嫁妆被陶家人带走了,可陶家却不允许陶绮云回娘家,觉得她坏了陶家风气,不愿接纳她。   陶绮云本就?是庶女,嫡母不点头?,姨娘也没办法,这也是当下很多女子不敢和离的原因,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和离不是脱离苦海,而?是被娘家嫌弃,被世人议论,艰难度日。   “这个?院子是小些,你?先住着,等?冬狩后再?行安排。”周羡青带着她到了城西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周公子,谢谢你?。”陶绮云望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却从?来没觉得这般自由过。   “你?一个?人行吗?”周羡青有些忧虑,“是我连累了你?不能回陶家。”   瑞王虽然允了陶绮云和离,却故意不叫陶家接纳她,连梅儿也被陶家带走了,独留陶绮云一人,就?是为了拿捏周羡青,等?冬狩后燕王一事办好了,瑞王才肯叫陶家接纳陶绮云,然后安排与周羡青的婚事。   不过这些都是瑞王的一厢情愿,因为冬狩后,一切都由不得瑞王做主。   “我可以,”陶绮云笑了笑,“周公子,没有你?,我已经死了,这辈子是我欠你?的。”   她从?前都不敢想,还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不能回陶家,她反而?是欣喜的,不用承受嫡母的怨恨,也不必被姨母念叨。   她在南临侯府受了这么多苦,父亲与嫡母不管,姨娘也只?是叫她隐忍,反倒是姝儿他们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友相助才叫她逃出?生天,陶绮云已经不想再?和陶家牵扯,哪怕是生母姨娘。   昔日的陶绮云已死在了南临侯府,现在的陶绮云,总该为自己活一次。   “不必说欠,你?照顾好自己,我先回去了,晚点叫人送点东西过来。”陶绮云才和离,周羡青在这久待不合适。   陶绮云笑着送他到门口,“好,周公子慢走。” 第056章 跑马   隆山猎场位于定?都城外西?北方, 是?皇家最大的猎场,三年?一度的冬狩就在此?地举行,除去围猎, 还会在此?进行年?终祭祀, 隆山冬狩乃皇家大事,早早就将猎场的猛兽养得?膘肥体壮, 只等天?子驾临。   从定?都到隆山,马车得?有?一日的路程, 因此?一大早定?都城得?以前往隆山猎场的官宦府邸就次第亮起了灯烛,匆忙洗漱收拾准备出发。   旭日初升时,长长的马车从城内蜿蜒至城外,这次猎场之行, 比上次寒山寺登高宴还要?隆重,禁卫手中握着的金黄色的旌旗猎猎作响,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引得?周围百姓驻足围观。   燕王府的马车内, 闻姝仍有?些?困, 靠躺在沈翊腿上打着哈欠, “你病好全了吗?”   这几日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在外人跟前还没和好,因此?也只有?在马车上, 才能亲昵一些?。   “好了,别冻着。”沈翊把捧着的手炉塞到闻姝手中,抬手捋了捋她的发丝。   “马车内烧着炭, 不冷。”闻姝不想捧手炉, 又?还给了他,把手钻进了沈翊的衣袖, 笑嘻嘻道:“好暖和。”   沈翊纵容着她,把她的披风往上扯了扯,盖在了她的腹部,“听闻隆山下了雪,要?多穿些?,别着了凉。”   “下了雪不是?不便狩猎吗?”闻姝秀眉蹙起,有?些?不解,“一年?四季都可以围猎,为何独独最看?重三年?一次的隆山冬狩?”   沈翊解释着:“皇上的生母,原是?隆山猎场里的一个宫婢,先帝在冬狩时召幸过一次就怀上了,入宫后只封为了贵人,无娘家仪仗,也不得?皇上宠爱,很快就死在了后宫倾轧中,她死时正好是?十一月。”   “原来?如此?。”别看?顺安帝对魏太后孝敬,但心里怕还是?惦记着生母的,血脉是?没办法割舍的情谊。   但因着魏家势大,顺安帝怕是?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缅怀生母,只能用这种法子来?祭奠生母。   沈翊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入冬后北方各处都显得?萧索,虽还没下雪,却也寒风入骨,下了雪的隆山,怕是?要?冷得?多。   “冬狩之后,我就可以见绮云了吧?”闻姝侧躺在沈翊腿上,视线盯着他腰间?坠着的一个竹青色香囊,是?她亲手所做。   “可以,她住在城西?,已暗中派人照料,出不了事。”沈翊放下车帘,免得?寒风吹着闻姝。   马车的车轱辘在官道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发出的动静正好掩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闻姝伸手圈住他的腰,“谢四郎。”   她知沈翊不爱多管闲事,但与她有?关的事却极其上心。   沈翊垂眸看?她,“喊我什?么?”   “四郎呀,”闻姝抿着嘴角,杏眸明澈盛着笑,“不好听吗?”   她只喊过四哥,还是?头一次喊四郎,这是?夫妻之间?的爱称。   “好听,多喊几句。”沈翊薄唇上挑,她喊四哥喜欢,喊四郎却更像是?亲昵的情人。   “四哥、四郎、丛昀、昀郎,”闻姝望着他深邃的眸子一连喊了好几个称呼,“你喜欢哪个呀?”   沈翊故意道:“喊夫君。”   “郎君~”闻姝嗲嗲地撒娇,浅褐色的眸子里装着使坏的笑意。   沈翊却因她一声娇吟下腹一紧,喉结上下滑动着,“别乱喊。”   那语气,若是?在床榻间?,他怕是?要?瞬间?交代在那。   “你不喜欢呀?”闻姝修剪圆润的指甲在他的袖中作乱,轻轻地挠了他一把。   男人眸色深了下去,一把隔着衣衫攥着她的手,警告她:“你若想在车上做点什?么,我也乐意。”   “正好咱们还没试过在马车上,听说别有?一番滋味。”沈翊低头在她耳畔轻喃。   “别……我错了。”闻姝立马老实地收回了手,无辜地眨了眨浓密的羽睫,“夫君饶过我吧。”   这可是?在外边,马车四周守着这么多人呢,真?闹起来?,闻姝还不得?羞死。   沈翊捏了捏她的雪腮,轻哂,“有?贼心没贼胆,到了猎场,我带你去跑马,就咱们两个。”   要?是?只说跑马,闻姝定?是?喜悦的,可是?这个时候特意点出就他们两个,闻姝不得?不多想,讪笑道:“不太好吧。”   “幕天?席地,怎么不好?”沈翊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樱唇,“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招我。”   闻姝连连摇头,用似玉石的指尖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小声哀求着:“不敢了,妾身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呀!”   沈翊望着她这副惹人爱怜地模样,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每每对着她,胸腔里总像是?盛着世间最纯净的深泉水。   “在猎场时别单独外出,去哪都要?带着护卫,我去狩猎,不便带着你。”沈翊把玩她的指尖叮嘱着。   闻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是?有?危险吗?”   “没,只是?防患于未然,”沈翊抬了抬腿,把她搂紧了一点,“这次冬狩是?瑞王筹办的,怕他做手脚。”   “只是?这样吗?你没有?别的计划吗?”闻姝盯着他的眼睛,从他腿上坐起来?,因为他这句话,莫名有?些?不安。   沈翊轻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发髻,“没有?,不必忧心,猎场内皇上和百官都在,出不了事。”   “好吧,你要?是?有?别的安排,切记告知我,别叫我担心。”闻姝趴进了沈翊怀中,相处的越久,闻姝便觉得?一颗心长在了他的身上,他若出事,她也要?心碎。   “嗯,知道了。”沈翊展臂抱着她,用下颌蹭了蹭她的眉心,眸光微黯。   这一路太过漫长,闻姝躺了一会就觉得?累,两人又?起来?下了会棋,商议了善兰堂接下来?的规划,“因为绮云,我觉得?善兰堂可以收留那些?因为和离或者被休无家可归的女子。”   善兰堂说是?善堂,其实更侧重于照拂弱势的女子,闻姝的初衷就是?想帮助更多无助的女子。   “想法不错。”沈翊嘴角微微上扬,忍不住想,要?是?来?日他真?能让他的姝儿做帝后,大周女子的命运是?不是?能得?到极大地改善,因为她眼里有?那些?受苦的女子。   “目前善兰堂的开支还可以,压力不大,很多堂内的事,哪怕没有?报酬,她们也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闻姝觉得?自己挺“贪心”,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先是?解决流民的住所,再是?平头百姓上私塾的事,到了现在,又?想去救一救那些?从不堪婚姻中挣扎出的女子。   就如陶绮云,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好不容易和离,却不被娘家所容纳,更甚至会被邻里议论,一个和离的妇人单独住着,还可能被地痞流氓骚扰,怕是?受了委屈都没处说理。   沈翊表态道:“你想做就去做,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银钱不够,就从库里支。”   “你也不怕我把王府搬空啊?”闻姝仰头看?着他笑,她的贪心会一日日增长,是?因为背后有?四哥在支撑着。   要?是?最初善堂一事被四哥否决,那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许多事了。   “我们两个人能用得?了多少,放着也是?放着,人生短短百年?,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留下遗憾。”沈翊抬手捧着她的面颊轻轻地蹭了蹭。   苦日子沈翊也不是?没过过,最难的时候,甚至从野狗嘴里抢食,奋力向上爬,只是?想让闻姝过得?更好一些?,闻妍能无忧无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沈翊的动力。   “四哥,你想做什?么?除了报仇,还有?别的吗?”她的愿望,四哥总是?乐意满足,她也很想满足四哥的心愿。   沈翊无需思索,脱口而出,“让你开心。”   报仇与闻姝,是?沈翊活着唯二要?做的事。   闻姝依偎进他的怀中,“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满足。”   “那就够了。”沈翊嘴角噙着笑,抱了抱她。   到隆山猎场时已乌金西?坠,只能瞧见半个圆盘,像是?剥了一半的咸鸭蛋。   沈翊什?么都不管,叫凌盛牵了马来?,“带你去跑马。”   “这么晚了还去吗?”闻姝虽有?些?跃跃欲试,又?有?点怕天?黑了不安全。   “整个猎场都有?禁卫守着,来?。”沈翊翻身上马,略弯腰,伸长手递给她。   闻姝握住他的手,踩在马镫上,被沈翊一拽,借着力就坐上了马背,被沈翊的胸膛紧紧地贴着。   “驾!”沈翊不等闻姝坐稳,手上的马鞭一甩,骏马嘶鸣着撒开蹄子跑了出去。   “呀——”闻姝惊呼了一声,抱紧了沈翊的胳膊,“慢点。”   “哈哈哈,靠着我,不怕。”沈翊带着她尽情驰骋在草野,晚风呼啸,刮着面颊,虽有?些?冷,但更多的是?肆意的痛快。   闻姝会骑马,只是?太久没骑了,起初还没适应好,但很快就找回了感觉,靠在沈翊怀中,张开双臂,感受着风的轻抚,“好舒服呀!”   “夏日比冬日舒服。”沈翊催着骏马跑出去很远,看?不见营地的影子了,才捏着缰绳,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慢悠悠地踏着步。   闻姝脸颊冻得?冰凉,却仍旧笑着,“冬日也别有?一番意味,山顶有?积雪,雪山皑皑,这是?在定?都看?不见的好风光。”   他们的营地驻扎在山脚下,这里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野,明日就要?入山狩猎。   “山上早半个月前就下了雪,大概不会去有?积雪的地方,往后有?机会带你去西?北,那边的雪山才叫宏伟壮丽。”在外游学的那两年?,于沈翊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畅快日子。   闻姝仰头望着雪山,金色的太阳已在山后沉没,夜色四起,天?色昏暗了下来?,“好啊,要?是?有?机会,哪都想去。”   沈翊挥动手上的马鞭,马蹄声向远处奔去,继续跑了起来?。   “咱们去哪呀?”闻姝眼看?着离营帐越来?越远,有?些?怕迷路。   “去私奔,”沈翊爽朗的笑声散在风中,“去不去?”   闻姝被风吹得?微微眯起了眼,大声说:“去!咱们去天?涯海角私奔。”   “好,私奔去。”沈翊又?一马鞭甩在马屁股上,骏马疾驰,风在耳畔刮出了迷蒙的曲调。   两人跑出去很远很远,闻姝都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夜色很快笼罩了四周,闻姝终于担忧起来?。   “天?黑了,万一回不去怎么办?”闻姝偏过头和他说话,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沈翊坏笑,“回不去咱们就幕天?席地,好不好?”   天?地之大,二人独处的时光让沈翊忍不住沉溺。   “别给冻死啦。”闻姝缩着肩膀,没了太阳,吹着风怪冷的,要?是?在外住一晚,真?得?冻僵。   沈翊掀起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闻姝裹了进去,“不怕,还没到草野尽头,一会营地的篝火亮起来?,咱们就能找着路。”   “吁——”沈翊勒住缰绳,马停了下来?,沈翊在大氅下搂着闻姝的腰肢,“要?是?夏天?来?,能看?见大片的萤火虫。”   “有?星星吗?”闻姝仰起头,但夜空昏暗,只有?零星的几颗星辰。   “夏天?星星多,来?错了时候。”沈翊借着隐约的光线往前看?去,“入冬后丛林枯败,索然无味。”   “那我们明年?夏天?再来?。”闻姝已经?开始期待起了来?年?的夏。   “好,机会有?的是?,咱们可以看?遍大江南北的好风光。”游学时去过的很多地方,沈翊当?时就想,要?是?能带着闻姝一道来?就好了,将来?总会有?机会的。   马儿低头吃起了草,两人在原地待了一会,眺目四望,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看?不清别处景色,两人才打马往回走。   “四哥,我能去打猎吗?”闻姝的箭术还是?沈翊亲手教的,多年?不用,都生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准头。   沈翊张了张口,本想说明日有?机会,但临说出口却变了,“现在太冷了,明年?春天?带你去围猎,就咱俩。”   这次计划安排好了,不宜被打乱。   “行,那可是?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闻姝也觉得?有?些?冷,缩在沈翊的大氅里,手都是?冰凉凉的。   “不反悔,坐好,咱们回去了。”沈翊已经?隐约看?见营帐那边亮起了篝火,骑马顺利回到了营帐。   回燕王府的帐篷时,恰好遇到了瑞王。   瑞王看?见两人亲昵的同骑,觉得?有?些?古怪,不是?听说两人还没和好吗?怎么一日不见就这样亲近了。   沈翊也没下马,就当?没看?见瑞王,打马走了过去。   下了马,闻姝腿间?有?些?酸,进了帐篷才揉着腿问,“瑞王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不碍事,影响不了什?么。”沈翊走过去,抱着闻姝坐到榻上,轻轻地揉捏她的腿,“太久没骑马,别弄青了。”   “歇两日就好了,”闻姝鼻尖微动,嗅了嗅,“好香啊,外边是?不是?在烤羊肉?”   “猫鼻子。”沈翊笑着,对外喊了一句凌盛。   凌盛掀开帐帘进来?,瞧见两人亲昵地坐在一处,连忙低下头。   沈翊吩咐:“去装一碟子烤羊肉进来?,王妃饿了。”   “是?。”凌盛领命去了,没一会端着羊肉和小菜进来?的却是?月露竹夏,还有?新鲜的热牛乳。   东西?摆满了小桌,闻姝从沈翊腿上下来?,先喝了一口热牛乳,热腾腾的牛乳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尝尝。”沈翊用匕首尖叉着一块拷得?酥香的羊腿肉递到闻姝嘴边。   闻姝小心地咬了,连连点头,“好嫩的羊肉。”   怕匕首伤着她,沈翊还是?用了银制的叉子,一口一口的喂给闻姝,“吃多了就觉得?腻,我先前在西?北吃羊肉吃到想吐。”   在西?北牛羊肉不值钱,新鲜的瓜果时蔬却是?有?钱都买不着。   “那我少吃些?。”闻姝吃了一半烤羊肉,又?吃起了别的小菜,将肚子吃得?圆滚滚,夜里躺下来?时,还觉得?有?些?胀。   沈翊心满意足地搂着她,喟叹了一句,“很久没有?贴着睡了。”   这几日他病着,不便去兰苑,之前就算去兰苑也不能正大光明的,如今在猎场,两人总不能分房睡,终于可以搂着她了。   “你给我揉揉肚子,好饱。”闻姝拉过他的大掌贴在微微鼓起的腹部。   沈翊笑了笑,“摸着像是?有?了身孕。”   闻姝臊得?耳垂发烫,“才没有?,全是?羊肉。”   “嗯,怀的羊崽子。”沈翊戏谑着。   闻姝用手肘推了他一下,“你别胡说。”   “说起来?咱们也成亲数月,我居然一直都没有?身孕。”沈翊今日不提,闻姝都要?忘记这茬了。   沈翊掌心轻轻地揉着,幽深的目光淡了些?,“许是?缘分未到,不急,你还小。”   “不小呀,我都十八了。”过几日就是?闻姝的十八岁生辰,有?些?姑娘十五六就出阁,十八早就当?娘了。   沈翊笑着,“我觉得?还小,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吃饭都能吃撑,要?我揉肚子,怎么能照顾好孩子。”   “哼,好吧,我才不急呢,谁想给你生羊崽子。”闻姝抿了抿唇,听说生孩子很疼,她也不是?很想这么快就体会。   “不急,睡吧,奔波一日不累吗?”沈翊不想她纠结生孩子的问题,等到时机合适,自然就有?了。   闻姝嘤咛了声,闭上眼睛入睡。   翌日依旧起得?很早,冬狩之前要?敬香祭祀,顺安帝带着皇室众人上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皇上年?纪在这,身体大不如从前,这次并不打算亲自去狩猎,只叫几个皇子去,许了彩头,看?谁猎得?猛兽最多。   除去皇子,还有?很多会武的官员,不少公?子哥带着护卫进了猎场,准备大展身手。   想狩猎的进了猎场,余下不会狩猎的女眷三三两两凑在一块闲聊。   闻姝起太早有?些?困,回帐篷睡了个回笼觉,快到用午膳时,卫如黛来?了,两人就一道出去走走,冬日里太阳晒着暖融融的。   “你怎么没去猎场?”闻姝和如黛挽着手,在草场上散心,并没有?规定?女眷不得?进猎场,澜悦郡主就跟着北兴王世子一道去了,她还当?如黛也会去。   卫如黛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没兴趣。”   “你怎么了?”闻姝偏头看?她,“你瞧着精神?不大好,昨晚没睡好吗?”   “许是?换了地方吧,睡不好。”卫如黛说话也没从前有?精气神?。   闻姝还当?她在为去世的父亲难受,连忙转移她的注意,“绮云和离了,你知道吗?”   “当?真??”卫如黛果真?来?了兴致。   闻姝颔首,“徐大人没和你说吗?绮云住在城西?,等冬狩回去,咱们就能去看?她了。”   “太好了,绮云也算是?脱离苦海了,”卫如黛终于露出了笑颜,用脚尖踢着地上枯黄的野草,又?问:“姝儿,我听说你和燕王闹别扭,和好了吗?”   “差不多吧,就是?点小矛盾,说开就好了。”闻姝和沈翊在猎场并没有?顾及,连月露等人都知道她和沈翊和好了,也就没必要?再瞒着。   “那就好,可我和徐音尘闹了矛盾,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昨晚我们都是?分榻睡的。”卫如黛语气里满是?苦涩。   “啊?你们怎么了?”闻姝有?些?头疼,那边才解决绮云的事,这边如黛又?出事了?   卫如黛皱着眉头啧叹了声,仰头看?着天?,“其实也不算我和徐音尘的矛盾,还是?我婆母。”   卫如黛自从小产后,徐夫人生怕她伤了身子,就总是?让她吃补药,各种各样的苦药,卫如黛吃了一箩筐,冒酸水都是?苦的。   除了补药,还让她吃坐胎药,好让她早点有?身孕,可卫如黛还在孝期,并未与徐音尘同房,怎可能有?孕,根本没有?必要?吃坐胎药。   卫如黛不肯吃,徐夫人就不高兴,她只好和徐音尘商议,让徐音尘去劝劝徐夫人,可徐夫人这次却很坚决,“我到处搜罗补药到底是?为了谁?你们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要?埋怨我,我这个母亲不做也罢,你们往后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徐音尘是?徐夫人一手拉扯大的,徐夫人话说得?这样狠绝,徐音尘再说就是?真?的不孝了,也是?为难起来?,只能哄着劝着卫如黛。   可是?卫如黛也受着气,迁怒了徐音尘,因此?不想搭理徐音尘,夜里头还睡一屋,却不肯同床。   闻姝无奈地叹了口气,“徐大人夹在你们中间?,也是?为难。”   “我知道他对我还是?不错的,可是?我当?真?受不了我那婆母。”就是?因为徐音尘对卫如黛好,才叫卫如黛烦,若是?徐音尘对卫如黛也不好,她早就把徐家的天?给捅破了。   “而且我的丫鬟无意间?听到我婆母说想让徐音尘纳妾,因为我要?为父亲守孝,这一年?定?是?不能有?孕的,她急着抱孙子。”夫妻间?行房关起来?来?是?自个的事,谁都不晓得?,可若是?在孝期有?喜,传出去便不大好听。   “徐大人的意思呢?”闻姝没想到短短的时日,她曾经?羡慕的一对,过得?也如履薄冰。   “他拒绝了,他要?是?敢纳妾,我早和他干架了。”卫如黛不满地哼了声。   当?初求娶时,徐音尘就说了会对她好一辈子,这才一年?不到呢。   闻姝松了口气,“那便好,只要?徐大人坚持,徐夫人也不能强逼他纳妾。”   “但我很烦,”卫如黛抱着闻姝的胳膊撒娇,“姝儿,我自小被伯父伯娘宠着,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可我觉得?出阁后,受了好多委屈啊。”   还有?些?说出来?别人可能觉得?芝麻点大的事,可却一点点堆积在了卫如黛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闻姝摸了摸她的脑袋,“要?不然怎么说做姑娘最自在,出了阁,做了人家媳妇,便身不由己。”   她这段日子和沈翊做戏,不也是?身心俱疲。   好端端的一对恩爱夫妻,非得?装成不睦,怎能不累。   “烦死了,”卫如黛气恼地踢着地上的野草,忽然说:“要?不然我也和离算了!”   闻姝连忙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嘘,你可考虑好了?说的这样大声,别叫人听见。”   卫如黛扁嘴,实话实说,“没考虑好,我舍不得?徐音尘。”   要?是?考虑好了,她就不会再烦了。   闻姝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你和徐大人好好聊聊吧,你们夫妻之间?感情好,若是?因为婆母分开,也是?可惜。”   陶绮云那样是?毫无挽留余地的,整个南临侯府对陶绮云都不好,可卫如黛这边,却还有?可能回转,毕竟夫妻夫妻,徐音尘才是?两人过日子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知道他也为难,我总不能叫他在我和婆母之间?做个选择吧?”卫如黛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烦躁地揪着枯黄的野草,“婆母养大了徐音尘,我也不是?不懂事,可她总是?逼我做不喜欢的事。”   向来?活得?肆意潇洒的卫如黛,在婚后,不得?不压制其洒脱的性子,学着洗手作羹汤,做一个贤惠温良的妻子,孝顺的儿媳。   就像是?用一把剪子剪掉了荆棘所有?的刺,但是?荆棘就是?荆棘,永远不能变成菟丝花。   卫如黛这辈子都没办法变成徐夫人眼中满意的儿媳妇。   得?知陶绮云和离了,卫如黛脑海中也闪过一瞬间?和离的念头,但她对徐音尘是?有?情的,“和离”二字含在嘴边,又?说不出口。   闻姝看?出了如黛的愁苦,但这件事她也没有?好的法子,这种一半好一半不好的最是?难解,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月露从远处跑来?,“王妃,出大事了!”   “怎么了?”闻姝回头看?她,头一次见月露跑得?面颊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月露急地哭了起来?,气都没喘匀,“王、王爷中箭了!王妃……王妃快回去看?看?王爷吧!”   “中箭?!”闻姝犹如当?头一棒,脸色煞白。 第057章 玄熊   闻姝脚步踉跄, 还是卫如?黛起身扶了她一把,“姝儿别急,燕王吉人天相, 定然无碍。”   但此时和闻姝说这些话, 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什?么都顾不上, 提起裙摆飞奔回营帐,远远的, 燕王府的帐篷外已经围着?一圈人,顺安帝等人都在,瑞王一脸颓色跪在跟前。   闻姝喘着?粗气,胸口起伏, 竹夏连忙上前来?扶她,“王妃,太医已经在为王爷诊治了。”   闻姝草草向顺安帝行了礼, 嗓音都是颤着?的, 顺安帝也没介意, 挥手道:“燕王妃进去看看燕王吧。”   “是。”闻姝屈膝时膝盖发软, 幸好被竹夏扶住才没有跪下?去, 掀开帐帘,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气, 几位太医正在全力医治,个个脸色发白,额头冒着?虚汗, 连闻姝进来?也没注意到, 一心?都在燕王身上,可见有多?棘手。   上前一看, 沈翊面上血色尽褪,虚弱地躺在榻上,竟是当胸一箭,那根箭矢直挺挺地插在沈翊胸膛前,太医正在想办法取出箭矢,箭矢周围的肌肤血淋淋一片,血迹蜿蜒,身下?的被褥都被鲜血染成了深色。   闻姝眼前发蒙,心?头如?刀绞着?血肉,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怎会伤得这样严重?”   “王妃勿急,太医妙手回春,定能医治好王爷。”竹夏扶着?闻姝的胳膊,亦是红了眼眶,王爷伤得这样重,燕王府的人哪还还有轻松的。   “猎场发生?了何事?谁伤的王爷?”闻姝问得小?声?,免得打扰了太医。   竹夏回的也小?心?:“只听说是瑞王在猎猛兽时,看晃了眼,才射中了王爷。”   瑞王射的箭,那可就大有深意了,闻姝用帕子抹了眼泪,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沈翊早就安排好的?   沈翊武功不差,按理来?说不至于躲不开一支箭矢,再?则瑞王就是再?蠢,也不该在猎场上亲自对沈翊动手,沈翊昨日还在马车上让她多?加小?心?,这不得不让闻姝多?想。   但若是沈翊所为,怎么能让自己受这样重的伤,那箭矢瞧着?都是往心?口去的,一个不小?心?就是没命的事。   闻姝的眼泪擦不尽,她深吸了口气,眼见着?太医握着?刀要剜出沈翊身体?里的银色箭头,她不忍心?地背过身去,实在见不得这一幕。   “嗯……”昏迷着?的沈翊都被疼得发出了闷哼声?。   闻姝紧紧地咬着?唇,将唇角咬破了血,才没心?疼地哭出声?。   现在哭是最没用的,闻姝攥了攥拳头,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她都要想办法栽到瑞王头上。   “我们出去。”闻姝扶着?竹夏的手出了帐篷。   她在顺安帝跟前跪了下?来?,红着?眼哀求道:“父皇,王爷伤得这样重,鲜血淋漓,妾身都不忍心?看,这是要妾身的命,求父皇为王爷做主啊!”   顺安帝龙颜大怒,指着?瑞王训斥:“瑞王,你听听,围猎是叫你将自家?兄弟也当成猎物吗?”   “父皇恕罪,儿臣是无心?之失。”瑞王跪在地上早就慌了神,当他得知他的箭射中了沈翊时,感?觉天都塌了。   他是想借着?冬狩除了燕王,可绝不是亲自动手,谁知道燕王怎会出现在那,一支离弦的箭就这么恰好射入了燕王的胸膛,在众目睽睽之下?,瑞王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皇上,冬狩一行本就是瑞王筹办的,瑞王一句无心?之失就可推脱干净吗?”尚弘第?一个站出来?指责道:“微臣以为,瑞王乃是有意残害手足!欲将燕王除之而后快!”   别说尚弘这样想,上到顺安帝,下?到宫婢心?里头都是这样想的。   皇上就三个皇子,荣郡王眼瞧着?够不上储君之位,也就是燕王和瑞王斗得最凶,原先储君之位是瑞王的囊中之物,横空杀出来?一个燕王,处处压瑞王一头,瑞王当真没有怨恨吗?当真不想除了燕王吗?   瑞王这回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连连磕头,“求父皇相信儿臣,儿臣岂敢大逆不道当众杀害手足,儿臣也做不出这样的蠢事!”   “你不敢?你不敢燕王怎会躺在里边生?死未卜?”顺安帝气得脸色发青,“朕还当你长进了,将冬狩之事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燕王与瑞王正斗得如?火如?荼,要是燕王死了,便是前功尽弃,顺安帝怎能不急!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太监的唱和声?,魏皇后由远及近地走来?,“皇上,臣妾听闻燕王意外中了流矢,伤得重吗?”   顺安帝不想搭理魏皇后,一脸怒容,“你自己问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母后,母后,”瑞王膝行几步到魏皇后跟前,“母后相信我,此事当真是意外,儿臣没看清燕王,还当是猎物。”   魏皇后愁眉紧锁,她自然相信瑞王,毕竟他们的计划并非如?此,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变成了这样。   要是燕王中的是旁人的箭,还能推脱给楚国细作?,可中的是瑞王射出的箭,便是板上钉钉,推也推不掉,现如?今,只能用意外来搪塞。   “皇上,瑞王向来?疼爱弟弟,绝不会对亲兄弟下?此毒手,猎场这么大,燕王怎么就非得往瑞王跟前撞呢?”魏皇后这是见瑞王不好洗脱罪名,就要栽赃到燕王的身上。   闻姝当即就不乐意了,低声?啜泣,我见犹怜地说道:“母后,燕王亦喊您一声?母后,您怎能厚此薄彼?猎场这样大,也没规定哪就是瑞王的地盘,燕王哪知会被人当胸一箭,我家?王爷生?死未卜,母后却一心为瑞王开脱,我家?王爷真是命苦,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要被人污蔑……”   闻姝的夫君受了重伤,此刻再?如?何闹都是情理之中,便也不管不顾起来?,若是不闹,难道由着?魏家?盖棺定论吗?   魏皇后还是头次见闻姝像泼妇一般哭闹起来?,顿时头疼不已,偏偏还发作?不得,忍得牙根都疼了。   柳贵妃蹲身安抚闻姝,“燕王妃也别急,相信皇上会秉公处理,当务之急还是盼着?太医救回燕王,燕王若有不测,皇上便少了一位皇子,皇上才是最伤心?的。”   是啊,皇上少了一位皇子,就再?无人能和瑞王一争高下?,储君之位必要落到瑞王头上。   怎么看,瑞王都像是占了大便宜,既得利益者,很难不令人怀疑。   柳侍郎上前几步说道:“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瑞王谋害手足,品行堪忧,臣以为,不得不罚!”   “放肆!”魏皇后冲着?柳侍郎怒道:“瑞王是否谋害手足尚未有定论,你岂敢胡言乱语!”   谋害手足这个名头一旦盖在了瑞王头上,这辈子都拿不掉,洗不清,储君之位,能交给一个残害手足的皇子吗?   “即便瑞王并非故意谋害燕王,可伤了燕王是事实,皇后娘娘觉得不该罚吗?若是今日燕王射了瑞王一箭,怕是燕王要被皇后娘娘处以极刑吧?”也就只有尚弘能无畏地说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话。   气得魏皇后脸上青白交加,还欲再?说,却被顺安帝瞪了一眼,“皇后无需再?言,瑞王伤了燕王,这是无可辩驳之事。”   魏皇后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皇上,瑞王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品行端正,今日不过是巧合。”   魏皇后这话便是暗指燕王并非在皇上膝下?养大的孩子,品行不正,故意算计瑞王。   奈何顺安帝早非从前的顺安帝,“燕王亦是朕的孩子,朕绝不会厚此薄彼,瑞王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皇上……”魏皇后走近几步,想要搬出魏太后。   这时,帐篷内走出来?一位太医:“回皇上,燕王身上的箭矢取下?来?了,幸而未伤到心?口,但凡再?偏半寸,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闻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道:“父皇,王爷死里逃生?,却还要被人污蔑清誉,谁能拿自个的命去赌啊,求父皇公允!”   尚弘为首的“反魏派”,及其站在燕王这边的官员,纷纷开口:“求皇上公允!”   魏皇后吓了一跳,打眼一瞧,竟大半的官员都站在了燕王那边,何时起,燕王的势力这样庞大了?   魏家?从前的“一言堂”,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于无形。   魏皇后给承恩公使眼色,想让承恩公带头给瑞王说话,可这话要怎么说呢?受伤的是燕王,害燕王受伤的是瑞王,这是事实啊,再?怎么推脱,也只有一句意外可说,但意外是站不住脚的!   谁都不信有这般巧合的意外。   要是小?伤还能栽燕王一句苦肉计,可伤得这样重,谁能相信呢?   不等承恩公开口,顺安帝心?中已有定论,“瑞王害燕王身受重伤,即便推说意外,但已成事实,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朕不得不罚,即刻起,瑞王闭门思过半年?,期间不得参与朝政,外加罚俸三年?。”   “父皇!”瑞王目眦尽裂,没想到罚得这样重,看起来?不痛不痒,可是身为皇子,半年?不能上朝听政,半年?后,怕是天都变了!   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瑞王已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了吗?   闭门思过半年?,还不如?痛打一顿板子!   “父皇,儿臣知错,求父皇开恩,”瑞王连连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儿臣知错,求父皇恕罪!”   顺安帝皱着?眉头,心?意已决,“来?人,把瑞王送回瑞王府。”   “父皇!”瑞王被护卫架着?,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分明一切安排得当,怎么就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呢?   瑞王的目光在百官中搜寻,直到瞥见了低着?头的周羡青,忽然反应过来?,是他,是周羡青!   周羡青并非向他投诚,而是将计就计!   “噗——”一口热血从喉头涌了出来?,瑞王被硬生?生?气得吐血晕厥过去。   护卫回禀到御前,顺安帝只派了一名太医跟随瑞王回定都,并未心?软,这样绝佳抑制魏家?的机会,顺安帝自然也要把握。   闻姝见尘埃落定,由竹夏扶了起来?,准备进帐篷里守着?沈翊。   魏皇后急得头脑发昏又无可奈何,顺安帝也心?烦,挥手想让众人散了。   这时两个浑身是血的魏家?护卫互相搀扶着?跑了过来?,“公爷,公爷不好了,五公子去打猎,遇到两只玄熊,五公子被玄熊拖走了!”   “你说什?么?”承恩公这下?再?也管不了瑞王,当即攥住护卫的衣领,高声?问:“你再?说一遍,鹏程怎么了?”   “五公子被玄熊拖走了!公爷快、快派人去救……”护卫急得说话都结巴。   “鹏程被熊拖走了?”魏皇后浑身血液被冰冻住一般往后倒去,幸而被崔嬷嬷扶住,哀求顺安帝,“皇上,皇上快救救鹏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顺安帝眉头蹙得要打结了,“康德成,速派禁卫前去营救。”   “是。”康德成连忙去调遣禁卫,其中一个伤势更轻的护卫前去指路。   “你们是怎么保护公子的?怎会遇到玄熊?”承恩公世子扶着?承恩公质问满身是血的护卫,魏鹏程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比谁都急。   护卫也受了伤,跪在地上,身子哆嗦:“原本只在外围打猎,可五公子非要深入密林,遇到了一只玄熊,五公子说要猎杀了吃熊掌,一箭射过去,才晓得不远处还有一只更为壮实的玄熊,咱们打不过,也没逃过,护卫死的死,伤得伤,最终五公子被熊拖去。”   魏鹏程先前腿被打断了,才好没多?久,也是在家?里憋的烦闷,这才嚷着?要跟来?冬狩,承恩公世子就多?派了些护卫跟着?,可是那些护卫在猛兽面前不堪一击,他的腿也没好利索,慌乱之下?,做了熊的口中餐。   “皇上,冬日天寒地冻,玄熊本就不易觅食,如?今饮了人血,愈发激起兽性,为保龙体?安康,还请皇上及时拔营回京。”有官员请求道。   尚弘也说:“正是,一切以皇上为重,此次冬狩乃瑞王筹办,却在头一日就接连发生?命案,瑞王难辞其咎。”   得以筹办冬狩,瑞王欣喜若狂,觉得皇上看重,可正是因为他一力筹办,出了什?么事,都要算在他的头上,即便魏鹏程之事,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   这下?魏皇后也没办法为瑞王开脱了,因为现在生?死未卜的是自己的亲侄子。   闻姝目光冷冷地瞥了魏皇后一眼,果?然,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   闻姝没再?管魏家?的烂摊子,转身进了营帐,太医刚好给沈翊包扎完毕,因为伤在胸口往上一点的肩膀处,半个胸膛都被纱布包裹住了,伤口处还隐约透着?血色,闻姝倏地酸了眼眶,因着?还有太医在,只能强行忍住。   “多?谢太医了,待王爷好转,必有重谢。”事发匆忙,闻姝也没备礼,只能等回京再?说。   太医拱手推辞,“此乃微臣分内之事,王妃客气,王爷暂时昏迷,待喝了药,傍晚时分便能醒来?,此次王爷伤得重,需得好生?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好,我记下?了,有劳太医。”闻姝转头吩咐竹夏,“送送太医。”   “微臣告退。”太医提上药箱离去。   闻姝走到榻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抬起手却又不敢碰沈翊,眼泪无声?淌了满脸,泪珠汇聚在下?巴,凝成更大的水滴,一滴一滴地打在闻姝的衣上,晕开了一片水雾。   头一次见四哥受这样重的伤,差一点点就救不回来?了,闻姝脑海中不断回想太医的话,若是四哥有个万一,她该怎么办?   越想,眼泪就越是汹涌,胸口钻心?的疼,仿佛那支利箭也射入了她的心?口。   看着?四哥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闻姝才晓得四哥在自己心?里有多?重的份量。   成亲是权衡利弊的选择,可沉溺其中却是因为点点滴滴的爱。   她早已心?动,没法骗自己。   沉沦在四哥的温柔之下?,是她注定的命运。   “四哥,你答应过我的,要永远陪着?我。”闻姝握住沈翊搭在床沿的手,呜咽着?:“你不能反悔。”   闻姝哭得这样难过,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沈翊却无法回应。   “骗子。”闻姝扁着?嘴,明眸水光熠熠。   他总说舍不得闻姝落泪,可闻姝哭得最痛彻心?扉的一次却是因为他。   “王妃,喝口茶吧,王爷的汤药一会就好了。”月露捧着?茶盏上来?,见闻姝一个劲地哭,也是不忍心?,这次冬狩兰嬷嬷没有跟来?,只能她们几个多?劝着?。   闻姝的帕子被泪水打湿,竹秋连忙给她换了一条干净的帕子,闻姝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泪,接过茶盏喝了几口,哭得嗓子都发干。   “外边如?何了?”闻姝把茶盏递回月露。   月露说:“外边散了,皇上皇后百官都已各自回了营帐,皇上派了禁卫去营救魏五公子,暂未有消息传回,皇上说明日拔营回京。”   “可王爷还没醒,他的伤哪能受得住奔波。”闻姝转头看着?沈翊,因为失血,唇色发白。   “兴许要留王爷在这住几日,只是那玄熊……”月露欲言又止,平日连听都甚少听过的东西,如?今魏鹏程被玄熊拖走,整个猎场人心?惶惶,禁卫看守得更为森严。   “不碍事,玄熊亦怕人,这里远离密林,不会来?的。”闻姝倒不惧玄熊,魏鹏程的死,怕是也有蹊跷,要不然这么多?人,怎么独独拖走了魏鹏程。   竹夏掀帘进来?,“王妃,王爷的汤药煎好了,只是还有些烫。”   “放下?吧,你们先出去,别搅了王爷歇息。”闻姝心?里头难受,她们待在这,连哭也不好意思。   “是,奴婢们告退。”月露等人退出帐篷,面色凝重地守在帐外,在心?里头暗暗祈求神佛,让王爷早些醒来?。   帐篷内只剩下?两人,闻姝的眼泪又忍不住盈满了眼眶,她眨了眨眼,端起汤药吹凉,一滴眼泪从眼睫滑落,坠入了苦药中,闻姝不得不放下?药碗,先将眼泪擦干。   药晾得差不多?了,闻姝自己抿了一口,弯腰俯身,樱唇覆在微凉的薄唇上,将药汁渡进他的口中。   要是原先,闻姝必要羞臊,可此时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涩,只余下?无尽的哀伤,四哥先前给她喂药时,也是这样的吗?   事后却还说的那样轻松,故意逗她玩笑。   一口又一口,一碗汤药被闻姝用嘴悉数渡给了昏迷着?的沈翊。   闻姝扁着?嘴角小?声?说,“四哥,药好苦啊。”   她的嘴巴都苦得发麻了。   眼泪忽然砸在了沈翊的面颊上,她连忙用帕子擦去,“我怎么这么爱哭,都怪你,把我纵得娇气了。”   闻姝将被子扯上来?一点,却不敢压着?沈翊的伤处,幸好帐篷里燃着?炭火,也不冷。   箭矢射中的地方还有血渗出来?,一小?圈洁白的纱布泛着?艳红,落在闻姝眼中格外刺目,她的眼睛也哭得布满血丝。   闻姝挪了张圆凳放在榻边,坐在圆凳上守着?他,沈翊安静地躺着?,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闻姝时不时伸手去探一下?沈翊的鼻息,好在沈翊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更像是睡着?了。   太医说傍晚能醒来?,可直到闻姝喂完第?二遍药,沈翊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闻姝心?急如?焚,让人去请了太医来?。   太医仔细检查了一番,回道:“燕王脉象平稳,伤口已止血,王妃勿急,晚些便能醒来?。”   闻姝怎能不急,可急也无用,只能静静地守着?,直到深夜,沈翊才悠悠醒转,睁开了眼。   “四哥。”闻姝好不容易停止的眼泪,一对上沈翊的眼眸,像开闸的洪水倾泄而出,忍也忍不住。   “不哭。”沈翊张了张唇,声?音沙哑微弱。   闻姝抹了把眼泪,吩咐月露去请太医,她端过一旁的温水,用瓷匙小?口小?口的喂给沈翊,“喝点水润润嗓子。”   沈翊咽下?几口水,抬了下?手,“好了。”   闻姝放下?杯盏,握住他的手,“你睡了好久。”   沈翊偏头,看着?她盛满了泪水的眼眶,连鼻尖都哭红了,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吓着?你了。”   太医赶来?,为沈翊查看一番,也是松了口气,“王爷能醒来?便是无碍了,接下?来?只需好生?养着?。”   燕王若是出事,他们这些太医也得被皇上迁怒,幸好是救回来?了。   “多?谢太医,月露,着?人送太医回去。”闻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被刀绞得七零八碎的心?也一点点缝合起来?。   所有人都出去了,闻姝含着?泪,抿着?唇角看他,忍不住埋怨:“四哥,你是不是骗我?说好不会出事的。”   “这回真没骗你,”沈翊胸前闷疼,说话不能用力,只能慢吞吞地解释:“此事非我计划之内,有人想要杀我。” 第058章 名声   原本沈翊是要借周羡青的?手, 从中利用?瑞王受个?小?伤,伤在胳膊腿上都行,但绝不是伤在胸口这般严重的?地方。   “我?若没?了, 你怎么办, ”沈翊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可舍不得你做寡妇。”   闻姝面白如雪, 嗔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 还说这样的?话,我?才不会做寡妇,你若出事,我?转头?就改嫁了去。”   原本以为是沈翊的?安排, 觉得他胸有成竹,闻姝还算稳得住,这下得知并非沈翊的?安排, 闻姝心下“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 是在后怕, 心有余悸。   太医说, 要是那箭矢再偏半寸, 沈翊便救不回来。   差一点点,闻姝就彻底失去他了。   闻姝泪珠又?往下掉, 她撇开脑袋,捏着帕子?拭泪。   “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嘛。”沈翊不便动弹, 只能用?手去牵她的?衣角, “放心,你绝??.??没?有改嫁的?机会。”   “你哪里没?事了?失血过多, 你知道你的?脸多白吗?”闻姝眼眶包满了眼泪,眼睫被打湿了,瞧着好不可怜。   “你明明说过不会出事的?,伤在胳膊腿上就不是大事了吗?”闻姝扁着嘴角,小?声质问,“你是人,不是木头?,你会疼……”   “我?也会疼。”闻姝低声啜泣着。   那是锋利的?箭矢啊,伤在哪里都会流血,她都会心疼的?。   “你从前总让我?保护好自己?,可你呢?”闻姝越想越气,扭过身去背对?着他,“你自个?都起不到带头?的?作用?,往后你也别管我?。”   苦肉计当真好用?,可是也当真疼啊。   沈翊舍不得闻姝疼,闻姝亦舍不得沈翊疼。   无论谁疼,伤的?总是另一方的?心。   “我?错了,我?当真错了……”沈翊慌了,看她的?泪像雨水一般落下,想起身哄她,奈何牵动了伤口,倒吸了口凉气,“嘶……”   “你别动!”闻姝吓着了,连忙把他摁回了床榻,这下是一面掉眼泪一面气了,“你真要我?做寡妇是不是?”   “不敢不敢,”沈翊握住的?手,苍白的?薄唇弯了弯,“别哭了,哭的?我?心疼。”   “你还知道心疼,你当我?知道你受伤时疼不疼?”闻姝气他,却又?舍不得甩开他的?手,还能看见他这般逗她,哄她,闻姝仿若劫后余生。   “我?的?错,待我?好了,给王妃娘娘跪搓衣板好不好?”沈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牵在唇角亲了亲,这世间,也唯有闻姝会为他这般难过了。   受伤时有人担忧,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谁知道要养多久,你还是睡书房去吧,眼不见为净。”闻姝噘着小?嘴,眉头?蹙成了“川”字。   “别呀,我?受伤了,需要娘子?照拂,求娘子?怜惜。”沈翊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连亲了闻姝的?手好几下,他现在行动不便,只能做这些了。   闻姝瞧着他轻叹了口气,抹了眼泪,抽回手,“好了,别乱动,仔细伤口崩裂。”   “不生气了吧?”沈翊视线紧紧地跟随着闻姝。   “等你好了再和你算账。”他伤着,闻姝也舍不得气他。   沈翊笑:“好,等我?好了任由?王妃娘娘责罚。”   闻姝又?喂了两口水给他,“你说是谁想害你?这事看着也不像是瑞王干的?。”   沈翊喉结微动,咽下水润了润喉,“瑞王是真想要我?的?命,不过不是亲自动手,他让周羡青探听我?的?位置,安排人手除了我?,再栽到楚国细作身上。”   “我?本想将计就计,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只黄雀,我?暂时也不知是谁。”沈翊中箭昏迷前就猜测出了岔子?,但仍旧没?想明白出在了哪一步。   “周大人应当不会背叛你吧?”朝中局势复杂,看来还不止沈翊和瑞王这两股浑水。   沈翊斩钉截铁:“不会,我?与周羡青是自小?的?情谊。”   “啧,这一局当真狠,若是瑞王亲手杀了你,瑞王八成也没?了成为储君的?可能,一石二鸟,但皇上就三个?皇子?,”闻姝欲言又?止,“难道是荣郡王?”   不怪闻姝不敢确定,实在是荣郡王这人接触过几次,看起来是个?毫无棱角之人,存在感微弱,每回见到他们都恭敬地行礼,性子?看起来也有些畏缩怯懦,身为皇子?,可看着比陶绮云还要弱势一些,所以朝上百官大多在意燕王瑞王,根本没?将荣郡王放在眼中。   荣郡王性子?如此,又?不得皇上宠爱,就这么几个?皇子?,全封了亲王也没什么,可皇上偏偏只给了他郡王的?爵位,众人都猜测皇上不太喜欢他。   怎么看,荣郡王都不像是能做出如此缜密行动之人。   可偏偏,这一石二鸟之计算下来,他是最大的?获利者。   燕王一死,瑞王害死亲兄弟,即便有魏家相助,也很难通过正当的手段荣登大宝,除非逼宫,这倒不必介意什么残害手足。   但逼宫谋反这件事是要诛九族的?,一旦没?有成功,就是血流三天?不止,哪有这样简单,要不然魏家也不会不断的?扶持傀儡皇帝,早将大周改姓魏了。   “看起来他嫌疑最大,”沈翊眸色暗了些,“若真是他,那我?当真是小?瞧了他。”   别说闻姝,就是沈翊,先?前也没?把荣郡王算在内。   “往后还是要小?心些,他虽然不如瑞王出风头?,但也是皇子?,有承继大统的?可能。”身为皇子?,哪有不想当皇帝的?野心呢?只是从前他们都忽略了他。   “嗯,我?让人去查查看。”沈翊剑眉蹙起,这次算他命大,朝中局势汹涌,迷雾重重,怕是不止一个?瑞王。   “王妃,奴婢端了点吃食来,”月露进了帐篷,“煮的?粥,王爷吃些吧。”   “是该吃点东西,”闻姝看着他的?伤口,有些棘手,“能起来吗?”   沈翊还真饿了,“能,让凌盛进来扶我?一把。”   闻姝没?有凌盛的?力气大,便没?有强行去扶他,让凌盛进来扶起沈翊,在他身后放了靠垫,闻姝端着米粥用?瓷匙喂他,“不烫吧?”   “正好。”沈翊咀嚼着粥,忽然想到个?事,“你喂我?喝的?药吗?”   闻姝搅着粥的?手指微顿,矢口否认,“不是我?,是凌盛。”   沈翊睨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撒谎,“轻薄了我?还不好意思承认?”   “谁轻薄你啊?”闻姝鼓了鼓雪腮,喂了一口粥到他唇瓣,“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嗯,吃饭堵不住,姝儿的?嘴可以堵住。”沈翊低声揶揄着。   得到闻姝白眼一个?,“闭嘴,吃饭!”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闻姝嘀咕着:“我?看你是伤得还不够重,应该把你这张嘴缝起来才好。”   沈翊咽下嘴里的?粥,笑着说:“那不行,缝起来还怎么亲你?”   闻姝:“……”   有时候真想打人。   “对?了,魏鹏程之事有你的?手笔吗?”闻姝不想听他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便提起了别的?。   “魏鹏程被玄熊拖去,皇上派禁卫前去营救,听月露说禁卫只在山洞里搜到他带血的?衣裳和残肢,人已经被玄熊吃了。”   魏鹏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平日里仗着魏家的?护卫恃强凌弱,在玄熊手中,哪里讨得着什么好。   这下倒是死的?比魏宗还要惨。   “不是我?,”沈翊咽下粥,有些疑惑,“这么多人,怎么单拖走了他?”   闻姝用?帕子?擦了下他的?嘴角,“我?也觉着奇怪,那么多护卫都不吃,独独拖走了被护卫重重护着的?魏鹏程,听说玄熊就是冲着魏鹏程去的?。”   可猛兽又?没?有意识,本不该被人所操控才是。   “问题还是出在魏鹏程身上,或许他身上有什么吸引玄熊的?东西。”沈翊猜测着,“这事八成是魏鹏锦做的?。”   闻姝想起了之前在承恩公府见到的?被慧祥县主打的?犹如死狗一般的?魏鹏锦,“除了魏鹏程,魏家也还有几个?庶子?,出身都比他好,魏鹏程死了,他恐怕也很难出头?。”   但能有这番心智,也是个?人物。   今日这么乱,谁能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庶子?呢?   “不,他不是为了出头?,他的?目的?是杀光所有魏家人。”沈翊语气顿了顿,点评道:“魏鹏锦是个?极其危险的?人,像善于伪装的?毒蛇。”   沈翊接触过他几次,只觉得幸好是敌人的?敌人,要是魏家肯重用?魏鹏锦,来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沈翊:“要是他和魏鹏程的?出身调换一下,得承恩公青眼,说不定瑞王已经成为储君了。”   “你对?他的?评价这样高?”闻姝少见沈翊夸奖一个?人,“可惜身为庶出的?他,在魏家不得重视。”   “以门第出身论长短,魏家的?下场亦是活该。”要不是魏家不重视魏鹏锦,还轮不到他来捡这个?便宜。   闻姝喂完了一碗粥,沈翊吃不下了,摇了摇头?,闻姝就让人撤了下去。   “算了,一团乱麻,你别想了,睡会吧。”魏家人的?死活,闻姝没?多大兴趣,不过这下魏鹏程死了,闻妍不能生育之事这辈子?也无人知晓,不知她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你上来陪我?睡。”沈翊看她眼底也泛着乌青,夜深了,四野一片寂静,她早该睡了。   闻姝没?拒绝,脱了鞋袜上了床榻,但和沈翊隔着一段距离,“你快睡,明日皇上百官回京,咱们还得待几日。”   太医说了,起码得过五六天?才能挪动沈翊。   沈翊伤得这样重,失血过多,醒来又?说了这么多话,也没?多少精神?,没?一会就睡着了。   闻姝这一晚却没?睡好,总惦记着他,半梦半醒,时不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怕他会发热,就这么熬到了天?明时分,撑不住了,才睡了一会。   月露一早把煎好的?汤药端进来时,闻姝还睡着,沈翊让她动静轻点,偏头?一口气把药给喝了,要是闻姝醒着,八成又?要喂,闻姝睡着,没?处撒娇,便是一口闷。   “晚点再用?早膳,让王妃多睡会。”沈翊吩咐月露先?下去。   但闻姝也没?睡多久,他喝完药没?一会,闻姝就被噩梦惊醒了,额头?还冒着冷汗,第一时间去探沈翊的?鼻息。   “还活着,”沈翊握住她的?手,“没?睡好?手都是凉的?。”   闻姝松了口气,有些在梦里没?回过神?来,“梦到你浑身是血。”   梦里的?沈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鲜血染红了衣裳,像是从血海里捞起来的?,怎么喊都没?反应,可把闻姝吓得够呛。   “梦都是反的?,不怕。”沈翊伸手顺了顺她的?胸口,心跳声格外剧烈,便知道她是真被吓着了。   闻姝一大早做了这样的?噩梦,精神?不济,用?完早膳也没?好点。   沈翊早饭还是用?的?粥,太医来给他换药,沈翊让闻姝背过身去,“伤口有什么好瞧的?。”   闻姝是不忍心瞧,可又?想看,沈翊现在伤着,说话都中气不足,自然也管不住闻姝。   太医解开染血的?纱布,那血淋淋的?伤就出现在闻姝的?眼前,像是一个?红色的?血洞,不忍直视,换药时,沈翊虽没?出声,可眉头?紧蹙,额间的?青筋微微跳动,可见有多疼,闻姝亦咬紧了唇。   太医换了干净的?纱布缠了回去,“伤口的?血已止住,王爷这几日要小?心挪动,免得伤口崩裂,微臣在营帐里等候,王爷随时可派人来寻微臣。”   “有劳太医了。”沈翊点了点头?,让人送太医出去。   闻姝红着眼眶走过来扶他,“躺下吧。”   沈翊伤的?位置巧妙,要换药,干脆就没?穿上衣,胸膛光\裸着,闻姝却没?半点旖旎的?想法,“这么重的?伤,往后要留疤了。”   闻姝手背上的?擦伤都留下了一些白色的?印子?,更?别提沈翊的?伤势这样重。   “大丈夫身上有几个?疤算什么,反正姝儿也不会嫌弃我?。”沈翊倒是乐观的?很,他身上的?疤痕也不少,伤得最重的?几道,是当初灭门被追杀。   “谁说我?不嫌弃,”闻姝撇了撇嘴,“我?可嫌弃了,这么大的?疤,丑死了。”   往后每次看见这个?疤痕,都会想到他伤得这样重,心口都会泛疼。   沈翊哭笑不得,“那怎么办?姝儿忍忍,别嫌我?。”   两人正闹着,外边响起吵嚷声,闻姝掀开帐篷的?窗户一角,“在收帐篷,他们准备回京了。”   “挺好,就咱俩,在这多待些时日也不错。”沈翊一点都不急,虽然中间稍稍出了点岔子?,但后续他已安排妥当,他无需回京,自有人处理后面的?事。   “真是浪费人力物力,怪不得国库亏空。”一场冬狩筹备这么久,结果就待了两天?,这期间的?银子?流水一般花了出去,要不然怎么人人都想当皇帝,这般享受,可不就要抢破头?。   “皇上也没?来看过你。”闻姝放下帘子?,语气里是难掩地不满,好歹是亲儿子?,顺安帝看起来一点也不关心。   沈翊嗤笑道:“我?又?没?死。”   没?死就足够了,对?顺安帝来说。   顺安帝倒是还记得有这么个?儿子?,派了康德成来探望沈翊,奈何沈翊并不想和他虚与委蛇,没?说几句就说想歇着,叫人送客。   亲儿子?受了重伤,就这么几步路都不肯走,派个?老太监来探望,像个?什么话。   好在沈翊从始至终就没?有期待过顺安帝这个?父亲,棋子?与执棋人本不该有更?多的?感情牵绊。   半下午,除了燕王府众人和一位太医还留在隆山猎场,其余人都离去,倒是有几位官员想来探望,但沈翊伤势过重,精神?不佳,都没?见,等回定都再说吧。   别看沈翊和闻姝逗起趣来很轻松的?样子?,实则大半日他都睡着,闻姝守在窗前,望着他的?睡颜心里头?泛着苦。   但好在这次沈翊受了这样重的?伤,瑞王和魏家也都不好过。   魏鹏程被玄熊拖走吃了个?干净,魏家一回到定都,因为魏宗才拆卸下不久的?丧仪又?通通从库里拿出来摆上,承恩公及其夫人,还有魏鹏程的?母亲承恩公世子?夫人,通通病得起不来身,只剩下承恩公世子?勉强支撑,操办着亲儿子?的?丧仪。   短短半年间,魏家就发了两出丧,还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死的?全是魏家嫡系,整个?魏家笼罩在巨大的?悲哀中,人心惶惶。   定都百姓听闻魏鹏程死得离奇,没?几个?人觉得惋惜,倒是不少人欣喜得放起了爆竹庆贺,一时之间,定都城里的?爆竹都卖空了。   可别说什么死者为大,死在魏鹏程手里的?人命还少吗?   虽然前段时间有澜悦郡主出手整治魏鹏程,让备受魏鹏程欺压的?百姓得以喘\息,可谁知道魏鹏程伤好了会不会死灰复燃,当初出手打了魏鹏程的?百姓都还提着心,怕来日被报复。   这下好了,魏鹏程死了,压在他们头?顶的?乌云悄然散开,这怎么能不算喜事呢?   往后定都的?姑娘家再也不必怕那恶贼了!   人人都说魏鹏程死在玄熊嘴中是活该,是他的?报应,魏家一个?两个?都死无全尸,何尝不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   说到魏家,就不免提到瑞王,“不知你们听说没?,燕王殿下被瑞王一箭射中心口,差点死了呢!”   “什么?那燕王妃不得担心坏了?”因着善兰堂办得风生水起,百姓对?燕王不怎么了解,可对?燕王妃却是熟悉的?。   “可不是,听说燕王妃几乎把眼睛哭瞎,这样心善的?一个?菩萨娘娘,我?听着都心疼,那瑞王真是下得了狠手,连自个?弟弟都敢杀害。”   “不是说是意外吗?瑞王是一时看岔,将燕王当成猎物了。”出来买菜的?妇人聚在一块小?声议论。   一个?年长些的?妇人摇头?,“你懂什么,瑞王就是嫉妒燕王,你们想想,燕王燕王妃做了多少好事,那是实打实为咱们平头?百姓着想,瑞王可是魏家的?人,心都是黑的?,定是故意想害了燕王。”   “哎,我?也听说了,瑞王想做储君,可燕王仁爱百姓,才该做储君,定是燕王做的?好事太多,被瑞王记恨了。”   “呸,魏家的?人个?个?如豺狼虎豹,瑞王要是做了储君,往后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对?啊,要是燕王死了,那善兰堂不就办不成,那我?家丫头?就不能念书了?”   “瑞王哪里比得上燕王,残害手足,不配为储君!”   “对?,咱们要支持燕王!”   虽说皇家之事,寻常百姓不便议论,可总不能将人的?嘴堵了,闲话家常的?,难免会说到,尤其是定都的?百姓,多多少少也晓得一些局势,说起来还头?头?是道,将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到半日,这些话就在私底下传开了,瑞王的?名声一落千丈,几乎到了人人唾弃的?地步。   “放肆!”瑞王抬手把书案上摆着的?碧玉镇纸扔了回去,砸在了双面绣的?屏风上,划了好大一道口子?,将那面精致的?屏风也毁了。   前来回禀的?王管家吓得瑟瑟发抖,当即跪了下来,“王爷息怒,都是些刁民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他本不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告诉瑞王,可瑞王非要听,他一面说一面胆战心惊,这些话谁听了不恼呢?   “分明是燕王与周羡青一同陷害本王,那群刁民却颠倒黑白,去告诉京兆尹府,把他们通通抓起来投入大牢!”瑞王气得嘴唇发青,他在隆山猎场时就因为气急攻心,吐了口血,现在身体还没?好全,生起气来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王爷小?心,”管家连忙起身去扶瑞王,将他扶在椅子?上坐着,“您何必和这些刁民置气,过段日子?他们就忘了。”   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给他们都抓了,瑞王要是真敢这么干,岂不是坐实了罪名,更?叫人非议。   “本王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如何能不气!”瑞王真是满腹委屈无处说,这次真是被狠狠算计了一把。   “王爷,王妃娘娘求见。”小?厮进来回禀。   “不见,让她回屋待着。”瑞王知道瑞王妃是来做什么的?,无非就是说魏鹏程的?事,瑞王现在被皇上罚了禁足,半年不能上朝,哪还管得了魏鹏程。   小?厮为难地看了看管家,管家训道:“就说王爷身体不适睡下了。”   “是。”小?厮退了下去回话。   “王爷也别迁怒王妃,魏五公子?这事也玄乎,魏家定不会怪到王爷头?上。”管家知道瑞王最大的?倚靠是魏家,要是得罪了魏家,瑞王才是真的?毫无胜算了。   瑞王咬了咬牙,“晚点我?去陪王妃用?晚膳。”   他有再多不满,理智却还在,他禁足半年,这半年里,唯有魏家能帮他笼络住朝臣,否则半年后,朝堂就是燕王的?天?下了。   瑞王越想越气,一掌拍在书案上,笔筒都因震颤倒了下来,“好一个?周羡青,害本王至此,派人去把陶绮云绑回来,本王动不了周羡青,还动不了区区一个?妇人吗?” 第059章 凤钗   前两日沈翊大半时辰都睡着, 一碗一碗的苦药灌下去?,第三日才叫他的精神稍稍好一些,能扶着起来?坐一会?, 但还是?得小心?翼翼的, 要不?然伤口很容易崩裂。   隆山猎场虽然条件不?如定都,但就只有他们两个主子在?, 管事的也是?尽力安排,闻姝倒没觉得有哪里不?便, 况且地方大,人却少,在?外边吹吹风,看看景, 还觉得惬意,如果沈翊胸口没伤就更好了。   总是?盯着沈翊,她心?情也忍不?住沉重, 因而有时沈翊睡着, 她也出去?走走, 出了玄熊一事, 猎场的守卫严密了许多, 只在?山脚下待着,闻姝没什?么?可担心?。   这几日的天气倒好, 整日出着太阳,傍晚时分看看落日,也别有一番趣味。等天色暗了, 她就会?回营帐, 要给沈翊喂药。   沈翊又睡了一下午,睡得头都有些昏沉, 叫凌盛把他扶起来?,正想问闻姝去?了哪,就听见她在?帐篷外的动静,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进来?。   “醒了?”闻姝端着药碗进来?,“竹夏,把帘子挽起来?通通风,王爷整日待在?帐篷里闷得慌。”   沈翊背靠枕垫,偏过?头看她,“去?哪了?”   “看落日,”闻姝坐到床沿,捧着药碗吹凉,“定都来?消息,瑞王派人想掳走绮云,好在?我让人提前叫绮云住进了善兰堂。”   沈翊虽然派了人照看陶绮云,但那些人哪里抵得住瑞王安排的人手,幸好防着瑞王狗急跳墙。   “她在?善兰堂,瑞王投鼠忌器,不?敢明目张胆地拿人,”沈翊顿了顿,又说:“不?过?,陶家要是?出面,会?麻烦些。”   陶绮云姓陶,血脉相连,善兰堂管不?了这个。   闻姝蹙起了眉头,“她和离时陶家都不?接纳她,往后也别想控制绮云。”   陶绮云要是?回到陶家,那下场会?比在?南临侯府更为惨烈,周羡青正得圣宠,瑞王不?能拿周羡青怎么?样,却可以捏死陶绮云。   陶家既然站在?瑞王这边,从前就不?管陶绮云,往后也不?会?在?意陶绮云的生死,说不?定还会?眼巴巴送给瑞王获得信赖。   女子的命苦,不?得宠的庶女命更苦。   沈翊说:“那就只能闹大,陶家也是?要面子的,闹得撕破脸皮,陶家也就收敛了,只是?这样,陶绮云也难免被?人议论。”   一个和离又被?娘家抛弃的妇人,很难不?遭受非议。   “无碍,留着这条命就好,相信绮云会?想清楚,”闻姝吹凉了药,用瓷匙舀着喂到沈翊嘴边,“来?,吃药。”   “真苦。”沈翊剑眉皱起,一天三次药,喝得他嘴巴都是?苦的。   闻姝剜了他一眼,“活该,谁叫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你要是?不?出这样的馊主意,背后之人也无从下手。”前两日看沈翊难受,闻姝还不?怎么?说他,现在?见他精神好起来?,怨怪比心?疼更多,总是?忍不?住念叨他。   沈翊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偏偏还反驳不?得,顺着她的话点头,“王妃娘娘说的对,我的错,我活该,让太医往里加点黄连,苦死我得了。”   “再乱说话!”闻姝瓷匙塞进他嘴里,抵着他舌尖,“什?么?死不?死的,还不?够长记性。”   “你躺在?榻上时,我把诸天神佛都求遍了,你再来?一遭,神佛都嫌我唠叨。”闻姝抿着嘴角,语气很是?不?满。   沈翊吐出瓷匙求饶,“呸呸呸,不?提了,你看我呸掉了,不?算数,吃药,药凉了更苦。”   沈翊这次是?在?闻姝那留下个永久的把柄了,往后但凡提到这事,他都要哑口无言,只剩下愧疚,谁叫他让闻姝掉了这么?多眼泪,一连几日,闻姝的眼睛都是?肿的。   “这次伤得重,少说得喝一两个月的药将养,慢慢喝吧你。”闻姝把药给他喂完,换了蜜糖水来?,“喝点甜的压一压。”   “谢娘子。”沈翊薄唇上扬,姝儿嘴里说着狠话,可仍旧记得每次让人备下糖水,她啊,心?最软不?过?。   药喝了,糖水也喝了,闻姝扶着沈翊下榻,“太医说要略微走一走,总是?睡着于身子不?利。”   “是?睡够了,头有些沉。”沈翊的手臂压在?闻姝肩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她,凑得越近,越是?能闻到她身上幽幽的兰花香。   沈翊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有些满足,“好香,似乎在?猎场你身上的香气更浓一些。”   “兴许是?猎场更为空旷,没别的气息搅扰,小心?脚下,别乱动。”闻姝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握住他搭在?肩上的手指。   “没乱动。”沈翊轻笑。   闻姝低着头,瞧见某处,偏头睇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真是色心不死。”   伤成?这样,还能有反应。   沈翊耸了耸肩,满脸无辜,“不?怪我,怪它。”   冬狩前沈翊生病,两人没同房,冬狩后来了这也不便,前两日沈翊伤重,睡得昏昏沉沉还好些,现在?有了点精神,又和闻姝凑得近,温香软玉在?怀,小沈翊自然就不老实了。   “它不?是?你的?管不?住就剁了。”闻姝轻哂。   从门口吹进来?一阵寒风,沈翊腿间一凉,小沈翊有点蔫吧,他啧了一声,“那不?行?,剁了你就得守活寡,我可舍不?得。”   闻姝撇开视线,不?去?看,“我又不?是?你,天天尽想着那事。”   “我没想,不?是?我,”沈翊拒不?承认,“都怪它太喜欢姝儿,情难自禁。”   闻姝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这些浪话,“太医说了,你身子没好全?之前,不?能行?房。”   “伤得这样重,起码要养一两个月,憋着吧你。”   沈翊:“……”   这下小沈翊彻底蔫吧了。   “这也太久,等伤口结痂不?就可以了。”自从开荤,若不?是?有别的状况,隔一两日必得做点什?么?,最多三日,要不?然沈翊心?痒难耐。   若非顾忌着闻姝的身子,日日春宵也不?是?不?行?。   这样说起来?,他确实是?“色胆包天”。   “你别说话,吵。”闻姝扶着他走了个来?回,回到榻上,“坐会?吧,你好重。”   “现在?我说话姝儿都嫌吵了?”沈翊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老夫老妻就被?嫌弃。”   闻姝:“……”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点心?塞进了沈翊的嘴里,“吃点东西堵住你的嘴。”   突然觉得前两日他躺在?榻上时也不?错,起码话少。   “没你做的好吃。”沈翊点评道。   “我让人传膳,用过?晚膳早点睡吧。”闻姝吩咐了月露一句。   沈翊把点心?吃了,因为伤口还疼,他不?便弯腰,只能板正地坐着,“明日是?你的生辰,可惜不?能回京,这里的厨子做的菜也没王府的好吃,委屈你了。”   “你没事就是?最好的生辰礼,我不?求别的,咱俩都好好就成?。”闻姝对生辰没什?么?特别的执念,认识沈翊之前,过?生辰吃碗兰嬷嬷做的长寿面就好了,也就是?这两年,沈翊为她办得隆重一些。   “好,我答应你,没有下次了。”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劫后余生,他也后怕,怕自己出事,无人护着闻姝。   要是?他不?在?了,永平侯远在?边境,魏家还不?得将姝儿生吞了。   往后还是?得多做些打算,哪怕多费些功夫,也不?能这样冒险。   侍女端了膳食上来?,沈翊病着,饮食要清淡,因此厨子做了两份菜,摆在?沈翊跟前,寡淡的看起来?没有一点油水。   “没什?么?胃口。”沈翊唇角抿成?一条薄线,本就喝了苦药,嘴里泛着苦意,再一看这些清淡的菜色,感觉天都塌了。   “没胃口也要吃,”闻姝扶着他坐下,拿过?他的碗筷,“我喂你。”   沈翊伤着行?动不?便,每次抬手都容易牵扯到伤处,因此顿顿得闻姝喂饭,这点他倒是?喜欢得紧。   “你险些伤着心?肺,我让厨子炖了个猪心?,加了红枣,多喝一点补补气血,流了这么?多血,吃多少才能补回来?。”闻姝每每想起那日他的血从胸膛里流出来?,淌过?腋下,将被?褥染红,她就心?跳紊乱。   “腥。”沈翊蹙眉,他没吃过?猪心?,猪内脏俗称“猪下水”,腥气较重,一般不?会?端上餐桌,尤其是?富贵人家,更是?不?吃“猪下水”,他也没机会?吃这玩意。   “是?有些腥,你忍忍,太医说吃了对你身体?好。”闻姝也没吃过?猪心?,但太医觉得好,那就能吃,还是?特意叫厨子炖的。   “罢了,我吃。”沈翊也想早日好起来?,行?动不?便像个残废似的。   闻姝像是?照顾踏雪似的哄着他,“过?两日等你更好些,就煮你爱吃的菜。”   沈翊在?锡州长大,锡州偏南边,湿气重,吃得更辣一些,闻姝原先不?怎么?能吃辣,跟着他吃,也喜欢上了辣。   “想吃古董羹。”沈翊还点上菜了。   闻姝断然拒绝,“不?行?,起码得伤好了才能吃,除非不?加辣。”   沈翊面色颓丧,“不?加辣便不?好吃。”   闻姝看着他这副小孩要不?到糖吃的可怜模样笑了,“让你不?听话。”   向来?是?四哥照顾她,陡然看见四哥这幅样子,闻姝还觉得怪好玩。   闻姝诱哄他,“喝完最后一口汤,等回了定都我给你做荷花酥。”   喝完了汤,沈翊看着她,“明日就想吃。”   闻姝:“不?行?,你伤还没好转,不?能吃。”   “唉!”沈翊长叹一声,眉间蹙的能夹死苍蝇,“到底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做,沈翊这两个月还不?如出家当和尚。   闻姝看他气成?这样,嘴角忍不?住上扬,“这下知道后悔了吧。”   “若不?是?荣郡王,那就是?皇上,可皇上不?至于现在?要我的命。”这盘棋才下到一半,顺安帝没这么?急才是?。   “什?么?叫不?至于现在??”闻姝脸上的笑容僵住。   顺安帝竟想要沈翊的命?她一直以为顺安帝虽然对沈翊没几分真心?,想要利用他对付瑞王,可也是?亲生儿子啊。   “得看我能不?能做个听话的傀儡,”沈翊挑了挑眉梢,眼角流露出几分讽刺,“皇上尚在?壮年,我若斗倒了瑞王,他便会?觉得我碍眼。”   别看顺安帝现在?对燕王隆宠有加,迟早有一日,也会?把燕王放在?瑞王的位置上,因为沈翊绝不?会?甘心?做一个傀儡。   “那咱们还斗什?么??”闻姝扁了扁嘴,“不?对,要给母亲报仇。”   是?啊,沈翊没得选,他哪怕知道顺安帝拿他当棋子,来?日也会?将他弃之敝履,可是?为了报仇,沈翊不?得不?对付瑞王,对付魏家。   顺安帝怕是?在?第一眼见到沈翊的时候,他就起了利用沈翊的心?思?。   帝王之心?,深如鬼神。   闻姝犹豫着说:“要不?放缓一点,别着急,拖上几年,待皇上精力不?济时再说。”   “无用,”沈翊摇头,“皇上老了更会?疑神疑鬼,怕我谋权篡位,更留我不?得。”   “那这不?是?一局死棋吗?”做也不?是?,不?做也不?行?,快做不?利,慢做也不?可以,闻姝从心?底里感受到沈翊的为难。   而他在?十年前,就已经踏入了这盘棋。   沈翊没闻姝悲观,“未必,皇上设想的很好,但我也不?是?傻子,不?会?任由他操控,真到那时候,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他早说过?,他做了这枚棋子,入了乱局,输赢尚未可知。   谁说棋子就不?能执棋。   “可他到底是?皇上。”闻姝眉宇间的愁绪散不?开,魏家权势滔天,顺安帝都能提拔起尚弘等人,还能坚持不?立瑞王为储君,培养出沈翊来?破局。   大周的天子,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捏了捏,“说这些为时尚早,真到了那时候,为了你,我也得活下去?。”   闻姝点点头,“好,总之这条路也没法回头,咱们一起走下去?。”   夫妻嘛,风雨共担,最坏的下场,便是?一起死。   次日闻姝的生辰,虽说在?猎场多有不?便,可还是?叫厨子做了一桌佳肴,沈翊递了一个红色的长条锦盒给她,“生辰安泰,福寿百年。”   “你何时准备的?”闻姝讶然地望着他。   沈翊不?答反问:“你看看喜欢吗?”   闻姝打开锦盒,里边放着一支金钗,钗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尾翎栩栩如生,凤凰鸟喙上衔坠着一颗水滴形的红宝石,犹如凤凰泣血,格外精致奢华。   凤钗,常被?用作定情之物。   闻姝弯了弯唇,“你自己做的?”   “嗯,上次送你的兰花簪用了好几年,也该换换了。”沈翊想抬手取下闻姝云鬓间的兰花簪,奈何他身上有伤,手不?能抬太高,做不?了这个动作。   闻姝便在?他跟前半蹲下来?,“你为我戴吧。”   “好。”沈翊抬手顺利取下闻姝发上的兰花玉簪,换了这支凤钗。   沈翊调整了下凤钗,红宝石微微晃动,在?闻姝雪白的面庞上添了一抹艳丽,“不?枉我跟着老师傅学了半年,堪配姝儿绝色。”   闻姝起身在?铜镜前照了照,爱不?释手,“真好看,你何时学的,我竟没发觉。”   “惊喜哪能让你知道。”沈翊看她欢喜,心?里头满足,多贵重的礼送她都觉得轻了,唯有亲自动手,才能弥补万一。   “谢郎君。”闻姝走到沈翊跟前,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沈翊诧异挑眉,得寸进尺,“再亲一下。”   “啵……”闻姝满足他,亲得更重一些。   沈翊在?隆山猎场待了七日,才启程回定都,马车内铺了厚厚的垫子,闻姝过?一会?就得问一句,“可有不?适?”   “好着呢,我常年习武,身子强健,不?碍事。”沈翊握住闻姝的手,这几日她因为忧心?他,小脸都消瘦了。   “别大意,毕竟伤在?胸前。”闻姝的视线落在?他的伤口处,洁白的纱布裹着,浓重的药味散在?车厢内,他上衣穿的宽松,隐约透出结实的胸膛。   “好看吗?”沈翊偏头看着她笑,把衣领往下扯了扯,“早知道不?穿衣裳了,我这副身躯能让姝儿多看两眼,也不?枉我日日练功。”   闻姝:“……”   “我看你是?伤口不?够疼,谁看你了。”闻姝伸手整了整他的衣领,“别乱动。”   沈翊低低地笑着,握住闻姝的手亲了亲,“终于能回兰苑住了。”   闻姝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谁说的,太医说了不?能同房,你还是?在?书房住着吧。”   “不?做也不?行??”沈翊拧起了眉心?,“当初你受伤,我说的是?要让你下不?来?床,如今我受伤,难道你不?应该礼尚往来?吗?”   “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还没躺够是?吗?”闻姝凶巴巴地瞪着他,这人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青天白日的,这张嘴还不?如缝了呢。   沈翊脸皮向来?比城墙厚,“难得有这般悠闲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娘子照顾的这般周到,还真没够。”   “行?,等回了王府,就让你那两个侍妾继续伺候你,想必她们伺候的比我还殷勤。”闻姝挑起唇角,皮笑肉不?笑。   沈翊忽然觉得脖颈发凉,讪笑着揉了揉她的指尖,“回府我就把人撵出去?。”   先前留下她们是?为了给魏皇后递消息,现在?瑞王已经明白他被?沈翊算计了,那两个人也就没用处了。   闻姝斜眼望着他,“你用什?么?理由撵?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可是?你开了口的侍妾。”   沈翊随口道:“不?过?是?两个宫婢,不?用什?么?法子,吓唬吓唬就是?,这事我来?处理。”   他既答应的好,闻姝也懒得牵扯上“善妒”的名声,就不?管了。   沈翊有伤,马车走得慢,一直到入夜,一行?人才回到王府,闻姝直接扶着他进了兰苑。   沈翊一看,兰苑里头他的东西都归置回了原位,月露竹夏特意提前一天回来?,都处理好了,在?马车上就是?吓唬他的。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坐到兰苑的罗汉床上,沈翊精神抖擞,满足地喟叹一声:“可算是?回来?了。”   “喵呜~”踏雪许久不?见他们,一嗅到两人的气味马上跳了进来?。   沈翊伸手正要摸摸踏雪,却被?闻姝一把抱走,“你身上有伤,别碰踏雪。”   “月露,把踏雪抱到兰嬷嬷那去?,这个月别让踏雪来?兰苑。”可怜的踏雪还来?不?及亲近爹娘,就被?月露抱走了,一个劲的喵喵叫。   沈翊抬眸望了黑黢黢的窗外一眼,笑说:“你说踏雪会?不?会?想我?”   闻姝回的无情,“不?会?,它只会?想我。”   沈翊:“……”   行?吧,踏雪确实更黏着闻姝一些,   天色不?早了,沈翊的汤药和晚膳一起被?端了上来?,喝过?药,用过?晚膳,简单洗漱了下,便上了床榻。   沈翊躺在?床上,浑身心?情舒畅,“还是?这床睡着舒服。”   “全?是?药味,”闻姝翻了个身,“你还是?回书房睡吧。”   沈翊喝的药苦,伤口上敷的药气味更大。   “别啊,你暂且忍忍。”沈翊可不?想走,伸手去?拉闻姝的玉肩。   闻姝无奈地转了回来?,让沈翊老实点,“不?想走就好好睡,别乱动,你的伤口还没好。”   “行?,我听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他现在?是?个半残废,做什?么?都要闻姝帮忙,只能听媳妇的话了。   不?过?被?媳妇管着心?里头还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奔波劳累,回到熟悉的地方,睡眠极佳,两人次日都起迟了,日上三竿才醒,沈翊伤着,无需上朝,丫鬟也就没喊他们。   用过?早膳,喝过?药,闻姝坐下来?整理上个月的账簿,沈翊坐在?一旁看着,喊了管家来?,“那两人可还安分?”   罗管家:“前几日还算安分,听说王爷回来?,又不?安分了。”   沈翊颔首,半搭在?桌上的手挥了挥,“去?喊她们来?,叫她们打扮的漂亮些。”   罗管家愕然,一时没明白何意,“王爷……”   王妃还在?旁边呢!王爷您这是?当着王妃的面偷腥啊?胆子也忒大了。   沈翊顺着罗管家的视线看了眼闻姝,她垂眸在?看账簿,听着这话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他笑,“去?吧,王妃同意了。”   罗管家这才领命去?了。   沈翊的指尖敲了敲桌面,“王妃娘娘的牌面比我都大。”   “你自个纵的,也自个受着。”闻姝头也没抬,拨弄着金玉算盘,云鬓间的金钗微微晃动。   沈翊微微摇头,狭长的黑眸中盛着化?不?开的宠溺。   他乐意受着。   雯儿、芝儿一听燕王召见,不?等罗管家开口,两人就打扮得千娇百媚,妄图博得燕王青眼。   两人欢欢喜喜地到了兰苑,娇笑着行?礼,还没来?得及说话。   沈翊扫了两人一眼,冷声道:“本王伤重,你们在?开心?什?么??打扮得花枝招展,这是?盼着我死呢?拖下去?杖责。” 第060章 心火   雯儿、芝儿万万没有想到话还没说呢, 先讨了一顿打,登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王爷饶命!妾身知错, 王爷恕罪!”   闻姝拧了下眉, 被吵得算错了一个数。   余光一直关注着她的沈翊训道:“小声些,别吵着王妃。”   两?人蜷缩在?地上, 噤若寒蝉,身子?瑟瑟发抖, 这下连大声说话也不?敢了,“妾身有罪。”   她们?都不?明白,为何王爷待王妃的态度转变的这样快,她们?待在?王府后院, 哪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瑞王反应过来被算计,这两?个棋子?也就被魏皇后抛弃, 成了无用之物?, 自然不?会管她们?的死活。   “不?想被杖责吗?”沈翊手撑着桌面, 随手翻着闻姝放在?一旁的账簿。   “求王爷饶恕妾身。”她们?这一身细皮嫩肉, 能?挨得住几下打。   沈翊低着头, “不?杖责也行,本王直说了, 你们?两?个不?能?继续留在?燕王府。”   雯儿反应过来,王爷这是吓唬她们?,想把她们?撵走, 心有不?甘, “王爷,您不?是收了妾身为侍妾吗?好女不?侍二夫, 妾身怎能?离开王爷。”   “行,”沈翊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来人,拖下去杖责。”   “王爷!”雯儿脸色发白。   沈翊轻哂,“既是本王的侍妾,犯了错,打死了,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过问。”   小小侍妾,魏皇后怕是都将两?人忘了,王府里死了两?个侍妾,谁又会多?过问呢。   雯儿瘫坐在?地上,芝儿胆子?更小些,“王爷,奴婢愿意离开。”   眼瞧着王爷王妃重归于好,她们?在?这里不?仅不?讨王爷的好,还会成为王妃的眼中钉,迟早都活不?成。   “奴婢也愿意,”雯儿没得选,低声啜泣,“奴婢不?想回宫,皇后娘娘不?会放过我们?。”   “本王派人将你们?送还原籍,往后别来定?都了。”能?在?魏皇后身边做宫婢的,都是小品阶的官员之女,沈翊才见了血,不?欲多?刁难。   能?回家?,雯儿、芝儿都没异议,磕头道谢:“谢王爷,谢王妃。”   沈翊抬眸给罗管家?使了个眼色,罗管家?把人带了下去,当日就将两?人安排送出了定?都。   “下雪了?”闻姝抬起头,余光扫了眼窗外,飘着几朵白絮似的雪花。   沈翊合拢手里翻着的账册,抬眸一看,“还真是,下的巧,刚好回来了。”   “今年的雪来得早一些。”闻姝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瞧,外边种着十几棵被誉为“梅花皇后”的“玉堂春雪”,花开时洁白如雪,不?过此时还只?是花苞,倒是飘着的雪屑像它的落花。   “天气冷,今日吃古董羹吧?”沈翊凑到她身侧央求。   闻姝瞥了他一眼,手指虚空点了点他的胸膛,“你的伤还没好,吃个羊肉羹,暖暖身子?。”   沈翊蔫了,“好吧。”   闻姝笑着摇了摇头,“从?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重口腹之欲?”   “从?前想吃什么都行,不?像现在?。”沈翊在?窗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别老想着吃了,今日初雪,瑞雪兆丰年,叫管家?来,给府里赏赐一番,前些日子?也辛苦他们?了。”闻姝回到桌前,把账簿折了一个角,还没看完,下午得接着看。   “行,尤其是月露竹夏几个,头发都急白了。”沈翊笑着,不?过这也正说明几个丫头都是忠心闻姝,才会为主子?着急,是该赏。   罗管家?前来,闻姝将全府上下都赏了个遍,连踏雪今日都多?加了一条清蒸鱼。   得了赏,个个喜笑颜开,笼罩在?燕王府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   初雪果然是个好兆头。   罗管家?扶着老腰想,今晚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两?个主子?和睦,就是全府上下的福气。   福气不?福气的,沈翊没感觉到,只?觉得挺折磨的。   伤口还没好,可欲望却一日比一日重,这样冷的天,夜里睡着,他竟生出了燥热之感,做起了旖旎的梦,以?致于半夜醒来,嗅着闻姝身上的香,半梦半醒,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醒来后便睡不?着,心口热腾腾,奈何他伤在?胸口,连辗转反侧都做不?到,只?能?平躺,然后看着瓜瓞绵绵纹的帐顶睁着眼睛到天明。   两?人成亲小半年,帐子?早不?知换了几轮,但每回都是瓜瓞绵绵纹,寓意着子?孙昌盛,府里都盼着两?人有个孩子?。   沈翊从?前没对孩子?有什么特?别的期盼,但偶尔想到若能?有个肖似闻姝的小郡主,怕是会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   幼时的闻姝受了太多?委屈,他和闻姝想必都会将加倍的爱给小闺女。   沈翊就靠着这些美好的遐想睁着眼睛到东边露出了天光。   闻姝醒来看见他蹙眉,“你半夜做小偷去了?眼底怎么乌青?”   沈翊难为情,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闻姝看他的气色不?好,便忧心起来,“伤口疼了?”   “没,有些饿了,用早膳吧。”沈翊岔开了话题。   闻姝却放心不?下,“待会太医来换药问问,要是伤口不?适要早些说,幸好是冬日,这要是酷暑,你这伤口够呛。”   夏日伤口极其容易发炎,又靠近心口,定?然棘手。   但太医也治不?了沈翊心里的“淫\魔”,能?救他的只?有闻姝。   尴尬的是,太医虽然治不?了,却诊得出,把脉时对着沈翊欲言又止,“王爷这几日心火旺盛,肝气郁结,睡眠不?佳,须得静心才好。”   沈翊脸黑了。   闻姝没听明白太医的言外之意,“请问太医怎会如此?可是夜里地龙烧得太旺了?”   大冬天的,怎么还上火了呢?   太医觑了沈翊一眼,对上燕王犀利的眼神,不?敢乱说话,“或许是,王爷可饮些败火的茶,菊花茶,金银花茶,或是荷叶茶,都可。”   闻姝一一在?心里记下了,等太医一走,闻姝就叫月露去泡茶,还问沈翊,“你想喝哪个?”   沈翊的舌尖顶了顶后槽牙,“随便吧。”   反正喝哪个也败不?了他的心火。   “那?就金银花吧,这个好喝,”闻姝吩咐了月露,走了过来,纳闷地说,“怎么就上火了呢,晚上叫人把地龙的温度别烧太热。”   沈翊要面子?,有点说不?出来,只?能?含糊过去,但喝了几天茶也没作用,直到日日来换药的太医忍不?住说:“王爷,您身强体健,总是不?得纾解,对身子?不?利。”   闻姝后知后觉地看向他,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沈翊的脸彻底黑了。   他非重欲之人,只?是闻姝日日守在?身旁,对他的吸引力过大,有些事情由不?得他,心火难抑,欲望比口舌更先诉说着爱意。   闻姝送走太医,对着沈翊想憋笑又没憋住,“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沈翊一张冷成冰块,撇开了脸,“我搬回书房睡几日吧。”   不?和她亲近,沈翊倒不?怎么想那?事。   “做什么要分房睡?你可是好不?容易才搬回兰苑,”闻姝半蹲在?他跟前,双手搭在?他膝头,“你想要可以?和我说啊。”   相比之下,闻姝的欲望要小很多?,虽说两?人行房时,闻姝也能?体会到愉悦,但平常沈翊不?提,她基本上不?会想这事,更何况沈翊受伤,她哪有心情,谁知道他竟憋了这么久。   沈翊破罐子?破摔,难得在?他面上看见一丝拘谨,“我行动不?便,做不?了,只?能?你帮我,不?好。”   每次行房,他都会努力先让闻姝获得快感,满足了她,才会考虑自己,但他伤在?前胸,动作大点都不?行,很多?角度也动不?了,不?能?让闻姝愉悦,便有些懊恼。   单让闻姝帮他,觉得委屈了闻姝。   “没关系啊,虽然我不?太会,但你可以?教我。”起初闻姝也会觉得拿房里事来说不?太好意思,可见沈翊宁愿憋着也不?说,便忍不?住心软。   夫妻敦伦,周公之礼,乃家?常便饭,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你当真乐意?”沈翊眼睛一亮,握住闻姝的手。   闻姝睨了他一眼,“你就是一张嘴,之前还说要让我怎么样怎么样,现下哑巴了。”   之前什么荤话没说过,结果却憋到太医来劝他。   太医八成在?心里想燕王也忒可怜了,身为王爷,连情\欲都无法纾解。   “咳咳……”沈翊清了清嗓子?,“你不?是不?爱听那?些话。”   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他说的时候姝儿瞧着都不?乐意,他自然也就不?敢开口。   “我是不?爱听,那?你继续憋着吧,憋坏得了。”闻姝作势起身要走。   “别,”沈翊攥紧了她的手,微微使力,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娘子?最好了,帮帮为夫吧。”   “松手,你伤还没好。”闻姝踮着脚尖,不?敢坐下去,也不?敢往后靠。   沈翊:“腿上不?碍事。”   闻姝却不?敢大意,还是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方才太医换药时中间的痂还是新结的,别乱动。”   那?么大一个血洞,哪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今日冬至,我去一趟善兰堂,回来和兰嬷嬷一起包饺子?。”闻姝进了内室,拿了件厚实些的披风,今日下着小雪。   “那?晚上……”沈翊眼巴巴地盯着闻姝瞧。   闻姝杏眸嗔了他一眼,娇声笑了下,“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你早些回来。”沈翊成了“望妻石”。   闻姝穿好披风,带上月露星霜出门,马车后跟着十几个护卫,倒不?是为了排场,而?是得了消息今日陶家?要去善兰堂寻绮云,多?带些人手应急。   善兰堂内,有人比闻姝先到,周羡青一早就来了,带了一些点心,都是陶绮云爱吃的,也不?知他从?哪打听来的。   陶绮云住在?先前给闻姝歇脚的厢房内,虽说地方不?大,但能?单独一间,也算不?错。   “周公子?,你身上的鞭伤好了吗?”陶绮云听说了燕王受伤之事,虽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从?城西挪到善兰堂,也猜得到一些。   周羡青应当没有背叛燕王,只?是将计就计,为了让她和离才假意与?瑞王周旋,可他身上的伤却是实打实的。   周羡青摇摇头,“不?碍事,你住在?这还习惯吗?这里人多?眼杂,不?如单独住着方便。”   陶绮云微笑道:“挺好的,好几个婶娘对我关怀备至。”   周羡青的视线往下,落在?她被衣袖遮住的手腕上,“伤如何了?”   陶绮云把衣袖往上捋了下,露出手腕上一道蜿蜒丑陋的伤疤,像是贴着一只?蜈蚣,“伤痂快掉了。”   伤疤刺伤了周羡青的眼,他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小圆瓷瓶,“这是我从?千留醉那?寻来的玉容膏,有祛疤的效用,你试试。”   光看那?瓷瓶上精美的花纹,就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陶绮云婉拒,“多?谢周公子?,不?过留了疤挺好,好叫我记得从?前的屈辱。”   “从?前之事不?是你的错,你留着用吧,”周羡青把瓷瓶搁在?案几上,“往后你有什么短缺,尽可和我说。”   陶绮云望着那?瓷瓶,又抬头来看周羡青,眉眼微弯带笑,“周公子?,谢谢你。”   “不?必客气。”周羡青咽了咽喉,两?人也没说什么,可还能?再看见她的笑容,便已满足。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内一时静了下来,陶绮云抿了抿唇角,觉得有些局促。   周羡青看出来了,脚步微顿,“那?我就先……”   “咦?周大人也在?啊。”闻姝一只?脚迈进了门槛,瞧见两?人笑开了,“好巧,周大人来寻绮云吗?”   陶绮云方才还好好的,一听见这话耳朵却热了,面颊飘红,眼神有些躲闪。   周羡青忙道:“不?、不?是,我是来给孩子?们?教书。”   他也不?知脑袋里怎么就蹦出了这个想法,可说出口却觉得妙极了,他若是来这教书,就可以?正大光明常常来善兰堂,也不?会惹人非议。   他便询问道:“王妃觉得可行吗?我正好有空。”   “这自然是好,有探花授课,孩子?们?定?然欣喜。”闻姝扫一眼桌上的圆瓷瓶,觉得有些眼熟,先前她的手背受伤,沈翊从?千留醉那?带回来的玉容膏就是用这样的瓷瓶装的。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两?人一眼,周羡青还说不?是来寻绮云,这是不?好意思承认呐。   闻姝也就没多?问,喊了管事来,带周羡青去学堂。   为了多?容纳一些孩子?,学堂扩建了一部?分,现在?还在?修剪,坐在?屋子?里都能?听见外边刨木头的声响。   “姝儿,喝茶。”周羡青走了,屋里就闻姝和陶绮云,绮云为她斟茶,“倒是我占了你的地方,我其实可以?和她们?一道住,也不?碍事。”   “说的什么话,我又不?常来,空着也是空着,”闻姝拉过陶绮云的手,“让我瞧瞧你的伤,一直没来得探望你。”   冬狩回来事情也多?,沈翊伤着,她一时也没空出门。   陶绮云在?她身侧坐下,“我不?碍事,听说王爷受伤了,可好些了?”   闻姝看了看她的手腕,已经?愈合结痂了,松了口气,“他伤得重,还需要养上一段日子?,你真是傻,怎么能?自尽呢。”   陶绮云笑容有些苦涩,“日子?难捱,觉得死了一了百了,谢谢你姝儿,要不?是你,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陶绮云也没有想到,她幼时结交的好友,竟能?救她一条命,成了她的再生父母。   “咱们?是姐妹,不?说这些生份的话,”闻姝把她的袖口捋下来,侧眸看了眼桌上的瓷瓶,“这玉容膏是好东西,待伤痂掉了你早晚涂上,能?让疤痕变淡。”   闻姝手背上的伤就不?怎么看得出来了,不?过她是擦伤,绮云是割腕,还是三刀,想要一点疤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陶绮云看了一眼瓷瓶,犹豫着说:“这东西很贵吧,我原想推辞,周公子?不?肯。”   她现在?身无分文,嫁妆全还给了娘家?,身上的衣裳都是闻姝派人送来的,承了情难还,虽然她好像这辈子?都还不?上欠周羡青的情谊了,足足二十鞭呐。   “金钱乃身外之物?,这是周公子?的心意,你就收下。”闻姝本也带了,但现在?周羡青送了,她就不?必拿出来。   陶绮云半垂眉眼,心里头生出忐忑,闻姝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日子?还长,不?必拘泥于从?前,既然和离,往后有好日子?等着你呢。”   周羡青的心意其实已经?不?必摊开来说,想必绮云心里也明白,既然周羡青不?着急,闻姝也不?开这个口,反正她如今住在?善兰堂,没了忧虑,两?人来日方长。   再则绮云才脱离苦海,她现下想必也不?急于迈入婚姻这个从?前的火坑。   陶绮云眼圈微红,眼角溢出一抹水光,她用指腹抹去,“嗯,你们?为了我筹谋这么久,我会好好活下去。”   “那?就好,”闻姝端起茶杯抿了口晾得刚好能?喝的茶水,“我还有差事想交给你呢。”   陶绮云望着她:“你说。”   闻姝放下青瓷花鸟纹茶盏,“善兰堂的人越来越多?,账务繁杂起来,你不?是擅长理账吗?我想把善兰堂的账目交给你打理,我也好偷偷懒。”   陶绮云的姨娘是商户女,出阁前就跟着娘亲理家?里的账,生下绮云后,也手把手教了绮云,绮云善于心算,用起算盘来,算得快捷又不?出错。   “我按着管事的例给你月钱,你要是有空,还能?帮我打理打理善兰堂。”最开始闻姝就是想把账务交给绮云来管,奈何那?时候南临侯府不?许她插手,一直拖到今日。   “你信我,愿意交给我打理,我责无旁贷,月钱就不?必了,我现下衣食住行都用你的,已经?怪不?好意思。”陶绮云自觉唯有这么些许用处,能?帮到闻姝,她欣喜还来不?及呢。   闻姝笑笑,“又没多?少钱,不?给你月钱,你怎么攒点体己,往后日子?还长,你总得为自己打算,我哪能?叫你给我打白工。”   绮云连二十都没有,正是大好年华,她样貌又好,性子?也乖巧,即便不?提周羡青,也多?得是人愿意打听。   “你和娘家?没了往来,你得多?攒点傍身钱。”即便往后真能?与?周羡青成其好事,闻姝也为她忧心,怕将来婆媳关系不?好相处。   徐夫人和如黛,真叫闻姝怕了。   陶绮云知道姝儿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也只?有她才会与?她说这番话,“好,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今日冬至,堂中包饺子?没有?”闻姝起身,打算去私塾那?边瞧瞧,邀着绮云一道出去。   善兰堂建成这些日子?,已有了一定?的规模,上上下下规矩也好,其中发生过吵嘴等小摩擦,别的倒没什么,闻姝也没费多?少功夫。   再度来到私塾,上次只?有二十几个人,这回再来,私塾里头坐得满满当当,足有百十人,女孩的人数也多?了起来,占了三分之一,这已经?很令人欣慰了。   正好结束上午的授课,认识闻姝的孩子?连忙来向闻姝请安,有些后来的孩子?不?认识她,便学着旁人请安问好。   大丫许久不?见闻姝,高高兴兴地跑来向她指了指脚上穿的棉鞋,“王妃娘娘看,是许婶娘给我做的,可暖和了。”   大丫生怕闻姝不?知道许婶娘是谁,拉着身后稍小一些的女孩说,“许婶娘是小杏的娘亲。”   小杏是善兰堂的孩子?,闻姝有点印象,毕竟一开始堂中女孩不?多?。   “真漂亮,大丫这下不?用冻脚了,小杏的鞋子?也好看,许娘子?手巧。”闻姝夸了两?句。   小杏腼腆地笑了起来。   孩子?一多?,吵嚷起来闻姝也受不?住,因而?没待多?久就走了,转道去了厨房,因着人多?,厨房格外大些,十几个妇人围在?一块包饺子?,见闻姝来都亲亲热热地打招呼问安。   闻姝来得多?了,她们?也就不?像从?前那?样害怕,能?聊些家?常闲话,热情的邀请她:“王妃中午留下来吃饺子?吧,今日冬至,咱们?包了好几个馅,王妃想吃什么馅的?”   “瓠瓜猪肉馅就好。”闻姝指着其中一种馅料,免得说了没有的,她们?又要现做。   “瓠瓜饺子?是好吃,”一妇人笑说,“要是开了春,荠菜饺子?更好吃,王妃娘娘定?然没吃过荠菜吧?”   闻姝摇了摇头,“荠菜是什么?”   妇人说:“一种野蔬,头茬嫩得很,包饺子?最香了。”   “那?就等来年开了春,我也尝尝。”闻姝虽也过了一段苦日子?,却没有到吃野菜的地步,现下听她们?说,怪新奇的。   她们?笑着答应,说城外哪哪应该有荠菜,约好到时候去摘。   闻姝正听着,有护卫来禀,“王妃,陶家?派人来接陶姑娘。”   陶绮云面上笑容僵住,惊慌地看向闻姝。 第061章 冬至   “别怕, ”闻姝握住陶绮云的手,“我?去会会他们。”   此时闻姝带来?的护卫就起了用处,在善兰堂外齐齐站了两排, 护卫们身着银色甲胄, 站在堂前,足将所有人唬住, 那陶家?的管家?心里头都?打怵,往外退了几?步。   “谁找绮云?”闻姝率先走了出?来?, 月露星霜护在她身侧。   “小人拜见燕王妃!”陶家?的管家?哪里晓得他说要见陶绮云,结果出?来?的却是?燕王妃,麻溜地跪了下去,膝盖“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一听就疼。   “你是?谁?”闻姝语气稍冷,站在台阶上,眼?神居高临下, 陶绮云立在她身后, 像是?被护着的小鸡崽。   绮云眼?神诧异地望着闻姝发?髻间微微晃动的凤钗, 那嫣红耀眼?的宝石, 给?闻姝平添了几?分气场。   短短半年, 姝儿好像变成了一个样子?,从前也是?拘谨小心的性子?, 如今却贵气逼人,威仪满身,随口一句话, 都?不敢叫人轻视。   同样都?是?嫁人, 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可姝儿却像是?凤凰一般, 浴火重生,怪不得说成亲是?女子?的第二次生命,嫁得不好,早早夭折,嫁得好,会过得越来?越好。   地上跪着的管家?说:“小人姓陶,是?陶侍郎府的管家?,奉主?母之?命来?接府中的小姐。”   陶管家?说话时还微微扭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可见那车内坐着谁。   陶绮云的生母姨娘不便出?府,陶绮云的生父定没有这个闲工夫来?管女儿,陶管家?又说奉的是?主?母之?命,想来?马车内坐的是?陶夫人。   闻姝轻扯了下嘴角,微微提高了语调,冲着那马车说,“陶夫人好大的排场,见着本王妃还躲着,怎么?陶夫人见不得人吗?”   在马车内坐如针毡的陶夫人捏紧了帕子?,不得不在丫鬟的搀扶下露了面,行到闻姝跟前,笑着行礼问安,“臣妇拜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   闻姝随意地挥了下手,“免了,许久不见陶夫人,瞧着气色极佳,听闻陶家?大小姐喜诞麟儿,恭喜陶夫人做外祖母了。”   陶夫人起身:“多谢娘娘,正是?因?为臣妇大女儿出?了月子?,才想着接绮云回府,好看看她的小外甥呢。”   “绮云和离也有些日子?了,陶夫人怎么才来??”即便是?面对望族贵夫人,如今的闻姝也丝毫不露怯,语气间也是?稳稳地立着上位。   陶夫人寻着借口,“绮云大姐生产,府里忙着,也是?一时不得闲。”   “嗤,”闻姝冷笑一声,高声道:“不得闲接绮云回府,却在和离的当日派了马车来?运走绮云的嫁妆,连一分体己都?没留下,陶家?已经穷到多雇一辆马车的银钱也没有了吗?既是?这样,陶夫人大可直说,燕王府马车多的是?,不差这一辆。”   这话一出?,周围聚拢看热闹的百姓顿时交头接耳,陶夫人面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勉强,讪笑道:“我?吩咐了下人,奈何忙乱,谁知那刁奴竟给?忘了,绮云,你和母亲回去吧,你如今和离,不回娘家?,又有谁能依靠呢?”   “依靠?陶夫人觉得陶家?还是?绮云的倚靠吗?”闻姝嘴角的笑满是?讽刺,“和离那日陶夫人说什么来?着?绮云,你来?说。”   陶绮云从闻姝身后站了出?来?,对着陶夫人福了福身,行了礼道:“女儿在南临侯府受尽苦楚,无奈之?下割腕自尽,在王妃娘娘的帮扶下才得以和离,可陶管家?转达了母亲的命令,母亲亲口说,女儿和离,身染晦气,往后与陶家?再无干系,自生自灭也罢。”   “好一个再无干系,自生自灭,陶夫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下来?寻绮云做什么?”闻姝的语气骤然冷了下去,天空陡然飘飘摇摇地下起了雪。   冰凉的雪粒子?拍打在陶夫人的脸上,她面色发?青,彻底笑不出?来?了,听着周围的议论鄙夷,她仿佛被人剥光了衣裳点评,作为世家?高门的主?母,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当即就想转头离去,奈何顾忌着瑞王的吩咐,不得不强撑,“王妃娘娘说笑了,那不过是?气话罢了,陶家?是?绮云的娘家?,亲人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过不去的隔夜仇。”   “陶夫人说的云淡风轻,是?因?为刀子?没割在你身上吧?”闻姝把陶绮云的袖口往上捋了些许,当着众人的面露出?那刀疤,嗓音凌厉胜过冰雪,“绮云自出?阁,被婆家?虐待,身上伤痕累累,陶夫人身为母亲,可曾去探望过一次?绮云割腕三刀,好不容易和离,陶夫人却收回所有的嫁妆,不许绮云回府,任其自生自灭,你们陶家?就是?这样糟践闺女的?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陶家?比虎还要毒!”   围观的百姓踮起脚尖去看陶绮云手腕上的疤痕,“天呐,这也忒狠心了,好歹也是?自家?闺女。”   “听说陶姑娘是?庶女,真是?可怜啊,有个这样恶毒的嫡母。”   陶绮云早在最初闻姝站在她跟前时就红了眼?圈,听着闻姝这番话,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与姝儿没有血缘关系,可唯有姝儿顾忌她的死活,为她说出?这番话。   陶绮云从闻姝手中抽回手腕,几?步下了台阶,在陶夫人跟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母亲,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求你们放过我?吧,从此我?入住善兰堂,与陶家?各不相干。”   陶夫人不敢对闻姝发怒,对着陶绮云却没好脸色,“你是?我?们陶家?养大的姑娘,养育之?恩你如何报答?你竟想与陶家断绝关系,你这个不孝女!”   陶绮云跪得笔直,眼?泪淌了满脸,“原本该是?大姐姐嫁去南临侯府,母亲明?知张独不是?好人,为了不让大姐姐受苦,便教?我?替嫁,嫁给?张独一年,我?就被张独打了一年,受尽委屈,身上血痕无数,腕上三刀。”   一边说,她一边将袖子?捋得高高得,胳膊上数道疤痕,尽数显露在众人眼?中,白皙的肌肤上几?抹深红色格外刺目,这是?连闻姝都?不知道的伤疤,也是?她觉得无需玉容膏的原因?,因?为身上这样的疤痕还有不少,是?任何膏药都?无法祛除的伤疤。   陶绮云眼?含热泪,仰头望着陶夫人,“若是?这些还不能偿还,那我?只有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站在人群后的周羡青望着她胳膊上疤痕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迭起,胳膊微微颤动,多想去护她,奈何此时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   闻姝快步走下台阶,放下陶绮云的袖口,扶起了她,冷眼?看着陶夫人,“夫人这是?要逼死绮云吗?即便不是?你亲生的,好歹也是?陶大人的血脉,绮云尚未满二十,你们陶家?是?要吃人吗?”   “我?……”陶夫人捏着帕子?的手指嵌入了掌心,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善兰堂的妇人高声骂了起来?,“什么高门望族,这简直就是?吃人的魔窟!”   “快走吧,人家?好不容易跳出?了狼窝,谁想回你们这虎穴,陶家?竟是?这样家?风,简直闻所未闻。”   “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怜妮子?所嫁非人,挨了一年的打,娘家?竟也不闻不问,真是?狠毒。”   “富贵人家?竟然还虐待女儿,真是?开了眼?,陶家?是?吧,往后咱们可得躲着走,别惹着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人家?可是?连亲生女儿都?能逼死。”   越来?越多的尖利骂声钻进陶夫人的耳中,她胸口起伏,又羞又恼,就连管家?都?一脸菜色,从没这么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这下好了,陶家?在定都?是?出?名了。定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儿少说围了几?十上百人,还有附近住着的百姓端着饭碗踮脚来?凑热闹,不消片刻,陶家?这档子?事就得传遍定都?。   陶夫人被嬷嬷扶着才没气倒,盯着陶绮云说:“绮云,你可想好了,没了娘家?倚靠,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被人欺辱了也无处诉苦,从前的事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回家?,我?还是?会好好待你。”   在当下,一个没有娘家?倚靠的女子?大多是?凄惨的,可再惨,也不会比死更难了,陶绮云抹了一把眼?泪,“陶夫人请回,往后我?与陶侍郎再无瓜葛,你们的女儿已经死在南临侯府。”   闻姝不欲再与之?纠缠,说道:“绮云有本王妃照料,陶夫人大可放心,陶家?往后若是?再要纠缠,陶侍郎如此亏待亲生女儿,仔细被御史参奏。”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家?都?不齐不了,如何能治国?这也是?为何世族大多好面子?,流言蜚语多了,亦会影响仕途。   “好,你攀上高枝了,我?们陶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佛。”陶夫人冷哼了声,转身就走,不想待在原地受人指点,哪怕是?瑞王的吩咐,她也不想在这里被人辱骂,一个庶女,哪里值得她这样做。   陶家?人如丧家?之?犬,灰溜溜的走了,纷纷扬扬的雪下得大了,围观的百姓也陆续散开,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很快,雪花将凌乱的脚印遮掩,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绮云,我?们进去。”闻姝扶着她往回走。   上了台阶,两人看见了站在门槛后的周羡青。   周羡青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回到厢房,闻姝给?绮云递了帕子?,“擦擦眼?泪,闹了这么一场,往后陶家?应当不会再来?了。”   “姝儿,谢谢你。”心内的感激之?情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陶绮云这辈子?都?还不清,她这条命,是?姝儿赋予的。   闻姝笑了笑,“咱们是?姐妹,不说这话,往后你就可以真正的做自己了,恭喜你。”   能帮到好友,闻姝自个也是?欣喜的,从前每回去看绮云心里总是?难受,从此以后就不必难过了。   陶绮云弯唇轻笑了下,肩上的担子?好像一下子?就卸了下去,往后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哪怕日子?苦些,吃糠咽菜都?行,总好过日日受着非人的折磨。   这事处理完,闻姝心里的石头又落下一个,神情也轻快起来?,她在善兰堂吃了一碗煮好的饺子?才离开。   回到王府,才进兰苑的院门,就见沈翊坐在廊下,眼?巴巴地盯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那双眼?睛在看见她的一瞬间透进了光。   闻姝笑笑,“坐在廊下不冷吗?下着雪呢。”   她上前,解开披风让月露拿下去,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雪花。   沈翊也不说话,就用那一双犀利的眼?神睨着她,仿佛是?在控诉闻姝回来?的这样晚。   闻姝觉得好玩,用冰凉的手捂住他的俊脸,“给?我?暖手。”   沈翊冻得一个激灵,脸黑了下来?,拽着她的手往怀里揣,“冷也不晓得带手炉。”   “你慢点,我?也没想到突然下这样大的雪,”闻姝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收回一只手,接了竹秋递来?的一盏热茶汤,喝了几?口,暖暖身子?才说,“今日陶家?来?人,耽搁了会,又在善兰堂吃了碗饺子?。”   沈翊的指腹搓着她冷冰冰的手,“我?还没用午膳,你吃独食。”   那语气幽怨的,活脱脱一个“怨夫”。   闻姝吃惊地启唇,“你没用午膳?这都?几?点了,怎么一直等。”   一旁的竹秋连忙说:“王爷进了一盅燕窝。”   闻姝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还喝药呢,哪能饿着。”   沈翊不动声色睇了竹秋一眼?,竹秋连忙低着头捧着茶盏下去了,可别怪她多嘴,这不是?怕王妃觉得她们伺候不周嘛。   闻姝瞧见了他的眼?神,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好啦,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闹脾气,我?歇会,晚点亲自给?你包饺子?,你想吃什么馅的?”   闻姝这只手才捧过茶盏,贴在沈翊脸上温温热热,他的脑袋舒服地向闻姝手心靠了靠,像是?被哄好的小孩,“你吃的什么馅?”   “瓠瓜猪肉馅,瓠瓜很嫩,你想吃吗?”闻姝眉眼?微弯,对着沈翊用了十足十的耐心。   沈翊对上她的眸,心里头暖融融,因?为等待生出?的难熬顷刻消散,“好,就吃瓠瓜馅。”   “行,走,回屋吧,我?歇会。”闻姝扶起沈翊,两人一同从廊下回到屋子?,外边的雪花洋洋洒洒,安静地落下,给?院子?里的树木盖上了一层白色的棉絮。   回到屋子?,闻姝一面洗漱,一面吩咐月露准备饺子?馅,府里没有新鲜的瓠瓜,还要去买,再把面和好,等会直接就能擀皮包饺子?。   月露领命去安排了,闻姝和沈翊上了床榻,小睡了半个时辰。   等醒来?,就听见罗管家?说宫里送来?了冬至的赏赐,大周极为重视冬至,往年还会筹备冬至宫宴,但这回沈翊受伤不便入宫,瑞王禁足在王府,也去不了,干脆就没办,顺安帝却还记得赏下东西。   略看了下礼单,赏的东西不少,其中有一个粉白色琉璃双耳瓶格外精致,晶莹剔透,闻姝看了一眼?就喜欢,“这个摆在妆奁上插花吧,好看。”   沈翊扫了眼?,点头,“是?不错。”   除去顺安帝赏的,魏皇后也赏了东西,其中有一座小桌屏,绣得是?残荷枯叶,还有一只鸳鸯,形单影只,意头实在不好,一看就是?堵心的玩意。   “这收到库里去,别摆出?来?。”瑞王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魏皇后也就只有在这样的事情上恶心人,实在算不得高明?,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仿佛透过桌屏,看出?了魏皇后的气急败坏。   因?此闻姝不仅仅没恼,还心情愉悦,沈翊亦不将这点手段放在眼?里,当魏皇后耍这种小手段时,恰恰说明?她黔驴技穷。   “不管了,包饺子?去。”闻姝放下礼单,让罗管家?安排,她洗手准备包饺子?。   沈翊因?为受伤,倒是?从来?没有这样清闲过,也跟着洗手,“我?也试试。”   “好啊,你包过饺子?吗?”闻姝觉得包饺子?不难,不用这么使劲,就由着沈翊了。   沈翊擦净手,摇了摇头,“见过母亲包。”   先前在侯府,大多是?兰嬷嬷包饺子?,今日兰嬷嬷也在,正在擀皮,闻姝就教?闻姝包饺子?,“包饺子?可简单了,放上馅料,双手一捏,就成了个元宝形状。”   沈翊眼?睁睁看着一张饺子?皮在闻姝手中变成了饺子?,可却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闻姝笑,“学会了吗?”   他老实摇头,“你慢点。”   闻姝又教?了一遍,“这个不难。”   沈翊跟着学,结果捏了个大肚子?元宝,馅料被挤出?来?了,沾了一手的馅料……   “哈哈哈,你馅料放多了,”闻姝笑得肚子?疼,“一点点就可以。”   不仅闻姝在笑,围着的兰嬷嬷月露等人嘴角也悄悄地扬起,只是?不好像闻姝那样放声大笑,免得收获王爷的冷脸。   可不是?谁都?有王妃的胆子?。   沈翊抿了抿薄唇,他从没下过厨,做得不好被笑话倒也没甩手不干,又包了一个,起码没“露馅”。   “不错,四哥很有天赋嘛。”闻姝夸赞道,果然是?四哥,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他还会亲手做簪子?,闻姝觉得自己学的东西不少,其实四哥学的更多,他背负着更重的担子?。   沈翊把包好的饺子?放在盘子?里,和闻姝的摆在一块,一眼?就看得出?来?哪个是?他的“杰作”,实在是?太丑了。   他忽然说:“我?幼时见母亲往饺子?里塞铜板,我?为了吃到铜板,吃到走不动道,连夜请了大夫来?看。”   关于过去之?事,沈翊甚少在人前说,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但不知怎么,看着他的饺子?和闻姝包的饺子?贴在一块,他忍不住就说出?了口。   或许感受到了爱意,连那层盔甲也会软成温柔的水。   闻姝羡慕地笑了下,“我?曾在书上见过,但自个包饺子?还没这样玩过。”   哪怕沈翊只有短短十年与母亲一起的幸福光阴,可那也是?闻姝毕生不可求之?物。   沈翊看了她一眼?,吩咐凌盛去找几?个小金元宝来?,把金元宝包进了饺子?里,“看姝儿运气如何。”   闻姝挑了挑眉梢,“我?一定多吃几?个。”   一群人包饺子?也快,天才擦黑,饺子?已经包好,大锅里的水煮开,一个个白滚滚的饺子?被放进锅里,那几?个放了金元宝的饺子?混入其中,再也分不清。   一刻钟后,饺子?煮好端上来?,厨房还搭了不少小菜,闻姝用瓷匙舀起一个扁扁的饺子?,“这个一看就是?四哥包的。”   沈翊初次包饺子?,大小不一,不像闻姝个个都?像是?拿尺量好的。   “这个没金元宝,”沈翊笑,“给?我?吧。”   “对哦,一看就没有,”闻姝不给?,咬了一口,“四哥包的饺子?,当然要我?第一个吃。”   闻姝一口吞了饺子?,竖起大拇指,夸张地笑:“好吃,郎君真乃高人也,第一次包饺子?就这么好吃!”   馅料不是?沈翊做的,饺子?皮不是?沈翊擀的,吃饺子?的酱料小菜也不是?沈翊调的,沈翊就只是?双手捏了一下饺子?皮,却仍旧获得了闻姝的夸赞。   明?明?看得出?来?闻姝是?在逗他开心,沈翊还是?忍不住笑弯了唇,一件很小的事,却让他觉得满足,小两口过日子?,能过成这样,大抵也不错吧。   他没有父亲,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做一个好丈夫,他摸着石头过河,只想把最好的都?给?闻姝。   闻姝今日的运气还真不错,她吐出?嘴里的小金元宝,扔进一旁的水碗里,“第五个了!”   一大盆饺子?,金元宝混迹其中,可闻姝却能一连吃出?五个,可不给?她乐开了花。   沈翊笑看了眼?,“运气极佳,我?一个都?没吃到。”   闻姝吃饱了,欣喜地用瓷匙从水碗里捞起一个个小金元宝,用帕子?擦干,活像个守财奴,眼?睛亮闪闪,“五个金元宝,发?大财啦!”   “你碗里还有两个饺子?,吃完说不定就有。”闻姝捧着金元宝笑得合不拢嘴,她现?在坐拥金山银山,却还是?会为了这几?个小小的金元宝高兴。   沈翊用筷子?夹了下碗里的两个饺子?,其中一个有些硬,他不动声色地吃了另一个,然后把碗递给?了闻姝,“吃撑了,还有一个,你吃了吧。”   “我?吃饱了。”闻姝瞥了眼?剩下的一个饺子?。   沈翊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就一个,不碍事,吃吧。”   闻姝放下小金元宝,勉为其难地说,“行吧,那就再吃一个,待会要去院子?里消食,要不然睡不着。”   她夹起最后一个饺子?,蘸了蘸醋,放进嘴里,牙尖一硬,她雀跃抬头:“最后一个,被我?吃到了!”   “六六大顺,姝儿来?年财运亨通。”沈翊温柔地望着她的笑颜。 第062章 遗腹   拢共就六个金元宝, 全部进了闻姝的?口袋,她一整晚都?喜笑颜开,脸都?要笑僵了, 就连给沈翊沐浴时, 也是一脸笑意,羞怯都?少了几分。   沈翊受伤以来, 还没沐浴过,未免伤口进水, 都?是拧了帕子擦洗,他早就想沐浴了,奈何闻姝不允许。   也是见?他伤口恢复的?更好些,闻姝才?叫人把池子里的?水烧热, “你别乱动?,我给你洗,伤口还不能?碰水。”   伤口那处敷了这么久的?药, 一阵苦涩的?药味, 实在算不得好闻, 谁叫他伤得这样重, 能?捡回来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别的?也不敢强求,闻姝都?闻习惯了。   “没动?。”沈翊自受伤后, 再老实不过。   闻姝抬眸睨着他,“还说没动?,它碍着我了。”   沈翊:“……”   他滚了滚喉结, 嗓音低哑, “我控制不了。”   本就心火旺盛,闻姝亲手为?他沐浴, 小沈翊都?疼得要炸开了。   “小色鬼。”闻姝修长的?指尖弹了下,格外滚烫的?触感,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大胆之事。   “嘶……”沈翊倒吸一口凉气,连身子都?弓了起来,一把握住闻姝的?手,“别碰。”   “不让我碰,我怎么帮你纾解?”闻姝跪坐在水池里,仰头看着沈翊,她身上还穿着一件里衣,只是被水打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尽显窈窕身姿,欲盖弥彰,比不穿还要令人血脉偾张。   沈翊瞥开视线,总觉得鼻腔有些热,生怕丢脸,“你真要帮我?”   闻姝笑盈盈,“这有什么假,总不能?真叫夫君憋坏了,让我守活寡吧。”   羞怯是羞怯,可一旦开了头,瞧见?沈翊面上别扭的?神情,还挺有意思。   “不过我不知该如何做,郎君,教教我呗。”闻姝双手搭在他膝上,细腻的?指腹在他紧绷的?肌肉上游走,带起了一阵战栗,小沈翊愈发激动?了。   沈翊握住她作乱的?手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有种被人“调戏”之感,可在这件事上,向来是沈翊作主导。   他握住闻姝的?柔荑上移,“你摸摸它。”   “好热……”闻姝的?耳垂也被氤氲的?热气熏得发烫。   “啧……”沈翊咬紧后槽牙,才?没在碰到她柔软掌心时失态,憋得太久,忍得着实难受。   可即便他强忍,也没坚持太久,毫无?预兆地?泄在闻姝手中,他呆了下,闻姝更是呆住了,睁着一双潋滟着雾气的?眸子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抱歉,忘和你说了。”沈翊连忙用巾帕去擦闻姝的?手,动?作太急,分明巾帕就在咫尺之间,他却拿了两次才?拿起来。   “你好快啊……”闻姝擦着手,轻声嘟喃,她还以为?要很久呢。   沈翊的?脸黑成了锅底,下颌线绷紧,眸子深邃的?叫人畏惧,“姝儿,别挑火。”   “啊?”才?擦干净手的?闻姝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就挑火了?   沈翊握住她的?手腕,嗓音哑得不像他,“在床榻间,男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快’字。”   闻姝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可你确实快啊,既然好了,那就起来穿衣吧,水都?脏了,叫人换一池子水。”   “……”沈翊额头青筋急促跳动?,像是在忍耐什么,但最?终没有忍住,他伸手把预备起身的?闻姝扯了回来,坐到腿上,“还没完。”   在四溅的?水花中,闻姝瞪大了眼睛,娇臀下的?滚烫昭示着她的?大意。   “还、还来?”闻姝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连水花有没有溅到沈翊伤口都?忘记看了。   “你不是嫌快?”沈翊的?语气里是明晃晃地?咬牙切齿,“既然嫌快,那就慢慢玩。”   闻姝浑身浸在热水中,后背却隐隐发凉:“……”   池中云雾缭绕,这一小片天地?犹如瑶池仙境,水声哗哗,伴随着男人间或地?闷哼声,久久未散,   闻姝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她心里就是特别的?后悔,后悔自己?嘴贱,话多,好端端的?非要去招惹他干什么呀!   到了最?后,她的?双手都?抬不起来,十根手指头酸软无?力,微微发颤,看着沈翊欲哭无?泪,“四哥,我困了。”   纾解过后的?沈翊却一改先前的?颓丧,精神抖擞,连眼底的?乌青都?好似没了,好整以暇地?望着闻姝,“快吗?”   闻姝:“……”   她宣布,沈翊就是这个世上最?记仇的?男人!   闻姝回到床榻时都?有点迷糊了,沾着枕头就陷入睡眠,分明只是动?动?手,可她却觉得浑身疲惫,筋疲力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没功夫搭理沈翊。   半梦半醒间,闻姝在脑海中反复告诫自己?,再也不要说“快”字了!   次日她睁开眼,看着帐顶的纹路出了好久的神,抬起手才?发觉胳膊无?力,十指酸痛,她蹙紧了秀眉,仿佛掌心还有那滚烫的温度。   她抬手扯了下铃,都?觉得没劲,无精打采地坐了起来,月露进来伺候,别起帐子,“王妃。”   闻姝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月露扫了一眼滴漏回:“快巳时了。”   闻姝听见?某个字眼,手指微抖了下,“王爷去哪了?”   月露扶着闻姝下了床榻,侍女捧着干净的?衣裳过来,“徐大人来了,王爷去了书房。”   闻姝撇了撇嘴,“饿了,传早膳吧。”   先填饱肚子最?重要。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累得连筷子都?不会使了。   偏偏早膳厨房做的?羊肉汤面,本意是下雪吃着羊肉暖暖身子,结果?她筷子夹不住面条!   都?怪沈翊!   “王妃,是不合胃口吗?”月露见?她捏着筷子一直没动?。   闻姝无?奈,只能?放下筷子,“昨晚包的?饺子还有吗?想吃饺子。”   “有的?,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月露说着端起汤面去更换。   正好沈翊回来了,外边下着雪,短短的?路程,打着伞,他肩上还是飘了雪花,带进来一屋冷冽。   “才?用早膳?端走做什么?”沈翊瞥了眼月露手上还没动?过的?汤面。   月露解释说:“王妃说想吃饺子。”   沈翊看向闻姝,闻姝小嘴一瘪,背过身去,那小模样,满是怨念。   他略想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接过月露手中的?汤面,“不必换了,你们先下去。”   月露狐疑地?看向闻姝,见?她没说什么,就顺从地?招呼侍女退下了。   门?被合上,汤面搁在桌上,沈翊单膝跪地?,在闻姝跟前蹲下,拿眼觑她,笑:“呦,嘴角都?翘起来了。”   “哼。”闻姝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沈翊握住她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手酸?”   “你还好意思说,”闻姝抽回手,不让他碰,“都?怪你!”   “毫无?节制,往后再也不会帮你了。”闻姝小嘴瘪着,她就不该心软,谁知道他这样过分,闻姝都?算不清到底几次。   “别啊,我错了,”沈翊认错的?速度倒是快,讨好的?笑着去拉她的?手,“谁叫你挑衅我,你不知道嘛,男人在床上最?容不得挑衅。”   一个“快”字,燃烧了沈翊全部的?理智,本想浅尝辄止,最?终酣畅淋漓,是有些过了。   “你还好意思说。”闻姝秀气的?娥眉拧起,一脸控诉,那小表情,给她委屈坏了。   沈翊抬手认输,“不说了,我不说了,饿不饿,我喂你吃面。”   他缓缓站了起来,在闻姝身侧坐下,端过汤面,用筷子夹起,喂到闻姝唇畔,“气我也得吃饭,吃饱了再气不迟。”   闻姝也不想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鼓了鼓雪腮,张嘴吃了。   下着雪的?天气,一碗热汤面下肚,闻姝整个人都?舒服起来,“饱了。”   “好。”沈翊把剩下的?一点吃了。   吃完面,太医来了把脉,自从沈翊受伤,太医日日都?来燕王府,几乎要住在王府了。   把了脉,太医又看了眼沈翊的?伤口,脸色凝重了几分,“王爷这伤口可是碰了水?伤痂边缘泛白。”   闻姝一听,哪还有心思斗气,连忙去看,还真是,“太医,可有大的?妨碍吗?”   昨晚闹得太过,她也没注意到,闻姝睨着沈翊。   沈翊轻咳了声,“昨晚沐浴时不小心沾了水。”   太医方?才?已经把过脉,对?沈翊身体了解透彻,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却没说什么,“王爷伤口愈合的?不错,没有大碍,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有劳太医了。”闻姝脸颊微红,总觉得面对?太医,好像连隐私都?没有了,都?怪沈翊,她又悄悄地?剜了他一眼。   真是丢死人了!   沈翊余光瞥见?,还对?着她勾了勾唇角。   闻姝扭过头,懒得理他。   送走太医,闻姝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沈翊的?伤口,愁眉紧锁,“就你,非要胡闹,都?说别乱动?。”   他伤在胸口,闻姝不知做了几回噩梦,日日都?盼着能?早点痊愈。   “不碍事,太医不是说了,再过一段时日就好了。”沈翊忍不住去握闻姝的?指尖,“不气了吧?”   “松手,我还生气呢,你别拉拉扯扯,不成体统。”闻姝嗔怒。   沈翊笑,“我拉拉自家娘子的?小手怎么就不成体统了?难道要让我去拉别的?姑娘的?手吗?”   闻姝一脸凶巴巴,“你敢。”   “不敢不敢,别的?姑娘我瞧都?不瞧一眼,为?夫眼里只有姝儿。”沈翊仰头在她下巴尖亲了下,“不气了,气大伤身。”   闻姝又哪里是真和他生气,“好了,你松手,我去把窗打开透透气。”   沈翊松了手,闻姝把西边的?窗打开,风往里灌,雪屑也飘了进来,“雪好大啊。”   风虽然冷,但扑面而来的?气息,让人头脑瞬间清醒。   沈翊侧过身坐,“嗯,定都?还算好些,北漠有些地?方?已经下了大半个月,有些地?方?的?积雪比人高,朝廷正在准备赈灾。”   “国库有钱吗?北漠的?冬衣送去了吗?”边境还好,冬天不算冷,可北漠的?冬天能?冻死人,所以每年北漠军营的?冬衣都?要最?厚实的?。   “冬衣早送去了,只是这次国库还真拿不出多少赈灾的?银钱,徐音尘方?才?就是来和我说这件事,”谈起国事,沈翊面上褪去玩笑,转为?严肃,“眼见?年底,宫里各处的?开支颇多,大雪压身,不仅仅是赈灾粮,还要修建新的?房屋,处处都?要用钱。”   一到年底,顺安帝要赏赐官员,彰显天恩,这部分钱户部不敢动?。   “那要咱们府里出银子吗?”闻姝走到书案前,上头摆着的?是她还没看完的?账簿,“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沈翊摇头,“这次咱们不出手,让魏家去。”   上两次燕王府赈灾已经拿出了一大笔银子,沈翊也不是金山,这样下去迟早要被搬空,身上没钱,很多事都?不好办。   “魏家?他们能?出这个银子吗?魏家还在操办魏鹏程的?丧仪吧。”瑞王禁足,魏家失了嫡长孙,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闻姝都?许久没听着魏家的?消息了。   沈翊轻嗤了声,“给点甜头就能?咬钩,为?了瑞王的?前程,她们不得不办。”   坤宁宫。   雪下得这样大,承恩公?夫人还是冒雪进宫,只因魏皇后急着见?她。   “娘娘有何要事?托人递个信便是。”承恩公?夫人孙氏年纪本就在这,先是丧子,再丧孙,接连受此打击,短短数月,鬓角头发已花白,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如今不大爱动?弹,极少入宫。   魏皇后望着母亲憔悴的?容颜,心里不忍,“鹏程的?丧仪办得如何了?”   “唉,娘娘别提了,是老身没福气,连孙儿都?护不住。”孙氏眼角顿时泛起了泪花,魏宗这个小儿子,和魏鹏程这个嫡孙,是最?疼爱的?两个孩子,一前一后都?没了,孙氏有小半个月都?没能?起得来床。   孙氏弄得魏皇后也红了眼圈,“母亲勿哭,鹏程之事,你们可查出了眉目?”   “没有,来来回回地?查,蛛丝马迹找遍了,半点也找不出燕王和此事的?干系。”孙氏用帕子擦拭眼泪。   “一定是燕王!”魏皇后笃定道,哪怕没有证据,也从不考虑第二个人选。“燕王老谋深算,安排周羡青将计就计,害得瑞王禁足,又害死了鹏程,本宫与?他不共戴天!”   “燕王太狠了,对?自己?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听说他险些就死了,命怎么就这样好,这都?能?活下来。”燕王一出苦肉计,让瑞王被顺安帝厌弃,魏家失了魏鹏程,一石二鸟,魏家上下斗志都?去了大半。   “他就不该活下来,若没有他,阿弟和鹏程都?不会死。”魏皇后攥紧了拳头,“母亲,咱们可万万不能?认输,若是让燕王做了储君,咱们家就全完了。”   魏皇后哪里会不明白沈翊是在报复魏家,报曲家灭门?之仇,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一力扼制沈翊,可谁都?没有想到,死里逃生的?沈翊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短短半年,让魏家和瑞王吃尽苦头。   孙氏唉声叹气,“娘娘在宫里头,不知道宫外百姓传得有多难听,瑞王民心尽失,再想争那个位置,难啊!”   残害手足,这个罪名寻常人家背负都?要被扭送大牢,也就是瑞王身为?皇子,只得了个禁足,可禁足对?瑞王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惩罚了。   魏皇后道:“民心虽失,但可挽回,只要咱们下点功夫,燕王能?做之事,咱们亦可以做,那群刁民不过是井底之蛙,人云亦云罢了,只要银钱洒下去,扭头就能?为?瑞王说话。”   “娘娘的?意思是?”孙氏有些没明白,仰头看着凤座上的?魏皇后。   魏皇后还没说话,殿外来了个冒雪求见?的?小太监,站在魏皇后身后的?崔嬷嬷走到门?外听了小太监的?回禀,喜气洋洋地?回来,“娘娘,老夫人,大喜,宫外传来消息,五公?子的?通房诊出了喜脉。”   “当真?”孙氏惊愕地?站了起来,“怎么我没听说?”   崔嬷嬷笑说:“是才?把出来的?脉,大夫说有两个月了,这是上天眷顾,给五公?子留了血脉,娘娘与?老夫人也可稍稍宽慰些许。”   魏皇后笑了,“母亲,这是好事啊,快吩咐个太医,一会随着母亲出宫去给她诊脉,定要保下这个孩子。”   “是,是,”孙氏含着泪笑了,“无?论是男是女,总归是鹏程的?血脉。”   “可惜只是个通房,闻妍嫁过来这么久,肚子也没反应,真是不中用。”魏皇后因为?不满闻姝,连带着闻妍也不待见?。   孙氏再度坐了下来,“能?留个血脉就不错,我也不指望别的?,只要能?生下这个孩子,咱们便不会亏待了她。”   魏皇后颔首,“母亲说的?是,鹏程有个遗腹子,母亲也能?欣慰些许,要注意自个的?身子,咱们家在定都?显赫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本宫今日让母亲来,就是想和母亲说魏家的?出路。”   “北漠雪大成灾,急需一笔银子赈灾,前两次燕王都?拿出银子赈灾,才?赢得了百姓的?爱重,这次可千万不能?让燕王夺得先机,瑞王能?否重获皇上欢心,也在此一举。”   孙氏思忖片刻道:“娘娘是想让魏家出赈灾款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北漠此次雪灾范围颇广,没个百万两,怕是杯水车薪。”   “咱家也不缺银子,百万两能?挽回魏家和瑞王的?名声,还能?博得皇上青眼,值得了。”魏皇后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百万两银子于她而言不过是小数目。   孙氏有些犹豫,这些日子魏家丧事不断,银子花销极大,“这事还得和你父亲商议一二。”   魏皇后心下不满,但也不能?直说:“母亲,瑞王才?是咱们的?希望,若是让燕王上位,咱们家再多的?银钱也留不下来,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从前魏家是不屑于做这些讨好百姓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燕王靠着施了几次小恩小惠,就得了诸多民心,他们也不得不东施效颦。   若再不想法挽回民心,瑞王此生怕是登基无?望,魏家全部都?要跟着完蛋。   孙氏也晓得其中的?重要性,“好,回去就与?你父亲说这事。”   魏皇后就是为?了这件事,说完留孙氏在宫里用了午膳,让人将其送出了宫,顺便派了太医跟着孙氏回魏家。   一个小小的?通房有孕,却劳动?了太医,足见?魏皇后对?魏鹏程遗腹子的?看重。   有喜的?是魏鹏程七八个通房其中一个叫苔儿的?,是魏家的?家生子奴婢,原是承恩公?世子夫人院子里伺候的?,魏鹏程看上了她的?两分姿色,要了过来,但不大上心,一月里头可能?去个一两次,谁知道运气这般好,竟然这个时候有喜了。   大夫把出喜脉时,苔儿瞬间觉得自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五公?子没了,她怀的?可是五公?子唯一的?血脉,往后谁还敢小瞧了她去。   再一见?承恩公?夫人亲自带了太医来给她把脉,顿时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连闻妍这个主母都?不大放在眼里,只要她能?生个儿子,五公?子这一脉,往后就是她做主,闻妍算得了什么。   闻妍自然瞧出了苔儿眼中的?轻视,可也没奈何,苔儿一把出喜脉,连承恩公?都?喊她过去见?了一面,厚赏了她,要她好生养胎。   现在魏皇后派了太医来,这下苔儿可不就是水涨船高,连她在魏家的?小管事老子娘都?挺直了腰杆子,不知多少人巴结。   眼瞧着孙氏在这里,闻妍不得不故作大度,“祖母,母亲,妾身不争气,没能?为?夫君诞育子嗣,如今苔儿妹妹有喜,妾身喜不自胜,往后一定好生照料,将苔儿当成亲妹妹,不如就将苔儿妹妹抬做姨娘,也好让她安心养胎。”   苔儿有喜,抬做姨娘是迟早的?事,还不如闻妍先开口,也能?博得一丝贤良的?名头,如今她做了寡妇,也只有所谓的?名声能?让她好过一些。   孙氏点点头,“你也算是明事理,就依你所言,拨个院子让苔儿住着,这个孩子也是你往后的?依靠,得尽心照应。”   要不是有这个孩子,魏鹏程一脉断了,闻妍在魏家就成了多余的?那个人。   身为?正室,却要依靠一个庶出,闻妍从没听过谁家做正妻做到她这个份上,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都?怨闻姝,若不是闻姝害了她,她早该有子嗣了!又怎会需要依靠一个庶子。   闻妍心里的?怨恨比鬼还要深,袖下的?指甲嵌入了肉里,面上却只能?露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妾身明白,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好苔儿妹妹。”   苔儿就这样做了姨娘,可那派头却是连闻妍这个正室都?压了下去,嘴角得意遮掩不住,“妾身谢少夫人关怀,一定平安生下麟儿,为?公?子延续血脉。”   闻妍瞧着苔儿行礼敷衍的?连膝都?没弯下去,当着众人的?面,却只能?视而不见?,心里滴着血,亲亲热热地?拉着苔儿的?手称姐道妹,仿佛两人真是情同姐妹。 第063章 机会   但装得再好?也不是亲姐妹, 即便是亲姐妹还互生龃龉,更何况是一个?通房丫头爬上来的妾室,闻妍对苔儿好?脸色, 可苔儿却仗着肚子里那块肉, 对闻妍颐指气使,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 还在大厨房抢了要炖给闻妍喝的燕窝,直言她肚子里的小公子想喝燕窝了。   闻妍能怎么办, 总不能再抢回来,苔儿有喜,整个?魏家?格外关注,连承恩公都?发话要善待她, 闻妍要是敢对苔儿拿出正室的派头,苔儿装个?不适,借着肚子拿乔, 闻妍必落不着好?。   实在是受够了苔儿的气, 闻妍气冲冲地回永平侯府找章氏去了, 一口水没喝, 倒是说了一箩筐话, 把?章氏都?说得脸黑了。   “这个?小贱婢,仗着肚子里那块肉猖狂, 你也别气,暂且忍她一段时?日,待她生下孩子再说。”章氏这些日子在侯府过得虽好?, 赵姨娘去了, 老夫人愈发不管事,整个?侯府都?在她的拿捏之?中, 可是两个?女儿都?过得不好?,她夜里头也睡不着。   从前?章氏最得意闻娴和闻妍高嫁,可如今闻娴彻底失了夫君欢心,已?有数月独守空房,倒是手底下妾室一个?一个?多起来,还要因为没有生育被婆母责怪,一日比一日难熬。   再是闻妍,原本多好?的亲事,偏偏闻妍中了闻姝的算计,再不能有孕,这也就罢了,魏鹏程竟也被玄熊吃了,可怜闻妍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章氏愁得头发都?白了。   闻妍气得眼睛通红,“母亲,她现下才两个?月就敢这样对我?,待她生下孩子,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出嫁从夫,成亲不过一年?多,丈夫就没了,闻妍都?不敢想,她一个?人要怎么在偌大的魏家?活下去,自从魏鹏程去世,府里的下人待她肉眼可见的敷衍起来,要不然从前?怎么敢将她的燕窝给了苔儿。   章氏拍了拍她的手,睨了她一眼,“傻孩子,她能怀上不算本事,生下来母子平安才算数,待来日生产,你做点手脚,去母留子,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依靠,魏家?还能为着一个?贱婢与你算账吗?”   闻妍恍然大悟,却又?挣扎着咬了咬唇,“母亲,这能行吗?”   她虽也看不惯苔儿,可毕竟是一条性命,她还没做过这样的事,胆怯自然有一些。   “你别亲自动手怕什么,”章氏指点着她,“她不是爱吃燕窝,你就多多的送,贱婢没吃过好?东西,小家?子气,见点好?东西就藏不住,吃得多了,胎儿过大,届时?难产,魏家?定是要保孩子,你作为正室,这个?没了生母的孩子,自然要留给你照顾。”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记在你名下,就是嫡出,也是你往后的依靠,”章氏不愧是在后宅浸淫多年?之?人,一条恶毒的计策顷刻之?间就成型,“嫡出比庶出要尊贵得多,想必魏家?也希望要个?嫡出子嗣来为五公子延续血脉。”   闻妍被母亲说得心口都?热了起来,先前?黯淡的眸子亮了,嘴角扬起笑,“果然还是母亲才智多谋,女儿受教了。”   章氏笑着说:“你才多大,往后的风浪多着呢,你身为侯爷的嫡女,有了这个?孩子,即便守寡也差不到那去。”   有个?孩子养在跟前?,无论是嫡出庶出,还是男孩女孩,总归比无所出要好?,章氏心里头为闻娴叹气。   说到永平侯,闻妍问?道:“母亲,您先前?不是怀疑赵姨娘给父亲通风报信吗?父亲可来信了?”   一想起赵姨娘生前?那番话,就叫章氏汗毛竖起,脸色冷了下来,“那贱人怕是吓唬我?,她根本没派人往边境递信,你父亲寄了信回来,也没说这件事,倒是说了些别的。”   “什么?”闻妍好?奇地问?。   章氏干脆把?信件拿了过来,展开给她看,“你父亲想叫你三?哥去边境磨练磨练。”   “去边境?那可是在打仗,刀剑无眼,三?哥的骑射也算不得好?,母亲怎能放心?”她们一直生活在安稳的定都?,从未见过刀光剑影,却对其畏惧不已?,打仗可不是小事。   章氏蹙眉,“也是担心你三?哥的安危,不大想让他去,况且你三?哥也不愿去,边境苦寒,你三?哥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那可如何是好??父亲的命令也不便违抗。”闻妍心里头对永平侯还是畏惧的。   章氏把信件对折,装了回去,“我?打算让闻璟去,你父亲既开了口要让儿子去边境历练,不能不送个儿子过去,赵姨娘死了,老二虽说做了我?身边的一条狗,可我?总怕他来日得了侯爷信重会反咬我?一口,姚氏一个?贱妾,翻不起浪来,闻璟也一直不出挑,若是死在战场上,你二哥也就少了个威胁,一举两得。”   闻妍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那就依母亲的,姚姨娘愿意吗?”   章氏轻哼,“她自然不乐意儿子离开她,但侯府轮不到她做主,今日闻璟就要启程离京。”   赵姨娘死了,闻琛已?不足为惧,虽说章氏也没将姚姨娘和闻璟放在眼中,但少一个?隐患总是好?的。   “那就好?,他去了最好?别回来,将来还能少分一份家产呢。”闻妍自小被章氏念叨“侯府家产都是闻琅”的,现下脱口而出亦是家?产。   魏鹏程死了,闻妍没有子嗣,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侯府,只要闻琅继承爵位,她在魏家?也能好?过些。   “娘,父亲除了这封信,还有别的吗?他可有说边境之?事,何时?回来?”闻妍解释着,“我?现下在魏家?境遇尴尬,若是能知晓些边境之?事告知公爹,兴许能让婆母看重两分。”   先前?魏鹏程就总让闻妍回侯府向章氏打听永平侯在边境的事,闻妍也明白几分,想必是公爹想知晓,才叫魏鹏程吩咐她。   “侯爷给我?写的信倒没有,不过他还给你祖母,还有管家?也递了信,待我?寻了机会拿来看看,大不了我?以你祖母的名义写信去问?你父亲,只要能让你好?过些,我?总会想法子帮你。”章氏慈爱地抚摸着闻妍的脑袋。   闻妍喜笑颜开,“谢母亲。”   这边母慈女孝,那边却正上演着母子分别,姚氏的眼泪沾湿了帕子,“璟儿,一定要多多保重,听你父亲的安排,勿要骄纵,入了军营,一切以军中法纪为重。”   十七岁的闻璟已?比姚氏高出一个?头,身材虽算不上魁梧,但也挺拔,像个?世家?公子的样子,他褪下锦绣袍服,身着便于行动的黑色窄袖骑装,今日要骑马离京。   “姨娘勿忧,待孩儿在前?线建功立业,接姨娘出府别居。”闻璟丝毫不胆怯,也不忧虑,反而眼中满是渴盼,好?似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在章氏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过活的日子,闻璟早就受够了,更受够了生母被章氏当?成婢女呼来喝去,他一定要改变他们的命运!   姚姨娘点点头,拍着儿子的肩,“你有这份心就好?,你父亲原是要三?公子去边境,三?公子不愿意去,我?却觉得这是好?机会,你父亲显然想要历练三?公子,将来好?继承爵位,他不乐意去,你去,姨娘不求你建功立业,只要博出一小份天地,不必再看人眼色足以。”   章氏要闻璟去边境时?,姚姨娘对着章氏不情不愿,可心底里却知道这是一个?机会,没有独自经历过风雨的雏鸟如何能长成雄鹰,永平侯分明是给闻琅机会,闻琅把?握不住,那就别怪旁人抢占先机。   “我?明白,姨娘好?生保重身子,等儿子回来。”闻璟不怕上战场,却担心姚姨娘,因为赵姨娘才死不久,他怕章氏会对姚姨娘下手。   姚姨娘笑着拭泪,“放心,姨娘会好?好?的,我?向来不起眼,夫人不会拿我?怎么样。”   她本就是婢女,得了永平侯的青眼,做了姨娘,还生下闻璟,她没什么好?求的,只盼着闻璟博一份功名,将来娶个?贤妻,她此生足矣。   母子俩依依不舍,可最终还是要分别,姚姨娘不便出府,只送他到院门,儿子的身影不见了,就叫丫鬟关了院门,吩咐院子里丫鬟婆子,往后要更加谨小慎微。   她回头看了眼院子外,手上攥着帕子,心里默默地盼着闻璟平安归来。   闻璟离了侯府,却没第一时?间出城,而是转道去了燕王府,求见闻姝。   闻姝正在折梅花,下了几日雪,天气冷,却催得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她挑了几支插瓶,陡然听见门房来说闻璟求见,她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八弟见我?做什么?”闻姝莫名其妙,她自出阁,和侯府的人就没什么来往,逢年?过节也不回去,先前?在侯府也和姚姨娘闻璟没什么交集。   沈翊接过她手里才剪下来的梅枝,轻嗅了嗅,“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行,你去吗?”闻姝用热水洗了洗手,拿过帕子擦净。   “陪你一起。”沈翊把?梅枝交给了月露,两人一同?去了前?厅。   “参见燕王,燕王妃。”闻璟给两人行了跪拜大礼。   闻姝使了个?眼色给小厮,扶起了他,“许久不见,八弟长高了不少,天气寒凉,怎么穿得这样少?”   从前?在侯府闻姝和闻璟没什么来往,但同?时?闻璟也是侯府里少有没欺负过她的人,因此也愿意交谈几句。   闻璟起身,“七姐姐,今日冒昧来访,是想问?你可有东西要带给父亲,我?奉父命,今日前?往边境。”   “你要去边境?父亲只让你去吗?”闻姝还真没想到。   闻璟也坦荡,摇了摇头,“父亲想让三?哥去,三?哥病了,我?替三?哥前?往。”   闻姝心下了然,原来是被推出来的,“父亲在边境,你若能得到父亲亲自教导,这也不错。”   她不由地在心里骂了闻琅一句“愚蠢至极”,谁看不出来永平侯是想培养接班人,章氏怎会蠢到让闻琅去边境。   “你先坐会,我?正好?给父亲做了几件衣裳,你帮我?带过去。”原本闻姝想过年?之?前?托人带去边境给永平侯,既然闻璟来了,就叫他捎过去得了。   闻姝去收拾东西,闻璟有些拘束地坐了下来,独自面对着燕王,心里头颇为局促。   沈翊与闻璟也不熟,相比之?下,姚姨娘和闻璟在侯府更像透明人,闻姝被欺负,那也是有人在意,闻璟这样的,更像是荣郡王一般,不打眼。   今日再看,倒觉得闻璟和永平侯还有几分相像,只是面容稚嫩,此前?也一直没见他显露过才华能耐,但战场是最锻炼人的地方,闻璟要是真心诚意想去,将来兴许有一番作为。   沈翊捡了点不打紧的事和他聊了几句,也不算热络,但好?在没冷场。   闻姝很快回来,拾捡出了一个?箱子,主要就是一件厚实的大氅,她亲自做的,边境不像北漠严寒,但也不是不冷,大氅能御寒,“那就劳烦八弟了,到了边境,代我?向父亲问?安。”   “七姐姐客气,我?一定带到,”闻璟接过箱子,欲言又?止,“往后我?不在京,七姐姐若方便,可否看顾我?姨娘一二,也不麻烦七姐姐,只是若姨娘命悬一线,恳求七姐姐照拂,我?定感激不尽。”   见到闻璟的时?候,闻姝就猜到了他有所求,毕竟两人上次说话都?不知是何年?何月,赵姨娘已?死,姚姨娘是父亲唯一的妾室,姚姨娘也没做对不起闻姝的事,看顾一二也不是不行。   “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会帮忙。”闻姝答应着。   闻璟又?跪下来给闻姝磕了个?头,“谢七姐姐,那我?便走?了。”   “一路顺风,保重身子。”闻姝看他拎着箱子离开。   沈翊站在她身后,“进屋吧,别吹了冷风。”   闻姝颔首,“回屋修剪梅枝去。”   两人从廊下回到兰苑,倒是一点风雪都?没沾上。   “章氏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闻姝想想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她向来骄纵闻琅,她哪里舍得亲儿子去刀剑无眼的战场,闻琅在定都?长大,八成他自己也不乐意去。”沈翊坐在榻上,看着闻姝捏着剪子修剪梅花。   “真蠢,想要继承爵位,又?不想付出心血,哪里有这样的便宜,父亲见到闻璟,一定会对章氏失望至极。”闻姝都?不敢想永平侯的脸色,既然提出让闻琅去边境,那就说明永平侯对闻琅这个?嫡子还是抱有一定期待的,想要培养他,结果章氏这一手臭棋,定让永平侯彻底失望。   沈翊伸手捡闻姝修剪下掉在案几上的细碎花枝,“上次赵姨娘的信侯爷收到了,这怕是永平侯给章氏最后的机会。”   闻姝摇摇头,“父亲一直没有递折子请立世子,就是想看看哪个?有真材实料,届时?闻璟要是真在边境建功立业,闻璟做了世子,章氏怕是又?要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她。”   永平侯府与南临侯府不同?,南临侯就一个?儿子张独,早早请立了世子,定了爵位继承人,可永平侯虽说只有一个?嫡子,但也没有为闻琅请立世子,比起嫡庶,永平侯是定都?少有的更看重继承人能力?,想要等几个?儿子长大一些再请立世子。   虽说在有嫡子的前?提下,庶子被立为继承人,目前?定都?还未有先例,可若是闻璟在战场上立功,再加上永平侯推举,顺安帝未必会拒绝。   “她不就是这样,觉得都?是别人的错处,”说起章氏,沈翊倒想起个?事,“魏鹏程一个?通房怀了遗腹子,闻妍怕是又?在心里把?你骂了八百遍。”   闻姝还真没听说这件事,有些讶异地抬头,“运气这般好??那闻妍还不得气死。”   丈夫死了,丈夫的妾室有了身孕,往后自己都?要看妾室的脸面感活,那叫一个?憋屈。   沈翊耸耸肩,“你猜那个?通房能活到几时??”   “以章氏的性子,大抵是去母留子。”闻姝不必多想就知道那是一堆腌臜事,这个?孩子于闻妍来说也是救星,不会让通房小产,可也绝不会让通房活着用孩子在脸上作威作福。   “聪明,你说要是通房没死会怎么样?”沈翊眼中有流露些许兴味。   闻姝把?修剪好?的梅枝插入冬至那日皇上赏的粉白色琉璃双耳瓶中,想也不想地说:“那闻妍得气死。”   她后知后觉,抬眼看他,“你想帮那个?通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是想做善事。”沈翊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闻姝忍不住嗔他,“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错,我?也喜欢看热闹,我?都?被闻妍骂八百回了,总得回敬她一点什么。”给闻妍添堵,听起来就觉得不错,反正两人已?是死敌,闻姝没必要手软。   “魏家?越乱,我?越喜欢。”沈翊往后倚靠在迎枕上,“魏家?已?经在筹钱了,这次赈灾款,魏家?出大头,瑞王出小头。”   闻姝吹走?梅枝上的雪花,“皇上会宽恕瑞王吗?他才禁足多久,你伤都?还没好?呢。”   “不至于这么快放出来,想来会减短禁足的日子。”沈翊伸手捻起案几上被闻姝吹落的雪屑,一沾着手,雪就化为了水,有些凉。   闻姝不大乐意,但想到赈灾款能帮到百姓,也就罢了,“希望这些银钱能落到实处,别滚了一圈,又?回到魏家?的口袋。”   沈翊轻笑了下,用帕子擦拭指腹,“就是怕这样,所以这次皇上派了徐音尘前?往监督,有徐音尘在,魏家?不敢大张旗鼓做什么。”   “皇上还真是老谋深算。”闻姝忍不住想给顺安帝竖个?大拇指,徐音尘得罪过魏家?,已?经没办法巴结魏家?了,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为皇上办事,而魏家?记着镰州一事,也不敢在徐音尘眼皮子地下做手脚。   这次赈灾,看样子还真能帮到灾民。   但是,闻姝想到徐音尘要离京,心里头又?有些不痛快。   沈翊余光一直注视着她,觑了她一眼,“怎么了?”   闻姝微微叹气,“徐大人一走?,我?怕如黛日子不好?过,她和徐夫人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没有徐音尘从中斡旋,怕是得打起来。   沈翊哭笑不得,“你拢共就两个?手帕交,还个?个?都?让你忧心,你这爱操心的毛病不改改,往后咱们有了孩子你还不得累坏,要是多生几个?,你半刻都?不得闲。”   只是好?友都?这样操心,有了孩子,血脉相连,不得加倍操心,到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在沈翊身上?沈翊顿时?觉得还是少生几个?为妙。   “你说什么呢,”闻姝鼓了鼓雪腮,“话说起来,咱们同?房日子也不短了,我?也没有喝避子药,怎么一直没有喜?”   因为我?喝了避子药——不过这话沈翊可不敢说,他摸了下鼻尖,“这才多久,急什么,咱们两人不是挺好?。”   “急倒不急,只是怕在不知道的时?候中了别人的算计。”断生散一事,还是让闻姝心有余悸。   沈翊说:“太医隔三?差五来请平安脉,上次你病着,我?也让千留醉给你把?过脉,定然无恙,我?知道为何你一直没怀上。”   “为何?”闻姝挑眉。   沈翊笑,“因为为夫不够努力?,做得不够多,往后咱们多多努力?就好?了。”   闻姝:“……”   她抓起案几上修剪下来的一把?碎花枝,尽数扔了过去,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哈哈哈。”沈翊开怀大笑,一面笑,一面捡着身上的花枝。   闻姝早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该抱有期待。   冬至一过,大雪断断续续地下,几乎没停过,定都?一日比一日冷,院子里的梅花先后绽放,除了白梅,还种了十几棵红梅,闻姝隔几日就要折梅枝插瓶,王府的飘雪都?带着淡淡的梅香。   沈翊伤势见好?,但眼见着年?底了,他懒得去上朝,整日和闻姝躲在烧了地龙,温暖如春的屋内,或看书,或下棋,得了兴致他们还喊上月露竹夏几个?丫鬟一块玩投壶、叶子牌,总之?两人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腊八过后,闻姝吩咐善兰堂的学堂不再授课,天气太冷了,还要增添许多炭火钱,还不如等来年?开春暖和起来再办,也免了孩子们来回,要是滑倒摔跤还得一笔医药费。   沈翊在家?,她也懒得出门,只在徐音尘离京后去探望了如黛一次,算起来,都?有近二十日没见了,年?底王府事情也多,闻姝一时?没抽出空来。   却没想到如黛会到王府来寻她,虽然闻姝一点都?不想看见这样的如黛。   那日大雪纷飞,卫如黛连披风都?没穿,孤零零地跑来燕王府,见到闻姝时?,哭着扑倒在她怀中,鲜血染红了卫如黛的素色衣摆,也染红了那一片庭中积雪。 第064章 坟墓   “姝儿救我。”卫如?黛撑着病躯, 颤抖着说完这句话就晕倒在闻姝怀中。   闻姝一时之?间吓得呆住了,还?是月露上前来扶卫如?黛,“王妃, 奴婢先将卫姑娘扶到客房去, 请大夫来瞧瞧。”   虽不知卫如?黛发生了何事,可她?那裙摆上的?鲜血, 实?在是太扎眼。   闻姝回过神,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如?黛前不久才小?产,她?看见这身血,很难不担心是再一次小?产。   王府顿时忙碌起来,天上的?雪下得急, 却?遮不住地上的?脚印,星霜背着卫如?黛进了客房,闻姝让人提了热水来给如?黛换洗, 如?黛不爱要丫鬟跟着, 因此闻姝此刻连个询问的?人都找不到, 只能等如?黛醒来再说。   “王妃, 已为卫姑娘换了干净衣裳, 只是她?下身见红,血流不止, 看着不像是月事。”月露出了屋,她?伺候卫如?黛更衣,袖口都沾了些血。   不是月事, 那就是磨难了。   “怎么会?这样, ”闻姝双手互相绞着,愁眉紧锁, “你叫人去徐家打听一二。”   “是。”月露连忙去安排。   沈翊比太医先到,闻姝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主心骨,“四哥,徐大人何时能回来?”   沈翊扶着她?,“应该就在这两日,发生了何事?”   “我也不知,”闻姝摇头?,面色发白,“如?黛浑身是血的?跑进来,我都吓死了,我疑心是小?产了,可她?尚在孝期,应当不会?这么快有孕。”   若不是小?产,到底是怎么了,才会?叫她?下身血流不止,闻姝实?在想不通。   “你先别急,等太医来瞧瞧。”沈翊还?真是没想到,闻姝就两个闺中好友,还?都是命途多舛的?。   但或许不是闻姝的?好友命途多舛,而是当下的?世道,女子大多艰辛。   说曹操曹操到,成?太医来王府都熟练了,起初还?当是燕王出事,急得鞋子都穿反了。   “成?太医这边请。”闻姝和太医一道进屋,沈翊不便进去,只能在外边等着。   成?太医给卫如?黛把了脉,又见她?衣裙上渗的?血,脸色凝重起来,“王妃,徐娘子这是月事接近,又误食了某种活血之?物,才至血崩,老?朽得给徐娘子施针止血,再这样下去,于身子大有妨碍。??.??”   “好,劳烦太医了,竹夏,来为太医搭把手。”听闻不是小?产,闻姝不由得松了口气,要是短短时日小?产两次,闻姝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如?黛了。   可误食了什么,才能叫下身流这样多的?血,况且如?黛向来不好口腹之?欲,徐音尘又不在家,她?哪会?乱吃东西。   闻姝走?出屋子,关上了门,对沈翊转达了太医的?意思,“上次冬狩,如?黛说徐夫人让她?吃补药,不知这次是不是徐夫人做的?。”   这要是徐夫人做的?,如?黛受了这么大的?罪,她?和徐音尘,还?怎么走?下去呢?   沈翊并不惊讶,“正?则才华是有,但魄力不足,夹在卫姑娘和徐夫人之?间,一直没有调和好,迟早会?出事。”   “他或许也头?疼吧,心爱的?妻子和抚育自己长大的?母亲,我瞧着都头?疼,”闻姝偏头?看他,忽然问:“若是你会?怎么做?”   沈翊断然道:“母亲定然喜欢你,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假如?呢?”闻姝也不知怎么今日就钻了牛角尖,非得听一听。   沈翊思忖道:“婆媳矛盾,其?实?是母子矛盾,若是我,会?在成?亲之?前就让母亲中意你,若是不成?,那就不娶,拖得久了,母亲自个就急着将你娶进门。”   “还?要让你装作不愿意嫁我,但我却?非你不娶,若是此生不能娶到你,就出家当和尚去,你看母亲会?不会?对你心爱不已,生怕对你不够好,让我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闻姝哭笑不得,“你真是够损,这样不就让母亲伤心了?”   沈翊:“那只是权宜之?计,待将你娶进门,咱们好好侍奉母亲,我再多多说你的?好话,日久天长,母亲对你改观,咱们一家日子和顺,有什么可伤心的?,总之?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人与人皆是不同?,母亲是个包容心很强的?女子,她?经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徐夫人待在后宅大半辈子,一辈子想的?都是相夫教子,为人守旧古板,不能接受卫姑娘也正?常。”沈翊搂着闻姝的?肩拍了拍。   闻姝喟叹一声,点着头?,“我明白,只是觉得可惜,如?黛和徐大人青梅竹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从前她多羡慕他们,就觉得有多惋惜。   “姻缘这个事不好说。”沈翊掌心捏着闻姝的?肩,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当下,卫如?黛和徐音尘这样的夫妻的确令人艳羡,可徐音尘没这个魄力,守不住这段天定良缘。   可这也警醒沈翊,他要护好闻姝,莫要步其?后尘。   “吱呀——”门开了,太医提着药箱走?了出来,“王爷,王妃,微臣已给徐娘子施针,血已止住,这是药方,服了药便可醒来。”   “只是徐娘子前不久才小?产,此次失血过多,怕是日后会?子嗣艰难。”上次卫如?黛小?产,闻姝就请了成太医去为她诊治,上次说的?是只要养好了身子,不影响日后有孕,可这身子没养好,还?短短时日大出血,子嗣艰难已成定局。   闻姝抽了口凉气,“成?太医,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太医都说子嗣艰难,只怕卫如?黛日后很难再有孕了,可她?才不满二十啊,往后要怎么办。   成?太医摇摇头?,“微臣医术浅陋,徐娘子可另寻名医试试。”   闻姝看出太医尽力了,嗓音落寞,“多谢太医,竹秋,送送太医。”   太医一走?,闻姝眼圈就红了,看着沈翊,“这下好了,如?黛和徐大人当真走?到尽头?了。”   卫如?黛不能生育,徐夫人就算容纳卫如?黛,也绝对要徐音尘纳妾,可卫如?黛怕是不能接受徐音尘有妾室,这两人到了无解的?地步。   “我让凌盛去请千留醉来给她?瞧瞧。”卫如?黛的?父亲为国捐躯,就只剩下她?一个独苗,卫如?黛若不能有孕,卫家这一脉,就断了,沈翊也是不忍心。   凌盛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千留醉只把了脉,摇头?道:“原先小?产身子还?没好全,又过度进食补药补品,虚不受补,身子本就不行?,现下失血过多,这辈子不大可能受孕了。”   千留醉比太医说得直白,也更叫人心寒,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断绝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闻姝不死心,不能受孕,那如?黛即便和离,也很难再改嫁了,还?有极大的?可能被人指指点点。   千留醉拧眉,“也不是,我听说灵兰族有医者擅长此道,但灵兰族人难寻。”   闻姝眼前一亮,兰嬷嬷不就是吗?   “去请兰嬷嬷过来。”沈翊吩咐竹夏,也没有避讳千留醉。   闻姝吃了一惊,还?当沈翊忘了,正?想寻个借口,沈翊却?说,“他知道。”   千留醉耸耸肩,“你何时知晓的??”   “上次你为兰嬷嬷诊脉,独处后出来对我说的?那番话,姝儿告知我时,我就猜到了。”沈翊嗅觉敏锐,前后串联,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倒是闻姝后知后觉,迷糊了好一会?才理清楚,原来千留醉早就知道了。   那倒也方便。   只是可惜,兰嬷嬷也是摇头?,“我治不了,兴许有族人可以医治。”   兰嬷嬷离开灵兰族近二十年,当时的?医术在族中也不算出挑,待在后宅这么多年,都生疏了,连千留醉都没奈何,她?也治不了。   得到希望,再被破灭,闻姝眼眸暗了下来。   沈翊捏了捏她?的?手指,“往后再寻机会?,时间还?长。”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闻姝只能点点头?。   千留醉正?好和沈翊有话要说,两人一同?去了书房,月露来回禀,“奴婢遣人去徐府看了,似乎是在找卫姑娘,但卫家门前看着冷静,想来还?不知此事。”   卫如?黛生父虽走?了,可卫大夫人待如?黛似亲女,卫家仍是如?黛的?依靠,徐夫人怕是也觉着这事闹大了,不敢和卫家说。   “先打听着消息,等如?黛醒来再说吧。”闻姝有些头?疼,前不久绮云才从火海里跳出来,现在如?黛这个比绮云更难抉择。   有情的?两人若是阴差阳错被迫分开,想想就令人心酸。   闻姝在客房守着,喂了药,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卫如?黛才悠悠转醒,醒来看见闻姝第一句话就是:“姝儿,我受不了了,我要和离。”   “你先别急,慢慢和我说,发生何事了?”闻姝和月露一道扶着她?,让她?靠坐起来,在后背塞了个软垫。   卫如?黛双眼通红,紧紧地握住闻姝的?手,“姝儿,我是不是又小?产了?可是我这些日子并没有和他同?房啊。”   上一次小?产时鲜血染红裙摆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所以今日看见那血,她?吓得六神无主,分明没有同?房,不可能有孕,却?忍不住去想。   “没有,方才太医来过了,不是小?产,是食用了活血之?物,”闻姝欲言又止,“你这是吃了什么?”   卫如?黛大大地松了口气,可眼泪又淌了下来,“是我婆母,她?给我饮食中下了不知从哪个方士手中拿回来的?偏方,说喝了一定能生儿子。”   自卫如?黛小?产后,徐夫人隔三岔五让她?喝补药吃补品,因着这事,徐音尘还?与徐夫人吵了一架,徐夫人稍稍停歇了心思。   可徐家三房的?儿媳妇前不久生了个儿子,白白嫩嫩,乖巧可爱,徐三夫人总在徐夫人跟前炫耀,徐夫人自然眼热,又想让徐音尘纳妾,再次被徐音尘拒绝。   一连被拒绝这么多次,徐夫人看卫如?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连最初那么一点装模作样都不肯了,等徐音尘一走?,天天让卫如?黛到院子里去立规矩。   卫如?黛心里不乐意,但她?记得婆母养大了徐音尘的?恩情,所以要她?立规矩她?就去,有时候在廊下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冰天雪地的?,廊下又不避风,吹得她?耳朵都起冻疮了,即便如?此,卫如?黛也没忤逆徐夫人。   但徐夫人却?变本加厉,不知从哪识得了一个云游方士,给卫如?黛诊了脉,说卫如?黛小?产伤身,恐难受孕,要好好进补,他那还?有秘方,包卫如?黛一举得男。   “一举得男”,对于极其?想抱孙子的?徐夫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金子,立刻花了重金从方士手中购买了一堆补药秘方。   可徐音尘都不在家,卫如?黛怎么一举得男?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因此她?不想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拒绝了徐夫人。   被拒了的?徐夫人又冲着她?发了一通脾气,但这次卫如?黛很坚决,就是不喝,她?怕那个方士是骗子,万一喝出个好歹如?何是好?   可徐夫人被抱孙子的?渴望冲昏了头?脑,竟然偷偷地指使伺候卫如?黛的?丫鬟,将秘方下在了卫如?黛的?汤中,卫如?黛用完午饭没多久,就腹痛难忍,下身开始见血。   那丫鬟一见血吓坏了,当即什么都告诉了卫如?黛,想撇清自己的?干系。   分明卫家就在徐家旁边,可卫如?黛还?是撑着一口气来到了燕王府找闻姝,她?知道徐夫人没胆量来燕王府找她?。   听完经过,闻姝脸色沉如?水,“徐夫人好歹是教养出了当朝状元的?人物,怎么能听信来历不明的?方士呢。”   “她?太想要孙子了,自我嫁过去第二个月开始,她?就若有似无地暗示我,起初我还?没听明白,后边伯娘说我婆母那些话的?意思就是叫我早些遇喜,可生孩子我又如?何能控制,没怀上我能怎么办。”   “后来我因为跑马摔跤小?产,她?就一直怨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的?孙子,可那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肉啊,我也不想的?……”卫如?黛泣不成?声,她?成?亲之?前几乎没有哭过,因为伯娘宠着纵着,要什么有什么,可成?亲之?后,她?却?屡次掉眼泪,她?真的?受够了。   “姝儿,我不管了,我不要徐音尘了,我不要他了,我要和离,我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卫如?黛倚在闻姝怀中,哭得痛不欲生,她?爱徐音尘,可她?不想因为爱徐音尘,彻底失去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徐音尘,徐夫人对她?的?那些刁难,她?早就掀桌子走?人了。   她?已经忍够了。   闻姝看着她?哭,眼角也泛起了水光,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瞧见她?因为发冻疮通红的?耳朵,心疼不已,“别哭,你想和离就和离,我支持你。”   如?黛从前最爱笑了,喜欢打抱不平,向往北漠的?万里风沙,高耸雪山,是一个想做女将军的?飒爽姑娘。   成?亲不过短短一年,却?被后宅折磨得面目全非,一桩不合适的?姻缘,就像吃人的?坟墓,一点点蚕食着自我,将每个姑娘都磨平棱角,变成?麻木的?后宅妇人。   闻姝给她?擦着眼泪,即便卫如?黛哭得难受,却?也不得不告知详情,“如?黛,你先听我说,方才太医为你诊脉,说你小?产没养好身子,又失血过多,将来恐怕无缘子嗣,若是和离,你得慎重考虑。”   抽噎着的?卫如?黛顿了片刻,像是一棵失去生命的?枯树,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闻姝的?话,她?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不能做母亲了。   “如?黛,你别吓我,”闻姝双手捧着她?的?脸,瞧着她?这副样子,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没事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想哭就哭,别憋着。”   卫如?黛闭上眼,眼泪还?是从眼角溢出,方才还?痛哭,此刻听见这消息,却?只是无声的?呜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硬生生将唇角咬出了血。   对于一个曾经期待过孩子的?女子来说,永远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她?此生唯一拥有过的?孩子,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她?远去了。   卫如?黛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双手挖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血洞,淌着淋漓鲜血,漏着冷风,浑身瑟缩。   “姝儿,是我不好,”卫如?黛双手抱着闻姝抽噎,“要是我上一次就下定决心和离,就不会?这样了,就不会?……”   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对她?犹豫不决降下的?刑罚。   “不怪你,你与徐大人有情,人非草木,哪能草率决定。”若不是在意这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如?黛这样冲动的?性子,绝不会?委曲求全这么久。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①   闻姝的?理智告诉她?,徐音尘夹在妻子与母亲之?间也有苦衷,可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嫁给他,才不过一年,就变得面目全非,徐音尘当真没有责任吗?   卫如?黛嫁给徐音尘,收敛自己的?爱好,扭转自己的?性子,每一分委屈都在诉说着对徐音尘的?爱意。   可惜徐音尘不懂。   闻姝换了条帕子给她?擦眼泪,“徐大人想来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与他好好聊一聊。”   “不必了,”卫如?黛打定了主意和离,“没必要再见了,他或许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可我受够了,我也不想逼他做个不孝子,我们不合适。”   成?亲这么久,徐音尘待她?是好的?,只是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她?没办法融入徐家,其?实?不仅仅是徐夫人,徐家二房三房,成?亲这么久,她?也不大熟,徐音尘不在家中时,她?拘在后院,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无聊透顶。   闻姝叹了口气,“或许就是有缘无分吧,那总得告诉卫大夫人。”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嗯,你让人告诉我伯娘,我能在你这里住几日吗?”卫如?黛眼巴巴地望着闻姝,“如?果?打搅的?话那就算了。”   卫如?黛父亲也去世了,伯父伯娘虽待她?好,可卫如?黛有些话不便和长辈说,她?总觉得,和闻姝是最亲近的?。   “不打搅,王府院子多的?是,随你住多久,”闻姝现下哪里舍得拒绝她?,“你躺一会?,我让人去通知卫大夫人。”   如?黛躺下,眼神空洞地看着帐顶,闻姝给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死出去了。   吩咐人去请卫大夫人过来,闻姝回了一趟兰苑,让人端了热水上来,洗了把脸。   “又哭了?”沈翊走?进来,见她?眼里满是血丝,狭长的?眼眸微眯。   闻姝放下巾帕,“不碍事,千公子走?了吗?”   “嗯,卫姑娘醒了?”沈翊拉着她?坐下来,见她?脸色不佳,让人端盏甜汤上来给闻姝暖暖身子。   “醒了,哭得难受,她?决心和离,”闻姝将事情大致与沈翊说了说,疲惫地靠在沈翊肩上,轻声呢喃,“四哥,你说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徐夫人心心念念想抱孙子,却?亲手毁掉了自己抱孙子的?希望,也毁掉了如?黛,她?还?这样年轻,往后该怎么办才好。”   沈翊搂着她?拍了拍,“世事无常,这谁也说不准,事情已经发生,你也别太过忧虑,她?若是喜欢孩子,往后咱们有孩子,可以认她?做干娘。”   闻姝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咱们也还?没孩子呢,你就想着认干娘的?事了。”   “这不是怕你担心她?,”沈翊嗓音微沉,“其?实?和离也好,她?不能生育,她?与徐夫人的?矛盾不可调和,日久天长闹下去,只怕将来也会?让正?则无比厌烦,连最后那点情分也没有。”   闻姝偏头?看他,“你听起来很懂的?样子。”   沈翊轻哂:“我不懂婆媳,但我懂男人。”   妻子和母亲日日吵闹不休,针尖对麦芒,不得安生,几个男人受得住?而大多数男人到最后都会?偏心母亲,毕竟是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虽然不想面对,却?是人性。”闻姝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扭头?伸手搂住沈翊,“四哥,我们要好好的?。”   沈翊有些头?疼,侧眸亲了亲她?的?眉心,“是我对你不够好吗?瞧着你患得患失。”   陶绮云和卫如?黛先后失败的?姻缘,可算是吓着闻姝了,得亏是早早把人娶到手,要不然她?怕是吓得不敢成?亲。   “没,你最好了,”闻姝撇了撇嘴,“其?实?很多女子都过着这样的?日子,绮云和如?黛能和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经历的?越多,闻姝越明白在当下的?世道,女子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是幸运的?那个,而不幸的?,已经化为白骨。   沈翊宽慰道:“将来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改变这一现状。”   闻姝笑,“那王爷可得努力,让我狐假虎威,借你的?势去为女子谋求更多的?生机。”   要是将来沈翊真能走?到那个位置,是不是她?真的?可以去稍稍改变一点点呢?   沈翊伸手勾了下她?的?鼻尖,“我努力让你不必借我的?势,也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一言为定。”闻姝握住沈翊的?手。   甜汤端了上来,闻姝从他怀中起来,喝了盏甜汤,卫家大夫人也急匆匆赶到。   闻姝让人将卫大夫人请到客房,给了两人交谈的?时间,闻姝晚了一刻钟才进去。   她?进去时,卫大夫人正?抱着如?黛哭,瞧见她?来,连忙用帕子拭泪,起身给闻姝见礼。   闻姝扶起她?,“大夫人不必多礼,咱们也不是生人,随意些就好。”   卫大夫人眼含热泪,“臣妇要多谢王妃娘娘救了如?黛,这孩子发生这样大的?事也不和家里说,如?黛打小?在我膝下长大,我将她?视作亲女,闹成?这样,真是要了我的?命。”   “伯娘,对不起,都怨我不好。”卫如?黛一脸虚弱,哭得久了,脸色发青。   几人正?说着,月露进来回禀,“王妃,门房来禀,徐大人刚刚回京了,徐家派人来请卫姑娘回去。”   “他还?敢来!”卫大夫人怒从心起,擦干眼泪,拍了拍卫如?黛的?手,“你好生养着,伯娘这就喊上你伯父兄长,去徐家为你讨个公道!” 第065章 缘分   “母亲近日过得可好?”徐音尘坐在?前厅喝着?热茶, 风尘仆仆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候徐夫人。   徐夫人心中?惴惴,脸色也不大好看, 回话的声音有些?小, “还成。”   徐音尘放下茶盏,“既然?母亲无事, 那我?就先回院子看看如黛。”   近一个月没瞧见如黛,他还怪想念。   “等?等?。”徐夫人一听?徐音尘要见卫如黛, 当即拦住他。   徐音尘蹙眉,不解地问:“怎么了?母亲还有事吗?”   徐夫人抿着?唇角,“如黛她……她去了燕王府。”   卫如黛的具体情况徐夫人也不晓得,只听?丫鬟说她下身见血, 跑出了徐府,等?她派人去寻,才晓得卫如黛去了燕王府, 徐夫人又不敢去燕王府找她, 谁知徐音尘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只好以?徐音尘的名义让人去燕王府接她回来。   “这样?啊, 无妨, 我?先回屋歇息,等?如黛回来。”徐音尘没有多想, 如黛和燕王妃交好,去燕王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先等?等?,她兴许一会就回来了。”徐夫人心中?挣扎, 理着?措词, 不知该怎么和徐音尘说。   徐音尘了解母亲,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母亲,发生了何事?你和如黛闹了不愉快吗?”   这两人吵架,徐音尘都已经习惯了,虽有时觉得疲惫,可一个是自己爱慕的妻子,一个是养大自己的母亲,他也没奈何,只能从?中?调和。   “母亲,如黛她性子洒脱,不拘小节,若是做了什么让您不痛快的事,望您看在?儿子的份上不要与之计较。”自成亲,这样?的话徐音尘说过太?多,徐夫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正是因为婚后徐音尘一次次的袒护卫如黛,才叫徐夫人越发不喜这个儿媳妇。   “没有,我?前些?日子识得一位神医,想着?给如黛看看,那神医说如黛身子虚弱,我?便想着?多炖些?补品给她补身子,但她不乐意吃。”徐夫人说一半遮一半,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徐音尘并不晓得其中?关窍,便说:“劳母亲费心,如黛她不重口?腹之欲,许是先前吃得腻了,待过些?日子再说吧。”   徐夫人手中?的锦帕都被揪得皱巴巴,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场面有些?尴尬时,门房急匆匆来禀,“夫人,卫家闯进来了!”   “什么?!”徐夫人脸色骤变,手指紧紧地掐住椅子把手。   徐音尘站了起来,训道:“什么叫闯进来了?卫家乃是姻亲,还不快请进来。”   门房进退两难,那卫家的架势,可不就是“闯”进来的吗?   不等?门房开口?,卫大夫人疾步走了进来,“不必请了,我?们不请自到。”   徐音尘快步上前迎接,往后一瞧,才明白门房的意思。   卫家人竟全数到了,卫大人,卫大夫人,还有卫如黛的几个堂兄弟都来了,还有护卫十几个人,浩浩荡荡,个个气势汹汹。   徐音尘心中?打鼓,连忙见礼,“伯父,伯娘,舅兄,发生何事了?”   卫大人先开口?,语气里有些?惋惜,“正则回来晚了,你若是早半日回来就好了。”   徐音尘皱眉,一头雾水,“伯父这话是何意?”   卫大夫人才见过如黛的惨状,可没什么好脾气,怒目瞪着?徐音尘,“我?今日来,是问你讨要我?的如黛,如黛呢?”   徐音尘拱手回:“伯娘,如黛去了燕王府,一会就回来了,你们先坐,喝盏茶,我?这就派人去瞧瞧。”   卫大夫人甩袖,冷声道:“哼,你们家的茶我?可不敢喝,你也不必派人去瞧,如黛不会再回来了。”   “您这是何意?”徐音尘心里头慌了起来,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他不可控制之事。   卫大夫人的目光越过徐音尘,冷冰冰地盯着?还坐在?椅子上的徐夫人,“你应该问问你的好母亲,为何要在?如黛的饮食中?下\毒!”   “下、毒?”徐音尘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徐夫人,“母亲?”   “我?没有,”徐夫人终于坐不住,站了起来,“我?何曾给她下过毒,你们岂能污蔑于我?。”   “你从?方士手中?买来的偏方,偷偷地下在?如黛饮食中?,致使如黛血崩,你这不是下\毒是什么?婆母谋害儿媳,我?要去京兆尹告你们徐家!”   卫大夫人才说完这句话,正好徐家二房三房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全部落在?耳中?,前厅围了个水泄不通,皆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徐夫人。   “血崩?”徐音尘脚步踉跄了下,急匆匆走到徐夫人跟前,“母亲,这是真?的吗?您不是说从神医那拿来的补药吗?”   “我……”徐夫人嘴唇微颤,握住徐音尘的手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有意的。”   那方士明明说过没有任何隐患,她怎么晓得一剂药下去,却让卫如黛血崩了呢?她虽然?不喜欢卫如黛,可到底是自己儿媳,她没想过害卫如黛。   “所以?是真?的?母亲,您糊涂啊!”徐音尘失望至极,又扭头几步走到卫夫人跟前掀袍跪了下去,“伯父,伯娘,都怪我?不好,没有看顾好如黛,你们要如何责罚,我?甘愿领受。”   “责罚?”卫大夫人眼眶含泪,“当初你来卫家求娶时信誓旦旦定会让如黛一生无忧,这才成亲多久,我?好好的闺女,被你们徐家害成什么样?了!”   “她父亲新丧,又才小产不久,身子虚弱,你母亲就日日叫如黛站在?廊下立规矩,数九寒天?,我?的如黛耳朵都被冻烂了!”卫大夫人说着?,心疼地站都站不稳,还是卫家少夫人上前来扶着?她。   “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的少夫人能叫冻烂耳朵!枉你们徐家还是名门望族,就是这样?糟践儿媳,早知如此?,我?就是养如黛一辈子,也不会答应将她嫁给你!”   “伯娘,我?不知此事……”徐音尘光是听着,已经心如刀割,“伯娘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哪里舍得让如黛受苦。”   “好,你外出办差,说不晓得,我?勉强相信你,”卫大夫人指着徐音尘质问,“那让如黛学刺绣,扎得她手指上都是血洞你知道吧?让如黛学煲汤,烫伤了她的手你知道吧?”   “怎么着??徐音尘,你们徐家没有下人是吗?非得逼着?如黛去做下人伺候你们才甘心?如黛出阁之前,我?都没舍得让她做这些?,枉我?还觉得你是个好的,劝着?如黛柔顺,侍奉婆母,谁知你们却变本加厉,是当如黛父亲死了,就没人为如黛撑腰了吗?我?还没死呢!”卫大夫人嗓音尖利的让在?场诸位沉默了,大气不敢出。   徐家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晓得怎么就闹得这样?大了,看卫家的样?子,像是要和徐家撕破脸皮。   “伯娘明鉴,我?万万不敢这样?想,我?爱惜如黛还来不及呢,”徐音尘跪得笔直,“我?做得不够好,伯娘要打要骂我?都认,往后我?一定改,伯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即便这都是徐夫人做下的事,可徐音尘总不能推母亲出来挡刀,只能全都应下。   徐夫人听?见这话却不乐意,上前几步道:“谁家做媳妇的不用伺候郎君,侍奉婆母,如黛自嫁到我?们家来,睡到日上三竿,女红刺绣不会,煲汤茶点不会,哪个做儿媳妇的不受点委屈,偏她特殊?”   徐夫人从?前就是这样?过来的,从?没觉得她要卫如黛去学女红,学下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语气也理直气壮。   “母亲!您别说了。”徐音尘回头哀求徐夫人,她此?时说这话,只会叫事情越来越乱。   果然?,卫夫人听?见这话气笑了,“如黛的父亲乃是为国捐躯的二品大将军,被皇上钦点葬入皇陵,他独有这么一个心尖上的闺女,就是皇子妃也做得,凭什么嫁给徐音尘一个才入仕的小官来受委屈?当初若不是你们徐家板上钉钉说要对如黛好,你以?为我?们愿意将女儿嫁给你家?”   卫如黛嫁给徐音尘是妥妥的低嫁,以?卫家的门第,卫大将军在?北漠的建树,足以?匹配定都任何世族公子,若不是卫如黛与徐音尘两情相悦,卫大夫人不会同意如黛低嫁。   徐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她这才想起来,徐家、卫家的门第虽在?定都差不多,可卫如黛和徐音尘其实差了不少,徐音尘的父亲虽也官至尚书,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卫如黛出阁时,卫大将军是二品大员,正得皇上盛宠。   二品大员的嫡出独女嫁给一个五品、不,那时徐音尘还只是六品小官,谁不说一句嫁得太?低了。   徐音尘独有个状元郎的名头好听?,可他这辈子能不能爬到正二品还不好说呢,即便将来可以?,那也是将来的事,当前卫如黛的身份就是要比徐音尘贵重,徐家捧着?卫如黛是应该的。   卫如黛却并未因此?拿乔,一样?侍奉婆母,要她学女红学了,要她学煲汤也学了,可是有些?人天?生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学不会怪得了她吗?   徐音尘懊悔不已,对着?卫大夫人磕了三个头,“伯娘说的是,是我?混蛋,不守诺言,我?保证绝没有下一次,往后徐家再不会有人逼迫如黛做任何她不乐意的事。”   “是没有下一次了,”卫夫人把话说出来,出了胸中?恶气,眼泪也止住了,恢复了贵夫人的淡定,“如黛说了,要与你和离,今日我?们就是来搬她的嫁妆,往后你和她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和离?!”徐音尘抬头,一双眼珠子要瞪出来了,“不,我?不同意和离,不能和离,求伯父伯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过自新,绝不再犯!”   卫大夫人说什么他都不反驳,即便他心里一直向着?如黛,可如黛是因为他才受委屈的,卫大夫人就是上私刑他也绝不会反手,可他不能接受和离。   他自懵懂时起,就认识了如黛,少年情窦初开,一颗心都系在?如黛身上,他知道自己家世不比如黛,所以?拼命苦读,博得御前状元,好叫他有底气去卫家求娶心上人。   娶到如黛后,他将人放在?心尖上疼惜,因此?数次违拗母亲,被母亲说不孝,被指责,他也没想过让如黛受委屈。   可如黛嫁给他,还是受了委屈,他让如黛失望了,他可以?改,绝不能和离!   “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机会,是你伤透了如黛的心,如黛决意和离,你若是不愿意,”卫大夫人满是怒气地看着?徐夫人,“徐夫人害得如黛血崩,咱们也可到官府去断一断是非。”   这便是明晃晃地威胁了,要徐音尘在?卫如黛和徐夫人之间选一个。   若是能好聚好散,卫家也不想闹到官府,毕竟卫大夫人并不想众人皆知如黛再不能生育了,所以?当着?徐家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提。   要是徐音尘死活不肯和离,没办法了,卫家只能告到官府,让京兆尹判离。   “不,我?要见如黛,我?去见如黛,我?和如黛说。”徐音尘步履蹒跚地起身,疾步跑了出去,前往燕王府寻如黛。   卫大夫人随他去了,也不管徐夫人,利索吩咐护卫,“按照嫁妆单子,将姑娘的嫁妆都搬回去。”   徐夫人理亏不敢说话,旁的徐家人更是不敢出面,由?着?卫家的护卫在?徐家来来回回搬东西。   燕王府,闻姝正在?吩咐竹秋,晚上给如黛准备点清淡的菜色。   沈翊手上拿着?一本书,有些?吃味:“也不见你问我?想吃什么。”   闻姝回眸睨了他一眼,好脾气地问:“请问燕王殿下想吃些?什么呢?”   沈翊笑,“你安排就是。”   闻姝:“……”   “你还是别说话了。”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她要在?这住几日?”沈翊不是很乐意有人打搅两人的生活。   “快年底了,想必也住不了几日,”闻姝坐到沈翊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王府这么大,你待在?这边,她在?客房,你又瞧不见她,不碍你的事。”   闻姝知道他性子有些?冷,除了待她,对谁都是不冷不热,哪怕是兰嬷嬷,平常也甚少有交集。   “谁说不碍我?的事,她在?这,分了我?的宠爱。”沈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闻姝美眸流转,“行,那我?晚上和如黛睡,分一分你的宠爱,坐实了这话。”   “不行,”沈翊合上书,搂住她的腰肢,“我?不答应。”   闻姝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那你还乱说,如黛现下难过,我?多陪陪她也是应该的,我?若是难过,她也会陪着?我?。”   “我?不会让你难过。”沈翊言之凿凿,“再则,你真?难过也该是我?陪在?你身边,轮不着?她。”   沈翊杜绝一切能分走闻姝关怀的可能,哪怕只是好友,他心里头也要漫上醋意。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好,言归正传,我?觉着?徐大人或许不会愿意和离。”绮云和离,闻姝是欢喜的,可他们两个和离,闻姝心里头有点怅然?,毕竟看着?那么好的一对,走到这个地步,很难不令人唏嘘。   沈翊轻哂,“妻子和母亲,二选一,他要怎么选?”   徐音尘一手好棋,下得稀巴烂,心仪的姑娘都娶到手了,还能弄成这样?,沈翊理解不了。   闻姝摇头,“别说他,我?也选不了,世上谁选得了啊。”   最难的抉择出现了,这是一个堪比“忠孝难两全”的问题。   “我?们不必选,也不必忧虑。”沈翊握住她的手。   “王爷、王妃,徐大人求见。”门房站在?门口?回禀。   闻姝抬头,“来了,定是来见如黛的,我?去问问如黛。”   “行,去吧,”沈翊松开她的手,“要我?陪着?吗?”   “不必,我?知道你不爱管这些?事,看书吧,我?一会就回。”这是徐音尘和卫如黛的事,就是闻姝也管不了,只能传达一二。   天?上还飘着?雪,月露给闻姝打着?伞,先去了客房,如黛听?闻徐音尘来了,摇了摇头,“不想见。”   “当真?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吗?”闻姝自个都说不上来是希望两人和离还是希望两人摒弃前嫌,解开误会。   “算了,姝儿,我?累了,缘分已尽,就这样?吧。”卫如黛叹了口?气,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意,她不知爱慕是什么时,就喜欢上了徐音尘,可才成亲不到一年,已将爱意消磨尽了。   再相处下去,迟早也会成为一对怨侣,卫如黛不想闹得这样?难看。   她不希望自己将来后悔爱上徐音尘。   短短的一年,她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再不醒悟,将来死的就是她自己。   闻姝没再劝,让人去转达了卫如黛的意思。   丫鬟没一会就回来了,“回王妃,徐大人跪在?府前,说今日一定要见卫姑娘。”   闻姝去看卫如黛,如黛狠心扭头,“不见。”   她怕自己会心软,她心里还是有徐音尘的,可是这样?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她就是因为心软,才会一忍再忍,忍到今日这样?的绝境。   一想到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她的心便寸寸撕裂开来。   闻姝粉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可看见如黛耳朵上的冻疮,顿时又说不出话来了,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贵女,成亲后却因为被婆母立规矩冻烂了耳朵,听?着?都叫人心寒。   马上过年了,年后走亲访友,卫如黛顶着?耳朵上的冻疮,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呢。   闻姝挥了挥手,让丫鬟下去,徐音尘要跪就让他跪着?吧,如黛受了这样?大的苦难,合该他跪着?。   雪下得没停过,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可一出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叫闻姝瑟缩了下,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出了客房,闻姝问:“徐大人还跪着?吗?”   月露颔首:“一直跪着?呢,天?都要黑了,跪了一个多时辰。”   闻姝原本要回兰苑,想了想,还是往外走,去见一见徐音尘吧。   徐音尘瞧见人影,顿时激动起来,可等?走近,看清是闻姝时,眼里黯淡了下去,伏身见礼,“参见燕王妃。”   “徐大人,你回去吧,如黛已经睡下了。”闻姝站在?台阶上,徐音尘跪在?台阶下,也没有打伞,落了满身的雪,似满头白发。   “王妃,我?想见如黛,她打我?骂我?都行,我?不愿和离。”徐音尘没动,言辞恳切,“我?对不起如黛,没有照顾好她,我?愿用一生去弥补。”   “你弥补不了,”闻姝缓缓走下台阶,靠近了他,小声说,“徐夫人给如黛下药致使她血崩你知道吗?”   徐音尘仰头看着?闻姝,“我?、我?方才听?卫大夫人说了,我?母亲有错,我?愿一力?承担,只要能求得如黛宽恕,我?做什么都愿意。”   闻姝哀叹一声,“太?医说,如黛此?前身子就没养好,此?次失血过多,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徐大人,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一个女子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   这句话像是一把巨大的铁锤从?天?而降,砸在?徐音尘的头上,一瞬间他的头脑变得空白,跪直的身子跌在?地上,头上、身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双目无神,面色怔然?,仿佛不敢相信入耳的这句话。   如黛不能生育了……   他们再也不能拥有孩子了。   而这一切,是他的母亲亲手造就的。   徐音尘胸腔内的心在?这一刻好似停止了跳动。   闻姝没时间安慰他,也不想安慰,转身上了台阶,“你回去吧。”   “把门关上。”闻姝头也不回地吩咐。   厚重的王府大门缓缓合上,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沉入山后,夜色四?起,风雪肆虐,雪屑扑了跪坐在?地上的徐音尘满身,他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也不知跪了多久,他身上没有丝毫的知觉,麻木地起身,一步一步地回了徐家。   徐夫人正在?前厅等?徐音尘,走来走去,焦心不已,一看见儿子的身影连忙过去,“音尘,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雪?快去端热水来。”   “母亲,我?有话想问您,”徐音尘沁着?冰雪的眸子望着?徐夫人,“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如黛?”   徐夫人脸色悻悻,有些?尴尬,“她还在?生我?的气?这事是我?做错了,你把她接回来,我?往后再也不管她,拿她当祖宗供着?成吗?”   虽然?徐夫人没有回答,可徐音尘已经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答案,失魂落魄地笑了,“没用,没用了。”   徐音尘推开徐夫人的手,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外走去,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叨着?,“没用了……”   徐夫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徐音尘,登时吓坏了,连忙去拉扯徐音尘,“你别吓我?,实在?不行,我?亲自去向她赔罪,我?这个婆母去请她回来还不行吗?”   长幼尊卑有序,徐夫人觉得她这个婆母亲自去请,已经很给卫如黛面子了。   可越是这样?,徐音尘越是难受,他的母亲,从?未喜爱过、尊重过如黛,只是拿如黛当成一个可以?使唤的儿媳妇,就好似一个丫鬟。   徐音尘嘴角溢出苦笑,“母亲不必了,如黛再也不会回来了,是我?毁了她,是我?们徐家毁了她,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你什么意思?血崩不是止住了吗?”徐夫人不明白,总不能是卫如黛没了,可卫家的样?子也不像啊。   “母亲,您的那碗药,害得如黛再也不能生育了,您亲手拆散了我?和如黛,这下您满意了吗?”徐音尘眼角淌着?泪。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①   徐夫人惊住,连握住徐音尘的手都松开了,像是触到了什么烫手山芋,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   徐音尘没有回答她,一瘸一拐的往外走,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天?,任由?冰凉的雪花拍打在?他的脸上,片刻后,他猛地弓身,喉头腥甜,一口?滚烫的鲜血染红了雪色,随即身子如飘零的秋叶一般重重地跌在?风雪里。 第066章 诀别   夜已深, 闻姝上?了床榻,准备入睡,沈翊从净室出来, 正要熄灭几盏灯, 屋外?月露悄声喊了句:“王妃。”   闻姝从床榻间探出头,沈翊转道去了门口, 拉开门,“何事?”   月露福了福身, “王爷,徐家那边派人来说徐大人吐血昏厥了。”   “然后呢?”沈翊蹙眉,“要请太医?”   月露摇头,“不?是?, 徐家小?厮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回去了,奴婢也不?知是?何意。”   沈翊轻嗤,“行, 知道了。”   他合上?门, 熄了灯, 上?了床榻。   “怎么了?”隔得有些远, 闻姝听得模糊。   沈翊扯上?被?子盖住两人, “徐音尘吐血昏厥,徐家派人来告知, 想必是?想让卫姑娘心疼。”   “吐血昏厥?”闻姝抱着膝,有些怅然,“这两人, 我总觉得有些可惜。”   他们和?离, 丝毫不?像先前陶绮云和?离那样?让她欣喜。   “有什么可惜的,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的男人, 嫁了也是?受罪。”沈翊躺了下去,他巴不?得两人早点和?离,免得折腾闻姝三天两头担忧,分开一了百了。   闻姝侧躺在他身侧,靠着男人宽厚的肩,“唉,只能说不?合适吧,我看徐大人对如黛有情,如黛心里也还有他,要不?然不?会连见都不?见他。”   “事已至此,和?离是?唯一的选择,”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拍了拍,“不?能生育是?横亘在两人心中的一根刺,徐音尘是?独苗,徐夫人不?可能允许他这辈子没有子嗣,即便因为这事觉得亏欠了卫姑娘,暂时?妥协,可将来呢?”   “倘若将来徐音尘身居高?位,却无子嗣,一面是?母亲的压力,一面是?外?界的压力,他能承受吗?一旦在诸多压力之下开始纳妾,届时?卫姑娘年纪大了,再和?离就晚了,不?如趁年轻,和?离后再寻个合适的改嫁。”沈翊认同徐音尘的才干,但徐音尘确实缺少一些魄力,他迟早会顶不?住多方面的压力。   沈翊这话假设的是?最坏的结局,也是?人性的恶,独苗无子嗣,那就是?断子绝孙,徐夫人好不?容易拉扯大徐音尘,哪里会愿意。   闻姝垂眸,嗓音有些落寞,“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如黛既已坚定,那就随她去吧,毕竟是?她自个的事,身在其中才知苦楚,我这个局外?人,哪里晓得她受的委屈。”   “船到桥头自然直,连卫家都支持她和?离,你就别担心了。”沈翊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   卫如黛不?能再生育,一般的人家或许会让卫如黛忍痛咽下这口气,因为不?能生育和?离后也很?难再改嫁,要在娘家待一辈子,即便这样?,卫家也支持她,卫如黛比起旁人,已算是?幸运。   翌日,闻姝将徐音尘吐血昏厥之事告知卫如黛,如黛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担忧,但她随即垂眸,摇了摇头,“断舍离总归是?难的,迈过了这个坎也就罢了,对我是?这样?,对他也是?。”   “你能这样?想,我佩服你,很?多人都没有你这样?的勇气。”闻姝握住如黛的手紧了紧。   不?爱了分开很?简单,可还爱分开对彼此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很?多人会选择继续这段感情,彼此折磨,直到将这段感情唯一一点爱意都折腾干净,再分道扬镳,只是?这样?太累了,从前的爱变成?了恨,当?自己说出“是?我瞎了眼?”这句话时?,就否定了一切的过往,连回忆都叫人难堪。   现在好聚好散,起码能给彼此留一点体面。   但徐音尘却不?想要这样?的体面,他仍旧不?同意和?离。   徐夫人在得知卫如黛不?能生育之后不?再劝他去将卫如黛接回来,也默认了卫家进进出出地搬东西。   徐夫人这辈子含辛茹苦,就是?为了养大徐音尘,将徐家的血脉传下去,她急着抱孙子,她不?能让徐家大房这一脉断在她的手上?,要是?这样?,她死后怎么下去见徐家列祖列宗,所以卫如黛提出和?离,徐夫人甚至觉得松了口气。   可她却没看见一日比一日颓丧的徐音尘,卫如黛在燕王府住了三日,徐音尘就在府外?跪了三日,闹得众人皆知。   一旦和?离,他就和?如黛彻底没了干系,他舍不?得,他可以用?余生去弥补,却不?能放手。   卫如黛喝了几日的药,气色好多了,也冷静下来了,但冷静下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姝儿,你知道我的,我喜欢习武,舞刀弄枪,我不?擅长交际,不?大会与人虚与委蛇的周旋,上?个月就在想,等?过年走亲访友,面对这么多徐家亲戚时?,我该怎么办,我不?如别的妯娌讨喜,届时?我婆母又要不?高?兴。”   “我其实不?明白,成?亲之前她瞧着挺喜欢我,可成?亲之后,我却没见过她几次笑脸,以致于?我一直在想我哪里做得不?好,”卫如黛苦笑了下,“当?然,我也是?做得不?好,她喜欢温婉贤惠的儿媳,而我这辈子都达不?到她的要求。”   “在家时?,我身为姑娘,亦可以在练武场挥洒汗水,伯父伯娘从没有禁止过我习武,堂兄还亲自教导我骑马射箭,可出阁后,我唯一一次手痒,回家耍了会枪,却被婆母训斥了。”   闻姝没说话,只默默听着卫如黛倾诉,这些话,她一定憋了很久在心里。   “他虽次次站在我这边,可他始终没有解决我和婆母之间的矛盾,反而越闹越大,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解决,我们才新婚,就闹得这样?不?堪,我不?敢想以后。”   “姝儿,我出阁后,收敛了浑身的刺,也想做一个柔顺,讨人喜欢的儿媳,可我做不?到,我学不?会女红,学不?会下厨,我没有你和?绮云这样?的巧手,若是?你和?绮云,一定能讨得她的欢心吧。”卫如黛的语气有些失落,她真的很?努力的想去做一个好儿媳,可她失败了。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有你的独到之处,我和?绮云也不?会武,”闻姝不想她这样自怨自艾,“大周有很?多柔顺的儿媳,可却只有一个卫如黛,你是?独一无二?的。”   会女红会下厨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但会武的女子却寥寥无几。   卫如黛就像是?广袤平原中长出来的一棵树,本该向往无垠的天空,拼命往上?长,可徐夫人想要的儿媳是?平原中随处可见的草,便想办法砍断大树的枝丫,削去树冠,想让树变成?一颗草。   卫如黛弯了弯唇,“我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怪徐夫人,不?怪徐音尘,我们有缘无分罢了。”   对错难断,多年情愫只余一句有缘无分。   当?晚,卫如黛悄悄地回到了卫家,不?想再打扰闻姝,之后几日,徐音尘没再来过燕王府,却在卫家门前跪着,可卫大夫人不?仅没被?徐音尘感动,还叫人拿扫帚将他赶走,一点情面都没留。   即便这样?,徐音尘还是?不?肯和?离,但卫家也不?想真闹到官府去,两人就这么拖着。   本就是?年底,闻姝这边也特别忙,这是?她成?亲后过的第一个年,作为“新妇”,她要处理的事太多了,皇家的规矩礼仪本就繁杂,她也没功夫一直操心他们两人,总之有卫大夫人护着如黛,也出不?了岔子。   沈翊的伤总算是?好得差不?多,太医不?必日日来请脉,闻姝便把他心心念念的古董羹安排上?了。   “你的伤还没好全?,没叫放太多辣。”话是?这样?说,但汤面上?仍旧飘着一层红彤彤的辣椒,免得他日思夜想。   “可算是?解了馋,味道不?错。”沈翊迫不?及待地从锅里捞起一片滚烫的藕片塞进了嘴里,辛辣刺激着味蕾,格外?满足。   闻姝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意,“慢点吃,像个贪吃的孩童。”   沈翊夹了一块藕片给闻姝,“你先前伤着手,才忌口半个月,还不?是?心心念念想吃酸辣鱼,我这都忌口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药几乎没停过,沈翊嘴里比苦瓜还要苦。   “是?是?是?,委屈我们王爷了,多吃点。”闻姝捞了羊肉片进沈翊碗里。   各色菜品放入古董羹,骨汤沸腾,冒着“咕咚咕咚”的气泡,古董羹也因此得名。   氤氲的热气往上?漂浮,云雾缭绕,屋外?大雪下个不?停,屋内两人面对面坐着吃热腾腾的古董羹,吃得面颊绯红,别有一番滋味。   沈翊盼了这么久,厨房特意多准备了一些菜色,才吃到一半,沈翊满足地喟叹一声,“痛快,要是?能来杯酒就更好了。”   闻姝瞟了他一眼?,“别给我得寸进尺,太医说了还不?能喝酒。”   “我就说说,不?喝不?喝,我喝茶。”沈翊这次大难不?死,捡回来一条命,也格外?惜命起来,不?敢违拗太医的意思。   前半段两人都顾着吃,吃了个半饱,就都不?急了,一边闲聊,一边等?锅里的菜熟,闻姝端起酸梅饮喝了一口,解了点腻,“新年规矩繁琐,我明日打算去长公主府一趟,向义母讨个经验。”   “明日是?今年最后一个大朝会,我得出席,又得早起,许久不?曾上?朝,骨头都犯懒。”沈翊受伤无需上?朝,又不?能练武,因此每日都搂着闻姝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这样?的日子过多了,真是?起不?来一点。   “你还知道偷懒了这么久,”闻姝咽下嘴里的鱼片,“话说如黛和?徐大人的事,会影响到你吗?”   “我一向公私分明,他若做不?到,我也不?缺这一个人。”现在沈翊手底下已经有不?少得用?的幕僚朝臣。   “但他是?最初跟随我的,我仍旧会器重他,就看他自己能不?能上?道。”虽然徐音尘没处理好家中的关系,但在朝堂上?,他有几分本事,沈翊不?可能因为他和?卫如黛和?离就不?再用?他。   闻姝颔首,“这样?就好,如黛也说了和?他好聚好散,不?必闹得太僵。”   这件事论对错不?如说天意弄人,定都不?大不?小?,往后见到,还是?能点个头问个好,不?是?做仇家。   “不?是?说他不?乐意和?离?能离得了吗?”沈翊把烫熟的肉片夹到闻姝碗里,闻婉的碗就没空过。   “不?好说,如黛这边坚决要和?离,徐大人不?想和?离,但卫大夫人说若是?不?和?离,那就去官府告徐夫人,让京兆尹判离。”妻子和?母亲,只能选一个,徐音尘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沈翊低头吃着菜,漫不?经心地问:“那方士找到了吗?”   闻姝叹了一句,“早也跑没影了,本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方士,谁知道徐夫人怎么就上?当?了,从徐夫人那拿了银钱,当?日就离了定都,谁知道去了哪。”   “那方士是?拿捏准了徐夫人想要孙子的心,”沈翊说:“闹去官府,于?卫姑娘不?利,想必卫家只能先拖着。”   “是?啊,闹大了,人人都晓得如黛不?能生育,谁忍心。”如黛还这样?年轻,卫家定是?希望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虽说不?能生育想改嫁有些难,但也不?是?没可能。   “罢了,由着他们去吧,年底年后咱们都忙,王府的事你多吩咐管家,别把自己累着,你还有善兰堂的事要处理。”沈翊本也不?爱掺和?别人的事,要不?是?卫如黛是?闻姝好友,他都不?会在饭桌上?提起。   “善兰堂还好,有绮云帮我轻松了不?少。”说到绮云,闻姝又忍不?住打听,“周大人打算何时?挑明?”   沈翊失笑,“你是?真有操不?完的心,这是?又想做媒婆了?”   闻姝撇了撇嘴,有些难为情,“我就随便问问,闲话家常嘛。”   “我也不?知,我与他从不?聊这些。”两人聊的都是?政务,周羡青和?他都是?性子稍微内敛些的,平常不?提感情之事。   “好吧,不?过绮云现下过得挺好,我也不?担心。”闻姝吃完碗里的菜,拒绝了沈翊要再给她夹菜的动作,“我饱了,不?吃了。”   “行,那我吃。”沈翊拿起筷子开始收尾。   闻姝站起来在屋子里走着消消食,一面和?沈翊说着过年要给谁家送年礼,正因为是?皇室,皇亲国戚太多了,礼单都得准备厚厚的一沓。   今晚吃的满足,也稍稍缓解沈翊一大早爬起来上?早朝的困倦。   换好了皇子的朝服,沈翊回身,掀开帐子从被?窝里捞起闻姝亲了亲,硬生生把人亲醒了。   “唔……你坏死了,我又不?用?上?早朝,干嘛吵醒我。”闻姝眼?睛都没睁开,小?巴掌呼在了沈翊的脸上?。   沈翊握住她的手,摁着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要早起,你也和?我一块早起。”   闻姝真想抬脚踹他,睡眼?惺忪,“你脏不?脏啊,我都没洗漱,你还亲。”   “很?香,”说着沈翊又亲了她一下,咬了一下她的唇畔,“继续睡,我去早朝。”   沈翊又把闻姝塞回了被?窝,掖了掖被?角,“睡吧,我走了。”   “你小?心点,天还黑着。”闻姝仰头往窗外?看了眼?,一点光亮都没有。   “知道了。”沈翊拉开门又关上?,很?快屋内静了下来。   闻姝原本困得不?行,可被?他弄醒了,却又睡不?着,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干脆扯铃起床,她还有一堆事没忙完。   实在起得太早了,用?完早膳天都没亮,幸好今日没下雪,要不?然这样?的天气去上?朝还怪受罪。   沈翊时?隔一个多月没上?朝,许多官员再见到他都格外?热络,那可不?,瑞王被?皇上?禁足半年,虽然后面魏家和?瑞王捐献赈灾银钱有功,但皇上?也只减了瑞王一半的禁足,今年过年瑞王都不?能参加宫宴,可谓是?跌了大大的一跤,现在燕王才是?炙手可热的皇子,是?登上?储君的有力人选。   沈翊照常与之寒暄,在瞧见荣郡王时?稍顿了片刻,从前荣郡王并没有被?皇上?获准上?朝听政,这次燕王受伤休养在家,瑞王禁足在家,荣郡王倒是?登上?了朝堂,虽然皇上?似乎也没多重视他,并未给他派遣什么差事,好像只是?因为两个皇子都不?在朝堂,所以让荣郡王来撑撑场子,但沈翊并未放松警惕。   他那当?胸一箭,有八成?可能是?这个看似无害的荣郡王算计的。   荣郡王对沈翊倒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恭谨谦卑,说话细声细气,胆小?怯懦,并没有丝毫改变,以致于?让沈翊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表面的东西是?可以伪装的,不?能轻易下定论。   上?朝后,顺安帝瞧见沈翊,先是?对他关怀了一番,以表达天家父子和?睦,沈翊也顺着皇上?的话表达谢意,总之就是?两人都在装腔作势。   之后就没沈翊什么事了,他站在一边等?着朝会结束,毕竟是?今年最后一个朝会,大家也不?希望再发生点意外?,都想早早散朝回家等?着过年。   可偏偏有些人自己被?禁足,却要弄出点风波来,一个亲近瑞王的御史上?奏徐家迫害卫如黛之事,把徐音尘给参了,“卫将军马革裹尸,为国而死,其唯一的女儿不?该受此屈辱,请皇上?做主。”   卫如黛和?徐音尘的事,要说和?瑞王有什么关系,那还真没有,瑞王就是?看不?惯沈翊,想给沈翊使绊子,凑热闹不?嫌事大,把水搅的越混越好。   虽说徐音尘是?沈翊的人,可这事沈翊还真不?打算掺和?,他双手交叠,若无其事地站着,连头都没回。   顺安帝瞥了眼?不?动如山的燕王,又转头去看卫大人,“卫卿,可确有其事?”   卫大人出列道:“回皇上?,微臣侄女与徐大人是?闹了些矛盾,但迫害倒说不?上?,左右是?些误会罢了。”   卫家的意思是?好聚好散,真要在御前定罪,那就没意思了。   那御史却说:“听说卫姑娘已执意要和?徐大人和?离,怎么卫大人还护着徐家?难道是?因为卫姑娘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就不?心疼吗?”   卫大人瞪了那御史一眼?,“两人确要和?离,可那是?因为两个孩子不?合适,这本是?家事,何必闹到朝堂上?惹了皇上?烦忧,再则微臣与内子视如黛为亲女,从未亏待过侄女,请皇上?明鉴。”   徐音尘跪了下去,“回皇上?,此事是?微臣的过错,与卫大人无关。”   顺安帝对卫如黛有些印象,因为卫将军才为国捐躯不?久,他若是?不?闻不?问也不?大好,“当?真要和?离吗?闹得这样?不?愉快?”   “微臣……”徐音尘想否认,他不?愿意和?离。   可卫大人抢先一步说道:“回皇上?,微臣以为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如今微臣侄女心意已决要和?离,微臣大哥就这么一个女儿,大哥已去,微臣必得护着她,既然不?合适,那还是?好聚好散,和?离为佳,也恳请徐大人高?抬贵手,同意和?离。”   “卫大人,这是?我与如黛之间的事,我不?愿意和?离。”徐音尘也没想到卫家竟在皇上?跟前提出和?离,要是?真让皇上?同意了,那他拖也无用?。   “如黛顾惜你们往日情分,才要好聚好散,难道徐大人非得逼我们撕破脸皮吗?”卫大人望着徐音尘,眼?里是?明晃晃地威胁,已经有人参徐家迫害卫如黛,徐夫人致使卫如黛不?能生育之事尚未公开,真要是?拿到朝堂上?来说,徐夫人是?少不?了要蹲大牢。   徐音尘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一面是?爱慕的妻子,一面是?抚养自己的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两难抉择。   卫大人趁机恳求皇上?允准两人和?离,顺安帝不?大晓得其中关窍,但徐音尘和?卫如黛相比,顺安帝自然要偏袒卫如黛,毕竟卫如黛的父亲才为国战死,他若是?偏袒徐音尘,会叫老臣寒心,更会动摇北漠将士军心。   因此顺安帝大手一挥,“既然镜子已破,强行撮合也是?怨偶,那就和?离罢。”   “皇上?!”徐音尘还想再求,顺安帝却不?想再听,身为皇上?,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来听这些家长里短,因此打断了徐音尘的话,叫他退下。   徐音尘心如死灰,一张脸比雪还要白,有了皇上?发话,他不?和?离也得和?离。   他真的彻底失去了心上?人。   有了皇上?的允准,和?离就快得多了,一纸“放妻书”被?徐音尘捏在手里,如何也舍不?得交给卫家人。   他这一松手,就和?如黛再无瓜葛。   卫如黛的堂兄将“放妻书”从徐音尘手中抢了过来,啐了一口,“早知道你会这样?对如黛,当?初我就应该把你乱棍子打出去,往后别再来找如黛,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   卫家带着“放妻书”离去,发话此后卫家和?徐家再无瓜葛,卫如黛的嫁妆早已搬回了卫家,两家本是?邻居,常来常往,这一次,卫家却将两家相邻的围墙加高?了许多,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若不?是?因为卫家住的是?祖宅,怕是?连宅子都得换。   可徐音尘却不?死心,仍旧日日去卫家门前跪着,就是?想再见卫如黛一面,即便两人已经和?离。   他自从办差回来,就没见过卫如黛,他怎么都放心不?下,哪怕被?卫家的扫帚打了无数遍,还是?跪着。   徐夫人劝了也无用?,本到了年底,人们得闲,这件事便被?传得越来越广,徐家二?房三房都觉得丢脸,徐夫人急得又大病了一场。   徐音尘在卫家门前跪着,卫家已经关??.??门闭户好几日,今日终于?打开了门,卫大夫人走了出来,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徐音尘,叹了句,“何苦呢。”   跪了这些日子,徐音尘瘦了许多,极其憔悴,卫大夫人也看得出来徐音尘对如黛是?有情的,只是?两人实在不?合适,徐夫人横在两人中间,是?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徐音尘抬起头,鬓角凌乱,嗓音沙哑,“大夫人,求求您让我见见如黛,就见一面。”   “不?是?我不?让你见,是?如黛不?想见你,你跪一日,如黛就要难受一日,你若是?真为了如黛好,就走吧,你们已经和?离,没有干系了。”卫大夫人见徐音尘跪了这么久,也问过如黛要不?要见徐音尘一面,把话说开,可如黛不?想见。   这一次,卫如黛是?真下了狠心诀别徐音尘。   “我见完就走,我对不?住她,我就是?想和?她道歉。”三月份成?亲时?的喜意好似还在昨日,今日就变了面目全?非,徐音尘也知道是?自己一手造就了今日,没脸再求如黛原谅他,只是?想见见如黛。   “她不?想见你,但给你写了一封信,你看完就走吧。”卫大夫人叫丫鬟把信递给了徐音尘。   徐音尘双手颤抖地接过,小?心翼翼打开,从中抽出信纸,期待的眼?神在看见字的一刹那瞬间黯淡无光。   卫如黛的字不?算好看,甚至学写字时?气走了好几个启蒙夫子,但这封信只有十四个字,每个字都写的端端正正。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① 第067章 满足   “王妃, 地瓜洗干净了。”月露端着?一碟子大小均匀的地瓜摆在桌上。   闻姝往泥炉里扔了块炭火,将炉火烧旺些,“放着?吧, 你再找些栗子来。”   “是。”月露兴冲冲地退了下去, 险些撞到刚进?门的沈翊,连忙退后行礼, “王爷。”   “做什么呢?”沈翊手?上拎着?个?油纸包进?来。   “你回来了,”闻姝杏眸微亮, “你买什么了?”   “路过食铺,买了只叫花鸡回来,想不想吃?”沈翊抬手?甩了甩提着?的东西,又看了眼闻姝跟前, 摆着?一个?不小的泥炉,上头?煮着?乳茶,桌面还摆着?洗净的地瓜, “你这是要做什么?”   “雾山郡的郡守送了些土仪来, 地瓜挺甜, 我就想着?烤地瓜吃, ”闻姝笑盈盈起身, 接过沈翊手?中?的叫花鸡,“好巧, 我正想着?弄只鸡来烤,但炉子有些小,塞不进?去, 你就刚好带回来了。”   沈翊笑, “这就叫心有灵犀,雾山郡也该把你的食邑收上来了吧?年后得来向你述职。”   “嗯, 派了个?县丞来与我说,收了三成,我想着?今年是头?一年,便叫他送两成来即可,剩下的一成发还于民,让他们过个?好年。”闻姝也是头?一次收到封地的食邑,光是一成的食邑,就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如今她?真是坐拥金山银山,只要好好呵护封地百姓,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施善于民,他们会记得你的恩情。”沈翊坐了下来,“开烤了没有?先把叫花鸡拆了吧,有些饿了。”   “你不是去褚先生?那了吗?褚先生?没招待你?”闻姝把叫花鸡递给了竹夏,让她?拿碗盛出来。   沈翊摆摆手?,“别提了,尽喝了一肚子茶,我带过去你做的点心,一块也不叫我碰,真是小气得很。”   正说着?,竹秋上了茶水,沈翊让她?放下,是一口茶水也不想喝了。   “先烤了些花生?,你尝尝。”闻姝用铁夹子把花生?挑出来几个?,又选了两个?小点的地瓜放进?了炉子,“从前冬天见世贤院摆弄过这些,我去请安的时候闻着?就觉得香。”   沈翊也不怕热,剥开一个?外皮烤得焦黑的花生?,里边的花生?香气扑鼻,他吃了一颗,另一颗递到闻姝嘴边,“想弄不早说,想吃什么就吃,想玩什么就玩,从前羡慕旁人的,如今都一一补上。”   “好吃。”闻姝咀嚼着?烤香的花生?,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没什么可羡慕别人的,别人要羡慕我呢。”   “烤这些东西就是得这个?时候才有意?趣,”闻姝扭头?望着?窗外,“雪小了,明日就是除夕,又是一年。”   屋外雪屑落在绽放的红梅上,屋内红泥小炉温着?乳茶,烤着?地瓜,两人围坐闲话家常,岁月静好当是如此,闻姝心里头?的满足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嗯,又是一年,今年过年你便能一直陪着?我了。”沈翊展臂攥着?闻姝的手?指,她?靠在炉边,手?指格外暖和,而沈翊才从外边回来,手?上冰凉。   “坐过来烤烤火,”闻姝拉着?他,“雾山郡送了不少土仪过来,待过了年,再送些给褚先生?,还有长公主那。”   沈翊凑过去,两人坐在一张长条凳上,腿挨着?腿,手?挨着?手?,格外亲昵。   “喵呜~”竹夏才把叫花鸡端上来,一直在高?几上睡觉的踏雪就醒了,麻溜的从高?几上跳了下来,扒拉前爪,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小馋猫,有好吃的就知道?醒。”闻姝看着?蹭在脚边的踏雪哭笑不得,一到冬日踏雪就变得格外懒,一天基本上都睡着?,也不会往外跑了,萏湖里结了冰,它捞不着?鱼,就等着?月露投喂。   踏雪好似知道?闻姝在说它,舔了舔爪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望着?闻姝,“喵~”   “等着?。”闻姝用筷子把表面的鸡皮掀开,想把鸡胸前最嫩的肉夹给踏雪,但用筷子不方?便。   正好沈翊才洗了手?,“我来。”   说着?,他直接上手?,撕了一大块鸡肉,在踏雪跟前晃了晃,逗着?它,“叫声爹爹,就给你吃。”   “喵……”踏雪眼巴巴地盯着?,伸爪子去够,沈翊抬手?,它又够不着?,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急得已经不是喵喵叫,而是嗷嗷叫了。   闻姝乐不可支,用胳膊推了下沈翊,“好了,别逗它,给急坏了。”   “爹爹都不喊,咱们府里就你一个?吃白食的。”沈翊把鸡肉放进?踏雪瓷白的碗中?,用另一只手?顺了顺它的后背,冬日里毛发更?厚,也不容易掉毛,两人都特别爱摸它,不像夏天,一摸一手?毛。   闻姝嘴角噙着?笑,看着沈翊逗弄踏雪。   月露端着?栗子进?来时,瞧见这一幕,脚步微顿,竟有些不忍心打扰,王爷王妃前些日子闹矛盾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样温馨和睦的一幕,大冬天叫人心里头暖融融,他们是如此的登对,嘴角挂着?笑意?逗着?踏雪,像极了逗弄孩子。   也不知王府何时能迎来小世子,那一定会更?热闹。   月露把栗子放在桌上,蹲下身,把炉子里的地瓜翻了下接着?烤,把紫砂壶里煮着的牛乳茶倒出来一盏。   “好香啊,”闻姝被牛乳茶的香气吸引,“比牛乳多了点茶香,我猜褚先生?会喜欢,他就爱喝茶。”   闻姝端起牛乳茶吹凉,小抿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好喝,甜香不腻,四哥,你尝尝。”   沈翊方?才还说喝多了茶,不想再喝,可闻姝递到嘴边,他还是喝了一口,颔首赞道?:“是不错。”   闻姝喝了半盏,又惦记着?叫花鸡,沈翊的手?已经沾上了酱料,干脆用手?撕了喂给闻姝。   “没有上次的烧鸡好吃。”闻姝说的是那次半夜沈翊买来的烧鸡。   沈翊笑,顺手?用指腹擦去她?嘴角的酱汁,“那是因为你现在不饿。”   “不,就是那日的好吃。”闻姝张嘴,接受沈翊的投喂,像是喂踏雪那样,哦不,踏雪是一大块鸡肉它自己撕咬,喂给闻姝的却是一小块,恰好入口,照顾得精细。   沈翊小声说:“把它留到半夜,你就觉得好吃了。”   闻姝忙看了眼身边在烤栗子的月露,回身嘟着?唇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漏了嘴。   两人吵架之事并未和月露她?们解释过,月露也没问过,沈翊受了那样重的伤,对于两个?有情人来说,闻姝心疼了,顺势和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而大多数人都以为两人是翻篇了,当然也有些心思敏捷的猜到些许,却不会说出来。   闻姝吃着?叫花鸡,樱唇沾着?些油润的酱汁,唇角嘟起,水润润的,勾得沈翊心念一动,抬眸瞧了眼月露侧着?身,随即低头?亲了下闻姝。   “……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闻姝吓得连忙扯身后退,皱着?小脸瞪他,这么多人,他怎么好意?思!   沈翊像是偷腥成功的猫,露出得逞的笑意?,“来,吃个?鸡腿。”   闻姝无声嗔了他一眼,扁了扁嘴,还是接过鸡腿吃了。   但吃了没两口,月露说烤地瓜好了,从炉子里拿出来,一撕开表皮,焦甜的香气漫在屋子里,诱得刚吃完鸡肉的踏雪都上前嗅了嗅。   顿时手?里的鸡腿不香了,可她?又才吃了两口,正想找个?盘子放下,沈翊顺手?接过去,“给我,你吃去。”   “行。”两人成亲半年,别说闻姝习惯了,就是一旁的侍女都习惯了王爷吃王妃的“剩饭”,这也是为什么在两人吵架时,众人都觉得王爷迟早会后悔,毕竟浸透在点滴的爱意?最难伪装。   闻姝用帕子包着?烤地瓜,热腾腾的冒着?雾气,“闻着?就甜,流着?蜜香,和平常吃的不一样,明早煮地瓜粥应当也好吃。”   两人都经历过最难的日子,吃食上并不奢靡铺张,寻常三餐几个?菜一个?汤,够两人吃就行,从不摆王爷王妃的谱。   “锡州重阳时会做地瓜饼,府里不是新来了个?锡州的厨子,让他做来尝尝。”虽然吃食上并不靡费,但沈翊总不想委屈了闻姝,每日的菜色都要做闻姝爱吃的,或是没吃过的,短短半年,王府的厨子倒是多了好几个?,轮着?做新菜式。   “好啊,”闻姝剥开被烤得炭黑的地瓜皮,沾了一手?的灰,也没介意?,从中?掰下一小块,“踏雪吃地瓜吗?老是叫唤,给你尝尝。”   吹凉了点的烤地瓜放在踏雪的专属碗碟中?,踏雪低着?头?嗅了嗅,还真伸出舌头?舔着?吃。   闻姝歪着?头?看了下,“还真吃了,可真好养活。”   沈翊吃完鸡腿,洗净手?,顺带擦了下闻姝鼻尖蹭到的黑灰,“踏雪都有,也给我尝尝。”   闻姝手?里的都咬了一半,回头?想叫月露给沈翊剥一个?,可沈翊却托起她?的手?,直接咬了一口她?手?里的,“是挺甜。”   “给你吧,我再剥一个?。”闻姝直接把手?里的地瓜塞沈翊手?中?。   沈翊轻笑,“别是嫌弃我咬过吧?”   “嫌弃,”闻姝另拿过一根烤地瓜,正好月露出去,她?回头?在沈翊唇角亲了下,笑着?说,“可嫌弃了。”   “没事,我不嫌你。”得了香吻的沈翊,美滋滋的把闻姝吃剩下的烤地瓜吃了。   “呀!紫色的。”闻姝剥开皮,刚才那个?是橘红色的肉,这个?是紫偏黑色,因此也得名紫薯、黑薯。   “我也许久没吃黑薯。”沈翊瞧着?她?面上新奇的喜悦,像极了儿时看见琉璃灯盏时的模样,他的胸腔软成了水,成亲半年了,还能看见这样鲜活的闻姝。   与他成亲,没有消磨掉闻姝的生?机,身为她?的夫君,这是值得骄傲之事。   “我还是第?一次吃黑薯。”闻姝咬了一口,“红薯更?软,黑薯更?糯,都好吃。”   “你尝尝。”闻姝捧到沈翊唇畔。   “我吃饱了,剩下的你吃。”沈翊只咬了一小口,在褚先生?那喝多了茶,肚子还是满的。   “行,待会还有烤栗子。”闻姝捧着?黑薯,掰了一小块给踏雪。   沈翊用帕子擦着?手?,“其实烤芋头?也不错,儿时入冬后,我和周羡青同别的孩子,偷拿家里的红薯芋头?去外边挖灶烤熟就吃。”   即便家里不缺吃喝,可小孩子就喜欢做些偷偷摸摸背着?大人的事,好像那样吃着?更?香。   “你小时候这么顽皮,母亲有没有用鞭子追着?你打?”闻姝听着?格外新奇,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童年。   “母亲忙着?商行的事,没空管我,倒是先生?傍晚会来寻我,带我洗干净身上的脏污,不叫母亲晓得,”沈翊说着?这些,眉眼间有些寂寥,“先生?很像我的父亲。”   即便日日喊着?顺安帝为父皇,沈翊也从未将他当成自己的父亲,父亲这个?角色,被先生?替代了。   “真好。”闻姝眼里的向往被惋惜所?替代,魏家那把大火,害四哥失去了所?有爱他和他爱的人,就是屠尽魏家满门都不足以泄愤。   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冤若不报,此生?难了。   “吃完手?上这个?就别吃了,地瓜吃多了胀气。”沈翊眼底的神色转瞬间就消散,不想破坏此时大好的气氛。   过了十年,他已能平心静气的提起,当然,那是在闻姝跟前,在魏家人面前,永远也无法和解。   “知道?,对了,今日如黛给我写?信来着?,她?和徐大人已经说开,听说徐大人不在卫家门前跪着?了。”   “今日见着?正则了,”沈翊在闻姝对面坐了下来,“瞧着?精神萎靡,被褚先生?训了,说教他的全?喂狗肚子里去了,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让人失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每一位立志科举的学子必学之论,也是被先生?反复教的。   闻姝吃完黑薯,在铜盆里洗手?,“褚先生?训得这样厉害?那徐大人还不得难堪。”   “褚先生?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看他能不能听进?去,姻缘乱成一团,希望他在政务上点心吧。”沈翊并不觉得褚先生?那样说有什么不对,爱之深,责之切,褚先生?向来看重徐音尘,要是褚先生?不训斥他,才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罢了,看个?人造化。”很多事,身不由?己,命中?注定。   两人吃饱了,可烤得东西还剩下一堆,闻姝就让月露端下去分发,天气这样冷,吃点烤地瓜暖暖身子。   这晚两人早早就睡了,因为次日除夕格外繁忙,闻姝一大早就起来处理王府事宜,即便不用她?动手?,都是些动动嘴皮子的事,可嘴皮子也要磨破了。   王府内外各司其职,洒扫一新,张灯结彩,闻姝在和罗管家商议年后需要拜访的人家,虽说沈翊是王爷,但年纪小,还是有不少皇亲国戚需要走动,除此之外,还要给王府上下准备新年开工礼,也就是压祟钱。   闻姝起来后,沈翊也起来,在书房写?桃符,写?了几版都觉得不佳,索性就给王府的院子都写?上了,挑了一对最好的挂在王府门前。   用过午膳,闻姝就坐在妆奁前梳妆,晚上有岁除宫宴,明日还有岁旦宫宴,总之这两日都得在宫里待着?。   “瑞王被恩准参加今明两日的宫宴。”沈翊才从凌盛这听得消息,走到闻姝身后。   “为何?不是说禁足三个?月吗?这么快就放出来了?”闻姝吃了一惊,略微偏头?看沈翊,给她?画着?眉的竹夏手?下一抖,画歪了。   月露忙递上热帕子,给闻姝擦净,重新画眉。   沈翊走近点:“太后说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瑞王不在不合适,就特许他出来两日,但都已经放出来,又正值新年,怕是很难再禁足了。”   “又是太后,”闻姝冷笑一声,“六个?月减为三个?月,这才不到两个?月就放出来了,宫宴都许他参加,岂不是要告诉百官,你的伤白受了。”   沈翊的伤都还没好全?,瑞王就给放出来了,魏家当真是好手?段,白白让沈翊遭罪,闻姝想想就心烦。   “莫恼,太后数次干涉朝政,皇上总不会无下限的纵着?。”沈翊的掌心搭在闻姝肩上。   “说到底大周向来以孝治国,有魏太后压在头?上,皇上也没法子。”闻姝哪能不知道?,就像徐夫人与徐音尘一样,母亲的恩情有时候也是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等个?时机罢了。”月露等人还在,沈翊没说得太明白,虽说也信任她?们,但朝上有些事,沈翊只单独和闻姝说,毕竟这些涉及的太多了,不怕她?们不忠心,就怕不经意?间说了出去。   闻姝略颔首,索性不说这事了,“四哥,你来给我挑挑衣裳,是穿红色还是穿紫色?凤冠戴正凤还是偏凤?”   今日岁除宫宴,个?个?打扮得光彩夺目,闻姝头?次参加,也不能落了下乘,况且如今燕王得宠,她?不能太低调,得拿出点燕王妃的气魄来。   “红色瞧着?喜庆,但今夜定然不少夫人穿红着?绿,你穿紫色更?打眼,你肤色白,紫色也衬你,”沈翊看着?衣架上摆出来的衣裳给出建议,回眸看着?妆奁上首饰,“戴正凤吧,还没见你戴过。”   “行,就按着?王爷说得来。”闻姝看向竹夏,戴正凤,就要梳端正的发髻。   竹夏几个?丫头?忙活了一个?下午,才给闻姝拾掇完,她?顶着?满头?珠翠起身,脖颈都不敢乱晃,“每回这样的场合,总是累得慌。”   沈翊这边也换了身暗紫色华服,和闻姝的相搭,头?上戴了玉冠,腰间坠着?的是闻姝新给他做的香囊,两人走在一块,极其登对。   沈翊伸出手?握住闻姝的指尖,“往后这样的场合只多不少,习惯了便好。”   随着?沈翊越得圣宠,闻姝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头?上戴的珠翠只会越来越多。   闻姝笑笑,“其实也挺喜欢,尤其是看见章氏她?们一脸敢怒不敢言还得向我行礼的样子,别提多爽快,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小人得志啊?”   “不小了,是大人得志。”沈翊费尽心思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让闻姝“得志”吗?   他要从前那些看低闻姝的人,往后都匍匐在她?身前,求着?闻姝给一点活路!   今日岁除,老天爷赏脸,没下雪,只是乘坐马车入宫时,还是能瞧见路旁厚厚的积雪。   岁除宫宴类似于家宴,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朝臣大员参加明日的岁旦宫宴,会热闹许多。   顺安帝子嗣虽少,但往上数两辈,两位先帝的子嗣都不少,因此哪怕只是家宴,也是摆满了整个?麟德殿。   参与宴会的人虽多,身份地位能压过沈翊的还真没几个?,但论辈分有不少,沈翊带着?闻姝去向几位老王爷拜了年,无非就是些场面话,老王妃拉着?闻姝夸了又夸,早忘记了从前嫌弃闻姝只是一个?小小庶女。   瑞王与瑞王妃来得有些迟,他进?来时,沈翊和闻姝周遭都静了片刻,瑞王那一箭让燕王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到底要站在谁这边,还有许多人没下定论呢。   燕王眼瞧着?得皇上的宠爱,可偏偏瑞王身后有个?魏家,魏太后可是大周最尊贵之人,连皇上有时都不得不听太后的吩咐行事。   但也有心里头?明镜似的,知道?魏家已是日薄西山,也就不必顾忌瑞王,一心一意?亲近起燕王来,总之这场宫宴,皇上等人还没来,燕王是一等一的得意?人,连带着?燕王妃也众星捧月。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连声高?呼,麟德殿内瞬时一片寂静,各归各位,俯地行礼。   照旧如从前一般,顺安帝与魏皇后一左一右扶着?魏太后前来,坐上首席高?位,顺安帝才大手?一挥,“诸卿免礼。”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沈翊跪着?,先伸手?扶起闻姝才起身,她?头?顶珠翠,不便行动。   只是这样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却叫站在不远处的瑞王妃入了眼,顿时有些艳羡,哪怕是从前燕尔新婚时,瑞王待她?也没有这样细致。   前不久还听说两人闹了矛盾,可现下看着?,哪里有半点不睦的样子,连衣裳都穿得如此登对,更?别说人了。   从前瑞王妃是整个?定都贵女艳羡之人,哪里羡慕过旁人,可一连两个?孩子都没保住,瑞王待她?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变了,连魏皇后都想着?要不要让瑞王再纳一个?魏家女入瑞王府绵延子嗣,瑞王妃心里的苦楚,只有自己明白。   闻姝借着?沈翊的力起身,抬头?对着?沈翊笑了笑,察觉一道?炙热的视线,她?扭头?看过去,正好对上瑞王妃的眼眸,愣了一下。 第068章 金猪   才?对视上, 瑞王妃的视线很快就移开,闻姝还当是错觉。   “看什么呢?”沈翊顺着?看过去,却只看见一片人影。   “没?, 入座吧。”闻姝垂眸, 与沈翊坐到案桌后。   歌舞开席,宫女鱼贯而入, 呈上膳食,大多是些凉菜, 宫宴看似隆重,实则味道算不得好,毕竟数目众多,再热的菜, 这样冷的天气,从膳食局端上来也凉得差不多了。   来之前,两人就在王府吃了点东西, 宫宴上, 主要是饮酒作乐, 互相恭贺新?禧。   不知瑞王是不是被禁足关得迟钝了, 宫宴上竟不见他左右逢源, 只一味坐着?喝闷酒,见他这样, 也少有皇亲国戚来往敬酒。   沈翊和闻姝先?给皇上皇后太后敬酒,就去了拜会宁国长公主,除此之外, 也没?什么人需要特意去敬酒, 两人坐着?,倒是有不少人主动上前来敬酒。   都?说?风水轮流转, 一家?失势就有一家?得势,燕王和瑞王就是如此,此消彼长,荣郡王虽也参与朝政,仍旧无人问津。   “王爷,真不去给宁国长公主敬酒吗?”瑞王妃眼看着?燕王案前热闹,有些坐不住。   “她已是燕王妃的义?母,还有什么拉拢的必要吗?”瑞王仰头又饮尽了一杯酒,身旁候着?的宫女连忙斟满。   去年?除夕,魏家?如日中天,瑞王可谓是众星拱月,他的桌前围得水泄不通,敬酒都?得抢着?来,而燕王才?回归皇室,虽被册为亲王,皇上看着?也没?多重视,那时的燕王也还低调着?,更像荣郡王一脉,不叫人忌惮。   谁知道不过一年?光景,早已云泥之别?,若不是亲眼所见,瑞王都?不敢相信这番变化,若不是求了魏太后,他今年?过年?就得禁足在王府,还不知道要被皇亲国戚如何?议论呢。   可即便被放出来了,瑞王也没?了去年?的精神气,受多了打击,总觉得没?意思。   但瑞王妃并不这样想,“王爷,好歹是宫宴,总得做做样子,您只是一时失意,万万不能就此放弃。”   魏家?把宝全数压在了瑞王头上,瑞王妃的出生时辰都?是应着?瑞王的生辰八字用?催产药算来的,只为求一个天作之合,凤命在身,可见魏家?的野心。   瑞王妃生来就被魏家?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培养,见不得瑞王这般意志消沉的样子,毕竟她若想做皇后,还得瑞王争气。   虽她没?有生下嫡子,可只要有魏家?为依靠,她仍旧可以成为中宫之主。   瑞王攥紧了酒杯,瞥了眼燕王桌前觥筹交错,越来越后槽牙,不得不起?身,“走吧。”   瑞王妃说?得对,他不能就此放弃,他还有魏家?,魏太后,魏皇后,还不到绝的时候。   沈翊眼见瑞王有了动作,便带着?闻姝上前给瑞王敬酒,“臣弟敬皇兄,皇兄新?岁顺心。”   瑞王皮笑肉不笑的和沈翊碰了下杯,“二弟有心,只要二弟顺心,本王也就顺心了。”   顺心,只要有燕王在,他永远也没?法顺心。   “臣弟好得很,皇兄大可放心,”沈翊大方地拍了拍瑞王的肩,“我知道大哥那一箭是巧合,绝非故意害我,我相信大哥。”   瑞王肩上一沉,扯了扯冷漠的嘴角,他都?被禁足这么久了,还来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思,当初怎么不见燕王向父皇为他求情?   沈翊好似知道瑞王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句,“真是对不住皇兄,受伤之后我就意识不清,等醒来父皇已经罚了皇兄,君无戏言,皇命难违,害皇兄禁足,臣弟实在是愧疚啊。”   这话说?出来,瑞王的脸彻底黑了,“二弟还真是大度。”   瑞王生怕燕王再多说?几句他要气死,连忙推脱了几句,带着?瑞王妃走了。   闻姝忍俊不禁,抿了抿嘴角的笑意,“你再气他,他得把房顶掀了。”   “我哪气他了?我这不是在关心他。”沈翊薄唇勾着?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虚与委蛇,谁不会。”   从前瑞王怎么对他的,他往后就怎么对瑞王。   宫宴即将结束时,顺安帝照例赏了新?岁礼,不知皇上是不是故意的,从中赏赐最重的,不是瑞王这个大皇子,而是燕王,两人同是亲王,原本按照长幼,瑞王要多一些赏赐,去年?就是这样。   但今年?,皇上根本没?顾忌规矩,给燕王的赏赐特别?丰厚,魏皇后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去,连魏太后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皇上新?岁的赏赐,一面是按照品级秩序等规矩来,一面就是按照帝王的心意,谁赏得多,旁人自然看得出谁受皇上看重。   明日赏赐一传开,谁都晓得燕王更得皇上看重,瑞王这个禁足,解了还不如没?解呢,他没?解禁足,还能以尚在禁足期间不宜重赏为借口,可解了禁足,赏赐落在燕王之后,就是明晃晃地打脸。   “皇上这是不满太后干涉瑞王禁足之事,故意给太后脸色看。”回王府的马车上,沈翊把赏赐的礼单递给闻姝。   闻姝翻看着?厚厚的礼单,“看得出来,自从你入朝听?政之后,皇上对魏家?的容忍就越来越低了。”   这些年?,顺安帝一味隐忍,就是为了等沈翊入朝和瑞王相抗衡吧,毕竟荣郡王不足以和瑞王相争,顺安帝也需要一枚光明正大的棋子。   沈翊颔首,“皇上对太后的忍耐差不多到了极限。”   闻姝抿唇,合上礼单看他,“那咱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要是想杜绝太后干涉,只能让太后崩逝,太后一旦崩逝,大周上下都?要动荡,这是国丧。   “暂时不急,才?过完年?,再等等。”沈翊微微蹙眉,他和顺安帝都?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两人回到王府已近子时,闻姝喝了不少酒水,脸颊有些热,沐浴更衣之后喝了杯热牛乳解酒,站在廊下吹风散热。   才?回到兰苑不久,天上又飘飘摇摇地下起?了雪,看这劲头,得下到明日。   沈翊从长廊那头走了过来,“站外边吹风不冷吗?”   闻姝摇头,“凌盛找你何?事?除夕还不叫凌盛歇息,跟着?你这个主子,一年?到头的忙。”   “侯爷给你写了家?书。”沈翊笑着?走近,晃了晃手上的信封,“我用?惯了凌盛,还真担心他以后成家?我不习惯。”   “你这话仔细被凌盛听?见。”闻姝踮脚抢过沈翊手上的信,屋外有些暗,她一边拆信,一边进了屋,今晚除夕,月露等人都?去歇息,值夜的丫鬟上了茶水就退下了,屋内没?旁人。   “说?了什么?”沈翊坐下来,倒了杯热茶捧在掌心。   闻姝弯唇,“说?我做的大氅很暖和,还有……父亲让我关照一下姚姨娘。”   沈翊与她对视一眼,“看来闻璟很得侯爷的心,打算扶持他了。”   永平侯隔段时间就会写一封家?书,闻姝有空也会让人捎东西去边境,这是父亲第一次叫她关照谁,可见父亲对章氏有多不满。   “希望八弟能上点心吧,永平侯府总要有人撑起?来。”比起?闻琛闻琅,闻姝还真希望闻璟能争气,起?码和她没?有纠葛。   “侯爷也给我写了一封信,”沈翊从怀中抽出两封信,“这封是楚国皇宫的探子传来的。”   闻姝吃了一惊,“楚国皇宫你都?有探子?这么厉害!”   她顿时想起?了母亲身上的毒,兰嬷嬷说?是来自楚国皇室。   沈翊轻笑,“楚国守卫最森严的并不是皇宫,而是摄政王府。”   “摄政王?”闻姝长久待在侯府,成亲之前连大周皇室的关系都?不大晓得,就更不清楚楚国之事。   “嗯。”沈翊拆开信封递给闻姝看,和她解释:“魏家?虽妄图只手遮天,但对皇上还算尊敬,只是扶持皇子上位,可楚国摄政王是真的反了楚皇,如今楚国摄政王当政,楚皇只是傀儡,连上朝都?轮不着?他,百官也是直接向摄政王回禀朝政,楚皇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摄政王都?做到这份上了,怎么不自己当皇帝?”闻姝听?得津津有味,连信封都?没?功夫看,怕是魏家?也想效仿楚国摄政王吧,但却没?这份命。   沈翊摇头,“不知,他如今和皇帝也没?差,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看闻姝听?得津津有味,沈翊便多说?了几句,“摄政王为人狠绝,曾用?十分血腥的手段镇压不从他的皇亲国戚与官员,楚国皇室血流三天不止,自此楚国上下都?极其畏惧他,听?闻摄政王无妻无子,半生孤家?寡人。”   “他多大了?竟会无妻无子。”身居高位,是楚国名?副其实的摄政王,就是三宫六院也无人置喙吧,身侧竟然空置,令人好奇不已。   “与侯爷差不多大,二十年?前的洛河之战,侯爷曾与他交过手,败给了他,险些命丧洛河。”对于这位摄政王,沈翊也有几分兴趣,“据传是位武将奇才?,二十年?前的洛河之战,本是大周永平侯占了上风,但摄政王一上场,就扭转战局,楚国反败为胜。”   闻姝倒抽了口凉气,“那父亲会不会有危险?”   不怕有权势之人,就怕有权的人还有头脑,这样的人最难对付。   “你看信。”沈翊手指点了点闻姝手中的信封。   闻姝这才?低头,先?打开永平侯的信,写的是边境局势,近来楚国十分安分,没?起?什么纷争,让她稍稍安心。   另一封探子的信写得十分简洁,闻姝眨了眨眼,“信上说?楚国要议和,还想与大周联姻。”   “总觉得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闻姝舔了舔唇角。   “聪明,”沈翊笑,“议和联姻是假,质子是真,想必联姻不久,楚国就要开战了。”   闻姝垂眸想了想,“楚国联姻的是皇子,那大周就得出公主,再不济也得是皇亲国戚或是有爵位的女子,皇上只有两位公主,乐明公主与信国公主,皇后绝舍不得让信国公主去联姻,所以只能是乐明公主做这个牺牲品。”   沈翊把信封从闻姝手中收了回来,打开灯罩,点燃信纸,“不错,若是联姻,乐明公主是最好的选择,皇上也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有办法帮帮乐明公主吗?联姻的消息应当还没?传开吧?”闻姝记得乐明公主之前帮过她,既然知道联姻是政治的牺牲品,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沈翊把点燃的信纸扔进了唾壶,“议和之事楚国尚在商议,传到定都?,也得有个小十日,乐明公主只要在此之前把亲事定了,就轮不着?她。”   “这样有些仓促啊,不知她可有中意的人家?。”闻姝在脑海中细数了一番定都?适宜尚公主的士族公子,还真没?几个。   “明日入宫,你寻个机会和她说?,看她怎么想的,要是和合适的人选,我帮着?促成,仓促总好过死在异国他乡。”以楚国摄政王的手段,乐明要是嫁过去,八成就是楚国祭旗的血。   “说?的也是,可乐明定亲,魏皇后也不会舍得信国公主联姻,不知要牺牲哪家?姑娘。”闻姝眉宇间拢着?些愁绪,无论是谁去,一想到结局,难免有些伤怀。   从不被允许干政的女子,却要承受两国相交的怒火,实在是太过不公。   “届时再看,要是能把信国公主送去联姻也省事。”沈翊自然不会对魏皇后的女儿有半分怜惜,哪怕那人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咚咚,”屋外有丫鬟敲门?,“王爷,王妃,饺子好了。”   “进来。”闻姝起?身,把两封永平侯写的信一道收好,放进了匣子里。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丫鬟端来新?鲜出炉的饺子还有配菜,放下后行礼退下。   “原本想和兰嬷嬷一道吃饺子守岁,可嬷嬷熬不住,早早睡去,只能咱们两个吃了。”闻姝再度坐了下来。   还是半下午吃了点东西,晚上宫宴没?吃两口,闻姝早就饿了。   “别?吃太多,要早点睡,明日一早就得起?床。”明日天不亮就要入宫给皇上皇后太后请安,中午是岁旦宫宴,折腾一番得傍晚才?能出宫。   “知道,你吃这个醋,好香,蘸饺子好吃极了。”闻姝把那碟子醋汁放到沈翊跟前。   沈翊看着?她用?饺子把自己塞得腮帮子鼓起?,像贪吃的小猫,忍不住眉眼间的笑意,“慢点吃。”   两人吃完饺子就差不多到了新?岁,外边响起?了焰火声,天气冷,闻姝懒得去放焰火,沈翊就派人在院子里放,她等着?看就成。   “真好看。”闻姝想起?了去年?沈翊带她去放焰火,“四哥,有你真好。”   从去年?到今年?,闻姝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嫁给四哥也数次涉险,命悬一线,但她不后悔。   沈翊紧紧地握住闻姝的手,“明年?咱们也得一块过年?,往年?岁岁年?年?,都?要一起?。”   “好呀。”闻姝另一只手从袖口伸出来,眨巴着?眼望向沈翊,“四哥,新?年?万事大吉!”   沈翊十分上道,捏了捏闻姝的雪腮,从怀中掏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小金猪递给她,“亥年?顺遂。”   “呀,活灵活现的小猪。”闻姝挣开沈翊的手,双手捧着?掌心两指大小的金色小猪仔端详。   “像你。”沈翊笑她。   闻姝努了努唇,“四哥才?是猪。”   沈翊揉了揉她的脑袋,“进屋吧,猪耳朵都?吹凉了。”   “四哥的耳朵比我的大。”闻姝伸手去够他的耳朵。   两人笑闹着?进屋洗漱,院子里的焰火也就停了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新?年?好似也没?什么特别?,彼此都?没?有亲人,过年?依旧冷冷清清,但夜里睡觉,两人交颈而卧,心里也是暖融融的。   大年?初一,沈翊先?醒,一低头望着?怀里呼吸清浅,睡颜安静的小姑娘,低眸亲了亲她的唇畔。   醒来能亲到心上人,似乎也没?什么好求了。   闻姝睡得不熟,沈翊一动她就醒来了,但还是困,闭着?眼睛说?:“四哥,要先?去给母亲上香。”   新?年?的第一个礼,要给母亲,然后是兰嬷嬷,最后才?入宫。   沈翊温暖的掌心揉了揉她的脸,“好,你还可以再睡一刻钟,我叫人准备早膳。”   “嗯。”闻姝闭着?眼睛点点头,赖在床上迷糊了会,才?睡眼惺忪地起?来。   洗漱,穿衣,先?去了祠堂上香,兰嬷嬷还没?醒,闻姝便将准备好给兰嬷嬷的压祟钱给了伺候她的丫鬟,从兰嬷嬷那回来才?用?早膳。   今日又要盛妆,月露竹夏等一大早就来候着?了,闻姝笑着?说?:“等从宫里回来,叫王爷给你们赏一封厚厚的利市。”   “赏,王妃娘娘都?发话了,必须重赏。”沈翊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   “谢王爷王妃赏。”月露等人喜笑颜开,手脚愈发麻利。   岁旦节的热闹不比昨夜的少,街道两旁满地的爆竹纸屑,香烛的气息飘满了定都?上空,沿街商铺皆关门?闭户,回家?过年?,往往要年?初六才?会开张。   下了一夜的雪,但宫道上干干净净,一点积雪也没?,可见宫里头的洒扫有多尽心。   两人先?去了泰平殿给皇上请安,然后去魏皇后的坤宁宫,再到魏太后宫中拜访,最后还去了一趟柳贵妃处,这一轮走下来,闻姝都?有些累了,这还是坐着?轿撵,要是走路,不知要走到何?时。   大年?初一,都?盼着?新?年?平顺,倒没?谁找不痛快,就是魏皇后也没?刁难两人,忙着?和瑞王妃带进宫的瑞王庶长子逗趣,虽说?只是庶子,可一直养在瑞王妃膝下,魏皇后常见,倒也有几分脸面情。   从柳贵妃处出来,两人没?去别?的地方,径直前往筹办宫宴的宫殿,已经来了不少官员,这次章氏和闻娴在,但闻妍不见踪影,魏鹏程去世,闻妍得给魏鹏程守孝,不宜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章氏和闻娴瞧见两人来,低下头,想当没?看见,但昌国公带着?世子前来给燕王燕王妃贺岁,闻娴也就不得不跟着?。   从前昌国公与瑞王交好,想同魏家?分一杯羹,但近些日子瑞王大不如前,昌国公便有意转投燕王,问安勤快了些。   可沈翊心里还记着?昌国公世子妄图纳闻姝为妾之事,因此对昌国公不算热络,昌国公也没?退却,上次沈翊受伤,还送了不少补品到燕王府,知道燕王宠爱燕王妃,其中夹带了不少给女子赏玩的金玉之物,这是讨好之意。   越是这样,越叫闻娴难受,如今连公爹都?要腆着?脸巴结燕王,她这个不受宠的儿媳妇,在闻姝跟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闻姝根本没?空管闻娴心里是如何?想的,因为忙着?和她交际的官宦女眷太多了,多的是笑脸相迎的,闻姝才?懒得将时间浪费在闻娴身上。   乐明公主一到,趁着?魏皇后还没?来,闻姝寻了个借口,带着?乐明公主去了后边园子里赏梅。   “皇嫂有事和我说??是阿飞出事了吗?”乐明公主也是通透人,虽说?自己曾救过闻姝,但平常闻姝并不与她来往,其实这样才?好,她和闻姝走得越近,越叫魏皇后不喜。   “莫忧虑,听?王爷说?乔侍卫在北漠做得很好,腊月随军抗击北戎,立了功,年?后能升校尉,”闻姝引着?她到角落,看了看左右无人,“今日有件与你有关之事。”   乐明公主听?见乔飞升迁,肉眼可见的喜悦,“皇嫂请说?。”   闻姝也就不拖拉,“过些日子,楚国皇室有意与大周联姻,如今宫里待嫁的公主只有你与信国公主,你得早做打算。”   “联姻?”乐明公主脸上的笑容散去,“信国公主是嫡出,皇后定是舍不得,那不就只有我去和亲。”   闻姝拍了拍她的手背,“王爷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中意的人家?,最好尽快定下来,定了亲,和亲也就轮不着?你。”   乐明公主垂眸,看着?枝头上绽放的红梅,心口乱了,“没?有,我、我不能成亲。”   她要等阿飞回来啊。   “为何??”闻姝偏头看她神色慌乱。   乐明公主挣扎了片刻,索性说?道:“不瞒皇嫂,我与阿飞两情相悦。”   闻姝讶然,怔了片刻,公主与侍卫,这两人身份地位犹如天堑,怪不得乔侍卫要去战场杀敌,这是唯一能成全两人的机会。   “那就遭了,”闻姝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得想个别?的法子躲一躲。”   乐明公主更急,她太明白和亲是什么下场,尤其是在两国关系随时可能崩裂的情况下,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她不能去。   除了定亲,还有法子能让她躲开这次和亲呢?   “皇嫂,”乐明公主灵光一闪,忽然攥住闻姝的手,“我有个法子。”   “我想以为国祈福的名?义?,请求父皇允准我前往寒山寺带发修行三年?,不知可行得通?” 第069章 祈福   “这个法子?不够保险。”临近半下?午, 宫宴散去,闻姝和沈翊上?了回王府的马车,才将乐明公主的法子?告知?于他。   沈翊摇头, “自古以来除了被贬斥没有公主去寺庙修行的, 皇上?不一定?会答应。”   “况且,寒山寺太近了, 届时要和亲,把人喊回来不就得了, 即便?皇上?允诺了三年,可那又?如何,改口不过是小事。”   闻姝也觉得有些不靠谱,只是:“乐明公主与乔侍卫两情相悦, 公主大抵是想等乔侍卫在战场建功立业,下?嫁于他,定?亲行不通, 修行也不成, 那可如何是好??”   “乔飞想在北漠立下?足以尚公主的军功, 起码得几年后。”沈翊最初就猜到些许, 他心中有深爱之?人, 最清楚带着爱意的眼神是怎么样的,乔飞对乐明公主的眼神不算清白, 要不是乐明公主不受宠,这事别人早看?出?来了,哪里还容得下?乔飞。   侍卫肖想公主, 哪怕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公主, 但凡被顺安帝晓得,都?很可能赐死。   “容我想想。”沈翊安抚地拍了拍闻姝的手背, 乐明公主曾救过闻姝,这事他不得不管。   马车到了王府门前,罗管家有事找沈翊,闻姝就先回兰苑梳洗更衣,顶着珠翠大半日,她?的脖子?又?僵又?疼,沐浴后,忙叫月露给她?捏捏。   正捏的舒服,闻姝闭着眼享受,沈翊从屋外?进?来,瞧见这一幕,将脚步放轻,抬手示意月露噤声,上?前替换了月露给闻姝捏肩。   “咦?”一换人,闻姝就发觉了,她?睁开眼,扭头看?着沈翊,“四哥,你?下?手可比月露重多了,装得一点也不像。”   沈翊无奈地笑?笑?,“我手劲大,捏得不舒服?”   “舒服,你?别捏了,先去用热水沐浴松快松快,忙了一日也累了。”闻姝把手搁在他的手背上?,习武之?人,肌肤自然不如闻姝细腻,但正是这种厚实感,叫人安心。   “不急,我又?没顶着满头珠钗,”沈翊不紧不慢地给她?捏着,“明日初二,大周习俗向来是回娘家,你?要回侯府吗?”   “不去,”闻姝断然拒绝,“虽说父亲叫我关照姚姨娘,可只要姚姨娘无事我就不必插手,章氏想来也不会欢迎我,明日去长公主府吧。”   她?和章氏早已是撕破脸皮,她?与祖母也不算亲近,父亲又?不在府中,回不回都?不打紧。   沈翊颔首:“行,那就去拜会长公主,乐明公主这事,我有法子?了。”   闻姝抬眸:“什么?”   沈翊:“方才传了消息来,先帝所葬的昭陵发生了坍塌,消息要晚些才能递到宫里。”   “昭陵坍塌那是不祥之?兆啊?”闻姝蹙了蹙眉,虽说极大可能是各种各样的灾害导致的,但世人向来看?重陵寝,先帝皇陵坍塌,对于百姓来说,就是不祥之?事。   沈翊:“先帝驾崩也有二十年了,昭陵年久失修,坍塌也属正常,但这事要往不祥之?兆上?引,我已请了钦天监监正来,等明日皇上?召他,让他将昭陵坍塌与大周国运相联系,需要公主前往守陵三年,为国祈福。”   闻姝笑?了,“届时魏皇后定?舍不得信国公主前往守陵,那只能是乐明公主前去,这个法子?可比去寒山寺修行好?多了。”   以为国祈福的名义去守陵,说好?了三年,那便?是一日也少不得,毕竟这是有关国运的大事,不能轻易中断,皇陵与定?都?相隔遥远,乐明公主顺理成章能避开此次和亲。   “还真是打着瞌睡送枕头来,这昭陵坍塌得也太是时候了。”解决了一个心头之?患,闻姝的表情顿时轻松了起来。   沈翊捏了捏她?的脖颈,“当初将那些镰州流民送往皇陵时,就特意在其中安插了几个眼线,有备无患,因此我的消息要快些。”   “痒啊,别捏……”闻姝缩了缩肩,忍不住笑?起来,“四哥真是无孔不入,我都?不知?你?安插了眼线。”   她?想一面,沈翊就能想两面,这般智力奇绝,合该能走到今日,当初谁能想到给皇陵安插眼线,毕竟那住着的都?是死人,可今日不就用上?了。   “无孔不入是贬义,姝儿这是骂我呢?”沈翊不松手,捏着她?修长的脖颈低头亲了下?她?的面颊。   闻姝杏眸盈盈,“我才没有,夸你?呢,反正你?懂这个意思就行。”   屋外?,凌盛喊了一声“王爷”。   沈翊松开闻姝,“钦天监监正来了,我去书房,等我回来用晚膳。”   走前,沈翊还亲了闻姝一口,好?不腻歪。   闻姝抬手抚了抚面颊,笑?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打算去榻上?躺一会,再起来安排明日给义母的年礼。   昭陵坍塌之事到了深夜才传到宫里,此时已宵禁,宫门也落钥了,因此次日一早,顺安帝急召钦天监韩监正入宫。   时值新岁,发生昭陵坍塌之?事,顺安帝头都?疼了,一刻也耽误不得,生怕此事处理不好?,引得百姓传些鬼神之?说。   昭陵坍塌之?事传开,坤宁宫自也知?晓,但魏皇后对此并不上?心,后宫不能干政,昭陵坍塌于朝堂好?似也没什么影响,她?就不在意,今日是初二,向来是出?阁女子?回娘家的日子?,她?是皇后,不便?出?宫,只能多添了些赏赐,让人送回魏家。   坤宁宫的首领太监常和裕脚步匆匆进?来时,魏皇后才将赏赐叫人送出?宫去,正端着玉盏吃燕窝润润喉。   “娘娘,出?大事了。”常和裕躬身?走到魏皇后身?侧,面色焦急,“昭陵坍塌,皇上?方才召了钦天监韩监正入宫。”   “怎么了?”魏皇后不以为意,“昭陵坍塌,召见钦天监也不稀奇。”   常和裕急道:“韩监正测出?此事于国运有碍,想要化解,需得有皇室之?人诚心诚意在皇陵守陵三年,为国祈福,且要身?份越贵重越好?,身?份贵重当是皇嗣,可皇子?不便?前往,那不就是嫡出?信国公主最为贵重!”   “什么?”魏皇后手一抖,玉盏从指尖滑落,一碗燕窝尽数倾倒在地衣上?,染出?一片深色。   “娘娘小心!”常和裕连忙吩咐宫婢来打扫,护着魏皇后起身?。   “皇上?怎么说?”魏皇后再不复方才的淡定?,眉眼间已见急色,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去守皇陵呢?皇陵苦寒,信国公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楚。   常和裕躬身?道:“皇上?暂未下?定?论,娘娘可要早做打算。”   魏皇后往外?看?了眼,才初二,大过年的,正是好?时候,怎么皇陵就坍塌了呢?   “决不能让信国去,皇上?不是还有一个公主。”魏皇后当机立断,“走,咱们去泰平殿。”   泰平殿里,韩监正才离开不久,顺安帝听闻皇后求见,撇了下?眉,“请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魏皇后有求于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顺安帝抬眼,“免礼,这个时候,皇后怎么过来了?”   魏皇后上?前几步,走到龙案旁,“皇上?,臣妾听闻昭陵坍塌,十分忧心,想着去太庙为列祖列宗敬香祈福,先来给皇上?请安。”   “皇后有心了。”顺安帝点点头,“正好?,朕也有件事要与皇后商议。”   魏皇后心中一紧,面上?有些忐忑,“皇上?请说。”   顺安帝叹了口气,“方才钦天监监正和朕说,此次昭陵坍塌,事关国运,这才开年,朕忧心不已,为了国运昌隆,朕打算派个公主前往皇陵守陵三年,为国祈福。”   皇上?才三个皇子?,祈福这样的事,定?然是舍不得让皇子?去,也就只能是公主前往。   不等顺安帝点信国公主的名,魏皇后便?道:“皇上?,为国祈福本是大事,臣妾不敢推脱,可信国年纪尚小,从未离开过臣妾身?边,臣妾着实舍不得她?。”   “朕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信国到底是朕的嫡出?公主,身?份最为贵重,乐明的身?份低了些。”顺安帝哪能不知?道魏皇后舍不得信国公主,其实派哪个公主去,他并不在意,乐明公主与他也不算亲近,只是纯粹想给魏皇后找点不痛快,毕竟瑞王解除禁足一事,魏太后也叫他不痛快。   魏皇后见皇上?的语气和缓,可见这事有转圜的余地,她?上?前挽着皇上?胳膊,娇声道:“皇上?若是嫌乐明的身?份低,不如就将她?记在臣妾的名下?,做嫡出?公主便?可。”   不过是一个虚名,比起将亲生女儿送去皇陵,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瞧着倒不错,只是身?为嫡出?公主,信国就要被乐明这个姐姐压一头了,怕是委屈了信国。”顺安帝亲昵地拍了拍魏皇后的手腕。   顺安帝忽得想起先前魏皇后百般求了他将乐明下?嫁给魏家,怕是惦记着乐明的封地,这要是叫乐明做了嫡出?公主,往后封地更多,也是祸患,这样想来,让乐明去皇陵三年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三年之?后,魏家也该不复存在了。   魏皇后趁热打铁道:“皇上?心疼信国,便?更不能让信国去皇陵,离得那样远,皇上?届时想信国了该如何是好?。”   “也罢,朕自然是更心疼皇后所出?的嫡出?公主,记名就不必了,就叫乐明去吧,这事由你?操持,钦天监算得初六是好?日子?。”顺安帝温和说道。   “臣妾谢皇上?,一定?操办妥帖。”魏皇后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去,眉眼间便?有了喜意,这些日子?瑞王和魏家屡屡犯错,以致于魏皇后觉得皇上?待她?也不如从前,但今日听着皇上?这话,魏皇后心里稍安,皇上?还是记得魏家的好?。   魏皇后心满意足地离开泰平殿,还不忘去太庙敬香做做样子?,回到坤宁宫,就唤了乐明公主前来。   乐明公主已知?晓燕王的安排,但面上?总要装出?几分不乐意,好?叫魏皇后放松警惕。   魏皇后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强硬地安排了下?去,不叫乐明有丝毫回转的余地,生怕乐明想不开,还叫丫鬟日夜守着她?。   毕竟去皇陵三年,这样的苦日子?不是谁都?能过的,况且乐明公主正值嫁龄,等从皇陵回来都?二十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去,万一皇上?没想起来她?,极有可能回不来了,乐明公主自然要装得不愿意。   乐明越是不乐意,魏皇后心里头就越是满意,随手打发了她?去。   信国公主得知?消息,欣喜地依偎进?魏皇后怀中,“谢母后为儿臣筹谋,吓坏儿臣了,儿臣才不要去皇陵呢。”   定?都?这样繁华,她?身?为嫡出?公主,要什么有什么,见鬼才会愿意去守陵。   “你?是本宫的心肝,本宫哪里舍得让你?去受苦,”魏皇后摸着信国公主的额头,“当初乐明这个贱妮子?插手救了燕王妃,本宫就要让她?知?道,和本宫作对的下?场。”   “母后说得是,有母后在,儿臣便?可高枕无忧了。”信国公主骄傲地抬首,“母后定?要早早打发了她?去,免得夜长梦多。”   在信国公主眼里,乐明公主与寻常宫婢无异,能代替她?去守皇陵,也算是乐明的福气了。   “初六就启程,绝不会出?岔子?的,你?且安心。”魏皇后胸有成竹,乐明公主母妃已去,不得皇上?看?重,朝臣官员更不会为她?说话。   “母后,她?曾救过燕王妃,燕王不会插手此事吧?”自从燕王出?现,皇上?愈来愈看?重他,魏皇后不喜燕王,信国公主耳濡目染,自然对燕王也心生怨恨。   魏皇后皱了皱眉,“他……”   “娘娘,”崔嬷嬷从外?边进?来,打断了母女俩的谈话,“燕王方才入宫为乐明公主求情,但皇上?没答应。”   “燕王怎么说的?”魏皇后松开信国公主,坐了起来。   崔嬷嬷道:“燕王说信国公主身?份更为贵重,更宜为国祈福。”   “胡说八道!”信国公主气坏了,“我就晓得他没安好?心。”   “莫气,”魏皇后拍了拍信国公主,“皇上?不是没答应嘛,你?父皇还是爱重你?的。”   “哼,”信国公主噘着嘴,“幸好?父皇没答应。”   魏皇后道:“既然皇上?没答应,那这事就板上?钉钉了,除了燕王,也没谁会为乐明求情。”   “正是,娘娘与公主尽可放心。”崔嬷嬷安抚着。   次日,皇上?就下?了旨,一面着人修葺昭陵,一面派乐明公主前往皇陵守陵三年,为大周祈福,为此还特意追封了已去世的庄妃为庄贵妃,也厚赏了庄贵妃的母族庄家。   不是送自己亲生女儿去受苦,魏皇后乐意至极,操办得十分体面,叫众人都?晓得她?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是贤德之?人。   初六一大早,年还没过呢,乐明公主就被送出?了定?都?,前往皇陵,城外?除了庄家来了人送送,竟是冷冷清清,皇后派来的人,早就回宫去了,出?了城门,还有谁在意呢。   闻姝没有亲自去送,只吩咐了丫鬟打点,给乐明公主捎了封信,她?和乐明没有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   虽说此去皇陵可免了和亲之?祸,但皇陵也不是那么好?呆的,远离繁华定?都?,守陵不便?外?出?,又?得素衣素食以示虔诚,这三年,乐明公主也不会太好?过。   “这几年会是大周动荡最多的时候,她?避开也好?。”沈翊宽慰闻姝,看?出?了她?心里头的担忧。   闻姝抬眸,“你?说的也是,希望乔侍卫早日立功升迁吧。”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当下?,闻姝总会为了两情相悦而触动,一如卫如黛和徐音尘,虽然两人已分道扬镳。   乐明公主一走,魏皇后放心了,闻姝也放心了,只等着楚国议和的消息传来,没想到,比楚国的消息先到的,是一位故人。   贺随回来了。   他出?海近十个月,这十个月以来毫无消息,闻姝偶尔想起,询问沈翊,他也是摇头,一旦出?了海,就相当于断了联系,连信鸽在海上?也会迷失方向,根本无法传递消息,不少人都?以为船队又?一次葬身?鱼腹。   谁也没有想到,贺随带着船队不仅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满船的玉石珠宝,香料及其农作物的种子?,还有跟随前来的海外?使节,要与大周建交,开展商贸往来。   可以说,贺随带回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一个源源不断的钱库。   这对于国库紧缺的大周来说,是极其稀罕的,因此顺安帝龙颜大悦,当场就晋了贺随为鸿胪寺少卿,负责接待海外?使节。   前朝鸿胪寺少卿是五品官,但因着和楚国交战不断,先帝与顺安帝都?格外?看?重与别国建交之?事,因此挪了少卿为正四品,地位也水涨船高,这下?贺随一朝平步青云,竟比周羡青徐音尘的官职还要高上?一些。   即便?如此,贺随也没忘了旧友,从宫里出?来,就到燕王府拜会。   “微臣参见燕王,燕王妃!”贺随在外?闯荡一年,看?着稳重了许多。   沈翊见他平安归来,亦是欣喜,“子?纵免礼,坐吧,你?回来得巧,新年还没过,你?一年没回,贺家怕是蛛网密布,要不到王府客房住下??”   “谢王爷,”贺随起身?,“我就不打扰王爷王妃了,已吩咐人去家里打扫。”   当初贺随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因此遣散了家里的仆役,现在回来了,是得好?好?洒扫一番。   贺随比去年高了些壮了些,也黑了不少,闻姝起先都?不敢认,“贺大人变化真大,若是在外?边,我要认不出?来了。”   “海外?日头毒,在海上?无处藏身?,出?海没多久就晒黑了。”贺随坐了下?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碍事,在定?都?待段时日就好?了,”闻姝叫丫鬟上?了茶点,“贺大人晚上?留在王府用膳吧,许久未见,还真想听听你?在海外?的见闻。”   三人曾是同窗,贺随一出?宫就来燕王府,就是有话想和沈翊说,便?没有推脱。   但他更想知?道些别的,“王妃,冒昧问句,卫……徐少夫人,近来可好??”   出?海一年,贺随惦记最多的就是卫如黛,可他的心上?人已成他人\妻,连问候也不大方便?。   闻姝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徐少夫人”说的是如黛,顿时想起了如黛大婚时那对金玉鸳鸯,心里百感交集起来。   “不瞒你?说,如黛和离了。”卫如黛和离之?事众人皆知?,闻姝瞒也无用。   “为何?”贺随猛地站了起来。   “贺大人莫急,如黛也是年前不久才和离,其中的事有些复杂,我慢慢与你?说。”闻姝把卫如黛与徐夫人之?间的矛盾说了,有些不便?说的便?隐去,总之?七七八八,如黛不能生育之?事,她?想了想,还是没说。   虽然从前贺随对如黛或许有别的意思,可日月轮转,物是人非,连徐音尘和卫如黛都?散了,她?也搞不清贺随的意思,不好?多说。   贺随听完脸色骤变,仓促道别:“王爷,王妃,恕我无礼,我现下?有要紧事,改日再来拜会,先行告辞。”   说完,贺随急匆匆离去,留下?闻姝和沈翊面面相觑。   “他这是要去找如黛吗?”闻姝拧起了眉头,新年还没过呢,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沈翊看?了眼贺随的背影,“看?他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更像是去找正则。”   还真被沈翊猜对了,贺随从王府出?来,径直去了徐家,报上?了姓名,徐家门房连忙去回禀。   时值新年,徐家又?没分家,基本上?都?是一块用饭,眼看?着天要黑了,众人前前后后来到前厅闲聊,准备开饭。   徐音尘自和离之?后气色就不好?,人瘦了一大圈,即便?后面不去卫家门前跪着,他的状态还是没有回来,过年连走亲访友都?没去,更懒得去前厅用膳,徐夫人劝了无用,也就随他去了。   此时,徐音尘正在书房,听闻贺随到访,他到院子?里迎接,谁知?贺随一脸凶气,来到徐音尘跟前,二话不说,冲着徐音尘的面门就是狠狠地一拳,当即给徐音尘砸得头脑昏沉,鼻血直流。   “徐正则,当初你?答应了我什么?”贺随紧紧地捏着徐音尘的衣领,他是习武之?人,而徐音尘是文官,近来精神不济,被贺随像捏鸡仔似的提着,毫无还手之?力,“你?答应了我会好?好?待她?,你?这个混账!”   “公子?,公子?你?怎么打人呢?来人啊!打人了。”徐音尘的小厮连忙上?前拉扯,眼看?着徐音尘满脸鼻血,吓得惊慌失措。   贺随不堪其扰,一把甩开他,徐音尘跌在地上?,撑了一??.??地雪水。   徐音尘晃了晃脑袋,抬手抹了把鼻血,被小厮从地上?扶起来,他说:“我是混账,你?打死我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贺随上?前又?是一拳,不顾徐音尘的死活,嘶吼道:“你?既护不住她?,何必要与我抢!” 第070章 议和   很早之前?, 在贺随明白自己对卫如黛的心意?时?,他就想过?要告诉卫如黛,即便大家?都知道卫如黛喜欢徐音尘, 可他觉得既然喜欢, 那就去争取一下?,说不定就成了呢?   但在贺随告知卫如黛之前?, 被徐音尘发觉了。   徐音尘找到贺随,让他莫要告诉卫如黛此事, “我已答应了如黛高中之后就去卫家?求娶她,如黛也答应了要嫁我,你此时?告诉如黛,是想拆散我们吗?”   “可你们还未定亲不是吗?一家?有女百家?求, 我为何不能表明我的心意??”贺随眉头紧蹙。   “我与如黛两情?相悦,我们又是同窗,你若是告知如黛此事, 要教她如何自处?她定然不会答应你, 反倒要与你生分。”徐音尘爱慕卫如黛多年, 眼看着就能将人娶进门, 他自然不希望横生枝节。   贺随不听, “我信她不是这?样的人。”   徐音尘继续道:“她虽性子?洒脱,可到底是女子?, 我与她互生情?愫,众人皆知,你若向她表明心意?, 她为了避嫌, 定不会再与你来往。”   贺随有些恼怒,“说来说去, 你是怕她更愿意?嫁给我吧?你没?信心她一定会选你。”   徐音尘好似被戳中了软肋,但面上强撑着说:“你又是哪来的自信她会选你?我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更是邻居,知根知底,你觉得卫大夫人会选你还是选我?再则徐家?到底是望族,而贺家?已败落,即便不论?家?世,来日科举,我定考得比你好。”   前?头两句贺随不得不承认,贺家?如今只剩下?个老宅,他无父无母,但凡家?中有些底蕴的姑娘,都不会嫁给他跟着吃苦。   可最后那句,贺随不应,“尚未科举,你又怎么晓得你一定考得比我好?”   贺随向来也用功读书,还习了武,除了家?世,并不觉得自己比徐音尘差。   “那咱们可以赌一赌,若是我能夺得头筹,你便放弃如黛。”徐音尘信誓旦旦。   贺随咽了咽喉,“我可以和你赌,但我对她的感情?,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只要她当真非你不可,我不会纠缠。”   就此,两人暗暗较劲,贺随在课业上比先前?更加拼命,只是徐音尘到底是从小一心一意?科举的,而贺随还得分出一部分心神来练武。   最终贺随棋差一着,被徐音尘拔得头筹,他做了榜眼。   虽然对于贺随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能考中榜眼,已是祖坟冒青烟的事,可他就差了徐音尘一点?点?,也因?此与卫如黛失之交臂。   因?为卫如黛答应了徐音尘的求娶,他看着卫如黛喜悦的面庞,心里有万般的话也说不出来。   深夜辗转反侧,贺随最终和自己说:“算了。”   既然她心仪徐音尘,两情?相悦,那就默默地?祝福她好了。   离开?定都前?,也就是徐音尘和卫如黛大婚的前?夜,贺随曾找过?徐音尘,要他好好待卫如黛。   徐音尘满口答应了下?来,允诺守护如黛一生一世。   可不到一年,卫如黛却被徐音尘折腾成这?样,叫贺随如何不气恼!   若是当初他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徐音尘知道贺随的气从何而来,因?此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你打,我不还手。”   他是该打,他毁了如黛,也毁了自己,他早就不想活了。   “你——”贺随连着几拳下?去,早就惊动了徐家?的人。   徐夫人匆匆而来,看着徐音尘满脸的血,吓得面白如纸,慌忙上前?护着自己儿子?,“贺公子?,你怎么能打人呢?大过?年的,我当你是来做客的,怎能动粗,快来人,请大夫!”   贺随眼神凶狠地?盯着徐夫人,“他该打,若非我不打女人,我连你一起打!”   贺随从小父母双亡,无人教导,世族里头繁琐的规矩没?学会多少,这?次出海九死一生,经历得太多,早将贺随身上的野性锤炼出来,面对徐夫人依旧不知收敛。   “你、你……”徐夫人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连忙护着徐音尘后退。   “母亲,松手,”徐音尘推开?徐夫人,用袖口抹掉了脸上的血,“你打吧。”   “音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徐夫人吓坏了,伸手去拉徐音尘。   两人多年同窗,先前?贺随还来过?徐家?玩,徐夫人实在闹不明白贺随才回京,怎么就冲到徐家?来打人。   “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贺随冷哼了一声,打也打过?,气也出了,他扭头就走,“徐正则,你配不上她。”   徐音尘失魂落魄,鼻血还在一直流,却无暇顾及,眼中血丝鲜红,像是淌着血。   他是不配,他不配!   贺随就这么打了人,大咧咧的从徐家?出来,转头进了卫家?。   卫如黛这些日子一直在闺房休养,血崩损了她的底子?,这?次卫大夫人说什么也要她好生调养,不肯让她下?床,像是坐月子?似的,过了年都没走亲访友,在床上待得无聊透顶,丫鬟从箱笼里翻出个从前玩过的九连环给她解闷。   这?个九连环还是她从贺随手里赢过?来的,她以前?就喜欢和贺随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她解九连环可快了,但不知为何,这?次解了一个多时?辰,她还没?解开?,都有些没?劲了。   正想放下?躺会,丫鬟通传贺公子?来拜访,卫如黛愣了愣,“你说谁?贺随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贺随从屋外踏了进来,本来他是外男,不便进姑娘家?的闺房,但他态度恳切,卫大夫人想着两人从前?交好,和离之后如黛一直神情?恹恹,与旧友相见?,说不定能开?解心肠,就让丫鬟带着贺随去了。   好在是冬日,哪怕在闺房里,卫如黛也穿戴整齐,只是没?有梳妆,头发披散着,但两人许久未见?的喜悦,倒是让两人都没?心思注意?这?个。   “你何时?回来的?”瞧见?贺随,终日沉闷的卫如黛难得绽放笑颜。   可贺随瞧见?消瘦了许多的卫如黛眼底却沉了下?去,他打趣道:“没?吃饭啊,怎么瘦成小鸡仔了,你这?样的,我一拳能打十个。”   从前?两人还经常互相切磋,贺随自小跟着父亲习武,后面父母去世,又有永平侯派人照料,他的武艺得了永平侯指点?,两人比试时?,常常是贺随赢,偶尔卫如黛赢一次,她便要高兴很久。   卫如黛有些难为情?,“近来身子?不好,等养好身子?咱们再比一场。”   “你怕是连刀剑都拿不稳了吧。”贺随坐了下?来,看她脸上没?几分血色,人也憔悴了不少,顿时?觉得方才打徐音尘打得轻了,这?都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这?还是从前?嚷嚷着要当女将军的卫如黛吗?   虽然这?是实话,可卫如黛还是有些恼怒,瞪了他一眼,“你别胡说八道,等我养好身子?你等着吧。”   现如今和离了,再没?人管着她不能舞刀弄棍,她又可以去练武场了。   “行,我等着,”贺随从随身带着的一个荷包里取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随手抛给了卫如黛,“接着,给你玩。”   “什么嘶……”卫如黛双手接过?,打眼一瞧,倒吸了口凉气,竟是一个堪比鸡蛋大小的明月珠,在略微昏暗的帐子?里,散发着莹莹的光辉,像是天上的月亮,美不胜收。   “你发财了?”卫如黛难以置信地?看着贺随,贺家?若非有永平侯看顾,贺随早就被旁支生吞了,以往在善兰堂读书时?,他连砚台里的墨汁都舍不得浪费,要用完才肯走,什么时?候竟然能随手掏出一颗这?么大的明月珠了?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贺随单手撑着膝盖,“小爷我现在是皇上亲封的正四品鸿胪寺少卿,这?点?东西,就随手的小玩意?。”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丝毫不提,当初为了捡这?颗明月珠,险些被海浪吞噬。   他不远万里带回来,只想给她,因?为两人曾在书上见?过?对明月珠的描述,说海外有比鸡蛋还大的明月珠,散发出的光芒堪比烛火,卫如黛不信,还和贺随争执来着。   “你升官了?”卫如黛这?下?不知该先惊讶这?么大的明月珠,还是惊讶贺随一扭头成为了四品官员,他还这?样年轻,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贺随点?点?头,“嗯,我今日才回,带回来一船队的玉石珠宝,还有海外的使?节,皇上一高兴,就赏我个官做。”   看起来好似很轻松的样子?,可在与海浪搏击死里逃生时?的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出海本就是博一个机会,如今博到了。   方才及冠,又无家?族荫庇,已是四品官员,堪称一句年轻有为,往后贺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可以啊你,恭喜,你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卫如黛衷心为他感到欣慰,“你快和我说说海外好玩吗?”   贺随笑,“能不好玩嘛,我遇到过?比房子?还大的鱼,差点?把?船队给吞了,还有野人,要把?我当猪烤,惊险又刺激,差点?就回不来了……”   卫如黛手里揉着明月珠,听着贺随的话,眼里的向往都要溢出来了,舔了舔唇,“你还会出海吗?下?次能不能带上我。”   她本就是向往自由的鸿雁,做不来家?雀,既已和离,她没?打算再嫁,要是能跟着出海见?识一番天地?,也算没?白来人世一遭。   “暂时?不去,但你想去,过?段时?间我带你去就是了。”贺随拍着胸脯保证。   “好啊。”卫如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贺随望着她,彼此沉默了一会,自他进来,就没?提过?徐音尘,但这?一次,他却不想再拖沓了,“我听说你和徐音尘和离了。”   卫如黛眸子?黯淡下?来,但脸上还是挤出笑容,耸了耸肩,“你不是都看见?了,是不是特?别丢人,闹得众人皆知。”   贺随扬高调子?,“哪里丢人,他根本配不上你,和离得好,我刚才去把?他打了一顿,给你出气。”   “你打了他?”卫如黛吃惊地?抬头。   “对啊,”贺随一鼓作气道:“徐音尘待你不好,你别惦记他了,你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我父母双亡,没?有婆媳矛盾,也没?有长辈拘束,你嫁给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卫如黛手里的明月珠掉在被子?上,眼珠子?也要被这?番话吓得掉在地?上了,她顿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贺随,你疯了吗?”   *   “阿嚏!”闻姝站在院子?里,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她微凉的鼻尖。   “冷了?”沈翊从屋内走出来,说着吩咐月露去拿闻姝的狐裘。   闻姝摇摇头,“没?,不过?山里是更冷些。”   过?完年,该拜会的人家?也拜会了,得年十六才开?朝,闲来无事,沈翊就带着闻姝来山里的庄子?上住几日,远离定都喧嚣,也别有趣味,就是人少空荡,显得格外冷。   沈翊从月露手中接过?织金狐裘给她披上,“屋内暖和,觉得冷就进屋去。”   “想站一会,山里的空气和定都的不一样,能嗅到雪花落在树木上的味道。”闻姝把?手缩进了狐裘里边。   “定都太吵了,这?里安静。”沈翊在家?养伤近两个月,早就厌烦,“饿了没??我让厨房准备晚饭,都是些山珍,新年吃多了油腻,换换口味。”   “好啊,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瞧见?有人在挖冬笋吗?让他们做一道来尝尝。”冬日里能吃的时?蔬也不多,闻姝觉得冬笋要比春笋好吃。   沈翊转头吩咐了下?去,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难得这?样清闲。”   住在山中别庄,清闲雅致,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闻姝也很享受这?一刻,“咱们能在这?里住几日?”   “等楚国议和的消息传到定都,就得回去。”然后就又得开?始忙了。   有时?候沈翊也很厌倦睁开?眼就要勾心斗角,可没?办法,不得不做,再等几年,争取多一点?这?样清闲的日子?。   别庄的厨子?难得见?到一次燕王燕王妃,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一顿膳食,比在王府吃的还要丰盛。   闻姝点?名?的冬笋炒了腊肉,还有灵芝鸡汤,人参炖乳鸽,灵芝和人参是山里采的,鸡和鸽子?是庄子?上养的,除此之外蘑菇、木耳等,都是鲜美的山珍。   “鸡汤很鲜,你也喝一碗,对伤口有益。”沈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个疤痕实在太显眼,每每闻姝瞧见?都不忍心看。   “冬笋也不错,多吃点?。”两人互相夹菜,如寻常夫妻。   山里头天黑得早,没?了定都的张灯结彩,用过?晚膳之后,再到院子?里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灯笼也不顶用,现在又不是夏天,夜空没?星辰明月,闻姝远眺一眼,总觉得远处黑黢黢的山里藏着猛兽,连忙回了屋。   院子?里冷,屋内烧着地?龙倒不觉得,天黑下?来,庄子?里也没?有人家?放爆竹焰火的声音,冬日里也没?有虫鸣声,静得闻姝不一会就打哈欠,两人早早就入睡。   这?一觉睡得沉,日上三竿两人还没?起,闻姝醒来时?迷迷糊糊看了眼滴漏,都要用午膳了,她慌忙坐了起来,“这?么晚了。”   沈翊仍旧躺着,伸手去握她的手,“不急,再睡会。”   难得有这?样宁静适合睡觉的时?候,沈翊也偷个懒,和闻姝一起睡懒觉。   “还睡,都要被人笑话了,哪有睡到这?么晚的。”闻姝撑着被子?想要下?床,“昨晚睡得早,也算睡够了。”   “在家?里头有谁笑话,”沈翊趁着她下?床,一把?捞过?她的腰身,压在他身上,不让闻姝动弹,“偷得浮生半日闲。”   闻姝被他搂着,没?了奈何,“王爷,你已经闲了两个月。”   “不够,”沈翊抬首用额头蹭了蹭闻姝的脸颊,“和你待一块,怎么都不够。”   也没?什么事做,哪怕就是躺着、坐着闲聊,也会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可我饿了怎么办?”闻姝伸出指尖描摹他俊逸绝伦的眉眼,越看越喜欢。   沈翊失笑,“罢了,那就起来吧。”   闻姝扯了下?床榻边的铃铛,从沈翊怀里坐起来,月露闻言进来伺候洗漱。   用了一顿不知该说是早膳还是午膳的膳食,闻姝拉着沈翊散步消食去了,山里边冷,但披着狐裘,走着就还好。   闻姝的手被沈翊牵着,她仰头笑笑,“有种老了回归田园生活的感觉。”   沈翊何尝不享受这?一刻,“你喜欢等咱们老了就在这?定居,或是去南边寻个小镇修个宅院,届时?就咱们两人,谁也别想来打扰。”   闻姝问:“孩子?你不管了?”   “到时?候咱们的孩子?也都大了,孙子?就不管了,谁生的孩子?谁带,实在不行让孙子?孙女跟着咱们住,那也热闹。”沈翊说着,都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和姝儿,当有这?样的晚年生活吧。   闻姝想想也不错。   两人闲逛着,也不知走到了哪,听闻一阵嘈杂声,他们闻声走过?去,原来是大厨房的院子?。   “忙什么呢?”闻姝好奇地?探头进去。   众人瞧见?两人,连忙下?跪行礼,被厨子?拎着后腿的一只野兔就格外显眼,一个劲的用腿蹬他。   “哪来的兔子??”闻姝还是头一次见?,灰色的毛发,不算漂亮,就是山里常见?的灰野兔。   拎着野兔的厨子?道:“回王妃,是用捕兽笼抓住的,正想杀了晚上炖一锅兔肉。”   闻姝也吃过?兔肉,但眼瞧着这?样鲜活的野兔被杀了做菜,她有些不忍心,“瞧着怪可爱的。”   “你喜欢?”沈翊上前?几步,走到她身侧,“拎过?来给王妃瞧瞧。”   “是。”厨子?连忙改捏着兔子?的脖颈,提溜过?来。   闻姝怕它咬人,只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它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说兔子?的眼睛是白色的吗?”   “野兔是黑色的,家?养白色的兔子?就是红色眼睛。”沈翊看出了她的喜悦,“你若是喜欢就养起来,也不缺这?一顿吃的。”   闻姝担忧地?说:“它会不会和踏雪打架?”   “不好说,若是怕踏雪,可以分开?养。”偌大的王府,养几只小动物的地?方还是有的。   两人正说着,那厨子?道:“王爷,王妃,野兔气性大,养不活,圈养会被气死。”   “那罢了,给它点?菜叶吃,吃饱就放了它吧。”闻姝摸过?它,也不忍心吃了。   燕王妃发话,旁人自然没?有异议,便从菜篓子?里拿出颗菘菜放在地?上,松开?野兔,让它吃去。   原本还担忧野兔会跑,可它大抵是吓坏了,傻傻地?蹲菘菜旁,也不知道吃。   闻姝蹲下?来,顺了顺野兔的后背,“小兔子?,吃吧,吃饱了就回家?去。”   野兔倒没?咬人,或许是嗅到了菘菜的气味,开?始吃了起来,啃得极快,一颗菘菜没?一会就吃完了,闻姝又叫人添了一颗。   “看着不大,还挺能吃。”闻姝伸出手指戳了戳野兔的脑袋。   沈翊在她身边站着,“冬日里大雪封山,难以觅食,怕是饿极了。”   闻姝心想也是,野兔又吃了半颗菘菜,吃饱了,但它也没?跑,而是在院子?里蹦跳起来,寻了个柴火堆躺下?,开?始洗脸舔爪子?。   闻姝忍俊不禁,“看着有些像踏雪。”   “既然不走那就是缘分,送到院子?里养着,等离开?的时?候要是没?走,就带回定都。”沈翊早发现闻姝喜爱这?些小动物,像踏雪,早成了闻姝的心肝。   “好!”闻姝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叫人把?野兔抱回了主院,在墙角给它弄了个窝。   它倒是没?跑,就是在墙角打了个洞,夜里钻进去睡,像是在这?安了家?。   因?此闻姝虽然很喜欢,但想了想,还是没?将它带回定都,只吩咐了庄子?上的管事养着,它要是留下?来,就一直喂,以后天气热了,走了也随意?,不必强留。   “你喜欢的话带回去就是,又不是养不起。”回程的路上,沈翊还在说这?事。   闻姝摇摇头,“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据为己有,它定然更喜欢广阔的山野,你看踏雪在王府都比在狭小的侯府更开?心。”   沈翊轻笑,抬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我不一样,我喜欢的,就要据为己有。”   闻姝美眸流转,嗔了他一眼,“真好意?思说。”   沈翊一脸坦然,“没?什么不好意?思,我只喜欢你,你只能属于我。”   闻姝笑笑,也没?反驳,以前?听到这?样的话还会害羞,现下?心里除了有些甜滋滋,倒也没?别的。   成亲虽不过?半年,可两人也算经历了不少,谈起情?爱也淡然许多。   两人回到王府的当天下?午,楚国要和大周议和的消息就传入了定都。   魏皇后听说楚国想要一位公主联姻,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071章 和亲   坤宁宫。   太医院好几位太医齐聚于此, 小声交谈着如?何唤醒皇后?娘娘以及调养的药方。   皇后?娘娘乃是气?急攻心,一时没缓过这口气?来才晕眩过去,太医先为?皇后?施针, 又熬煮了药, 可算是让皇后?醒转。   魏皇后?昏睡了一个多时辰,瑞王妃、信国公?主及其高?位妃嫔都来了坤宁宫侍疾, 不过内室只有瑞王妃等几个亲近之人,妃嫔侯在殿外。   “信国……”魏皇后?醒来, 第一时间搜寻信国公?主的身影。   “母后?,您可算醒了。”信国公?主挤开?瑞王妃,坐到床沿上,握住魏皇后?的手。   魏皇后?起身抱紧她, “好孩子,你还在,太好了。”   她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自己亲手送信国公?主去和亲, 她心如?刀割,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怎么能去和亲呢?   “母后?, 您先别急,注意?身子。”信国公?主一面掉眼泪, 一面安抚着魏皇后?。   魏皇后?松开?女儿,转头去看心腹常和裕,急切道:“快派人去将乐明公?主接回京, 万万不能让她入了皇陵!”   常和裕躬身上前, 面色有些凝重,“回娘娘, 方才传回来的消息,乐明公?主已进了皇陵。”   就那样巧,差了一点点,令人扼腕。   “不行?,进了皇陵也给本宫接回来!”魏皇后?紧紧地握住信国公?主的手,“本宫绝不会让信国去和亲!”   瑞王妃安慰道:“母后?莫急,联姻之事尚未有定论,不如?等问过皇上的意?思?再作打?算。”   常和裕跪下来道:“娘娘,您先前怕乐明公?主跑了,一路把她押入皇陵,还特意?为?她建了一座佛堂,吩咐了三年之期不到不能放她出来,如?今圣旨已下,人人皆知乐明公?主是为?了国运去祈福,再把乐明公?主接回来,于情于理皆不合,怕是会引起百姓动?荡。”   这事实在是巧合得?令人失语,前后?不过差着几日,乐明公?主去守陵是魏皇后?亲手促成,如?今即便想接过来,也需得?到皇上的允准,要不然岂不是抗旨欺君?   想送就送,想接就接回来,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魏皇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本宫看着信国去和亲吗?”魏皇后?双目通红,眼角泛着血丝,她许久没这样狼狈过了。   “本宫就信国一个女儿,楚国与大周一直动?荡不断,谁知这和能议多久,万一两国开?战,信国就是楚国捏着的质子。”   一个和亲公?主和大周江山社稷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届时两国开?战,大周一定会舍弃信国公?主,和亲就是去送死!   “母后?,我不想去和亲,我不要离开?母后?。”信国公?主扑在魏皇后?怀中,也是泪流满面,她前几日还在为?乐明公?主替了她去守陵而?喜悦,今日却后?悔不已,比起和亲,守陵算得?了什么呢?   去了楚国,人生地不熟,她在楚国一定会被折磨死的!   历朝历代的和亲公?主都没有好下场,信国公?主自然不愿意?去。   “母后?的乖乖,别怕,母后?一定护住你。”魏皇后?咬紧后?槽牙,她这一生几个孩子都没保住,独独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决不能让她去送死。   瑞王妃见着两人如?此有些不好受,忽然说:“母后?,自古和亲也不一定非得?真正?的公?主,宗室女不是一样可以吗?”   魏皇后?犹如?醍醐灌顶,连忙吩咐:“快,为?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到泰平殿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本是用晚膳时分,奈何顺安帝自收到楚国要议和的消息,就召集了大臣入宫,官员们众说纷纭,忙个不停,大臣散去后?也没什么胃口。   有些官员支持议和,觉得?周、楚两国连年交战,损耗过大,国库空虚,实在难以支持长久的战争,开?战会致使生灵涂炭,不如?用一个公?主为?百姓换取和平,公?主生来就受百姓供奉,该轮到公?主付出的时候了。   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觉得?楚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名为?联姻,实为?质子,况且楚国向来毫无信誉可言,从?前签署了洛河议和协议,这才多久,就又起兵,边境一直动?荡,可见楚国从?未想过要真正?的议和。   两方派系争论不休,顺安帝头都大了。   沈翊主张议和,当然,他知道楚国不是真的想议和,他只是想送信国公?主去和亲罢了,他也要让魏皇后?感受一下失去至亲的苦痛。   至于瑞王,自然是不主张议和,乐明公主才被送去皇陵祈福,要三年才能归京,如?今定都就信国公?主一个公?主,魏皇后?定然舍不得?,所以瑞王得为魏皇后打?算。   至于魏家嘛,心里主张议和,但承恩公暂时没有开口,他并?非不在意?信国公?主,而?是承恩公?知道国库空虚,若是开?战,大周动?荡,会大大的影响到魏家的财富和权势。   魏家没有得力的武将依傍,如?今边境驻守的是永平侯,魏鹏锦已去,闻妍没有一子半女,已守了寡,永平侯就算支持瑞王,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反观燕王妃得?燕王宠爱,至今燕王府都没有侧妃妾室,永平侯支持燕王,一旦成功,他的女儿就是皇后,孰重孰轻,一眼明了。   倘若承恩公?是永平侯,只怕是也会支持燕王。   一旦边境开?战,永平侯必立战功,永平侯得?势,就是燕王得?势,魏家怎么能看着燕王得?势。   从?泰平殿出来后?,承恩公?对?瑞王说了这番话,以致于瑞王恍然大悟,瞬间懊悔起来,看着确实不能开?战啊!   只是,瑞王不忍心道:“母后?疼爱信国公?主,若是让信国公?主去和亲,只怕是要了母后?的命。”   承恩公?拍了拍瑞王的肩,“王爷惦记皇后?娘娘有心了,但和亲的公?主又不是非得?是皇上所出,从?宗室女里选一个册为?公?主和亲便是。”   魏皇后?也是这样对?顺安帝说的,“皇上子嗣稀少,就这么几个孩子,总不能让皇上与公?主父女分离,大周有女爵且未出阁的姑娘也有不少。”   这下魏皇后?也不提乐明公?主了,既然乐明公?主不便接回来,那就连乐明公?主一起护着,只让皇上挑选宗室女。   顺安帝哪不知道魏皇后?怀的什么心思?,摆了摆手,“议和之事尚未决策,皇后?不必急,等开?朝之后?再议。”   顺安帝也并?不急着回复楚国,既然楚国主动?求和,定是有其原因,他还得?好好查查,哪能如?此草率,无论是议和还是开?战,都关系着大周江山百姓,魏皇后?只惦记着自己的女儿,哪里懂这些事。   皇帝虽这样说,可魏皇后?还是不够放心,递了消息出去,让魏家多多游说,提议送宗室女去和亲,务必保住信国公?主。   *   “回来了,正?好洗手用膳。”闻姝上前接过沈翊解下的大氅,转手递给了竹夏。   沈翊把手浸入铜盆,被热水包裹着驱散了寒意?,“不是说了让你别等,都这么晚了。”   “我还不饿,商议得?如?何?”闻姝知道他入宫是为?了什么,这本是朝政,若是寻常夫妻,定是不便多问,只是沈翊事事都和闻姝说,在燕王府,好似没有“后?宅不得?干政”一说,因而?闻姝也没有自我限制。   “吵得?头疼,一群大臣,像是几百只鸭子,”沈翊眉头还蹙着,“吵来吵去,无非就是答应与拒绝,也没吵出个结果,明日要提前开?朝,摆到朝堂上来说。”   原本是过了上元节,出了年,才会正?式开?始上朝,但因着这事,顺安帝不得?不提前开?朝,过年的悠闲日子,彻底结束了。   “魏家的态度呢?”闻姝把干净的巾帕递过去。   沈翊擦着手,“承恩公?倒没说什么,瑞王主张拒绝议和,怕是为?了魏皇后?,舍不得?信国公?主去和亲。”   洗净手,两人相携在桌前坐下,闻姝特意?叫人炖了暖身的羊肉汤,给沈翊盛了一碗,“拒绝议和就代表着开?战,瑞王说得?轻巧,不是他去上阵杀敌。”   “若是真能议和,我倒是希望议和,父亲年纪也不小了,我真怕他有个好歹。”   “楚国议和十有八\九是障眼法,”沈翊拍了拍闻姝的手背,“侯爷信上不是说了,不可放松警惕。”   永平侯和楚国打?过的交道多,在永平侯看来,议和只能保一时,不能保一世。   不过说回来,除了彻底攻下楚国,什么法子都保不了一世,可大周现下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吞并?楚国,倒是要防着楚国被吞并?。   闻姝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羊肉汤,“四哥,为?了日后?计较,我打?算减少一些府中开?支。”   沈翊微顿,道:“尚未到形势如?此严峻之时,不必委屈自己。”   “也不算委屈,我觉得?王府伺候的下人有些多,可以裁撤些许,王府这样大,有些院子一年也不会踏足一次,没必要日日洒扫擦洗。”大抵是因为?永平侯在边境,闻姝就格外挂心些,一旦开?战,前线的军饷必定耗费巨大,国库空虚,万一接应不上,他们能省一点是一点。   沈翊:“再等等,燕王府一举一动?都教人盯着,突然裁撤仆役会令人起疑。”   楚国来使节议和,正?是时局特殊之事,做什么都不大方便。   “也好,那我先看着吧,”闻姝低头吃菜,过了一会又想起件事,“定都近日米价上涨,雾山郡本想把呈递给我的税粮折兑成银两,我想着还是粮食保险,打?算在雾山郡设个粮仓囤着,不必运送到定都。”   既为?封地,封地上的税粮就不必充入国库,交给闻姝就可以,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要爵位,想要封地,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沈翊颔首,“可以,以防万一,我瞧着,即便今年不开?战,明年楚国也要坐不住。”   沈翊虽说入局是为?了对?付魏家,可真坐到了这个位置,他心里还是有大周江山,惦记着边境将士,与闻姝说得?多了,闻姝亦是如?此。   闻姝:“过了年,转眼就开?春,我打?算为?雾山郡的百姓免费发放稻种、菜种,雾山郡水土肥沃,适合种菜培育粮食,既然是我的封地,我就想让雾山郡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当下百姓最大的仰仗就是土地,好的种子才能有富足的收获,丰收了,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沈翊自然不反对?,“挺好,一步一步来,你才接手第一年,一口吃不成胖子。”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用膳,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忙起来时,只有在饭桌上两人才能有时间聊聊,这不,用了晚膳,都这个点了,沈翊还是去了书房忙了一会,直到深夜才回。   闻姝本想等他回来,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又被他洗漱的动?静吵醒,索性起来喝了口水。   沈翊把烛火灭了几盏,上了床榻,拍了拍闻姝的后?背,“吵醒你了,睡吧。”   闻姝缩进沈翊怀中,现在天气?冷,她就喜欢靠着沈翊睡。   沈翊伸手搂着她,盖好被子,偌大的罗汉床,两人就占据了不到一半的位置。   闻姝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要是信国公?主不去,那定会从?有爵位的宗室女中挑选一个封为?公?主,我方才想了想,好似没几个适龄的女爵,倒是澜悦郡主合适,但皇上不会送她去和亲吧?”   “不会,西?北有一半的疆域和楚国接壤,皇上会担忧北兴王投靠楚国。”谁都知道北兴王宠爱澜悦郡主,把他的女儿送去和亲,让北兴王不满,会造成西?北动?荡。   况且,沈翊用下巴蹭了蹭闻姝的眉心,“慧祥县主不是也正?当妙龄吗?她也还没定亲。”   这话弄得?闻姝睡意?去了一半,睁开?眼,眨了眨眼睫,“信国公?主都舍不得?,慧祥县主不也一样舍不得?。”   “在国家大义之前,舍不得?也得?舍得?,”沈翊轻哂,“就看皇后?是更爱女儿还是更爱侄女了。”   “这……”闻姝嘴角露出一抹笑,小手在沈翊胸前拍了下,“你真是坏死了。”   这要是真在信国公?主和慧祥县主之间选,魏家得?先乱套。   谁都知道和亲不会有好下场,很有可能是送死,谁乐意?去呢?慧祥县主定然也不愿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沈翊捉住闻姝的手指亲了亲,“夜深了,睡吧,明日我得?上朝。”   “好。”闻姝闭上眼,倚在男人怀中入睡。   屋外风雪再大,也落不到屋内交颈的鸳鸯身上。   两人睡得?晚,因此沈翊翌日起身上朝时轻手轻脚,在偏房洗漱,没叫吵醒闻姝。   但闻姝心里也揣着事,睡不安稳,原本议和联姻之事与她无关,奈何永平侯在边境,她总牵挂着。   从?前没觉得?对?永平侯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可自从?知道娘亲的过往,她对?永平侯的情谊倒浓重了起来,期盼永平侯能长命百岁,平安到老。   年后?第一个大朝会,众人肃穆,顺安帝昨晚没歇好,眼底有些乌青,好在也没有官员敢直视天颜。   今日和昨日一样,依旧是吵吵嚷嚷,联姻和不联姻,议和与不议和,总之皆有自己的说法,互相都不能被说服。   朝会上,承恩公?倒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支持议和,但同时也表明应当选宗室女和亲,“皇上膝下子嗣不多,如?今乐明公?主为?国祈福去了守陵,应当让信国公?主在皇上膝下承欢,免受骨肉分离之苦。”   本是为?了魏皇后?,却非得?说得?大义凛然,一副都是为?了顺安帝考虑的样子。   实则顺安帝平日里也难得?一见信国公?主,信国公?主幼时,顺安帝倒还疼爱,可是眼见着信国公?主越长越大,越发像魏皇后?,也越发向着魏家,顺安帝无事便不大见她。   同时瑞王也一改昨日拒绝联姻的态度,主张议和,和承恩公?一样,选取宗室女和亲。   历朝历代以来,和亲大多都是选宗室女封为?公?主去和亲,说得?好听是为?了两国秦晋之好,可不就是明晃晃的牺牲品,身为?帝王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所以便舍臣子的女儿。   因此宗室里有适龄姑娘的人家,自然也是不乐意?的,谁愿意?让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去送死呢?便极力反对?承恩公?,既然楚国说要公?主,那就应该送公?主和亲。   这样一来,好好的朝会,看着像是市集,吵得?顺安帝头都大了,也没议出个结果,最终只能吩咐礼部先将适龄、且无定亲的宗室女挑选出来再看。   这倒是好办,没两日礼部就办好了,呈上了折子,顺安帝翻开?一看,头一个就是澜悦郡主,眉头紧蹙,“澜悦郡主乃北兴王爱女,若是和亲,只怕北兴王要伤心,不可。”   北兴王世子跪谢道:“皇上圣明,澜悦顽劣,也实在不宜做和亲人选。”   北兴王府知道皇上不会选澜悦,因此并?不着急,手握兵权之人,最不宜和楚国有来往。   除去澜悦,看来看去,竟挑不出几个,因为?议和是突然传来到消息,但大周贵女一般及笄之前就会相看亲事,及笄之后?定下来,那些定了亲的,自然没有送去和亲的道理,不少人都庆幸早早给自家闺女定了亲,免受和亲之苦。   这时,沈翊站了出来说道:“皇上,儿臣觉得?有一人可堪当此任。”   百官忽得?噤声,纷纷看向燕王,顺安帝也来了兴致,“燕王说的是谁?”   沈翊道:“承恩公?有一孙女,慧祥县主才貌双绝,有定都第一美人之称,儿臣记得?她尚未定亲。”   承恩公?立刻跪了下来,“回皇上,微臣孙女粗鄙,难担大任。”   沈翊回眸浅笑,“承恩公?过谦了,谁不晓得?慧祥县主颇得?皇后?娘娘看重,虽非宗室女,却有县主的爵位,既然受着百姓的供养,那为?大周付出也是理所应当。”   顺安帝瞥了眼承恩公?忐忑不安的神情,说:“朕记得?,慧祥县主是承恩公?嫡幼子魏宗的嫡女吧?”   沈翊:“回父皇,正?是,当初魏宗犯下滔天大错,父皇仁爱,不曾波及魏宗妻儿,也没有剥夺慧祥县主的爵位,如?今让她去和亲,为?其父亲作下的孽偿还一二,这不正?是理所应当?”   魏宗害死那么多人,却只死了他一个人,整个魏家都没有被波及,亲生女儿还享受着朝廷的俸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燕王一开?口,便有不少人附和,顺安帝也有些心动?。   但夺人骨肉,哪有这样简单。   “我不答应!你们休想葬送我儿!”魏宗的妻子乔氏怒道,“六爷已去,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还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乔氏没有生下嫡子,只有魏慧珊这么一个嫡女,魏宗一死,她在魏家的处境本就有些尴尬,要是再没了女儿,她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断然不肯。   “先坐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承恩公?沉着眼看了下乔氏。   乔氏心里头打?怵,对?于承恩公?这个魏家主事人,她还是有些怕的,只能擦着眼泪坐了回去。   “珊娘是我的孙女,老六就剩下这么一个嫡出,我自然也舍不得?,”承恩公?说道,“只是燕王提出此事,一呼百应,瞧着皇上也有些松动?的意?思?。”   “燕王,又是燕王!”乔氏捏着帕子抽泣,“六爷就是被燕王害死的,他还不肯放过我们孤儿寡母。”   自从?燕王上朝,魏家就一落千丈,魏家已经因为?燕王死了两个嫡系子孙,再送一个慧祥县主去和亲,就是三个,承恩公?哪里肯呢。   “珊娘都十六了,谁叫你不给她定亲?”承恩公?夫人指责乔氏。   “我……”乔氏被说的哑口无言,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千挑万选个好女婿,选来选去一直没有合心意?的,想着等魏宗外放回来高?升,届时选个更好的人家,谁知道魏宗会死呢?   乔氏用帕子拭泪,只能推给魏宗,“六爷才去世,我如?何能给她定亲?”   “唉!”承恩公?夫人叹气?,提起老六,她也颇为?哀伤。   乔氏走到承恩公?夫人跟前跪了下去,哭求道:“母亲,六爷就这么一个嫡出女儿,求母亲心疼心疼珊娘,看在六爷的面子上,护一护珊娘吧。”   承恩公?夫人也是无奈,朝堂之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置喙。   承恩公?世子夫人见她闹得?难看,上前去扶她,“六弟妹先别急,这事不是还没定下来,父亲母亲定会为?珊娘想法子的。”   乔氏却一把推开?世子夫人,骂道:“你的女儿做了瑞王妃,你自然不急,凭什么同样是魏家嫡出,你的女儿做得?王妃,我的女儿就要去送死?”   “若是要叫珊娘去和亲,我不如?一头碰死!” 第072章 醉酒   今日上元节, 难得出了个大晴天,定都?厚实的积雪趋于?融化,燕王府比过年还?要热闹, 闻姝邀了好些朋友来家里做客, 一早就忙开了。   最先来的是陶绮云,她如今住在善兰堂, 格外自由,陶家后边也来过人想要说服陶绮云, 只是陶绮云去意已决,陶家人来过几次,也就懒得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周羡青,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两人在门口?就遇到了。   然后是卫如黛,她在床榻间躺了近一个月,求了伯娘很?久才把?她放出来, 收到闻姝邀约, 早已迫不及待。   贺随是跟着卫如黛来的, 这个倒是真的跟, 他一大早就去了卫府接如黛, 好不体贴,还?不小心遇到了外出的徐音尘,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各自扭开头,昔日同窗好友, 如今已再见不相识。   贺随出入卫府无碍, 可徐音尘已被卫家禁止入内,卫大夫人早叮嘱了门房, 不许徐音尘靠近卫家,就差在门口?写个“徐音尘与狗不得入内”。   都?说结亲结亲,可这次结亲是真结出了仇,卫大夫人一想到如黛不能再生育,就整晚都?睡不着觉,年前还?请了大夫调理,只是大夫能医病,却医不了心,她始终记挂着。   卫如黛说不想再成亲了,卫大夫人心里却担忧等他们去了,如黛无人照顾,还?是和卫大人商议着,留意是否有合适的人家,门楣低些也无碍。   这个时候,贺随三天两头出入卫家,卫大夫人能不瞧出点端倪来嘛,不过想到贺随是贺家独苗,暂时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乐意贺随入府陪陪如黛。   千留醉来得最晚,澜悦郡主都?喝完一盏牛乳茶了,看见姗姗来迟的千留醉,连忙坐到了他身侧,闹得北兴王世子单峥眉头蹙起?来,他这千宠万娇的亲妹妹,偏偏就喜欢上了一个江湖浪子,别说单峥没法子,连北兴王都?头疼了,倒是北兴王妃看得开,随澜悦去了,要不然澜悦早被父王抓回西北了。   这么多人济济一堂,这下又聚齐了,除了徐音尘没来,闻姝没给?他下帖子,是怕卫如黛尴尬,论亲疏,闻姝定是和如黛更亲。   沈翊不管这些,今日是好友相聚,不是君臣,徐音尘不来,也不代表着他就不再取用徐音尘,将来到底如何,还?是得看徐音尘自己。   闻姝看见朋友们都?到了,喜悦的嘴角都?合不拢,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大多数人都?受了不少苦,还?能聚到一块,已是十分?难得。   沈翊在堂屋招待客人,闻姝在屋外吩咐月露竹夏准备膳食,月露等几个大丫鬟都?忙得脚不沾地,过年都?没这样忙过。   但月露心里却是开心的,从前姑娘好友极少,如今能聚到一大桌,可见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过完年还?是头一次聚,你们随意点,招待不周,多多包含。”闻姝走了进?来,在沈翊身侧端起?茶盏,喝了口?润润嗓子。   “姝儿别忙了,咱们一块吃吃点心聊聊天,午膳简单点嘛。”卫如黛挥了挥手?。   闻姝便坐到她那边,“也没忙什么,今日上元,饭总得吃饱,你们在聊什么呢。”   “在听贺公子说海外的见闻,正说到他被野人抓回去烤着吃。”澜悦郡主磕着瓜子,她像如黛一样,特别爱听这些。   澜悦说完,低头看了眼旁边的千留醉,他在剥松子,但他剥松子不是剥一颗吃一颗,而是剥一大把?在手?里,然后慢慢吃。   澜悦每次瞧见他手?里剥了一些,就直接伸手?抢,把?他手?里剥好的松子全拿了,再塞一把?没剥的松子到他手?里,所以千留醉剥了半天松子,却没吃到一颗。   这次澜悦还?想再抢,千留醉抬起?手?不想给?她,谁知澜悦直接站到凳子上扒拉他的掌心。   单峥看见这一幕咳嗽了下,拧着眉心训她:“澜悦!没点规矩。”   他一出声,全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澜悦倒一脸无所谓,千留醉却顶不住北兴王世子要刀人的眼神,只能把?松子给?了澜悦,清了清嗓子,抬手?理了下衣袍,假模假样地端起?茶盏喝茶,“别看我。”   澜悦郡主努了努唇,从椅子上跳下来,忙有侍女上前,给?她擦了下椅子,她又坐了回去,“反正都?是熟人,怕什么嘛,姝儿定不会?介意的。”   闻姝莞尔一笑,“随意就好,小心别摔着,你若喜欢吃松子,我叫侍女来给?你剥。”   澜悦摇头,“我就喜欢他给?我剥。”   闻姝也就不再说了,这两人,虽说还?没过明路,但俨然已是一对有情人,千留醉对澜悦也颇为纵容,要不然他为?何一个劲得剥松子,都?被澜悦抢了好几回还不停下。   贺随说了半晌,喉咙都?说哑了,喝了口?茶水,停顿了会?,“我那日说要开办港口之?事,王爷考虑得如何?”   今日都是熟识之人,沈翊也没瞒着,“不错,前朝有好几个商埠,大周为了护佑海边百姓,免受海上盗匪侵扰,关闭了港口?,但你既有了路子,确实可以重?开商埠,建设港口?,促进?大周与海外诸国的贸易往来。”   “开商埠?”单峥也有了点兴致,“王爷打算在哪开设港口??”   港口其实和西北互市差不多,都?是开通对外的商路,互通有无,其中的利润还?不少,西北有十分?之?一的军饷靠着互市支撑着。   沈翊让凌盛取来大周舆图,铺展在桌上,众人围了上去,“我考虑过,南边的会?稽郡不错,但靠楚国有些近。”   其实最佳的开埠点在楚国国土,不过楚国和大周一样,都?没有开埠,白白浪费了优越的地理位置。   “会?稽是不错,就是不知楚国这次的议和能议多久,”贺随又往北边指了指,“衮州、渤海一带可以,船队回来时,我去看过,”   沈翊点点头,“再往北的辽西郡也可以。”   “辽西郡靠近北漠,真要是建起?来,往后北漠的军饷就能走海路。”贺随看了眼卫如黛。   卫将军死在北漠,卫如黛从前也说要去北漠做女将军,真要是建设起?来,那如黛就可以常常去北漠了。   沈翊蹙着眉头,略微颔首,“想要说服百官开埠就得挑选一个最优点,最快的时间创造财富。”   就像议和一样,朝臣对于?开埠也是意见不一,顺安帝既能坚持派船队出海,他心里八成是乐意开埠,但有不少官员反对,只有实打实的金钱,才能让他们闭嘴。   “渤海郡吧,相比起?辽西郡,渤海要繁荣得多,大周三分?之?一的海货都?来自于?渤海郡,”面上看起?来不大关心的千留醉忽然指了指渤海郡,“我去过,那商行众多,而且善于?造船,保管港口?一开,船队数不胜数。”   沈翊抬眸看了眼千留醉,“你还?有哪没去过?”   千留醉耸了耸肩,“十岁就被我爹扔出家门,只能到处流浪,见多识广也不是我的错。”   身为?千红阁的少阁主,他也不是白坐这个位置,要不是有些本事,沈翊也不会?和他成为?好友。   “你真厉害!以后带我去玩吧。”澜悦作?为?千留醉最忠实的追求者,夸赞的话脱口?而出。   单峥皱眉,睇了妹妹一眼,一副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的表情,实在经历多了,有点麻木。   “好说。”千留醉转身坐回了椅子上。   卫如黛和澜悦家里管得都?不算严,还?是去过一些地方,可闻姝和陶绮云是真哪都?没去过,静静地听着他们说,眼里就流淌出艳羡的眼神。   沈翊瞧见,在桌下,悄声握住闻姝的手?。   闻姝对着他笑了笑。   众人叽叽喳喳各抒己见,又说了半晌,最终定下了渤海郡,这事得沈翊先提出来,才能在朝堂上引起?最大的反响,但如今与楚国议和之?事在即,只能先拟章程,后面再呈递给?皇上。   一转眼就到了用午膳时,燕王府难得这样热闹,美味佳肴摆了满桌,连踏雪都?嗅着香味来了讨食。   几个姑娘家都?喜欢踏雪,不停的给?它夹鱼肉,桌上那道?清蒸鲈鱼全进?了踏雪的肚子。   “难得聚在一块,一起?喝一杯,”贺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我出海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回来,还?能和旧友喝酒,也是老?天爷施恩了,我敬诸位。”   先前朝廷派了多少船队出海都?葬身鱼腹,贺随甚至遇到过散架的刻着大周字眼的海船,能回来,还?能再见到众人,他庆幸不已。   “喝一个。”千留醉率先应和。   沈翊等先后站了起?来,彼此碰杯,闻姝等姑娘喝的是青梅酒,微酸微甜,正适合不大会?喝酒的。   “好酒!”千留醉叹了声,“我在定都?待了一年多,过几天就打算走了。”   他原本不会?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三个月,一直在偌大的江湖漂泊,过去一年多,却一直待在定都?,实在待腻了。   “你去哪?”澜悦郡主吃了一惊,二话不说:“你去哪我去哪,你带我去。”   “澜悦,我们也该回西北了。”单峥说:“父王母妃来了信,要我带你回去。”   他们原本常年待在西北,这一年多在定都?住得极其不舒服,想跑马都?得去城外,太?折腾,全赖澜悦不肯走,单峥是极其不喜欢定都?的。   “我不,我要和他走。”澜悦撇嘴。   千留醉不想破坏席间氛围,便道?:“去哪再议,喝酒吃菜,别扫了兴。”   闻姝也没想到,原本是老?友相聚,会?变成践行宴,但朋友嘛,聚散乃常态。   沈翊没挽留千留醉,只和他碰了碰杯,“这一年多麻烦你了。”   千留醉的暗卫数次帮了沈翊,并且还?为?沈翊培养出了一批亲卫,这一年,千留醉待在定都?也没闲着。   千留醉心在江湖,定都?困不住他。   “哈哈哈,难得听丛昀对我说一句好话,”千留醉大笑,饮尽杯中酒,“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走前倒还?想尝尝七姑娘做的点心。”   “自然可以,明日我就做,做好了让人送到你府上。”闻姝满口?应下来。   “那就满足了。”千留醉自认为?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但这些好友相处了不短的日子,还?真有些舍不得,但他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他是千红阁的少阁主,不是无牵无挂之?人。   提起?分?别,席间弥漫着淡淡的伤感,之?后酒喝得更凶了,吃到最后,几个男人都?有些醉意,连卫如黛和澜悦都?喝醉了,也就闻姝和陶绮云没怎么碰,还?清醒着。   卫如黛闹着要在客房歇息,闻姝就让月露扶她去了,顺便让小厮去卫家告知一声。   澜悦郡主被亲哥带走,走时嘴里还?念叨着千留醉,闻姝瞧着世子看千留醉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千留醉、贺随、周羡青被凌盛安排马车送回去,绮云还?清醒着,回了善兰堂,闻姝送到绮云到门口?,再回来,侍女已经在收拾残羹剩饭。   “王爷呢?”闻姝扫了一眼没瞧见。   侍女屈膝道?:“回王妃,王爷醉酒,回兰苑了。”   闻姝颔首,转身往外走,回了兰苑,进?屋前吩咐竹秋煮醒酒汤。   竹秋回:“奴婢已提前让厨房煮了,一会?就端来。”   “煮好再给?卫姑娘送一碗。”闻姝推门进?屋。   沈翊衣裳没解,半躺在床榻间,半条长腿搭在地上,身上酒气浓重?。   闻姝上前给?他解腰封,“喝了这么多,伤口?好了你就放肆。”   昨日才得了太?医诊断说伤口?好全了,往后不必再忌口?,今日就可劲喝。   “姝儿……”沈翊还?没完全醉过去,伸手?攥住闻姝的手?,拉了她一把?。   闻姝没有提防,身子前倾,靠在他胸膛上,“胸口?难受吗?”   “没,太?医不是说好全了,脑袋有些沉。”沈翊喝醉了,嗓音有些沉。   闻姝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起?来,我给?你把?衣裳换了,你喝了醒酒汤就睡会?。”   “好。”沈翊捏了捏眉心,跌跌撞撞地起?身,站着,展开臂膀,等着闻姝脱衣,有些乖得过份。   闻姝瞧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笑了,“还?是头一次见你喝得这样醉,脸都?红了。”   千留醉要走,他大概也有点舍不得吧,虽然彼此嘴上都?不说。   现下车马慢,书信也不便,一旦分?离,就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沈翊半睁着眼,低头亲了亲闻姝的唇,还?嘴硬,“没喝醉。”   “别亲我,臭死了,一身酒气。”闻姝别开他的脸,她不怎么能喝酒,但沈翊喝得是烈酒,熏得闻姝都?要觉得醉了。   “你嫌弃我?”沈翊不依,偏偏要亲她,亲了唇畔,还?亲脸颊,亲得闻姝脸上湿润,闹得她哭笑不得。   “你是踏雪吗?还?舔我,站好,要不然我让别人来伺候你。”沈翊高她太?多,闻姝给?他脱衣都?要踮起?脚尖,他再乱动,是真的麻烦。   沈翊这下老?实了,闭着眼睛说:“不要别人,只要姝儿。”   闻姝弯了弯唇,实在没见过沈翊这一面,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像哄踏雪似的说:“乖。”   沈翊忽然低下头,说:“再摸一下。”   “真醉了?”闻姝又安抚地拍了拍,“下次少喝点。”   “没醉。”喝醉的人从来不承认自己喝醉了。   外衣脱了,只剩下里衣,闻姝让他坐到床上,又拧了帕子来给?他擦脸,照顾的细致又周到。   沈翊搂住闻姝的腰肢,“娘子真好。”   “别撒娇。”闻姝哪见过这架势,沈翊撒娇,难得一见,她的胸腔都?要化成水了。   沈翊俊逸的面庞在闻姝腰间蹭了蹭,真的像极了踏雪。   竹秋端来了醒酒汤,闻姝给?沈翊喂下,让他歇息。   沈翊非得要她一起?睡,闻姝没办法,喝醉了的四哥太?难搞了,只能顺着他,也睡了一会?。   但闻姝没醉,睡了一小会?就起?来了,沈翊倒是睡得很?熟,闻姝没打扰他,去了前厅。   卫如黛喝得比沈翊少,闻姝醒来后没多久她就清醒了,两人就在客房说话。   卫如黛抹了把?脸,斟酌了半晌才说:“姝儿,我和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被吓到。”   闻姝:“你说。”   “前几日,贺随说…他说心仪我,想叫我嫁给?他。”卫如黛咬咬牙说了出来,这话她连伯娘都?没敢说。   “哦。”闻姝表现的很?淡定。   卫如黛愁眉苦脸,“你怎么不惊讶?”   闻姝起?身从桌上的果盘中拿起?个橘子剥着,“这事我早看出来了,只有你傻愣愣的不知道?,你成亲时他送的那对金玉鸳鸯你还?留着吗?”   “嘶,你何时知道?的?”卫如黛撇了撇嘴,“还?收着,贺随说那是他父母的定情之?物,他母亲过世前指定了要给?未来儿媳妇的聘礼,他就那么送给?了我,也不怕我弄丢。”   卫如黛初听贺随表明心意时,惊得那一晚都?没睡着,她是真一点没察觉到贺随的心思,大抵也是因?为?那时候她一心都?扑在徐音尘身上,哪里注意得到旁人。   “你怎么想的呢?”闻姝递了一瓣橘子给?她。   卫如黛吃着橘子说:“我没答应,我不想成亲了。”   她的眉眼有些伤怀,“这段感情,我已筋疲力尽,不想再重?蹈覆辙。”   “可贺随不是徐音尘,未必会?重?蹈覆辙。”闻姝倒觉得说不定贺随会?更适合如黛,贺随没有父母,无人拘着她。   卫如黛欲言又止,“姝儿,我、虽然说出来很?没出息,但我心里还?是有徐音尘的位置,我没办法这么快释然。”   “我懂。”闻姝吃了一瓣橘子,挺甜。   毕竟是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哪里可能一朝忘却,再则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感情,而是徐夫人,也不是因?为?没有感情而和离,卫如黛总需要点时间。   “贺随说不介意,我觉得这样不好,”卫如黛垂着头,叹了口?气,“况且,我不能生育了,贺随是独苗,我们不合适。”   父母双亡是无人拘着卫如黛,可贺随若没有子嗣,那他家的香火就断了,在这个世道?,是极其严重?的事,卫如黛可不想他被人指指点点。   “如黛,你好好养着身子,咱们再找找大夫,天下之?大,说不定就有神医能治呢?”闻姝提起?这个也有些难受,“千公子不是马上要离开定都?了,可以让他帮忙留意江湖上的名医,若是有好的,咱们就去求医。”   卫如黛垂眸看了看腹部,“若是有希望,我也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若是没希望,我也不强求,就这么过吧。”   “不急,你还?年轻呢,总会?有机缘的。”闻姝宽慰着,“至于?贺随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万一贺随不介意呢?”   “哪有男子会?不介意断子绝孙啊。”卫如黛说:“但我会?寻个机会?告诉他的,也好叫他早点死心。”   卫如黛不想失去贺随这个朋友,还?想和他一同出海,只是姻缘之?事,强求不得,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也没办法答应贺随什么。   “对了,你成亲也大半年了,怎么一直没有好消息?”卫如黛抬眼看着闻姝。   “不知道?,”闻姝摇摇头,“我和王爷身子都?康健,却一直没有消息,不过我看王爷不急。”   闻姝也说不上来急不急,她有时候也想生个孩子,两人感情日渐甜蜜,也到了可以要孩子的时候,但没有孩子也行,两人相处也挺好。   “没叫人暗算了吧?”卫如黛一想到徐家那门第都?乱七八糟的事一堆,闻姝这边就更是了。   “险些。”闻姝笑笑,“之?前没和你说,不想你们担心。”   “谁啊?皇后吗?”卫如黛即便不怎么和徐音尘讨论朝堂的事,但也多少知道?魏皇后看不惯燕王府。   “我嫡姐闻妍,或许也是受了皇后的吩咐,但没证据,也就罢了。”闻姝隐去了害闻妍不能生育之?事,有些时候,身不由己,她不想吓着如黛。   卫如黛愤愤不平,“魏鹏程死了活该,闻妍守寡,这辈子有她的苦头吃。”   她又说:“只要没被暗算就好,你与王爷琴瑟和谐,迟早都?会?有孩子的。”   闻姝是不急,“嗯,你要留下来用晚膳吗?我叫人去安排。”   “别了,我回家去,伯娘该寻我了,我自从和离,伯娘生怕我想不开,日夜叫人守着我,我不想她挂心。”卫如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那行,我让人送你回去。”闻姝出去安排。   卫如黛走后没一会?,闻姝手?里的书还?没翻过几页,沈翊就醒了,头一件事就是找她,喝醉了酒,愈发黏人。   闻姝进?了屋,沈翊靠在床榻上招手?,眉眼清明了些许,应当是醒了酒,“过来。”   闻姝笑笑,“你招呼小狗呢。”   “不敢,我是你的狗。”沈翊说得坦荡。   闻姝坐到床沿上,睨了他一眼,“别胡说,仔细叫人听见。”   “我不怕被人听见。”沈翊伸手?搂住她,醉酒醒来心里空落落,直到拥她入怀,才像是被填满了。 第073章 报复   两人拥抱了许久, 闻姝站得脚有些麻了,她又不忍心?推开沈翊,便动了动腿。   沈翊察觉到, 将她抱在?膝上坐着, 两人挨得更近。   闻姝垂眸看着他交叠圈在?她腰间的双手,柔荑搭了上去, 安抚似的拍了拍,“饿不饿?我让人准备晚膳。”   “不饿, 中?午吃得有些多,人都送回?去了吗?”沈翊像是抱着一个迎枕似的抱着闻姝,把下巴搭在?她颈窝,说?话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她耳畔, 弄得闻姝有些痒。   她抬手刮了下耳廓:“都送回?去了,千公子要走,你舍不得吗?”   “聚散终有时, 任何人都会离开, ”沈翊闭上眼?, 收拢了胳膊, 将闻姝往??.??自己怀中?扣, “姝儿,只要你别离开我。”   他和?千留醉相识也没几年, 但一见如故,两人一同游历了许多地方,沈翊没有兄弟…当然, 瑞王和?荣郡王那样?的, 对沈翊来说?,不算兄弟。   真要说?, 周羡青还更亲近一点,但自从他成为?皇子之后,周羡青对他也恭谨起来,这没什么?不对,只是有时觉得些许疏远。   而千留醉是早早知道他的身份,仍旧不在?意的人,也只有他张口闭口喊他“丛昀”,因为?千留醉是江湖人,从不信奉什么?朝堂规矩,这份洒脱,极少人有。   有时候,沈翊有些羡慕他,若是曲家还在?,他说?不定会选择和?千留醉一样?做江湖上肆意的风,朝堂的尔虞我诈并非沈翊梦中?路。   但他没得选。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闻姝轻轻地挣开他,转身和?他面对面,伸长胳膊抱紧他的腰,在?他后背一下一下的顺着,像是哄小孩,“我们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永远都不会分开。”   “好。”沈翊长舒了一口气?,紧紧地抱着她,这世上的人都与他无?关,只有她。   他的日月,他的河海,他的山川,他的一切。   沈翊许是酒还没彻底醒,没一会去睡过去了,直到次日醒来,他一扫前一日的低落,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   闻姝拿昨日的事打趣他,说?他像是无?家可归在?外?流浪的小狗,奈何沈翊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断不承认此事,被闻姝笑话了好几日,真是死要面子,除了她,哪里有人见过他这副样?子。   闻姝做了好些点心?给千留醉,足够吃上好一段日子,千留醉大为?满足。   千留醉和?单峥、澜悦郡主?同一日离开定都,不过单峥和?澜悦郡主?是回?西北,千留醉则要南下,也不知千留醉是怎么?说?服的澜悦郡主?,虽然她一脸不乐意,却还是答应跟兄长回?家。   “你答应了我的,要来西北找我,我最多等你半年,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你。”澜悦皱着眉头?,拉着千留醉的衣袖不舍。   单峥侧过身去,不想看这一幕,他倒不是舍不得千留醉,他是怕自己腰间的刀要出鞘,他左右是没看出千留醉哪里值得妹妹如此迷恋,恨不得剁了他。   “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失诺,你乖乖待在?西北,如今时局动荡,天下不宁,你一个姑娘家,三脚猫功夫别乱走。”千留醉苦口婆心?叮嘱着。   别看楚国想议和?,可千留醉看得明白,周楚两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今年内一定会有大的动荡,所以他要趁此之前去做一些事。   澜悦扁了扁嘴,哼了一声,“知道了,你休想骗我,要是骗我,我就到处说?你是负心?汉!”   “你赶紧和?世子上马车,走吧。”千留醉头?疼不已,他向来喜欢自由,无?拘无?束,惹上个粘人精,他以后就没有自由可言了。   单峥看出沈翊和?千留醉还有话说?,拉着澜悦上了马车,率先启程前往西北。   “丛昀,就此一别,不知何日能相见,若是有急事,可传信给千红阁,自能找到我。”千留醉比沈翊略大一些,所以哪怕知道他是皇子,也没改口。   沈翊颔首,“你保重,若有需求,随时找我。”   “行?,再会,你们也多保重。”千留醉翻身上马,挥动马鞭,骏马吃痛,撒开蹄子向南奔去。   虽已立春,可树木仍旧枯败萧索,没有长出一片嫩叶,宽阔的官道上,来往行?人众多,向北的马车、向南的骏马很快汇入人海茫茫中?。   闻姝站在?沈翊身侧,挽住他的胳膊,与他一同望着远方。   东边层层云雾悄然散去,太阳从云间露出头?,洒下一抹微弱的日光,惹得闻姝抬眸看了眼?,“出太阳了。”   “嗯。”沈翊狭长的眼眸微眯,握住闻姝的手,“走吧,回?去了。”   定都这样?大,少了几个人,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水花,倒是朝堂上因为?议和一事吵得更凶了。   在?沈翊的有意推动下,议和派有了压倒性的势头,并且将和?亲的人选定在?了信国公主和慧祥县主之间,无?论这两人谁和?亲,沈翊都乐意看见,更乐意看见魏家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想要摧毁一个坚固的堡垒,不仅仅需要从外?部攻击,更需要动摇内部,只要内部出现坍塌,这个堡垒迟早四分五裂。   而这一招,显然很有用处,魏皇后五天召了三次承恩公夫人入宫觐见,谈的就是和?亲一事。   “怎么?样??说?动六嫂了吗?”魏皇后急切地上前扶起承恩公夫人孙氏。   孙氏摇摇头?,“娘娘,慧祥是老六媳妇的命根子,如何也不愿意。”   魏宗死了,乔氏就剩下一个女儿,哪里会肯呢,就连乔氏的娘家都上门了,绝不肯松口,这些日子更是和?慧祥县主?形影不离,生怕魏家会突然抢走自己的女儿。   “信国也是本宫的命根子!”魏皇后愤怒道,“难道要叫本宫送信国去和?亲吗?”   “也不知怎么?回?事,分明还有不少宗室女,怎么?就变成了在?公主?和?慧祥之间挑选呢?无?论是公主?,还是慧祥,都是魏家的心?肝啊,都舍不得。”一面是孙女,一面是外?孙女,孙氏日夜难眠,眼?睛都哭肿了,无?法?抉择。   “还不是燕王!”魏皇后提起燕王便咬牙切齿,“定是他在?幕后推动,不知不觉间,他的势力竟庞大如斯,真是小瞧了他!”   孙氏叹气?,早知道燕王能一步步害得魏家到此地步,一开始就不该让燕王顺利回?归皇室,奈何那个时候魏皇后害了柳贵妃的胎,被皇上查出点迹象,为?了保住魏皇后,不得不忍气?吞声,和?皇上各退一步,这才让燕王顺利上了玉牒,要不然一个在?外?养大的皇子,想上玉牒没这样?简单。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是那样?的巧,燕王上了玉牒,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皇子,如今再翻出来说?,怕是也无?济于?事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追悔莫及啊!   “母亲,您回?去再劝劝六嫂吧,大不了在?族中?给她过继个儿子给她,许她娘家兄长升官。”魏皇后虽然也喜欢慧祥县主?,可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什么?幼弟,什么?侄女,她都抛在?脑后了。   孙氏不知该如何应,说?起来,其实孙氏和?慧祥县主?更亲,毕竟慧祥县主?待在?魏府,日日都会来她跟前请安的,要她亲手送孙女去和?亲,她不忍心?,但魏皇后又是她的亲女儿,看见魏皇后难受,她又不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真是给魏家出了好一道难题。   孙氏回?到魏家,家里又吵了一番,乔氏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拿出了狠劲,居然随身带着匕首,不肯旁人近身。   承恩公看见亲孙女哭得梨花带泪,他也是为?难,待在?书房连晚膳也不想用,这个时候,有个人给他出了主?意。   是魏鹏锦。   承恩公从未在?意过这个歌姬所生的庶出孙子,今日也是魏鹏锦第一次来求见承恩公。   承恩公本不想见,魏家正值多事之秋,对于?一个庶孙,承恩公实在?没心?思搭理。   但魏鹏锦说?关于?和?亲一事,他有法?子,承恩公便让他进来了。   承恩公靠在?太师椅上,抬眸打量这个孙子,长相倒是出众,从前还没注意到,“你说?有法?子?是什么??”   魏鹏锦无?惧承恩公的打量,拱手回?道:“祖父,孙儿觉得应当送慧祥县主?去和?亲。”   “放肆!”承恩公沉下脸怒道:“慧祥是你的亲妹妹,这就是你的法?子?”   魏鹏锦并未被吓到,继续说?:“祖父请听孙儿一言,信国公主?与慧祥县主?都是您的骨肉,您都舍不得,可如今这状况,您不得不舍其一,舍慧祥县主?比信国公主?有利。”   承恩公见他不卑不亢,被训斥了还从容不迫,这份心?志难得,心?里头?有了几分欣赏,便愿意听他说?,“你说?来听听。”   魏鹏锦回?:“信国公主?乃嫡出公主?,将来可以下嫁一个强有力的夫家,能给魏家带来更大的助力,如今燕王气?焰嚣张,如日中?天,要想和?燕王抗衡,魏家不得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顿了顿,看了眼?沉思的承恩公继续说?:“况且孙儿不觉得将慧祥县主?和?亲有什么?不妥,甚至是一个上天给魏家的机会。”   “什么?意思?”承恩公略微坐直,来了点兴致。   魏鹏锦低着头?,下巴隐在?昏暗出,嘴角轻勾了一下,“祖父,如今楚国和?大周之战一触即发,您担心?慧祥和?亲是送死,可要是转变一下思路,为?什么?不能是慧祥去做魏家和?楚国之间沟通的桥梁呢?”   “大胆,给我跪下!”承恩公一掌拍在?书案上,压低了声音怒骂:“你在?胡说?些什么?,魏家怎能与楚国勾结,这是叛国的大罪!”   魏鹏锦不急不缓掀袍跪了下去,“祖父息怒,孙儿并非此意,您应当晓得,楚国是摄政王把持朝政,楚皇难道就不想重新拿回?权力吗?这次是与楚皇的皇子和?亲,若是我们能助楚皇,将来让楚皇帮忙摁死燕王,岂不简单?”   承恩公虽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大臣,但从未想过谋逆,也只是扶持瑞王,依靠嫁女来维持魏家的繁荣,魏鹏锦这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一旦传扬出去,魏家满门都留不住。   可是不得不承认,魏鹏锦的话有些令人动容,如今燕王势大,皇上对燕王越发信重,百姓也对燕王交口称赞,眼?看着瑞王离储君之位越来越远。   魏鹏锦一看承恩公沉默了,就知道有戏,默默地添了把火,“祖父,若是魏家任由燕王打压,毫无?还手之力,待太后娘娘驾鹤西去,皇上怕是会立燕王为?太子,届时魏家只有死路一条。”   承恩公滚了滚喉咙,直到魏鹏锦这话并非信口开河,魏家杀了曲家满门,燕王得势,必不会放过魏家,即便暂时不敢动魏家,可等燕王荣登大宝,就是魏家的死期。   “你怎么?知道这些?”承恩公从未在?意过这个歌姬所生的庶子,看他身上的穿着,也知道他在?府里受了不少苦,竟有胆识出说?出这番话,倒是让承恩公小瞧了他。   “孙儿出身卑微,可亦是魏家人,想要为?魏家尽一份心?。”魏鹏锦说?着自己都想作呕的话。   承恩公的脸色和?缓了不少,“别跪了,起来吧。”   “谢祖父。”魏鹏锦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承恩公看他穿得单薄,关怀了几句,“待会让管家给你送几套衣裳去,天气?寒凉,别冻坏了身子。”   “多谢祖父体恤,孙儿感激不尽。”魏鹏锦一脸笑容,仿佛是喜悦于?得到了承恩公的关心?。   承恩公打量魏鹏锦的眉眼?,说?道:“你倒是有几分像你父亲。”   魏鹏锦的父亲是承恩公的嫡次子,从前承恩公对嫡次子抱以最大的期待,甚至想让次子来继承国公爵位,因为?次子像他,天资聪颖,才华过人,可惜天不假年,连子嗣都只留下魏鹏锦一个庶子。   从前没留意过魏鹏锦,今日听得他一番话,承恩公心?中?微动,无?人指点都能有这般才智,若是加以教导,兴许能成个人物。   正好魏鹏程死了,承恩公在?考虑该培养哪个孙子,如今看着,魏鹏锦倒是不错。   魏鹏锦从承恩公书房退了出来,并没有得到承恩公明确的说?法?,但他看得出来,承恩公有所触动。   什么?叛国,什么?谋逆,走到承恩公这个地位,他还有什么?怕的呢?先前将朝堂控制为?魏家的一言堂,难道会比谋逆更轻吗?   不看对错,只看利益,有能让承恩公心?动的利益,那就足够了。   果然,没几日,承恩公就拍板定下送慧祥去和?亲,在?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之下,儿女情长便不值一提。   承恩公主?动向顺安帝递折子,让慧祥县主?代替信国公主?前往楚国和?亲,顺安帝没有反对,下了圣旨封慧祥县主?为?公主?,择期离京,和?亲楚国。   乔氏收到圣旨时又急又气?,当场晕了过去,她自然不乐意,醒来后几次寻死觅活,闹得魏家鸡飞狗跳   原本承恩公还想将那事告诉乔氏与慧祥,可看见母女两人闹成这样?,承恩公反而没有说?明缘由,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告诉了她们,怕是会出岔子,还不如派遣心?腹跟随慧祥前去和?亲,让心?腹从中?处理。   魏鹏锦的法?子的确令人心?动,只是这事想要成功太难,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哪怕乔氏和?慧祥不乐意,承恩公也只能用强硬的手段让她们同意。   乔氏的娘家原本是不答应的,可在?承恩公允诺了诸多好处之后,反而来劝着乔氏,娘家嫂子说?:“外?甥女封了公主?,那是多大的荣耀,再则国公爷也说?了,会为?你过继一个儿子,你后半辈子有依靠了。”   乔氏却骂道:“什么?荣耀,给你要不要?过继的儿子也是别人的儿子,又不是从我肚子里生的,珊娘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自然不心?疼,都是一群黑心?肝的,拿了好处就抛下我的珊娘。”   乔氏哪里会不知道娘家收了好处,心?里愈发痛恨魏家,痛恨魏皇后,凭什么?魏皇后心?疼女儿,就要她的女儿去送死,她精心?养大的闺女,年纪轻轻就要赴死,她不甘心?!   她的丈夫为?了魏家而死,如今她的女儿也要被魏家抛弃,乔氏如何不恨!   娘家嫂子被乔氏骂得脸都黑了,也懒得再劝,“事已至此,你不愿意也无?用,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你不答应就是抗旨,那是杀头?的死罪。”   乔氏痛哭流涕,说?不出话来。   承恩公为?免发生意外?,竟是叫人日夜守着乔氏和?慧祥公主?,不让她们母女俩离开魏家,手段狠绝,没有半点心?软。   魏家上下对此并不意外?,也没多少人在?意乔氏和?慧祥公主?的折腾,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便高高挂起,承恩公世子夫人连安慰都懒得伪装一下,巴不得慧祥公主?早日和?亲,魏家才能重归平静。   让众人惊讶的是,承恩公近来格外?关照魏鹏锦,还常常让他去书房,带他在?身边亲自教导,弄得众人不明所以,不知道魏鹏锦怎么?就突然得了国公爷的青眼?。   府里不少人战战兢兢,从前可没少欺负魏鹏锦,若是他得了势,只怕要被报复。   不过魏鹏锦得了承恩公看重,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穿的衣裳更华丽些,吃食更精致些,并没有找谁算账的意思,让众人松了口气?。   楚国催促,正月底,慧祥公主?就得和?亲楚国,只要公主?一到两国边境,楚国就签署议和?契约,因此顺安帝也没拖拉。   若是信国公主?和?亲,顺安帝或许还会犹豫一下,担忧楚国是否有诈,可若是魏家的孙女和?亲,顺安帝便无?所谓了,即便魏家女死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魏慧珊就这样?被所有人抛弃了,她甚至想割腕自尽,但被丫鬟发觉了藏着的匕首,承恩公便下令将她房中?所有尖锐物品全部收了起来,更是在?出阁这日,叫人强行?给她穿上嫁衣,然后用绳子五花大绑。   魏慧珊哭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下场会是这样?,自幼被长辈千娇万宠的护在?掌心?,虽非宗室女,却得封县主?,更有一张好皮囊,被人称之为?“定都第一美人”,她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定都谁家贵女不羡慕她?   可疼爱她的祖父却告诉她,受了多少恩惠,都是要还的,到了她给魏家奉献的时候,她不要,她不想死!她宁愿不要那些恩惠,她只想活着。   即便是深闺妇人,也晓得和?亲就是送死,她又怎么?会乐意呢?   没有人对哭泣的魏慧珊表示同情,丫鬟婆子重重守着,就等着将她送入花轿。   盖着红盖头?的魏慧珊哭得嗓子哑了,忽然听见外?边有了动静,还以为?吉时到了,更加疯狂的扭动起来,但却被婆子摁住了。   魏鹏锦进来时,看见魏慧珊像是案板上待宰,却不甘心?的鱼一样?。   “九公子。”丫鬟婆子忙给魏鹏锦行?礼,今时不同往日,谁也不敢怠慢他。   听见这称呼,魏慧珊忽然定住。   魏鹏锦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和?公主?说?几句话。”   丫鬟婆子对视了几眼?,最终碍于?魏鹏锦日渐得宠,不敢忤逆,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魏鹏锦和?魏慧珊两人,魏鹏锦挑起她的盖头?,露出了那张他厌恶至极的脸。   魏慧珊死死地瞪着他,“别碰我!”   魏鹏锦轻笑,把她的红盖头?直接扯开,扔在?桌上,“是,我这个任由你打骂的低贱之人,是不配碰你。”   可说?完他却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可我碰了能如何?”   “滚开!”魏慧珊从来看不上魏鹏锦,好几次险些将他打死,是他命硬,没死成,如今却来看她的笑话,她都要气?死了,低头?就想咬魏鹏锦。   魏鹏锦拇指和?食指钳住她的下颚,力气?之大,疼得让魏慧珊觉得自己的下颌都错位了,又溢出了眼?泪。   他声音不高,但眼?神一如既往的阴鸷,“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慧祥县主?呢?”   魏慧珊挣扎不开,只能凶狠地瞪着他。   “你这双眼?睛,”魏鹏锦与她对视,“我还真不喜欢。”   那双眼?就像大多数的魏家人一样?,从来只将他当成脚底的泥。   魏慧珊转动脖颈,看着魏鹏锦漆黑的眼?神头?一次感受到了畏惧,想躲开他。   “放心?,我不会动你,”魏鹏锦不紧不慢地松开她的下巴,“我为?你选的这条路,喜欢吗?”   “你什么?意思?”魏慧珊后背发凉。   魏鹏锦低声笑了下,拿过桌上龙凤呈祥的红盖头?,“我亲自向承恩公建议送你去和?亲,能从县主?成为?公主?,你应该感谢我。”   “怪不得……”怪不得祖父忽然对魏鹏锦这个毫不起眼?的庶子看重起来,魏慧珊怒目睁眉,恨不得吃了魏鹏锦,“我就不该让你活着!”   魏鹏锦轻哂,缓缓给她盖上红盖头?,“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要杀了你!”魏慧珊摇晃着脑袋,不肯盖盖头?。   魏鹏锦一把捏住她的脖颈,大拇指摁着她的喉管,魏慧珊瞬间呆住,不敢乱动,她怀疑魏鹏锦会掐死她。   魏鹏锦单手给她盖好了盖头?,松开了手,笑道:“恭送公主?。”   魏慧珊被盖头?遮住了视线,还在?骂:“混蛋,我要见祖父,我要你死!”   魏鹏锦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打开门,他吩咐外?边的丫鬟婆子,“把公主?的嘴堵上,免得在?楚国使臣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坏了和?亲大事。”   人都捆了,赌个嘴算得了什么?,丫鬟照办。   魏慧珊犹如任人宰割的鱼肉,被堵住嘴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魏鹏锦,你不得好死!” 第074章 开埠   慧祥公主的送亲仪仗浩浩荡荡出了定都城门, 闹得风风火火的周、楚联姻就此告一段落,家中?有女儿的宗室悬着的心总算是歇了下去,赶忙给家里的女儿商议亲事, 免得再来一遭, 就连魏皇后也为信国公主挑选起?了夫婿,魏家近几日, 倒是门庭若市。   本朝并没有驸马不得为官的规矩,因此驸马还真算个香饽饽, 哪怕娶了公主要做小?伏低,可比起?一世?甚至几世?的荣华富贵,这?些便也不算什么?,更何况信国公主是皇上唯一嫡出公主, 身份更是高贵。   当然,有这?样想法之?人?,大?多是不上不下, 靠不了自己, 但凡是有真材实?料之?人?, 都不大?愿意尚公主, 怕往后被人?说是裙带关系。   还有一些则是看得清瑞王和魏家之?间纽带, 而如?今燕王得势,并且燕王毫不避讳的表达着他不喜魏家, 不由令人?沉深,若是尚了公主,和魏家站一块, 岂不是和燕王作对?这?又刷去一些不想得罪燕王的家族。   因此魏皇后选来选去, 竟没选出几个合适的,那些中?意公主的, 她又不中?意,她中?意的几个世?家公子,竟然在几日之?间,纷纷定了亲,一时之?间,魏皇后都不晓得是巧合还是故意。   原本以?为嫡公主嫁谁嫁不得,可真到这?个时候,还真不是想嫁谁就嫁谁。   定都里不少老牌世?家,是打前朝,甚至前朝的前朝就在的,有句话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些世?家大?多低调,但底蕴丰厚,族中?子弟教养得极好?,大?多都不愿意为了一时的权势永远对自己的妻子卑躬屈膝。   因而魏皇后接触了几家夫人?,都说定了亲,与公主无缘,魏皇后总不能逼着人?家尚公主吧?真要这?样,岂不是又给魏家、给瑞王拉仇恨。   结亲自然还是要结两姓之?好?,凭白得罪人?还真没必要。   而魏皇后最满意的驸马人?选,其实?是北兴王世?子单峥,北兴王府的兵权,魏家哪有不眼红的,可北兴王老早就婉拒了,就连皇上也不乐意,明明是唯一的嫡出公主,亲事竟如?此坎坷,闹得魏皇后近日心烦不已。   再加上慧祥公主和亲楚国,乔氏在魏家闹死闹活,人?都送走了,她还不肯罢休,魏家众人?这?些日子也愁得很,除了被承恩公看重的魏鹏锦,日子越来越好?了。   魏家不顺,燕王府就顺了,沈翊和闻姝心情好?了几分,三餐吃的比平常还多些。   出了正月,定都天气稍微回暖,起?码不是连日大?雪,闻姝有空就喊上如?黛一块去善兰堂,卫如?黛养好?了身子,当真在学堂教授孩子们拳脚功夫,当起?了女夫子。   几个闺中?的手帕交,如?今又能随时在一块玩乐,怎么?能不叫人?欢喜呢。   至于沈翊嘛,和贺随等幕僚商议了小?半个月的开埠事宜,总算是拟出了合适的章程,修改了不下于百遍,终于递到了顺安帝的龙案上。   顺安帝翻开一看,条理清晰,脉络整洁,写得头头是道?,看见拟定的商埠开办之?后大?致的国库税收,龙心大?悦,“朕早有意开办商埠,因而每年派遣船队出海,燕王这?折子写得不错,朕允了,渤海港商埠一事就交由你来主持,需要什么?人?手,无需过问朕的意思,随你抽调。”   沈翊还没来得及谢恩,瑞王便坐不住了,“父皇三思,一旦开埠,恐怕会引得海上盗匪横行,届时侵扰百姓,得不偿失。”   顺安帝脸上的笑容略退了些,把折子扔在案上,“瑞王,朕记得之?前你是支持开埠的,怎么?又改口了?”   “父皇,从前儿臣年纪轻,行事莽撞,在父皇的教导下,不敢不为百姓着想,儿臣所言,句句是为了渤海郡的百姓,一旦开埠,只怕他们永无宁日。”瑞王面上青白交加,有些尴尬。   从前他支持那是因为知道?皇帝心里想开埠,他自然要顺着皇上的心思,才能博得皇上才宠爱,可是如?今这?事交给了燕王,他再支持就是傻子。   那近日常被皇上召进宫的贺随就是燕王的人?,贺随九死一生,还带回了海外的使节,燕王有极大?可能会办成港口,瑞王不阻止难道?等着燕王获利吗?   说起?这?事瑞王就恨得牙痒痒,怎么?燕王身边的幕僚一个两个三个都是这?般有本事的人?,徐音尘、周羡青、贺随,竟一一得了皇上看重,让人?厌恶至极。   顺安帝笑容消散,他哪里不知瑞王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句句只为了针对燕王,和燕王作对,若是这?事他交给瑞王来办,只怕瑞王乐意之至。   即便顺安帝是在利用燕王,可说到底,他也确实?不大?看得上瑞王,瑞王其人?,私欲太重,难担大?任,江山社稷落到他的身上,只怕迟早被楚国吞并。   不等顺安帝开口,沈翊从容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皇兄所忧不无道?理,所以?儿臣恳请父皇,若是开埠,便给渤海郡的百姓减免赋税徭役,若是有百姓仍旧担忧,可迁往临近郡县。”   “开埠实乃利国惠民之策,一能促进当地繁华,二能增加国库税收,三能沟通海外,与别国建交,互通有无,增强大?周国力,儿臣相?信渤海郡的百姓愿意为了大周而奉献。”   “奉献”这?词若只是空谈,那还真未必有多少人?愿意“奉献”,可倘若能减免赋税徭役,保管人?人?都乐意,没了赋税徭役在头上压着,一家子不知要轻松多少,别说迁往临近郡县,只怕别的郡县要羡慕呢。   “至于皇兄所担忧的海上盗匪,儿臣以?为可组建一支水师,大?周从未有过海上水师,这?是弊端,众所周知,楚国多河流,水师精锐不少,万一他日楚国先行组建出强悍的海上水师,只怕不利于大?周,一味躲避不是长久之?计,不如?防患于未然,先行出击,大?周国强民盛,想必区区海上盗匪,也不敢来犯。”   燕王这?番话,堵得瑞王哑口无言,却让百官纷纷点头赞许,尚弘更是直言:“燕王才智无双,上能解天子之?忧,下能体百姓之?苦,实?乃吾皇之?福,更是大?周之?福,微臣愿支持燕王开埠!”   百官连忙跟着尚弘请愿:“微臣愿支持燕王开埠!”   “好?,好?,好?啊!”顺安帝喜笑颜开,连道?三声“好?”,“燕王不愧是朕的爱子,有你做朕的左膀右臂,朕心甚慰!”   顺安帝今日是真的欣喜,顿时连心里那点隐秘的想法都有些动摇,他扫过阶前站在侧边的荣郡王,眉头微敛,收回视线道?:“此事无需再议,由燕王为主,贺随为辅,尽快开办渤海商埠。”   顺安帝拿起?桌上厚实?的折子道?:“燕王为此劳心费力,朕必须嘉奖。”   赏赐无非就是些金银珠宝,顺安帝也没少赏燕王,百官都习惯了,倒是这?次赏了燕王一座在青州的皇家别苑,这?可不是金银能买得着的,叫人?不由得感叹,燕王可真得皇上厚爱啊!   散朝后,顺安帝更是当着百官的面,喊燕王一道?去了上书房,又叫瑞王的脸黑了几个度,堪比锅底了。   开埠这?事燕王一点风声都没露,打了瑞王和魏家一个措手不及,连阻止都来不及,瑞王看向承恩公,什么?时候开始,魏家在朝堂上耳目如?此闭塞,竟也会有打听不到消息的一日了?   瑞王独自往宫外走去,他的身侧不再汇集朝臣,散场的官员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开埠之?事,不少人?还说要到渤海郡去购置产业,提前分一杯羹,哪里还有人?注意得到瑞王呢。   尤其是皇上那句“爱子”“左膀右臂”,让瑞王不由得多想,皇上是不是已经有意立燕王为储君,才会连皇家别苑都赏给了燕王。   一想到这?个可能,瑞王便心慌,多年来顺风顺水,瑞王一直以?为储君之?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可今日,他却觉得这?个位置和自己离得越来越远了。   就连承恩公下了朝,回到家,也有些疲惫,从未这?样累过,自从燕王上朝,魏家好?似从先前的权势滔天,变成了抱着浮木在河流上漂浮,时不时一个浪头打过来,让人?心力交瘁。   “祖父,您身子不适吗?可要请大?夫?”魏鹏锦恭谨地奉上一盏热茶,从前他是魏家卑贱的庶子,如?今他已经能随意出入承恩公的书房。   承恩公摇摇头,端起?茶盏喝着。   魏鹏锦极有眼色,上前给承恩公揉捏额头。   承恩公缓解些许,和他说了今日朝上的事,既打算培养他,就没必要瞒着。   魏鹏锦站在承恩公身后,手下的力度不变,嘴角却一闪而过一丝残忍的笑,他语气如?常说:“祖父,孙儿早说过,燕王狡诈,皇上被他蒙骗,若是商埠一开,真赚了银子,只怕皇上真要立燕王为储君。”   “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承恩公被揉捏得舒服些许,闭上了眼。   魏鹏锦的视线无声地落在承恩公身上,他年过花甲,早已满头白发,身上的皮肤也松弛了,开始长出细小?的黑色斑点,再好?的大?夫,也不能扼制年岁的侵蚀。   再加上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先是失去嫡幼子,再失去嫡孙,今年又远嫁一个嫡孙女,加速了承恩公的衰老,走几步就得喘,从魏家大?门到书房,都要坐轿撵叫人?抬进来。   他迟迟没有乞骸骨,撑着这?副苍老的身躯,就是为了扶持瑞王上位,一旦瑞王再无上位的可能,他决计坚持不了几日。   魏鹏锦漆黑的眼珠凝视着承恩公的喉咙,眼里像是沁着血色,若是被人?瞧见,只怕要吓一跳,只不过屋内就只有他们两人?,承恩公也没有发觉。   “孙儿以?为,不能让燕王顺顺当当把港口建起?来,不如?寻些盗匪,给予恩惠,找他们的麻烦,即便不能要了燕王的命,也能让他头疼一阵。”魏鹏锦建议道?。   承恩公:“还有呢?”   “燕王最大?的倚靠是永平侯,留不得。”魏鹏锦压低了声音。   承恩公睁开眼,眼里有些浑浊混着半分清明,挥了挥手,“你不懂,永平侯骁勇善战,若是他不在,边境谁守?大?周唯有永平侯能与楚国摄政王有一战之?力,若是大?周不复存在,储君之?位不过是空谈。”   承恩公倒还没老糊涂,知道?永平侯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没有对永平侯下手,甚至娶闻妍进门,想拉拢永平侯。   魏鹏锦恭顺地退开一步,“若是楚国摄政王也没了呢?”   “你以?为要摄政王的命有这?么?简单?”承恩公皱着眉头睇了魏鹏锦一眼,觉得他有些年轻气盛。   魏鹏锦仍旧不急不缓地说:“祖父,您可知两败俱伤?”   “嗯?”承恩公眼神?稍顿,转头看了魏鹏锦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魏鹏锦面不改色,“我?听说二十年前洛河一战,楚国摄政王与永平侯就险些双双覆灭,下一次,可未必有这?样的好?运。”   承恩公没即刻回他,思忖片刻说:“这?不是一件易事。”   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很多事情由不得人?来控制。   魏鹏锦:“孙儿明白,可夺嫡本就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慧祥公主和亲楚国皇子,便能见到楚皇,而闻妍又能从永平侯夫人?那得知永平侯的近况,未必不能成。”   看起?来,好?似天时地利人?和皆有,魏家既连通了永平侯,又连通了楚国,若是真想从中?做些什么?,好?似也不是没可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承恩公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了。   但他却没有直接肯定魏鹏锦的说法,“我?想想,你先退下。”   “是,孙儿告退。”魏鹏锦并未多言,退了下去。   但他没有远去,没一会,书房内承恩公就吩咐小?厮去请瑞王过府一叙。   魏鹏锦勾了勾嘴角,隐入了密林,悄声离开。   *   沈翊半下午才回到燕王府,闻姝一直坐在前厅,看了会账簿,累了站起?来走走,和踏雪玩会,再坐下来看会书,十分清闲。   他一回来,闻姝就瞧见了,人?还没到跟前呢,嘴角先翘上去了。   闻姝才说沈翊“粘人?精”,可实?则她自己也是个“粘人?精”,沈翊不在王府,心里空落落的,他哪怕在书房待着,都莫名觉得心安。   “回来的这?样晚,饿了没有?”她起?身迎了上去。   沈翊在泰平殿待了一日,早已满身疲惫,进了屋,瞧见她的笑颜,便浑身轻松了起?来,“真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有,我?叫人?炖了乳鸽汤,早上庄子刚送来的。”每回沈翊在宫里用膳都吃不好?,因而闻姝会准备好?吃食等他。   侍女捧着热水巾帕进来,沈翊先洗了手,转头月露已经带着侍女将膳食摆上了桌。   闻姝拿碗盛汤,“庄子上的管事说那野兔没走,好?似还有孕了,听说兔子不到两个月就能生,我?叫人?照料着。”   “这?是喜事,”沈翊坐了下来,接过闻姝手里的汤碗,“你也坐下来喝点。”   闻姝摇摇头,只坐着看他吃,“我?不饿,中?午吃了,晚膳又还早,你在宫里耽搁这?么?久,应当是成了吧?”   沈翊颔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罗管家说宫里来人?送赏赐了。   闻姝笑了,这?下也不用说了,她出去和宫里来得公公聊了几句,好?生给人?送走。   沈翊在喝汤,也没出去,有闻姝操持就行。   “这?么?多赏赐,看来皇上很满意。”闻姝只大?致扫了眼,那些东西都要摆满半个院子了。   “差不多,皇上还给了一座皇家别苑,日后带你去看看。”近日是没空了,沈翊要忙得事情太多。   闻姝莞尔,“行,这?些东西是全收到库里吗?还是挑选一些送给贺随他们?”   “你先看看有哪些喜欢的,其他的我?来安排。”此次开埠的拟得章程非沈翊一人?之?功,幕僚追随他,他吃肉,总得给底下人?喝口汤。   “好?。”闻姝当真去看了,选了几样,有几匹云锦她留下来,想送给如?黛和绮云做衣裳,两人?和离之?后,如?黛还好?,绮云穿得越来越素净,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合该鲜艳靓丽一些。   一个婆子上前和月露耳语了几句,月露皱起?眉头,向闻姝转达:“王妃,兰嬷嬷病了,说是有些发热。”   “病了?”这?下闻姝没心思挑选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快去请大?夫来,我?去瞧瞧。”   兰嬷嬷入冬之?后身子就不大?爽利,三天两头的喝药,屋内烧得足足的地龙,还是着了风寒,弄得面都不敢露,闻姝就盼着天气早点暖和起?来。   沈翊也吃好?了,就和闻姝一道?去了兰嬷嬷院里。   “只是小?病,不碍事,怎么?就惊动了你们。”兰嬷嬷的气色看着不大?好?,但面上还带着笑,一个冬天过去,兰嬷嬷更瘦了,闻姝想尽办法给她补身子,可是吃下去的东西都好?似喂进了无底洞,如?何也没让兰嬷嬷胖上一分。   闻姝伸手摸了摸兰嬷嬷的额头,“有些烫手,怎么?就发热了?”   “我?晌午看着天气不错,去湖边走了走,谁承想我?这?身子破败至此,一点风也吹不得。”兰嬷嬷总在屋子里待也闷得慌,总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闻姝蹙起?了秀眉,“再等等,下个月就暖和了,总吃些苦药,您也不好?受。”   入冬之?后,兰嬷嬷真是把药当饭吃,有时候看着兰嬷嬷,闻姝心里头就难受,总觉得看一面少一面,可她还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   沈翊上前把手搭在闻姝的肩头,“嬷嬷觉得待在屋子里无趣,就叫人?在院子里搭起?棚子,每日送些花草过来,免得吹冷风,改日再请戏班子入府,给嬷嬷唱戏听。”   “这?个法子好?。”闻姝点点头。   “不用,这?多麻烦,我?不出去就是了,屋子里暖和呢。”兰嬷嬷自来到王府,什么?活计都没做过,整日养着,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比兰苑还暖,她已心满意足。   “府里这?么?多人?,费不了什么?功夫,您身子好?了,姝儿才能安心。”看着兰嬷嬷日渐消瘦,沈翊也不忍心,幼时也受过兰嬷嬷的照拂,不知吃了多少兰嬷嬷做的点心饭菜。   闻姝拉着兰嬷嬷的手说:“就是,嬷嬷听四哥的。”   正说着,大?夫来了,这?位刘大?夫有些年纪了,资历深厚,不比宫里的太医差,一直都是他给兰嬷嬷调养身子,沈翊特意为他全家老小?在王府对面那条街安置了宅子,算是王府半个府医,也方便来为兰嬷嬷诊脉。   刘大?夫收回手说:“老夫人?这?是受了寒,开一副方子喝上两回便能退热。”   早有侍女准备了笔墨纸砚,刘大?夫写了方子,兰嬷嬷身边伺候的婆子下去煎药。   刘大?夫又说:“天气乍暖还寒,老夫人?切记要注意保暖,外出之?后可以?喝点姜汤驱寒。”   “好?,”兰嬷嬷应下,“有劳大?夫了。”   闻姝也说:“麻烦刘大?夫了。”   “不敢,此乃分内之?事,王爷,王妃,那老夫就告辞了,若是深夜不曾退热,再叫人?来唤我?。”刘大?夫来王府来得勤,知道?王爷王妃都是温和的性子,因而并不畏惧。   “大?夫慢走。”闻姝叫人?送刘大?夫出府。   大?夫走了,兰嬷嬷咳嗽了两声,闻姝接过月露倒的热茶,“嬷嬷喝口茶。”   兰嬷嬷喝了茶,说:“我?没事,你们去忙吧,不必守着我?。”   “四哥,你有事就去忙,我?陪嬷嬷一会。”闻姝看向沈翊。   沈翊方才就叫人?去请了幕僚过来,此时也差不多到了,因此他没有久留,“若是有事,派人?来喊我?。”   “知道?了。”闻姝接过兰嬷嬷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四哥有些忙,我?陪着嬷嬷说会话。”   兰嬷嬷拍了拍闻姝的手腕,“我?知道?你们都忙,其实?不必陪着我?,有这?么?多人?在,出不了岔子。”   闻姝微微一笑,“我?没什么?事,嬷嬷上次教我?制的香,我?还有些没弄明白呢,正好?请教嬷嬷。”   其实?兰嬷嬷上次教闻姝做得是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便说出来,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起?,兰嬷嬷就一直在教她制度和解毒的方子,她现在也算是个半吊子灵兰族人?。   兰嬷嬷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因而并没有赶闻姝走,和她聊起?了制香制毒,她得尽快把这?些教给姑娘,只怕自己走了,姑娘中?了别人?的算计都不晓得。   原本只是个小?风寒,药也吃了,却没想到高热迟迟不退,足足折腾了四五天,闻姝就守了兰嬷嬷四五天,看着她好?转,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傍晚时分,她带着月露回兰苑,快到院子里时,月露忽然和她说:“王妃,您这?个月的月事迟了有六日。” 第075章 请君   闻姝告诉沈翊此事时, 沈翊愣了?一会,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担忧闻姝是不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他一直在喝避子?药, 从无遗漏, 姝儿不大可能有喜。   “你怎么了??”闻姝侧眸打量他,见他神色似乎不对。   沈翊摇了?摇头, 握住她的手,“喊太医来瞧瞧吧, 别是身子?有碍。”   说完,沈翊吩咐凌盛去请太医过府。   “这样晚了?,明日再请也?可以?。”闻姝想拦没拦住。   “早点?诊脉早点?安心。”即便王府如铁桶一般,可沈翊仍旧不敢松懈, 尤其是那支险些害死自己的暗箭,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他仍旧没有查出头绪。   “你看起来好似不太高兴, 你不想要孩子?吗?”闻姝的秀眉不知?不觉间?蹙了?起来, 她方才听月露说起时, 她心里还忐忑了?一阵,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 但很?明显,沈翊面上只有忧虑, 没有喜色。   “没有,你生的孩子?我自然喜欢,只是现在时机不大合适。”即便那药真的有“漏网之鱼”, 闻姝是怀了?, 沈翊也?很?难不忧虑,如今和魏家正?斗得如火如荼, 狗急跳墙,就怕魏家对闻姝不利。   怀胎十月,实在有太多?时候可以?下手,防不胜防。   “没事的,若是真怀了?,我定会护好孩子?。”两人成亲时间?也?不短了?,迟迟没有好消息,闻姝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身子?不好,幼时在侯府也?是吃了?点?苦头,怕是损了?底子?。   沈翊搂着闻姝的肩紧了?紧,“嗯,先看看太医怎么说吧。”   等待太医的几刻钟里,沈翊也?说不上来期待什么,他和姝儿的孩子?,他也?幻想过,可现在并?不算最好的时候,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要孩子?才能万无一失,可万一孩子?真的来了?呢?   那只能倾力护住她们娘俩。   太医不来,两人连晚膳都?没心思用,闻姝的手下意识搭在腹部?,那是一个保护的动作,她心里头还是有点?期盼是真的。   就别说她了?,几个大丫鬟早就暗中欢喜起来,盼着王府有个小世子?或是小郡主。   太医终于到了?,把脉之后,“王妃是近日劳累,忧思成疾,这致使月事延迟,并?非有喜。”   “这样啊……”闻姝紧绷着的神色瞬间?松了?下去,纤长的眉眼?半垂。   沈翊紧接着问:“太医,王妃的身子?可有碍?”   他最在意的还是闻姝本身。   “回王爷,王妃娘娘身子?无碍,多?加休养即可。”说起来太医也?觉得有些奇怪,燕王妃这样得宠,身子?也?康健,竟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不过能做太医的,少说话才是正?理。   太医写了?副调养的方子?,月露送太医出去。   闻姝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兴许是兰嬷嬷病着,我有些着急了?。”   沈翊瞧出她眼?角眉梢的失落,挥手让侍女们退下,才问她:“姝儿,你很?想要个孩子?吗?”   闻姝抿了?抿唇,“也?不是很?想,可孕育子?嗣是我身为正?妃的责任,大家不都?想尽快拥有嫡子?嘛,你不想吗?”   一个健康的嫡子?,不仅仅在宫里头很?重要,寻常嫁娶,成亲半年也?会多?问一句,就像徐夫人,不就是心急才上了?方士的当,要是能在成亲后不久就有喜,旁人都?要赞一句有福气。   “我不想,”沈翊伸手揽过闻姝坐在他腿上,“姝儿,现在要孩子?我们无法保证他的安全,更重要的是没办法保障你的安全,你一旦有喜,你们的性命就牵连在一块了?。”   有孕之后,母体也?会变得虚弱,倘若中了?别人的手脚,沈翊最怕的就是“一尸两命”,万分之一的可能,沈翊都?不愿意让闻姝冒险。   闻姝依偎进?他怀里,“你真的不急呀?你要是有个健康的嫡子?,想来支持你的官员会更多?一些。”   嫡子?在当下代表着正?统,一个有嫡子?的储君会叫人更加安心,觉得江山后继有人,稳固民?心,这也?是为什么魏皇后一直想要瑞王妃生下嫡子?的缘故,奈何瑞王妃始终没看清瑞王的私欲。   “我不需要,有健康的嫡子?固然好,可我更担忧你,姝儿,你才是最重要的,比任何人都?重要。”沈翊低头安抚似的亲了?亲闻姝的面颊。   有了?这句话,闻姝哪里眼?角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笑容,“好,那就让孩子?晚些再来吧。”   既然沈翊这样说,闻姝也没必要冒着风险强行要孩子?,孩子?是重要,但自身比孩子?重要,只要他们两个都?好好的,以后还不是想要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   “这样的话,我往后喝避子?药吧,确保无虞,免得突然中招。”说开了,闻姝就当真不急了?,她也?盼着将来一切和顺,孩子?出生在最好的环境中,不必担惊受怕。   沈翊摇了?摇头,“不必,喝避子药伤身。”   “那万一有了呢?”闻姝仰头看他,一双水眸中沁着熠熠的烛火。   沈翊喉结微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上天注定的,不必强行拦着,我们就顺其自然,好不好?”   闻姝弯了?弯眉,“好,听你的。”   “用晚膳吧,用了?早点?歇息,太医说了?你需要休息,明日就别去兰嬷嬷那了?,好好睡一觉。”沈翊对外喊了?声“传膳”。   闻姝从他怀中站了?起来,“嬷嬷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看着又?瘦了?一些。”   连刘大夫都?说兰嬷嬷的病药石无医,如今只是在熬日子?,就看天意能让她熬多?久,每每想想,闻姝心情?就不大好。   这样一想,她忽然庆幸起了?没有怀孕,若是有喜,她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兰嬷嬷。   沈翊牵着闻姝的手,“放宽心,生老病死,向来是世间?无解的题,只要让兰嬷嬷在的时候开心一些就不算辜负。”   闻姝如今尚且能和兰嬷嬷待在一块,说很?多?话,而沈翊和母亲,却连告别都?来不及。   生死总是充满遗憾。   说起这些,难免叫人有些伤怀,幸好侍女端着晚膳进?来了?,闻姝连忙招呼沈翊用晚饭,不再聊兰嬷嬷了?。   因为沈翊明确表示过不急着要孩子?,闻姝从此再没将这件事搁在心上,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再艳羡,旁人问起只说缘分未到,心里也?不会再有失落感。   她的情?绪,一直被沈翊安抚得很?好。   休息了?几日,喝了?几次药,月事如期而至,闻姝也?就放心了?。   天气一日日转暖,永平侯又?寄了?家书回来,照旧是她和沈翊一人一封,这次给闻姝的倒没说什么,给沈翊的却说起了?章氏。   “父亲说章氏问了?他边境之事,还用祖母的名义写了?信给他,但被父亲瞧出来了?,章氏想做什么?”闻姝展开信封,眉头忍不住蹙起来,提起章氏,总觉得没好事。   沈翊哂笑,“不必多?想都?知?道是在为魏家打探消息,魏鹏程都?死了?,闻妍成了?寡妇,还总想着婆家,偏偏章氏也?是个蠢货,魏家和她就那一个单薄的姻亲关系,难道指望将来魏家捧她做太后吗?”   “她是没得选了?吧?父亲眼?瞧着与他离心,不过你说得对,章氏巴结魏家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闻妍又?没有子?嗣,在魏家哪还说得上话,有时候,闻姝也?看不明白章氏在做什么。   “罢了?,谁能理解疯子?的想法,”沈翊抽过信纸,嘴角微勾,“既然魏家想知?道,那就满足他。”   闻姝端起桌上月露才送过来的热腾腾的银耳羹小口的吃着,瞧见沈翊的神色,问:“你又?想使坏?”   “我这是乐于助人,做善事,”沈翊凑到闻姝跟前,讨食吃,“我尝尝。”   闻姝笑着舀了?一勺喂到沈翊嘴边,“方才问你想不想吃,你就说不要,现在又?来抢我的。”   “嗯,我就喜欢抢着吃,”沈翊吃了?一口,觉得有些甜,摇摇头,“不和你抢了?,你吃吧。”   他走到翘头书案前,拿出新?的信纸,“章氏费尽心思想知?道,我就让侯爷告诉她,来一招请君入瓮。”   “你是想说瓮中捉鳖吧。”闻姝笑着摇头,“我听说魏九近来很?得承恩公看重。”   沈翊手下笔迹不断,头也?没抬得回:“嗯,他有些本事。”   “确实是个人物。”闻姝语气赞赏,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从未自怨自艾,而是韬光养晦,静静等待时机,悄无声息的出了?两次手,就除了?魏鹏程,让魏家嫡长孙做了?自己的踏脚石,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得到承恩公看重,可不就是个有能耐之人。   “他将来或许是扳倒魏家的关键。”沈翊简短的写好回信,塞进?了?信封,用火漆封缄,叫凌盛送了?出去。   闻姝把银耳羹喝完,“你何时启程前往渤海郡?”   皇上既叫沈翊亲自主持开埠事宜,他总不能一次都?不去。   “再过几日,你陪我一道去,我们不久待,贺随会在那边守着。”沈翊还有别的事要办,不可能只专心做这一件事。   闻姝的眼?睛亮了?下,“我也?可以?去吗?”   “不带你带谁啊,我恨不得把你揣荷包里。”沈翊笑着,从书案后起身,走到闻姝跟前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收拾些衣物,我们大概在渤海郡待半个月。”   “好!”闻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还没出过远门,终于可以?去定都?之外的地方瞧瞧了?。   她搁下碗,连忙回兰苑收拾东西去了?,月露几个丫鬟晓得要出远门,也?都?期待起来。   此时卫家,贺随也?在和卫如黛说去渤海郡之事,“我去了?大概得多?待一阵子?,燕王和燕王妃提前回京,届时你若待不习惯,可以?跟着燕王妃回京,若是能待习惯,就多?待一阵子?,那地方风光不错,你出去散散心也?好。”   卫如黛在定都?早就待腻了?,恨不得变成长翅膀的鸟儿飞出定都?,如今有机会,哪里会不乐意,只是她心里还装着事,有些犹豫,“我跟着你去,不大好吧。”   “哪里不好?”贺随在定都?待了?这些日子?,倒白回来一些,又?像是从前的贺随了?,逗她,“难道你还怕我把你卖了??”   “你敢!”卫如黛横了?他一眼?,又?娇又?俏。   “不敢、不敢,”这一眼?,看得贺随心花怒放,好似看见了?一年前的卫如黛,“我去和卫大夫人说,保管给你平安带回来,你不是说想坐海船吗?我还能带你去泅水,我水性可好了?。”   贺随说得卫如黛都?要馋得流口水了?,她本就向往定都?之外的生活,哪里忍得住。   她深吸了?口气,说:“贺随,你上次说的话,我考虑了?很?久……”   “打住,”贺随收敛了?笑意,正?经起来,“我上次和你表明心意,不是要你回复我,我只是想叫你明白我的心意。”   他已经错过了?一年,所以?哪怕知?道卫如黛现在心里或许还有徐音尘,他也?不想再等了?,他要叫心上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但不是逼着卫如黛现在做出选择。   卫如黛讶然,“我不回你,那咱俩……”   “咱俩现在不是挺好,”贺随开玩笑似地说:“你何时乐意嫁给我了?,你告诉我一声,我便八抬大轿来迎你。”   卫如黛心里更沉了?,他这样,愈发叫她愧疚。   “贺随,你年轻有为,这些日子?想必上门做媒的人家不少吧?”这样年轻的四品官,是许多?文人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地位。   “我都?叫管家挡了?,我中意你,哪有功夫管别人,就是天仙我也?不带瞧一眼?。”一年前,贺随因为选择闭口不言,所以?他错过了?卫如黛,害的卫如黛受了?这样多?的苦,所以?这一次,他大胆直言,剖白心意,不再有丝毫的退缩。   偏偏这样的贺随,让卫如黛无所适从,“贺随,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要是说你不喜欢我,那你就别说了?,我不想听。”贺随笑了?笑,眉头却微微蹙起。   “不是,我……”卫如黛叹了?口气,看着贺随的眼?睛,“我……我不能生育了?。”   贺随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   卫如黛搭在椅子?上的指甲掐着椅把手,“我小产没多?久,还没养好身子?,又?血崩,太医说我余生子?嗣艰难。”   贺随沉默了?,他的脸色难看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乌云漫天,让卫如黛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就知?道,没有男人会不介意这个,就连她自己都?很?难过这一关。   她打起精神笑了?笑,“你找个合适的姑娘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贺随没说话,起身就往外走。   卫如黛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她下意识问了?句,“你去哪?”   “去揍人。”他那天真是把徐音尘揍轻了?,就应该再下狠点?的手。   卫如黛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扯住他,“你疯了?,你别去。”   上次贺随无缘无故揍了?徐音尘一顿,已经叫徐家上下不满,还传出了?闲话,卫如黛怎么会叫贺随再去呢。   贺随回头看她,“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心软?”   “这也?不是他的错。”卫如黛松开手,摇了?摇头,“算我求你,别去,我们已经和离,别再生出是非了?。”   贺随的脸色仍旧不好看,“他不仅仅害了?你的身,也?害了?你的心,你从来不会自轻自贱。”   很?明显,卫如黛是在担心他会嫌弃她不能生育,可在卫如黛出阁之前,她是自信张扬的,连别人说她舞刀弄棍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她也?嗤之以?鼻,现如今却变得小心翼翼。   而这一切,都?是徐音尘害得。   “我没有,”卫如黛侧过身去,有些难为情?,“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想隐瞒你。”   “你有。”贺随心里头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最可怕的是这种改变连卫如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段错的姻缘,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卫如黛太多?。   “我不介意,”贺随直言道:“我家就剩我一个,也?没什么家产可继承,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我不介意。”   他又?说了?一遍,斩钉截铁,叫卫如黛听呆了?,惊愕地回头看着他。   *   此次渤海一行,闻姝喊上了?陶绮云,卫如黛答应了?贺随前往,周羡青是原本就要去的,再加上沈翊,倒像是从前在学堂时外出踏青,又?是他们几个,只是少了?一个徐音尘。   倒不是沈翊没喊徐音尘,他原本是需要徐音尘的,叫他一块去,可徐音尘听说贺随和卫如黛会去,主动请辞,不再前往,沈翊随他去了?。   闻姝和卫如黛是好友,贺随又?总黏着卫如黛,沈翊所在的地方,闻姝大多?也?在,卫如黛和贺随便少不了?,因此,徐音尘为了?避嫌,和燕王一派越走越远。   但有了?周羡青先前的反间?计,瑞王不敢再收用徐音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徐音尘仿佛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一行人都?是旧友,又?正?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一路上花红柳绿,闻姝心情?极好,哪怕路上颠簸都?没有损了?半点?喜气。   “四哥,你快看麦田长的真不错。”闻姝像是只在笼子?里被关久了?的鸟儿,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趴在马车车窗上目不转睛,一点?不怕冷。   沈翊的眼?眸从书本中抽了?出来,看见闻姝脸上的笑意,嘴角微扬,“看来还是出来玩开心。”   闻姝连连点?头,“那当然,离开定都?好像空气都?更好了?。”   “以?后多?带你出门,等回去了?抽空带你去狩猎。”沈翊翻过一页书。   闻姝笑:“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也?没有很?想去狩猎了?,庄子?上的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有六只呢,让它们生活在林野中吧,我们也?不缺吃的。”   或许是因为兰嬷嬷身子?越来越差,闻姝便不大想杀生了?,这次她原本还想带兰嬷嬷去渤海郡,可兰嬷嬷不想出门,太远了?,旅途劳累,也?怕兰嬷嬷受不住,闻姝就没强求。   “那就不杀生,只去玩玩。”沈翊向来顺着她。   “好。”马车外途径了?一片桃花林,闻姝又?扭头去看花了?。   沈翊此行是公务,因此不仅仅他们几个人,还带着六部?的官员和不少护卫,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定都?离渤海郡不算远,马车行了?两日,又?换水路行了?一日,第三日的傍晚终于到了?。   而这时,身处边境的永平侯也?收到了?沈翊的回信。   他解开信封,坐在不矮的山坡上看了?好几遍,随后沉默着,直至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淹没在山后。   这里不是定都?,没有繁华彩灯夜景,只有城墙上来回巡逻的士兵手上提着的油灯,不远处的烽火台静静地沉寂着。   这是两国边境,龙崖山脉,一条蜿蜒的河流从中流淌了?千年,倒映着漫天星辰,这是永平侯长大的地方,二十年前,洛河一战,被迫回京,离开了?它,如今再回来,只觉得亲切。   只是内忧外患,让背负了?家国重任的永平侯迟迟没有办法舒展眉心。   “父亲。”山坡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上来,闻璟手里提着酒囊,“父亲,我给您打了?点?米酒,西街张大婶家的。”   永平侯将信封收回胸前,抬手接过酒囊,“才发了?月俸,你就去买酒了??”   闻璟挠了?挠头,在永平侯身侧坐了?下来,“我看您去买过一回,长这么大,也?没怎么孝敬过您。”   来到边境不久,但闻璟的变化却大,变黑了?,也?壮实了?,面庞褪去青涩稚嫩,转为沉稳坚毅,不像个少年,更像个能担起责任的青年男子?。   永平侯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个好孩子?,从前是我忽视了?你们几个兄弟姊妹。”   府里孩子?不少,他不常在家,教育孩子?也?不仅仅是章氏的责任,他亦没有做好,才会叫几个孩子?变成这样。   闻娴在婆家受苦,闻琛背叛了?生母,闻琅装病推卸身为嫡子?的责任,闻妍一心向着外人,算来算去,他这么多?孩子?,竟没有一个能担得起责任的。   永平侯看向闻璟,眼?里燃起了?一些希望,闻家百年,总得有人传承下去。   “父亲心怀大周,定国安邦,哪里能面面俱到,再则我们有夫人照料,也?挺好的。”闻璟来到边境,见识到了?战场的残酷无情?,才知?道父亲这些年背负着何其艰巨的重任,哪来时间?管家里那点?事。   有些人一生都?围绕着家长里短,可有些人是为了?天下而生。   永平侯想到章氏,眼?底沉了?下去,解开酒囊,仰头喝了?一口。   闻璟捡着地上的小石子?玩,问道:“父亲,慧祥公主已经到了?,住在驿站也?有几日了?,楚国何时与我们签署议和文书?”   “不急,”永平侯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站了?起来,“走吧,去校场,为父看看你今日练功练得如何。” 第076章 惬意   边境的信送到定都时, 章氏第一时间吩咐了管家要将永平侯递回来的信全部送到世贤院,由她转交给老夫人?。   虽说?永平侯离京之前把侯府一些权力交给了管家,可侯爷近一年没有回??.??京, 管家到底是下人?, 还能和章氏这个侯府女主人?对着干吗?因此听她的就是了,只?是等?给永平侯递信时, 管家会?如实告知永平侯。   章氏在侯府二十几年,可管家却是几代人?都长在闻家, 自然分?得清谁才是真的主子。   可怜章氏分?不清,她得到信后扫过一眼便叫辛嬷嬷给闻妍递了消息,当日下午,闻妍就回到了侯府。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劲?”章氏瞅见闻妍吓了一跳, 只?见闻妍眼底乌青,面色发白,连眼角的细纹都遮掩不住, 足足像老了好几岁。   闻妍气恼地在榻上坐了下来, 一掌拍在榻几上, 震得花瓶都颤了颤, “还不是苔儿那个贱人?, 近日害喜,不太?吃得下东西, 却非得要吃山珍海味,昨个半夜全吐了出来,折腾了一场, 今早我婆母就把我喊了去?, 话中明里暗里说?我没照顾好她。”   “贱婢爬上来的就是眼皮子浅,你不必和她置气, 没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章氏安抚着闻妍。   闻妍哪能消气啊,平日里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如今见着章氏,眼泪顷刻就来了,她用帕子掩着眼角哭诉:“母亲,您都不知道,那个小贱人?有多嚣张,连公中分?给我的衣裳料子,她都敢明着和我抢,如今我那院子,属她过得最好,连下人?都去?她那勤。”   “相公去?世,我又没个一儿半女,整个魏府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老死魏家,还不如和离呢!”闻妍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她自幼就是侯府嫡女,被章氏捧在掌心,自从出阁,日子是一日过得比一日差,再比比从前不如自己的闻姝,她更是怄得要吐血。   “嘘,说?得什么胡话!”章氏往外瞥了眼,见丫鬟都被辛嬷嬷撵出去?了,才说?:“你不能生育了,再和离,哪里还嫁得到更好的人?家。”   魏鹏程没了,闻妍又没子嗣,其实和离再嫁,有侯府做倚靠,也不是不能嫁个差不多的人?家,可偏偏不能生育,日子长久了,不能生出孩子,嫁给谁下场都不会?太?好,还不如将来抱养苔儿的孩子,也是个依靠。   “好妍儿,你再忍忍,那小贱人?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再忍几个月,等?她生产就好了,”章氏压低了声音道:“卫家那粗鲁的丫头你知道吧,听说?就是不能生育了,才叫徐家休了。”   “啊?卫如黛她不是和离吗?她怎么就不能生育了?”闻妍还真不清楚,在魏家消息闭塞,若不是来了侯府,哪里有人?和她说?这些啊。   章氏嗤笑了声,“和离不过是彼此面子上好听,就是被休了,我听旁人?说?的,徐夫人?亲口说?卫如黛不能生育了,不能生育的女人?谁要啊,你可千万别傻,说?什么和离。”   “她和闻姝狼狈为奸,从前没少?护着闻姝,活该!”闻妍有些痛快,她厌恶闻姝,因而也厌恶闻姝的朋友。   章氏感叹:“是啊,你看看和闻姝做朋友的下场,陶家那姑娘不仅仅被南临侯府舍弃,连陶家都不要她了,住在善兰堂,和那么多人?挤一块,哪像个姑娘家的样子,这辈子都完了。”   闻妍眼中划过一抹阴狠,“都说?人?以群分?,我看闻姝迟早也要被燕王休弃。”   章氏:“说?的有道理?,成亲这么久了肚子还没动静,我看燕王也未必有多宠爱她,要不然早也有孕了。”   听到这话闻妍心情好了几分?,“最好她一辈子都怀不上!”   两人?又嘀咕了半天,每回聚一块,总要念叨闻姝几句,将两人?的不幸尽数栽到闻姝身?上,好似只?要闻姝死了,她们就顺畅了。   和章氏说?完,闻妍好受了不少?,这才拿着永平侯寄回来的信回了魏家。   她先回屋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才带着信去?寻婆母承恩公世子夫人?,哪怕世子夫人?晨起才训诫了她几句,她也不得不在婆母跟前低眉顺眼,以求在魏家安然的待下去?。   母亲说?得对,她已不能生育,只?能牢牢地攀住魏家这棵大树,和离后再嫁不可能嫁得到魏家这样好的门楣,嫁给小门小户的,她才不乐意呢。   世子夫人?得了永平侯的书信,肉眼可见得对闻妍亲和了起来,吩咐丫鬟取了两匹上好的料子,单独赏给闻妍,“苔儿如今有孕,身?子金贵,你是个好孩子,你莫和她置气,我这还有两匹皇后娘娘赏的料子,给你裁衣正好。”   闻妍恭敬地道谢:“谢母亲,儿媳一定谨记母亲的嘱咐,苔儿孕育夫君的子嗣辛苦了,儿媳不敢怠慢。”   世子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叫闻妍退下。   闻妍志得意满地从婆母院子里出来,回眸扫了眼那两匹料子,都是上好的贡品蜀锦,宫里头才有的,不愧是皇后娘娘赏下的,和被苔儿抢走的料子可没法比。   果然她想得没错,只?要她把边境的消息告诉婆母,魏家就会?厚待她,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能换来婆母对她的看重?,也值了。   闻妍心满意足回屋,在长廊上遇到了魏鹏锦,她本想当作没看见,可想到魏鹏锦近日不知怎么得了国公爷的看重?,又扬起了笑脸,主动打招呼,“九弟这是去?哪?”   魏鹏程一死,魏鹏锦就得了承恩公的欢心,常带在身?边教导,顶替了魏鹏程的位置,闻妍心里是怨恨的,可她知道如今自己地位尴尬,不得不巴结着。   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没看出魏鹏锦还有这份本事,从前谁把魏鹏锦放在眼里,连她也没把他?当魏家的主子看待。   魏鹏锦脚步微顿,往闻妍身?后看了眼,不答反问:“五嫂这是去了给大伯母请安?”   闻妍颔首,“正是,九弟可是要去?祖父那?”   魏鹏锦没说?话,只?是望着闻妍笑了笑,那笑容,说?不上来的古怪。   魏鹏锦比闻妍高?些,闻妍总觉得他?那眼神好似居高?临下,犹如在看唱戏的小丑,让她浑身?不适。   闻妍面上的笑容僵住,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她不便和魏鹏锦起冲突,哪怕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却也不能怎么样,只?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九弟忙吧。”   闻妍走出几步,背对着魏鹏锦了,才拧起了眉心,不满地轻撇了撇嘴角,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子,从前被慧祥打成死狗都无人?替他?说?话,如今得了国公爷喜欢,倒是插上鸡毛当凤凰了,连她也不放在眼里。   要是魏鹏程还在,闻妍早就训斥魏鹏锦了,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闻妍只?能压下心里这口气,只?是加重?的脚步暴露了她的情绪。   魏鹏锦侧身?瞥了闻妍一眼,勾了勾嘴角,轻吐了一句:“蠢货。”   *   “别急,先把斗篷披上。”一大早,天才蒙蒙亮,闻姝沈翊住的院子就亮起了烛火,没一会?,两人?就穿戴整齐,沈翊觉得闻姝穿得有些单薄,又拿了件斗篷给她穿上。   “要不要戴帷帽?”虽然还早,可闻姝却格外精神,眼眸亮晶晶的,像是掉入海里的星星。   “不戴,就咱们两个。”沈翊细心把闻姝的斗篷系好,给她盖好斗篷上的兜帽,“海边风大,别着凉了。”   兜帽很大,把闻姝的脑袋盖住,半垂下来,甚至要遮住她的眼,她往后仰了仰头,露出眼睛,“好了。”   “走吧。”沈翊牵住她的手,拉开门出去?,天还没亮,整座宅院陷在沉寂中。   他?们昨晚到了渤海郡,住在海边的一套三进院子里,闻姝和沈翊住,绮云和如黛一屋,其余人?各自散开住下,舟车劳顿,都早早歇下,怕是要起得晚些。   而两人?起得这样早,是因为沈翊说?要带闻姝去?看海上的日出,闻姝哪还有睡意啊。   他?们轻手轻脚从后角门出了宅子,谁也没惊动,谁也没带,就连月露和凌盛也没喊上,真正的只?有他?们两人?。   闻姝的手被男人?紧紧地牵着,她仰头看了眼天边,已显现些鱼肚白,吹来的风中有咸腥的味道,是大海的气味。   昨日他?们到时太?晚了,只?略在海边走了走,天色又暗,根本看不清,如今闻姝可算是看清了渤海郡的样貌。   两人?沿着街道出海,已经有不少?商铺点起了烛火,还有老妪挑着满担子的菜赶去?市集售卖,包子铺已经开张,高?高?的蒸笼里冒着氤氲的雾气,升腾而起,满满的烟火气。   “想吃包子?应当还没熟,回来再买。”沈翊抬手理?了下她的兜帽。   闻姝弯了弯唇,“还不饿,只?是看着觉得很新奇,还这样早就蒸了这么多包子。”   “卖朝食就是这样,很多凌晨就得爬起来忙碌。”无论是种田还是做点小手艺经商,底层的百姓都只?能赚个养家糊口的钱。   “真辛苦,要是渤海郡发展起来,往后有更多的商人?来往,他?的包子一定会?卖得更好。”老百姓一生忙忙碌碌,不就是为了挣几两碎银子。   沈翊笑了笑,“会?的。”   两人?脚程不慢,到海边时天色全亮了,正好赶上东边海的尽头绽放了一缕金光,耀眼夺目的金色,染红了天边的云和水,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伴随着海浪拍打着巨石发出的声响,朝阳缓缓从海里升起,金色的太?阳像一个圆滚滚的灯笼,也像是流油的咸鸭蛋,金红色的蛋黄流入了海里,海面流光溢彩,朝阳打在两人?身?上,带来微微的暖意。   闻姝看得目不转睛,她只?觉得这副场景像是在梦里。   对于一个从未离开过定都的人?来说?,突然站在海边看日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看见这一幕。   而她何其有幸。   “别一直盯着,会?看花眼。”沈翊伸手压下她的兜帽略盖住了她的眼。   闻姝却不肯,笑着说?:“看花眼也好,一辈子难得见几次这样壮丽的景象。”   沈翊紧了紧掌心握着的小手,“你才多大,一辈子还长,你以后想看,随时带你来看,这里离泰山不远,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泰山再看一次日出。”   “泰山?”闻姝讶然,“泰山不能随便去?吧。”   泰山自古以来象征着权力的巅峰,有着“泰山封禅”的说?法,敢于登泰山的帝王,都是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有突出贡献,有极大功德的,登过泰山的帝王备受天下百姓尊崇,顺安帝都没登过泰山,自从楚国分?裂大周之后,大周就再无帝王登过泰山。   沈翊点头,“现在去?的话只?能悄悄地去?,不能大张旗鼓,否则瑞王一定会?在朝上参我一笔。”   连顺安帝都没有去?过泰山,他?一个皇子却声势浩大的去?登泰山,这不是对帝位有觊觎之心吗?   “那就算了,等?将来名?正言顺的时候再去?吧。”闻姝也不想给瑞王留下把柄。   沈翊听着这话不由地笑了起来。   闻姝不明所以地看他?,“你笑什么?”   “姝儿对我就如此有自信?连先帝都没能登上泰山,皇上也不敢去?。”可闻姝的语气却好似沈翊一定会?有名?正言顺的那一日。   闻姝挑了挑秀眉,反问道:“四哥对自己没自信?”   沈翊薄唇微弯,爱极了她这副表情,低头亲了下闻姝的唇角,“有你在身?侧,就有,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同登泰山。”   “我也相信四哥可以,”闻姝纤长的羽睫眨了眨,“我都被你纵得胆大包天了。”   从前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闻姝,如今却敢提“泰山封禅”,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可这不正代表着,她这棵平原上的树被沈翊养护得越来越粗壮健硕,见识越来越多,胆子才会?越来越大。   “胆子大点好,”沈翊松开她的手,搂住了她的腰肢,胳膊一收,两人?贴得更紧,“胆子越大,前程越广。”   闻姝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前程广不广不知道,但?我喜欢现在的自己。”   若是嫁给旁人?,闻姝兴许过得也不会?差,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凭借着谨慎的本事,也能坐稳自己的位置,可却远远不及现在的自己,一个眼界与胸襟更加开阔的自己。   她微微踮起脚尖,在海浪声中,大胆地亲上了沈翊的唇。   闻姝只?是蜻蜓点水,可在她想退开时,沈翊却反客为主,一把托住她的腰肢,低头加深了这个吻,舌头撬开齿关,掠夺着香蜜。   朝阳洒了两人?满身?,他?们在初升的旭日下肆意拥吻,海风呼呼吹过耳畔,胸腔里的心跳声炙热着,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太?阳越升越高?,海面上的浪花变小,沈翊的攻势也转为和缓,吮吸着闻姝蜜色的唇畔,低声笑道:“我也现在喜欢的姝儿。”   从前羞于谈“情”,如今却敢在没有遮挡的地方亲他?,如何不叫他?欣喜。   闻姝水眸潋滟,娇嗔了他?一眼,“那从前的我,四哥不喜欢咯?”   “喜欢,都喜欢,”沈翊忽然弯腰,托着她的臀将她抱起,亲了亲她的下巴,“只?喜欢你。”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海风扬起了闻姝的斗篷,她远远的好像看见有渔民的身?影,连忙拍了拍沈翊的肩,“快把我放下来,有人?来了。”   她方才能大胆的亲他?,就是看四周无人?,有人?的话,还是会?羞涩。   “我们去?那边。”沈翊没松手,抱着她往一块巨大的礁石去?了。   本想在礁石后躲会?,结果转过眼,却瞧见陶绮云和周羡青坐在礁石后,两人?中间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可把闻姝看呆了,都不知道两人?何时来的。   闻姝摇摇头,想叫沈翊悄声离开,别打扰了两人?,但?脚踩在沙子上是有声音的,被陶绮云听见了,她转头就看见抱着闻姝的沈翊,顿时局促地站了起来,“姝儿,你、你和王爷也来了。”   沈翊这才把闻姝放了下来,闻姝也有些尴尬,摘下兜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擦了下嘴角,笑着,“对,我们来看日出,你们几时来的?”   比起陶绮云,周羡青要淡定得多,不紧不慢地起身?拍了拍袍角的沙子,“日出前来的。”   “对,来瞧瞧日出。”陶绮云抿着嘴角,抬手挽了下被风吹乱的鬓角,有点羞赧,仿佛是被人?抓住在“偷\情”似的。   “哈哈,我们也是,挺好看的。”闻姝没有多问,只?是瞧见两人?单独相处,心里乐开了花,只?要多给点时间,总会?柳暗花明吧。   闻姝挽着沈翊的胳膊,转身?要走,“那你们继续看,我们就先回去?了。”   被两人?瞧见了,陶绮云哪还好意思继续和周羡青待着,连忙说?:“姝儿,我、我们也回去?了。”   陶绮云回眸看了一眼周羡青,他?点点头,“有点饿了,回吧。”   “那走吧,方才来得时候路过一个包子铺,我们去?买包子吃。”既然他?们一道回去?,闻姝就松开了沈翊的胳膊,转而挽着绮云区了。   姐妹俩走在前面,沈翊和周羡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凉爽的海风吹拂,倒也惬意十足。   闻姝本以为在海边遇到陶绮云和周羡青已经够戏剧性了,结果在包子铺前居然看见了卫如黛与贺随,两人?正在买包子。   “如黛,你起这样早?”闻姝上前拍了下卫如黛的肩。   卫如黛愕然回头,看见四双眼睛盯着她,吓了一跳,“你们怎么都起来了?”   “我们去?看日出啦,你呢?”闻姝低头,瞧见卫如黛裙摆上被浸湿了一块,“你和贺大人?也去?看日出啦?”   卫如黛还没答呢,贺随就回:“对,我们也才刚回来,你们吃什么包子,一块买了。”   闻姝笑了笑,“咱们还真有默契,我和四哥悄声去?看日出,生怕扰了你们睡觉,结果你们起得比我们还早。”   这话说?得卫如黛难得有点羞怯,陶绮云尤其,脸都红了。   “多买几个吧,带回去?吃。”沈翊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小碎银,买了不少?包子馒头还有烧饼,一人?一个油纸包提着回宅子。   闻姝走在沈翊身?侧,瞧见其余四人?,心里头莫名?有种满足,历经苦难的好友就在身?侧,还有了更好的追求者,就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六个人?在前厅说?说?笑笑,吃了早饭,各自回院子更衣去?了。   进了屋,闻姝忽然说?:“四哥,我好喜欢这一刻,甚至想要时间停下来。”   沈翊解开她身?上披着的斗篷,“停下来做什么,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你说?的也是,会?越来越好的!”闻姝一扫先前的阴霾,已经开始期待将来如黛和绮云幸福的场景了。   沈翊来渤海郡到底是公办,因此不能一直陪着闻姝,换了衣裳他?就带着周羡青贺随及其六部官员去?忙了,渤海郡当地的官员早已在厅前等?候吩咐。   他?们忙公务,闻姝就和如黛绮云一块游玩,感受一下当地人?文土仪,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买几个,商埠一开,将来这里的生意一定好做,闻姝可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白日里各忙各的,晚膳在一块吃,热热闹闹,闻姝许久没有如此畅快了。   待了不到十日,闻姝看了三次日出,每回都不觉得腻,还特意早一点去?,在海边换上木屐踩海水,脚陷在沙子中,舒适极了。   沈翊看她脸上笑容一直没断过,便知道她是真的喜欢出来玩,便说?:“喜欢就多待几日吧。”   闻姝扶着他?结实的臂膀,在冰凉的海水里踩来踩去?,也不觉得冷,“你不是还有公务嘛,没事,先回定都,往后得闲再来。”   “也不是特别急,多待几日还是可以的。”沈翊知道她欢喜,就吩咐下去?,推迟了回定都的行程。   可谁也没有想到,楚国与大周签署议和文书,约定二十年内不再发起战争。   却在慧祥公主过境后不到五日,楚国撕毁才签订的文书,夜袭龙崖山脉!   永平侯匆忙带兵御敌,两国正式开战! 第077章 国库   三月中旬, 平静了近二十年?的?大周边境,再度燃起了硝烟,连远在北方的?渤海郡的?百姓都明?显感觉到了不安, 国家动荡, 平民百姓最是?恐慌,无?论兴亡, 受苦最多的?就是?百姓。   回京时,路上的?风景比来时要好,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奈何闻姝已?没了来时的?心情。   “楚国也太卑鄙了,才签订议和文书就突袭, 幸而父亲有所准备。”闻姝难免愤愤不平,说起来,这次的?确是?楚国师出无?名?, 撕毁盟约在先, 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可?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 若是?楚国得?胜, 哪里会管他们是?不是?卑鄙无?耻呢。   沈翊神色也不大好:“兵不厌诈, 战场上只要能赢,任何手段都不忌讳。”   他和永平侯的?通信中, 早就猜到楚国有后手,不可?能无?缘无?故议和。   “两国局势拖了两年?,楚国早已?等不及了。”这两年?, 永平侯在边境守着, 也让楚国无?比苦恼,但拖下去, 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   闻姝沉着小脸,马车的?车轱辘压在道路上时不时发出点声响,她心里就越发烦,“父亲应当不会出事吧。”   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捏了捏,“别?担心,侯爷十几岁就上了战场,能应付得?来,我?更担忧的?是?后方补给问题。”   闻姝看着沈翊,明?白?他的?忧虑,“如?今国库不算充裕,头茬税粮又?还没这么快收上来,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楚国也真是?会挑时机。”   三四月份,陈粮吃得?差不多了,新粮又?还没成熟,往年?这个时候,最是?容易闹饥荒,若是?风调雨顺,百姓们还能吃吃长出来的?野草,可?总不能叫打仗的?将士们吃野草吧?   过年?的?时候皇上大行赏赐,银子流水一样花了出去,不知是?否有考虑到今日呢?   “摄政王此人?不容小觑,先是?假作议和,再来个出其不意,众人?只怕想着议和,边境平稳,能有好日子过了,突然开战,更容易引起百姓恐慌。”还没见着人?,沈翊已?经察觉到了这人?带来的?压迫感。   闻姝抿了抿唇,回握住沈翊的?手,“他若是?不厉害,又?怎么能做凌驾于楚皇之上的?摄政王呢?”   自古“摄政王”这个称号,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就是?魏家,怕是?也眼?热。   “先回定都看看情况,这才开战,急也无?用,先前洛河之战不也打了许久,好在龙崖山脉易守难攻,楚国一时之间攻不下来。”也正是?凭借天然的?屏障,大周才能安然这么多年?。   可?这也正说明?了楚国国力很可?能凌驾于大周之上,若无?龙崖山脉,怕是?已?经没有大周了。   内忧未除,外患仍在,两人?的?心情如?何能好得?起来。   为了早些回到定都,回去时加快了脚程,第三日的?晌午就回到了定都,沈翊连王府都没回,直接进了宫。   陶绮云和周羡青回来了,贺随得?留在渤海郡监工,贺随本想叫如?黛留下多待一阵子,只是?卫如?黛瞧见陶绮云和闻姝都回京,她也就没留下,一同回了定都。   车马劳顿,各自回家,闻姝回到王府,先去探望了兰嬷嬷,见她气色更好一些才安心回兰苑更衣,随即叫管家把账簿搬过来,她要核对一下王府还剩下多少家当。   国库空虚,可?仗不能不打,若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能从?家里拿出一部分资材,可?这仗要是?打得?长久,就是?把整个王府都卖了也不够。   这一日,沈翊又?是?快到宵禁才回,因为边境开战之事已?经传开,宵禁之前街道上就没多少行人?了,百姓们都早早回家,关门闭户,连定都百姓都如?此,更不敢想住在边境的?百姓该怎么办。   沈翊先去了沐浴,闻姝忙叫人?传了晚膳,她已?经提前吃了点,但沈翊不在家,她也没什么胃口。   闻姝进了净室,沈翊正好洗完,她上前拿了干的?巾帕给他,沈翊沐浴时不爱旁人?伺候,从?前在侯府就是?这样,连凌盛也不得?入内,也就是?成亲后闻姝能进来。   擦干净身上的?水渍,男人?胸膛健硕,是?自小练武打下的?基础,不像永平侯那样壮实,也不像常年?待在定都弱鸡似的?纨绔子弟,身上肌肉匀称,不多不少正正好,哪怕闻姝忍着羞怯,也会多瞧一眼?的?身材,尤其是?冬日里,窝在他怀中满满都是?安心。   在渤海郡待了几日,脖颈处的?皮肤颜色深了点,胸前被衣裳遮住的地方倒仍旧白?皙,再往下,闻姝瞥见他胸前的?疤痕,忍不住又?拧起了眉心,伸手用指腹轻轻地抚了一下,眉眼?间皆是?心疼,这么大一块疤,险些要了他的?命,每次瞧见,闻姝就忍不住鼻酸。   被细腻的?肌肤划过,就像是蝴蝶翅膀挠过心尖,让沈翊忍不住紧了腰腹,抬手攥住她的?手腕,笑着说:“别?摸,免得?再洗一次。”   闻姝都要溢到眼?眶的?泪水被他一句话憋了回去,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也没少着你?,有这样饥渴?”   “食色性也,一日三顿也不嫌多。”沈翊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   闻姝拿过干净的?里衣拍在他结实的?胸膛前,羞恼道:“赶紧穿上。”   “遵命。”沈翊在宫里待了一日,本是?疲惫不堪,可?此刻瞧见闻姝面上娇俏的?笑意,顿时觉得?一切都值得?。   “再披件外衣,屋子里没地龙了。”已?快四月,仍旧烧地龙就觉得?热了,屋子里改为燃炭,再过一阵子,炭火也该撤了。   沈翊接过她手上的?外衣穿好,两人?一同出了净室,才有侍女进去收拾,晚膳正好也端上来了,两人?挨坐着拿起碗筷。   这样晚了,在宫里只吃了几块点心,沈翊饿得?不行,万事不管,先填饱肚子。   闻姝傍晚吃了点,还不饿,就一边吃着一边给他夹菜,“你?慢点吃,今晚宫里没传膳吗?”   “皇上没心情,没用晚膳。”顺安帝都不用,他们这些臣子自然不能用,承恩公年?纪大了,出宫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沈翊瞧着,都觉着他随时能倒下去。   承恩公这把年?纪还不肯乞骸骨,朝政本就耗费心力,过去半年?失去儿子又?失去孙子,承恩公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就算瑞王将来能成为储君,承恩公只怕也没几年?好活了。   自然,承恩公争得?从?来不是?现在,而是?魏家的?将来。   若是?当初魏皇后没有派人?灭了曲家满门,沈翊怕是?永远也不会回京,不会成为皇子,说不定瑞王早就是?储君了,哪里还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因果轮回,当真是?不好说。   “形势这样严峻吗?”皇帝连饭都吃不下,可?见是?遇到难题了。   闻姝放下筷子,给他盛了碗鲫鱼汤,“你?慢点吃,喝汤润润。”   “户部尚书脸都白?了,拿不出银子,皇上冲他发火,可?他能怎么办,国库的?银子又?不是?他花的?。”沈翊喝着汤,最后那句话,还带着点讽刺的?意味。   国库里的?银子,还不是?宫里那几个花得?最多。   闻姝问:“能筹出多少?一百万两有吗?”   一百万两大概能顶到头茬税粮收上来。   沈翊摇头,“不足七十万两。”   “嘶……”闻姝倒抽了口凉气,“怎么会这样少,我?下午理了理家里的?资产,也不止百万两。”   不过闻姝连一些能折现的?商铺和宅院庄子都算上去了就是?,光是?现银,燕王府也没多少,谁没事往家里囤这么多银两,即便有点,也是?拿出去钱生钱了,短时间还真收不回来。   可?是?国库是?天下的?银库,整个大周居然连七十万两都拿不出来,叫闻姝如?何不惊讶,就这样,这仗还怎么打?   不等楚国打过来,边境的?将士都饿死了。   沈翊解释:“过年?的?时候,后宫赏赐,百官赏赐,各地藩王官员等回京述职贺岁,皇上赏下的?就不止百万两,国库是?没钱,可?皇上的?私库绝对不缺。”   但顺安帝的?私库向来是?只进不出,但凡需要动到帝王私库,那可?真就是?到了危急的?时候。   “明?知道边境不稳,皇上也不晓得?省着点。”闻姝埋怨道,银钱赏出去了,再想叫人?从?口袋里吐出来就难了。   沈翊喝完汤,放下碗,说:“就是?因为边境不稳,所以过年?的?赏赐更要厚,得?安定人?心,因此这两年?的?赏赐比前几年?多些,皇上也不傻,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如?今是?真没银子了。”   原本留的?银子也够用到税粮收上来,只是?楚国突然开战,一日的?耗费比平常十日还要多,这是?没法子的?事。   闻姝随手夹了片清炒春笋,只觉得?味同嚼蜡:“那怎么办?可?有解决的?法子?”   沈翊:“百官自请削减月俸,为边境将士筹银,魏家也附和,除此之外没说什么,魏家自然不缺银钱,但他拿上次雪灾赈灾两百万两银子哭穷,说拿不出银子了,皇上总不能逼他。”   “百官的?月俸才几个钱,”闻姝皱着眉头想了想,“对了,上次贺随不是?带回来一船的?玉石珠宝吗?拿了变卖折现也能勉强填补上窟窿吧?”   沈翊抬眸,有些戏谑地说:“一大半都被皇上赏给后宫及其朝臣了,珍贵的?早进了皇上私库。”   闻姝:“……”   好好好,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弄得?闻姝也想当皇帝了,当皇帝真好啊!   她真是?气笑了,好半晌没说话,最终还是?心疼边境的?将士,“那要把我?囤在雾山郡的?粮食运去边境吗?”   “先不急,真到了穷途末路再说,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多久,咱们别?急着亮底牌,最着急的?是?皇上,不是?咱们。”沈翊说句大逆不道的?,就是?楚国当真攻进定都了,沈翊也能护得?住闻姝,旁人?与他何干,顺安帝和魏家人?全?死在楚国的?刀下他才痛快呢。   他本不是?胸怀天下才做这个皇子,对大周也没有所谓的?归属感,最初无?非是?为了报仇,只不过和闻姝待一块久了,她的?心软善良传染给了他,才叫他身上有了那么点人?气儿。   她会在意流民,在意无?家可?归的?女子,在意无?书可?读的?孩子,她在意的?都是?大周最底层的?百姓,而这些人?,往往被人?忽视。   为了她的?在意,沈翊愿意生长出一颗炽热的?心脏,给她在意的?人?遮一把庇佑的?伞。   既然沈翊这样说,闻姝也就稍稍安心,但上次闻姝提出裁减府中仆役的?事可?以提上日程,就以边境战事为由,开源节流,燕王府主动削减用度,裁撤仆役,减少花销用度。   此事一出,百姓纷纷传燕王府心系天下苍生,有为君之德。   魏皇后也不肯弱于人?后,主动向顺安帝请求减免后宫用度,为边境将士省出些军饷,反正再如?何省也她这个皇后也无?人?敢亏待,吃亏的?终归是?底下不得?宠靠着月例度日的?小妃嫔罢了。   魏皇后虽得?了好名?声,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叫后宫唉声叹气,尤其是?那些先帝的?太妃,更是?骂骂咧咧,一时之间,后宫闹哄哄的?,魏皇后又?心烦了一阵。   魏皇后如?何也想不明?白?,分明?是?一样的?行事,她怎就吃力不讨好?燕王府看着倒是?一片夸赞之声?   那是?因为闻姝虽裁撤了一批仆役,却没少人?家的?月例,临走还贴补了一点,裁减府中用度,也是?削得?沈翊和闻姝这两个主子的?,仆役的?月例没少,只是?赏赐比往常少些,今时不同往日,大家伙也都理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可?宫里那些靠着月例银子度日的?小妃嫔骤然少了银钱,日子过得?紧巴巴,能不怨声载道吗?   宫里头闹了几日,最终是?太后看不下去了,免了底下那些小妃嫔的?削减,只将高位妃嫔的?月例削了些许,总不能叫小妃嫔给饿死在宫里,尤其是?那些无?宠的?低位份妃嫔,在宫里不靠着银子打点,连饭都吃不上热乎的?。   魏太后也是?从?低位妃嫔爬上来的?,经历过不少苦难,可?魏皇后一入宫就做了皇后,哪里懂这些门道。   魏太后特意召了魏皇后敲打一番:“若要表示你?的?贤能,多削减些你?的?用度罢了,暗里叫你?父亲贴补点也没事,那些低品阶的?妃嫔,你?莫要折腾,若是?饿死一个两个,你?的?贤名?也就到头了。”   魏皇后哪怕把用度全?削减了也依旧能过得?很好,而小妃嫔没了月例,又?不便和娘家来往,说不定真能饿死在宫里,到时候可?就难听了,连皇上也要怨怪魏皇后这个中宫之主。   “是?,母后教训得?是?,儿臣谨记,已?如?常把月例发下去了。”魏皇后低眉顺眼?地答应着,心里却不当回事。   那些妃嫔又?不受宠,死了就死了呗,魏皇后才不会在意。   魏太后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叹息着摇摇头,荣华富贵来得?太容易的?人?往往不会珍惜,要是?魏太后像魏皇后这样,她如?何都不可?能坐得?上这个位置。   魏太后吩咐:“如?今边境硝烟不断,下个月哀家的?千秋节就别?办了,这事你?去和皇上说,就说是?哀家的?意思,也好表表魏家的?心意。”   魏皇后道:“母后,今年?是?您六十整寿,不办也太说不过去了。”   顺安帝重孝道,往年?的?千秋节都是?大办,今年?才开年?,顺安帝就提了魏太后的?六十大寿要隆重举办,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对六十大寿都格外看重。   魏太后摆摆手,“不过是?寿辰,年?年?不都是?这样,何必劳财伤民,如?今国库空虚,哀家身为太后,必须做出表率。”   魏皇后见太后心智坚决,便没再劝,从?魏太后宫里出来,去了泰平殿,转达了魏太后的?意思。   魏太后都主动提出来了,原本以为顺安帝会理所当然的?应承下来,却没想到顺安帝竟然拒绝了魏太后的?提议,仍旧要礼部大办魏太后的?千秋节,还从?私库中划出一部分银两给魏太后办寿辰,百官纷纷夸顺安帝孝顺。   “皇上不是?不满太后许久了吗?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还要给魏太后这样大的?脸面?”闻姝听得?沈翊说这事,如?何也想不明?白?。   边境将士饭都要吃不起了,皇上却给自己厌恶已?久的?太后大办寿辰,这也太奇怪了。   闻姝忍不住想:“难道皇上不喜太后是?咱们猜测错了?实际皇上还惦记着当初太后对他的?恩情吗?”   “不太可?能,皇上本就是?薄情之人?,那点恩情早就在魏家一次又?一次的?忤逆犯上中消耗干净了。”沈翊才从?净室出来,拿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灭了几盏烛火上了床榻。   闻姝跪坐在床榻上,伸手把帐子放下,遮掩了外边微弱的?烛光,罗汉床上变得?昏暗,适合入梦。   “那你?觉得?皇上是?为了什么?”连给边境的?军饷顺安帝都没有动用自己的?私库,给太后办寿辰倒动了。   沈翊拉了下闻姝的?手腕,“边境正在打仗,百姓动荡不安,这个时候,魏太后却大办寿辰,有碍名?声,只怕寿辰过后,天下人?都要唾骂魏太后了。”   闻姝点点头,顺势坐了过去,倚靠在他怀中,“也算个理由,可?只是?为了这样吗?也太破费了。”   “我?也觉得?蹊跷,暂时没想明?白?。”沈翊的?手搭在闻姝玉肩,幽淡的?兰花香沁人?心脾,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每每这个时候,才能将一切抛下,好好享受这个夜晚。   “罢了,反正也没用咱们的?银子。”闻姝想不通,索性懒得?想了,但她觉得?顺安帝实在没这样简单,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沈翊揽着她往后仰,靠在床头,把被子往上扯了点,盖住两人?的?腰腹,“侯爷给我?寄了信,说边境暂时还稳得?住,粮草的?事不需要着急,能撑一段时间。”   “楚国有拿慧祥公主威胁大周吗?”闻姝侧头靠在沈翊肩窝上,两人?在昏暗的?帐子里小声交谈。   沈翊的?手指勾着她的?手指,摇头道:“没有任何慧祥公主的?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先前沈翊还能得?到些楚国皇室的?消息,可?这边一开战,边境把守得?更为森严,沈翊想得?到消息也有些难。   “幸好侯爷早有准备,将士的?伤亡不算多,不过听说楚国摄政王还没有到边境,不知道他会不会亲自披甲上阵。”有永平侯在边境,沈翊还算放心,最怕的?就是?摄政王亲临,在楚国就相当于“御驾亲征”,可?顺安帝被富贵养了这么多年?,哪里会打仗呢,这样一对比,大周气势就弱了些许。   听到这些,闻姝心里有点沉重,靠在沈翊胸前,“边境的?百姓都转移了吗?”   “在往北边转,只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故土。”他们生在那长在那,土地宗族都在那,离开故土,只怕再也回不来了,尤其是?些老者,怎么都不肯走,落叶归根,他们死也要死在故土。   “希望早点结束。”闻姝伸手圈住沈翊的?腰,“明?日是?四月初一,我?打算去寒山寺上香,给父亲供盏长明?灯。”   虽然她和永平侯并没有多少父女孺慕之情,可?她心里仍旧担忧不已?。   沈翊没拦着,只是?搂了搂她,说:“我?明?日得?入宫,怕是?不能陪同,我?让凌盛跟着你?去。”   闻姝颔首,“好,睡吧,天色不早了,你?明?日还要忙。”   “行。”心里都装着事,连行房也没多少兴致,夜里这样拥着睡一夜,就足以填补任何的?空虚。   家国动荡,心上人?在身侧是?唯一的?慰藉。   翌日沈翊早早就入宫去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圣宠越重,担子越重。   闻姝吩咐了厨房晚点给沈翊炖个老鸭煲,清热去火,别?的?她也帮不上,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免去沈翊后顾之忧。   既去诚心去上香,供长明?灯的?,闻姝没叫人?搀扶,一步一步上的?台阶,到了寺里,将寒山寺殿宇内供奉着的?菩萨全?跪拜了一遍,既求父亲安然,也求山河无?恙,一旦国破,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最后找了寺内主持,为永平侯供了一盏长明?灯,给了一年?的?香油钱,临了要走了,她忽然又?多供了两盏,一盏是?兰嬷嬷,另一盏是?沈翊。   她如?今只剩下这三个挂心之人?,兰嬷嬷病着,永平侯在刀剑无?眼?的?战场,沈翊陷入危险重重的?夺嫡之争,叫她如?何欢心得?起来,下山时神色都是?恹恹的?。   上山下山折腾一场,回到定都城时,已?经是?半下午,闻姝有些困倦了,快到王府,忽然听闻大街上吵嚷,她掀开帘子瞧了眼?,只见众人?三三两两的?交谈着,不知在议论什么。   回到王府,她还没坐下来,管家就急忙来回禀:“王妃,承恩公夫人?死了。”   闻姝还以为是?自己太累,耳朵听岔了,反问道:“你?说谁死了?”   “承恩公夫人?孙氏,”管家解释道:“听说是?被慧祥公主的?母亲乔氏下药毒死了。” 第078章 母女   坤宁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全因彭城刘家大夫人带着?儿女回京,说是要给魏太后贺寿,正好聊到她有个嫡次子尚未婚配, 这不, 魏皇后起了?心思,想把信国公主许配给刘家。   虽说只是个嫡次子, 可彭城刘家是老牌世家,大周还没影的时候, 刘家就是一方望族,大周开国时,刘家还立过功,被太\祖任命守护彭城, 说得难听点,刘家在彭城,就和土皇帝似的, 彭城百姓对刘家比对天子还要信奉。   如今刘家是大房当家, 刘大人乃二品的承宣布政使?司, 刘家三房在肥得流油的盐运使?当差, 嫡系大多有所?建树, 连旁支都不错,嫡次子若尚公主也不是不行。   魏皇后心里活络, 正想和刘大夫人暗示几句,就见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入殿时还绊了?下门槛, 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刘大夫人惊愕地偏头看了?眼,大概是没想到皇后宫里的人这样没规矩, 魏皇后面上?有些?过不去,怒骂道:“混账,本宫在招待贵客,跌跌撞撞像个什么样子!”   那?小太监也顾不上?磕头请罪,跪在地上?说道:“皇后娘娘,承恩公递帖要请太医,十万火急,承恩公夫人中毒了?!”   “什么?”魏皇后猛地站了?起来,宽袖扫过桌案,案上?搁着?的青花茶盏落地,碎瓷片四处飞溅,她扬高了?调子,“你说谁中毒了??”   小太监哆哆嗦嗦:“是承恩公夫人,被六夫人下了?砒\霜!”   “砒霜……”魏皇后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从脚踏上?摔了?下来。   “娘娘!”崔嬷嬷连忙上?前扶着?魏皇后,吩咐小太监:“还不快请太医去承恩公府救治国公夫人!”   “是、是。”小太监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魏皇后又急又怕,面色煞白,最终没稳住,跌坐在椅子上?,吓得周围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了?下来。   刘大夫人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上?前宽慰:“娘娘要保重身子,国公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话虽如此,可谁都晓得砒霜是剧毒,小剂量便可取人性命,根本无解。   魏皇后眼眶泛泪,这下哪里还有心思招待旁人,只得强撑着?说:“本宫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能?招待夫人了?。”   刘大夫人早就想走了?,屈膝行礼道:“娘娘歇息,臣妇告退。”   刘大夫人一走,魏皇后便紧紧地攥着?崔嬷嬷的手,哭道:“快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六媳妇怎么会给母亲下砒霜?”   “是是,奴婢这就去叫人打听。”她们在宫里的,消息往往比外边闭塞,崔嬷嬷连忙派了?两个宫婢拿着?魏皇后的牌子出宫去探听消息了?,顺便探望国公夫人。   此刻的魏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丫鬟小厮人人自危,个个低着?头,屏气吞声,生怕发出一点动静被主子罚了?,尤其是承恩公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尽数跪在地上?,额头碰着?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一会,太医进了?屋子,屋内承恩公身形颤抖,被世子扶着?,世子夫人万氏早已?双眼含泪,不知是吓得还是担忧的。   承恩公夫人孙氏双眸紧闭躺在床上?,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渍,若非胸前还有微弱的气息起伏,看着?就像是死了?一样。   太医顿觉棘手,却又不得不上?前诊脉。   屋内静得只剩下滴漏的声音,生怕影响了?太医诊治。   可这时,屋外却传了?凄厉的吵嚷声,几个大力的婆子押着?魏家六夫人乔氏跪在了?院子里,她还在大骂:“你们这群贱婢,放开我!”   “老天不公啊!魏家这群毫无亲情?人伦的冷血之人早该死了?!”   “都死了?好啊!都得死!”   乔氏嗓音尖利,骂得半个魏府都能?听见,院子里跪得丫鬟婆子抖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见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婆子虽奉命把乔氏押了?过来,身为?下人,没有主子的吩咐,倒不敢捂乔氏的嘴,因而一时也没了?法子,只能?由着?乔氏咒骂。   乔氏这番动静,总算把屋内的人引了?出来,承恩公拄着?虎头拐杖,由世子扶着?走到门口?,跺了?跺手上?的拐杖,斥道:“你这个毒妇,给我闭嘴!”   乔氏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活像一个疯婆子,被承恩公训斥了?,她不怕,反而骂得更激烈,“我是毒妇?你们才是比蛇蝎还要毒的蛇蝎!”   “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们还硬生生要把珊娘从我身边抢走,逼她远嫁和亲,逼她去死,你们害死了?我的闺女,你们都该死,”乔氏指着?承恩公嘶吼:“尤其是你,你最该死,那?砒霜本是下给你的,你的命倒大,哈哈哈,孙氏是被你害死的!”   乔氏从未妥协过慧祥公主和亲一事,承恩公生怕乔氏惹出乱子,所?以把她关在屋子里,十几个丫鬟婆子守着?,她连门都出不去,连女儿出阁穿嫁衣的样子都没瞧见。   可就是因为?没瞧见,后面听见旁人说,慧祥公主是被堵了?嘴,五花大绑捆了?塞进马车里,被送出城的,乔氏就疼得心肝都搅碎了?,彻底疯魔。   她无缘生下嫡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当成眼珠子疼爱,结果养了?十几年,却叫人硬生生逼得去死,哪有姑娘家出阁是被堵了嘴捆了身塞进花轿的?   乔氏光是想想,就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尤其是在楚国与大周开战之后,她夜里总是梦到女儿对她哭诉,珊娘满身血红,不知是嫁衣的红,还是鲜血的红,可无论哪种?红,都刺痛了?乔氏的眼。   两国交战,哪里还有人记得她可怜的女儿,一个没了?父亲,被祖父逼着?远嫁和亲的可怜姑娘,没有人会为?她讨一个公道。   所?以这个公道,乔氏亲自来讨!   “我恨你!你身为国公爷,高高在上?,眼里却只有利益,我的珊娘多乖巧可爱,喊了?你这么多年的祖父,你说抛弃就抛弃,我恨你,我恨魏家,我恨你们所有人!”乔氏眼里已经哭不出泪了?,眼角流出淡粉色的血珠。   “咳咳咳……”承恩公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发妻中毒,命悬一线,他的儿媳是凶手,还被儿媳指着?咒骂,他气得脸色一会白一会青,连话都说不出来。   世子爷只能?替他说:“六弟妹,和亲是皇上?下的旨意,珊娘被封为?公主,也是你这个做娘的福气,你身为?儿媳,怎能?如此忤逆公爹,谋害婆母!”   “我呸!”乔氏啐了?一口?,恨不得吐到他脸上?去,“你别在这假惺惺,死得不是你的女儿。”   “当初若不是公爹非得六爷去外放,六爷能?死吗?若不是魏家得罪了?燕王,六爷能?死吗?六爷也是被你们害死的,”乔氏目眦尽裂,瞪着?台阶上?站着?的几个人,“你们害死了?我的夫君,又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乔氏和魏宗不算多恩爱的夫妻,但魏宗死了?,乔氏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在府里的待遇明显差了?起来,乔氏早就怨恨不已?。   再?将她唯一的女儿送去和亲,她在府里便是毫无依靠,一个没有子女的寡妇,将来的处境可想而知,她接下来半辈子都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疯,也得疯。   世子夫人万氏捏着?帕子说道:“六弟去了?,我们也哀痛万分,弟妹怎能?怨得了?公爹,你应该怪燕王才是,况且慧祥公主也没死,弟妹别是气糊涂了?,说疯话。”   乔氏那?双眼死死地盯着?万氏,“你给我住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巴不得六爷死了?,你才坐得稳世子夫人的位置,你的女儿做王妃舒服啊,将来还想着?做皇后,做太后,想得美!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看着?呢,你们连手足血脉都能?舍弃,你们都是烂心肠,魏家都得死,都得死!”   乔氏说着?还想起身冲过去打万氏,却被婆子摁在地上?,她挣扎间?,身上?全是尘泥。   乔氏不甘心,她自一嫁进来就不甘心,她和万氏家世差不多,凭什么万氏就可以做世子夫人,魏涛的才干还不如魏宗呢,不就是因为?嫡长子才做了?世子。   婚后两人处处争强斗胜,乔氏总想压万氏一头,可惜却处处不如万氏,万氏有嫡子魏鹏程,她没有,万氏的女儿自出生就被作为?皇后培养,而她的女儿却只能?永远活在魏慧琳的光辉之下,最后还要为?了?所?谓魏家的前程去和亲。   魏家的前程,不就是瑞王的前程,不就是瑞王妃的前程,乔氏的女儿作了?万氏女儿的垫脚石,要乔氏如何?甘心?如今万氏还站着?说话不腰疼,乔氏恨不得生撕了?她。   乔氏的眼里藏着?能?杀人的刀刃,万氏瞅见有些?有些?打怵,后背发凉,不敢再?说话,乔氏往正院里的饮食下砒\霜,那?份点心本是送给承恩公的,恰好承恩公夫人在,吃了?一块,不肖片刻就吐血了?,这份狠绝,听都没听过,万氏能?不怕嘛。   这时,屋内传来丫鬟的哭声,承恩公顿时觉得不好,转身看去。   太医满脸灰败地出来,拱手请罪,“下官医术浅陋,国公夫人中毒已?深,无力回天,已?经?去了?,国公爷节哀!”   “怎么会这样……母亲!”世子爷连承恩公都顾不上?了?,慌忙进了?屋内,万氏快步跟了?进去。   只可惜孙氏胸前最后一丝起伏也没了?。   砒霜这东西太毒,一旦中毒,药石无医,更何?况乔氏往那?碟子点心里下了?足够的份量,无论谁吃了?,都活不下来,她也未必能?保证承恩公一定吃,但无论是谁,她要一个魏家人给女儿陪葬!   “哈哈哈哈……”乔氏仰头大笑,“老天有眼啊!”   虽然没毒死承恩公,毒死承恩公夫人也是好的,   “你住嘴!”承恩公和孙氏几十年的夫妻情?分,眼里也溢出一抹水光。   乔氏不仅不住嘴,还继续说:“孙氏为?了?保住皇后所?出的信国公主,舍弃了?她的亲生孙女,这是报应!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承恩公已?经?懒得理她的咒骂,只问道:“你的砒霜是哪来的?如实交代,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砒霜这东西轻易得不到,更何?况乔氏自从阻挠慧祥公主和亲,就被人看管了?起来,出不了?魏家的大门,她的砒霜,定是别人给的,留这样的人在魏家,实在是太危险了?。   “哈哈哈,全尸?”乔氏疯癫地笑,“六爷死无全尸,我要全尸做什么?”   承恩公一见她不肯说,便吩咐下人拉下去动刑,重刑之下,不怕撬不开她一个妇道人家的嘴。   乔氏猛地发力站了?起来,甩开了?身上?押着?她的几个婆子,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乔氏一头撞向台阶旁承着?花盆的石柱,嘴里大喊着?:   “你们都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嘭——”乔氏的身躯失力地摔倒在地,双眸瞪得圆鼓鼓,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下来,额头上?温热的鲜血覆了?满脸,从额角流到地上?,染红了?那?一片青石板砖。   “不等太医诊治,乔氏就气绝身亡,死了?都没合眼,死不瞑目。”罗管家向闻姝回道。   闻姝累了?一日,气色本就不好,这下更是蹙起了?眉,虽说魏家人死了?,她本该喜悦,可乔氏这般惨烈的死法,实在是无法叫人开心。   “为?母则刚,乔氏倒也是位好母亲。”身为?魏家人,乔氏也没少受魏家的恩惠,只是一码归一码,她是真的心疼女儿,才能?豁出去为?女儿讨个公道。   罗管家点点头,“是,承恩公夫人一死,乔氏又死了?,承恩公瞧见乔氏的死状,当场就昏了?过去,太医说有中风之状,听说宫里边的皇后和太后得知此事也病了?,闹得太大,这事没瞒住,如今外边传得流言沸沸。”   闻姝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只听得叫人唏嘘不已?,魏家从前权柄滔天,如今却成了?众人的笑话。   儿媳下毒害死婆母,被发觉后撞柱身亡,死不瞑目。   保管接下来半年定都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魏家那?点子事。   大宅门里头多多少少有点是非,可是闹得这样大的还是少见,要不然闻姝回来时,也不会瞧见众人都在议论。   “知道了?,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叫府里的人少议论。”闻姝也就是口?头叮嘱两句,实则众人背地里说点什么,她也管不住。   “是,老奴明白。”罗管家颔首应下。   闻姝又喝了?口?茶才放下茶盏,“我先回去更衣,叫厨房备下膳食,我有些?饿了?。”   罗管家又应承着?去办。   闻姝扶着?月露的手回了?兰苑,月露小声说:“魏家如今狗咬狗,也是活该。”   即便闻姝没和月露她们说过和魏家的过节,可时刻在身边伺候的心腹丫鬟,哪里会察觉不出来什么,早把魏家当作了?仇敌。   闻姝点点头,“这也是自找的,倒真没想到乔氏有这份气节。”   即便和亲一事有沈翊从中插手,可魏家要是一心想保住慧祥公主,未必没有法子,只是承恩公眼里更重要的是魏家的利益,所?以放弃了?孙女。   “这下六姑娘又得气坏了?。”闻妍做了?魏家媳妇,魏家出事,闻妍自然不乐意,月露就欢喜了?,打小姑娘受了?闻妍多少罪,可算是报回来了?。   闻姝想到闻妍笑了?笑,“她怕是又得把我骂上?几遍。”   不管有什么事,总之闻妍一力怪在她身上?便是。   “她也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王妃连眼神都不必给她。”月露跟在闻姝身边十几年了?,亲眼瞧着?闻姝是怎么一步步从苦难里走出来,过上?好日子,既心酸又欣慰。   “嗯,左右以后也见不了?几次,懒得理会。”闻姝进了?屋,坐到梳妆台前。   魏鹏程死了?,即便魏家还有以后,闻妍也没什么奔头了?,这桩章氏千挑万选的好亲事,背着?永平侯也要促成,不知两人是否后悔过。   拆了?发髻,卸了?妆容,闻姝先换了?身衣裳,才坐下来用了?点饭食。   之后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打发时间?,兰苑也有一个书房,里边摆了?满满三大书架的书,有些?是闻姝搜罗的,有些?是沈翊送她的,她大多都看过,但成亲后,沈翊又添了?不少,还剩下不少没看完,闲来无事她就喜欢坐在窗前看看书,喝喝茶,吃吃瓜果点心,这样闲适安逸的时刻,从前想都不敢想。   看书入了?迷,天色不知不觉暗了?,月露掌了?灯,将屋内点亮,闻姝才放下书问:“王爷还没回来?”   月露摇摇头,“并未,许是宫里有事绊住脚了?,王妃要先用晚膳吗?”   “还不饿,再?等等吧,我先去沐浴。”闻姝起身抻了?下肩,坐得有些?累了?。   闻姝沐浴过后,沈翊还是没回,她不由得蹙眉,今日沈翊没带凌盛出门,她有点担心,想着?是不是叫人去打听打听,就听闻外边有了?动静,她连忙走到门边。   沈翊正好入院,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昏暗的院子里,檐下挂着?的灯笼照亮了?晚归人的笑脸,“特意等着?我呢?”   闻姝弯眉浅笑:“怎么回得这样晚?”   沈翊上?前,携着?闻姝的手进了?屋,“承恩公中风了?,皇上?让我和瑞王去问候一番,毕竟是老臣,做做样子。”   “真中风了??”闻姝仰头看他,“下午罗管家只说有中风之状来着?。”   沈翊把桌上?的冷茶给喝了?,“后边听闻太后病了?,一时没撑住,真中风了?,现下躺在床上?,连话也不会说了?。”   闻姝接过月露奉上?来的热茶递给他,“别喝冷茶。”   沈翊又喝了?一口?,闻姝看他的样子,连忙叫月露去传晚膳,“你还没吃饭吧,先用饭。”   “在魏家待了?有一会,上?了?茶水点心,我没碰,”沈翊坐了?下来,“这回魏家算是倒了?一半。”   承恩公这一中风,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承恩公夫人又死了?,魏家现在是世子和世子夫人主事,突然遇到这样大的事,魏家早就乱套了?。   闻姝心知肚明,剩下的一半是魏太后,“那?皇上?怎么说?还要继续筹办太后的千秋节吗?”   魏家都乱成这样,太后哪里还有心思过什么寿辰,魏家这边办白事,太后这边办喜事,也要太后笑得出来啊。   沈翊轻笑了?声,带着?些?揶揄,“皇上?说了?,尊不就卑,承恩公夫人死了?,和太后的寿辰有什么关系,照办不误,皇后病了?,皇上?把这事交给了?瑞王妃筹办。”   “啊?皇后病了?,不是应该交给柳贵妃吗?怎么会交给瑞王妃来办呢?”闻姝实在是想不明白顺安帝这是何?意,瑞王妃又不是太子妃,后宫还有柳贵妃在呢。   沈翊略耸了?耸肩,“皇上?说瑞王妃是魏太后的侄孙女,更为?了?解魏太后的喜好,所?以就由她办。”   闻姝撇了?撇嘴,“我怎么觉着?皇上?是故意的?”   这事要是搁在往常,瑞王妃能?主持魏太后的寿辰,想必瑞王要笑得合不拢嘴了?,后宫之事,都是魏皇后这个中宫之主来操办,皇后之下,是太子妃,能?筹办太后寿辰,说明皇上?看重瑞王,有意立他为?储。   可如今这算什么?承恩公夫人是瑞王妃的祖母,祖母才死,尸骨未寒,却叫她去给太后筹办喜庆的寿宴,更何?况寿宴的主人魏太后还病倒在榻,怎么看也叫人高兴不起来啊。   分明是堵心才是。   “今日皇上?心情?不错。”沈翊嘴角微勾。   顺安帝怕是夜里做梦都盼着?这一日吧,魏家没了?承恩公,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承恩公世子不顶用,不知魏家还能?撑几日。   闻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万一要是太后一直病着?起不来床该怎么办?”   “皇上?花了?私库银两给太后办的寿辰,太后就是起不来床,也得参加,承恩公倒了?,太后要是连自个的寿辰都无法出席,那?魏家还有什么指望?”沈翊挑了?下眉梢。   闻姝莞尔:“看来太后的千秋节有好戏看了?。” 第079章 帝王   承恩公夫人孙氏被儿媳乔氏下了砒霜中毒而?亡, 乔氏被发?觉后撞桩自戕,将承恩公吓得中风,瘫痪在床, 不能动弹, 口不能言。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戏剧性的丑闻,连戏台子上都演不出来的效果?, 在魏家实打?实的上演了,即便想遮掩几分也遮不住, 闹得这样大,半日?就传遍了定都,上到八十,下到八岁, 都在交头接耳。   不少人说魏家这一年来也太倒霉了,持续性发?丧,过去?一年里, 死无全尸的魏宗和魏鹏程还尸骨未寒, 魏家的孝期都没出呢, 这又来了个重磅的承恩公夫人被毒死。   至于毒害婆母的乔氏, 虽然?也死在魏家, 可魏家却没给她发?丧,只叫乔氏娘家人拿破草席子拖走了, 乔家本也不想管,奈何魏家给乔家施压,只能拖回去?草草葬了, 谁也不会在意乔氏。   也有人说魏家是活该, 恶事做多了,这是老天爷对魏家的报应, 魏家害死多少人,人在做天在看,上天都一笔笔记着,若非是报应,哪里有人家不到一年死了这么多,还都是有份量的嫡系人员。   外边七嘴八舌,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但除了和魏家有切实利益关系的,还真没几个人心疼,魏家作恶太多,人心已散,哪里还有人关心。   而?章氏就是和魏家有切实利益关系的,再度来到魏家吊唁时,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一年里来魏家吊唁三回,谁能开心得起来?   况且个个都是枉死,魏宗被千刀万剐,魏鹏程被野兽撕咬吞吃,承恩公夫人被毒死,乔氏自戕,也不怪外边有人说这是魏家的报应,说魏家人活该不得善终,实在是叫人不信邪都不成啊,这种事单拎出来一个发?生在旁人家都叫惊世??.??骇俗,更何况是三个都发?生一个家族里。   魏家这门亲事是章氏千挑万选的,费了不少心思才攀上承恩公夫人,敲定了闻妍和魏鹏程的亲事,还为?此和永平侯离了心,就是看中魏家权势滔天,繁花着锦,将来她的外孙女也能得个皇后做做。   可结果?成亲后不久,因?为?对闻姝下药,反倒被闻姝下了药,致使?闻妍不能生育,外孙女彻底成了空,章氏和闻妍还算计过,是否找个机会借腹生子,抬举身边的丫鬟伺候魏鹏程,等丫鬟有孕,闻妍再藏起丫鬟,假装自己有孕。   因?为?这事实在有些麻烦,一旦被人发?觉,便会颜面?扫地?,就一直拖着,想寻个万全的时机,却没有想到,这一等,魏鹏程没了。   这下好了,男人都没了,还怎么生?彻底生不出来了。   魏鹏程没了那日?,章氏辗转反侧,有些懊悔为?闻妍挑选的这桩亲事,可又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毕竟魏家就是人人巴结,定都里最?显赫的望族,怎么偏偏闻妍就这么倒霉,嫁给了早死的魏鹏程?   她有些气自己运气不好。   可到了今日?,魏家再度闹出巨大的丑闻,章氏便觉得,似乎并非是自己运气不好,而?是魏家好似真的在走下坡路。   还是从闻妍嫁过去?没多久开始走的下坡路。   闻妍被皇后娘娘赐婚那日?,燕王成为?了王爷,闻妍嫁去?魏家不久,燕王上朝听政,处处打?压瑞王,顺带打?压魏家,就是从那时起,魏家和瑞王一步步往下跌,而?燕王一步步往上走。   章氏站在灵堂里,给承恩公夫人上了一炷香,脸色比闻妍身上穿的丧服还要白,如?今再看,整个定都还有谁比燕王府更得圣心,更为?显赫耀眼呢?   而?分明,她离燕王是最?近的,上天给了她机会,但章氏没有把握住,还让如?今定都最?煊赫的燕王府和自己成了仇家。   章氏出了灵堂,在风口打?了个寒颤,看着魏家满目的白,那一瞬间,她突然?浑身泛凉,止不住的冷意蔓延至全身。   “母亲,您怎么了?”闻妍出现在章氏的身后扶着她的胳膊。   章氏回神?,摇了摇头,她垂下眼睫,极力将心里那种酸涩压了下去?。   往事不能重来,已经回不了头,她没有别的选择。   “母亲,到我院子里去?说说话吧。”闻妍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有很多话想和章氏说,但这里人太多,两人回了院子。   在院子里,章氏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的苔儿,她瞧见两人也只是略微点点头示意,“永平侯夫人来了,恕妾身无礼,身子重,不便行礼,想来侯夫人不会怪罪吧。”   章氏瞥了她一眼,苔儿养得珠圆玉润,气色极佳,如?今整个魏家食素,小辈都在灵堂守着,怕是只有苔儿这样好的命,照样吃得好,睡得好。   闻妍眼底是冷的,面?上却笑着,“无妨,你有孕在身,是要格外注意些,近日?府里人多,你少到外头去走动,孩子重要。”   苔儿也笑:“谢姐姐关怀。”   嘴上道?谢,膝盖却没动一下,实在是无礼至极,若是在侯府,章氏早就命人责罚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章氏也只能装看不见,和闻妍进了屋。   一关上门,闻妍面?上的笑意就褪得干干净净,气红了眼,“母亲你看,那个贱蹄子,平日?就是这么对我的,一个贱婢,还喊我姐姐,她也配!”   章氏叹了口气:“她几个月了?肚子这样大,看着像是要生了。”   闻妍轻嗤:“才六个多月,她不是爱吃,我就让她多吃点,到时候我看她怎么生。”   “既然?知道?她的下场,又何必和她计较,”章氏是生过的,光是看一眼就晓得,苔儿这肚子,八成得死在产房里,章氏从荷包中取出书信,“你父亲的家书最?近倒是频繁一些,还提到了军营的事,我也不大看得懂。”   闻妍打?开看了眼,也看不懂,无所谓道?:“兴许是边境开战,父亲惦记着家里,母亲也多写信问候,让父亲知道?我们?关心他。”   章氏点点头,“幸好没有让你三哥去?边境,楚国说打?就打?,也忒无赖了,要是你哥在边境,我怕是夜里都睡不着。”   就闻琅那三脚猫功夫,章氏这个当娘的还不清楚嘛,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个好歹,章氏是真要气死了,如?今闻娴闻妍都靠不住,到头来还是得靠儿子。   “母亲有先见之明,三哥在定都,您尽可放心了,”闻妍把信收好,“姚姨娘还算安分吗?”   “比从前更安分了,府里有时像是没这么个人,我连错处都挑不到。”章氏从前和赵姨娘斗,赵姨娘死后,姚氏又谨守本分,章氏有时还觉得无趣。   闻妍若有所思,“母亲,您说闻璟在边境会不会立功?要是他立功了,姚姨娘腰板可就硬了,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不会吧?姚氏还算本分,”章氏犹豫着说,“闻璟将来就算立功,对外也是我这个嫡母得眼,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还能怎么着?”   闻妍挽着章氏的胳膊,“母亲,三哥的世子之位可还没定呢,万万不能大意。”   闻妍如?今没什么可依靠的,只能把希望放在闻琅继承永平侯的爵位上。   可两人都忘了永平侯府的爵位是怎么来的,若是不能上马杀敌,这个爵位和南临侯府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个空壳罢了。   章氏被闻妍说得皱了皱眉,不满地?说:“你父亲也真是的,琅儿都成家了,早该请封世子,等下次你父亲回来,我就和你父亲说,至于姚氏,我考虑一下。”   毕竟是一条人命,姚氏又没什么错处,不像赵姨娘那样,章氏不到不得已不愿动手。   闻妍拿起桌上的点心吃着,“我一会还得去?守灵,母亲先回去?吧,如?今府里晦气,别久待。”   章氏颇为?心疼地?抚了抚闻妍的面?颊,“委屈你了,承恩公中风能好吗?”   闻妍叹气,把咬了一口的点心扔回桌上,“国公爷年纪本就大了,又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太医说难以康复了。”   “那魏家可怎么办?承恩公夫人去?世,承恩公中风,世子也得丁忧三年,魏家岂不是没有了支撑?”章氏心都凉了,一直撑着魏家荣华富贵的除了太后和皇后,就是承恩公还有承恩公世子,这下好了,都不能上朝了。   “谁知道?呢,”闻妍低垂着脑袋,双手绞着帕子,“母亲,当初是不是嫁错了。”   分明进门时是皇后赐婚,惹得多少女子艳羡,如?今她已经成了定都贵女里的笑话,年纪轻轻受了寡,连子女都没有,现在魏家一日?不如?一日?,她都不敢想,等承恩公世子丁忧三年再度回到朝堂,魏家会变成什么样。   “唉,是我不好,给你挑了这桩亲事。”章氏搂了搂闻妍的肩,“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瑞王能拉扯魏家一把了。”   闻妍没说话。   瑞王现如?今被燕王处处压一头,自身都难保,又失去?了承恩公这一大助力,连闻妍这个后宅妇人都觉得局势不利。   也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却像是做一场荼蘼的梦,花开尽了,梦好似也该醒了。   章氏从闻妍院子里出来,径直离开魏府,才下魏家台阶,正好撞见燕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前,沈翊先行踩着马车凳下来,转头伸出手,闻姝弯腰从马车内出来,把手搭在燕王掌心,被燕王扶着下了马车,两人有说有笑,如?胶似漆。   作为?过来人,章氏一眼就看出两人感情很好,她的女儿是嫡女,却受尽委屈,偏偏闻姝这个卑贱的庶女嫁得高,过得好,头上戴着宝石凤钗,身上穿的是千金难求的云锦裁成的衣裳,就连脚底踩的鞋也是用蜀锦做成,华贵大方。   两人一下马车,周围来吊唁的官员女眷纷纷上前给两人行礼问安,闻姝从容应对,一颦一笑,通身都是王妃的气派,优雅端庄,哪里还有半点像侯府从前那个卑微庶女。   章氏看见这一幕,指甲掐进了掌心,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转头就想走,完全不想上前给两人行礼。   偏偏闻姝瞧见了她,喊道?:“永平侯夫人,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谁不知道?燕王妃是永平侯府的庶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闻姝却喊章氏“永平侯夫人”,而?不是喊“母亲”,一个称呼就足以道?出两人关系不好,顿时叫众人侧目,古怪地?盯着章氏。   章氏咽了咽喉,几乎咬碎了牙,不得不上前行礼问安,挤出一抹笑:“臣妇拜见燕王,燕王妃,臣妇一切都好,劳王妃惦记。”   君臣君臣,先君后臣,哪怕闻姝应当喊章氏一句“母亲”,可在外边还是得章氏给他们?行礼。   沈翊随手一抬,免了章氏的礼,却没和章氏说话,只低头温柔地?问闻姝:“进去?吗?”   闻姝对他颔首,没再看章氏一眼,两人携手进了魏府,好似方才喊章氏一句,就是为?了让章氏给两人行礼找不痛快。   章氏瞧着两人的背影,眼底都要冒火星子了。   过了魏家的影壁,闻姝看了沈翊一眼,“我们?还挺坏的。”   “嗯,妇唱夫随,一起坏。”他们?和章氏早就不不死不休的恩怨,没必要装什么和谐。   两人去?给承恩公夫人吊唁,来招待两人的是魏鹏锦,是承恩公世子让魏鹏锦来迎接二?人,也不知是看重魏鹏锦,还是想用魏鹏锦这个庶子看低两人。   无论是哪个,倒也方便了他们?,沈翊边走边和魏鹏锦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再度经过那个长廊时,闻姝瞥了一眼当初魏鹏锦挨打?的地?方。   上次来魏家,魏鹏锦被打?得鲜血淋漓,慧祥县主丝毫不把魏鹏锦当成人,随意折辱殴打?,可这次来魏家,魏鹏锦却是魏家人人尊敬的九公子,当初鞭打?他的慧祥也远嫁和亲,至今生死不明。   魏鹏锦这番,也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闻姝还有些钦佩他。   逆风翻盘,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   吊唁承恩公夫人之后,沈翊又带着闻姝去?问候了一下承恩公,这回闻姝瞧清楚了,承恩公躺在床上,只有手指还能动弹,连话都说不清楚,还一直流口水,下人守在旁边一直擦着。   从前多么威风的承恩公,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如?何能不叫人感叹风水轮流转。   这回来,别说魏家的主子瞧不见笑脸,就是下人都个个苦瓜脸,灰败之色是打?心底里发?出的,越是在魏家待得久,越能体会到魏家今时不同往日?。   魏宗的丧仪和这次比起来,前来吊唁的人数少了不止一半,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也只有几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还希冀着魏家东山再起。   从魏家出来,上了马车,正好从被风掀起的帘子一角瞧见魏太后身边的嬷嬷来了魏家吊唁。   闻姝看了几眼,问沈翊:“四?哥,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不碍事,无非是伤心,我瞧着皇后病得更重一些。”承恩公夫人到底是魏皇后的母亲,母亲被毒死,父亲又中风,魏皇后如?何能不难受,听说病得几日?起不来床了。   沈翊靠在马车车壁上,双臂抱胸,说:“魏家这事一出,本想和信国公主说亲的人家又少了,只怕信国公主难以嫁个舒心的人家。”   “可以想像,但凡有点远见的人都知道?魏家日?落西山,魏太后年纪大了,能保得住魏家多久呢。”当初魏家起来,一半靠着魏太后得宠,一半靠着承恩公有些才干,后宫有人,前朝无人,再得宠也无济于事。   “承恩公中风,世子需得丁忧三年,魏家两大支柱同时倒下,只怕瑞王也要急得病倒了。”闻姝想到瑞王妃还要忍住伤心,顶着压力给太后筹办寿宴,就不得不说一句顺安帝是真狠。   “随他们?病去?,咱们?健健康康就行,”沈翊笑了笑,“好不容易得闲,带你去?喝茶听曲。”   沈翊吩咐凌盛去?明楼,闻姝笑着打?趣:“魏家办丧事,我们?听曲,还真是像极了小人得志。”   沈翊抽出手捏了捏她的面?颊,“有你这么会夸自己的吗?”   闻姝后仰,躲开他的手,自嘲道?:“随口一说嘛,反正我们?也没少被人骂。”   魏家人自然?会觉得是他们?的出现夺走了魏家的一切,可在十年前,魏家早就夺走了沈翊的一切。   “四?哥,”闻姝坐到沈翊身边,轻轻地?靠在他肩上,“一想到你马上就可以报仇了,我很欣喜。”   魏家的败落已是板上钉钉,没有什么悬念了,四?哥隐忍十年,总算是可以为?母亲先生报仇了。   沈翊垂眸,眼里噙着极致的柔情,抬手搂住闻姝,“那是因?为?你在身边,才这样顺利,你是我的小福星。”   “遇到四?哥才是我的福气。”闻姝嘴角忍不住上扬,仍旧记得十年前两个小可怜似的依偎在一块取暖,转眼这条路也走到头了。   柳暗花明的那一刻,不远了。   可闻姝忍不住想,娘亲的仇,她何时能报呢?她甚至还没有和四?哥说,也不知道?怎么说,两国交战,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沈翊忽然?说:“上次通过瑞王的手射我一箭的幕后之人还没确定,瑞王倒了,皇上也不一定会立我为?储,还不能松懈。”   闻姝嘴角的笑意僵住,“不立你,难道?立荣郡王吗?”   沈翊摇摇头,“我在想,既然?我是皇上流落在外的皇子,有没有可能,皇上还有别的皇子呢?”   “这……”闻姝坐直了,偏头看着沈翊,“不会吧,皇上这样多情吗?”   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还不够啊。   沈翊握住她的手揉捏,眉宇间的神?色不大好,“并非多情,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广撒网。”   “皇上或许从一开始就利用魏家登上大位,又心知肚明魏家一定会让魏皇后生下嫡子,并且扼制别的皇子出世,宫里莫名其妙小产或者夭折的孩子,让皇上警惕,为?免将来被魏家挟制,所以不让皇后生下嫡子,并且在宫外留存子嗣,以待来日?。”   这番话叫闻姝听得目瞪口呆,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若真是这样,皇上的心机该多深沉啊?”   那个时候,皇上也才十几二?十岁,就已经能想到几十年后的事了,这份心智,着实恐怖。   沈翊抬手合上闻姝的下巴,“你以为?能在魏家的多面?夹击之下坐稳帝位迟迟没有立太子的能是简单的人物?吗?先帝子嗣不少,他能牢牢地?抓住魏太后这棵大树登基,就已是不可小觑。”   在得到魏太后的关注之前,顺安帝可以说是先帝众多皇嗣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谁能想到最?后是他登上大位呢?   “所谓的母子之情,无非是各自的利用,双方的成全,魏太后要是没有皇上做不了太后,皇上要是没有太后做不了皇上。”   天家无情,彼此利用是最?牢固的纽带。   这话叫人心凉,却也是现实。   闻姝靠回沈翊的肩头,视线望着被风吹动的帘子,久久没有说话。   本以为?魏家倒了就是终点,可现在看来,却好像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沈翊低眸亲了亲她的鬓角,“也别太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咱们?不也觉得斗倒魏家很难吗?”   闻姝回头冲着他弯了弯唇,“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的手紧紧牵着,天家无情,可他们?偏偏要打?破这个魔咒。   马车停下,沈翊安抚了她几句,携手进了明楼,喝茶听曲吃点心,心情很快好转,左右只要两人在一块,就没什么渡不过去?的坎。   之后几日?,闻姝忙着善兰堂的事,每日?还要抽出空来跟着兰嬷嬷学调香制毒解毒,也就顾不上魏家那档子事。   半上午的,闻姝才对完王府上个月的账簿,罗管家来和闻姝说姚姨娘病了。   “姚姨娘派了人来吗?”闻姝起身松了松微酸的肩。   罗管家回:“是永平侯府的管家派人来了一趟,听说侯夫人不给请大夫,病得有些厉害,想求王妃给请个大夫。”   闻姝皱眉,思忖了会道?:“我去?更衣,一会请刘大夫和我去?一趟侯府。” 第080章 乌云   闻姝再?度来到永平侯府, 有种隔世之感,自出阁回门后,就再?没回来过, 算一算, 快一年了,但她对?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没有丝毫的留恋, 再?回来,也没什么?感慨, 实在要说?,只能说?谢谢四哥,带她脱离了这个火坑。   走?过长廊,转过垂花门, 她看着熟悉的一幕幕,脑海中想了许多,似乎每个角落, 都有悲伤的回忆。   从前在这里, 她被欺负, 被轻视, 被利用, 从来没有谁把?她当成一个有尊严的“人”,现如今再?回来, 满府的人看见?她纷纷下跪,恭恭敬敬,连头都不敢抬。   闻姝面上不动声色, 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李太白的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对?永平侯府是这样?, 对?魏家亦是如此,压在她和沈翊头上的重峦叠嶂, 都会一座座挪去。   来到姚姨娘的秋水院,在门口就瞧出了其?冷清,院子里的枯叶也不知多久没扫了,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见?,还是管家喊了一声,姚氏身边的张嬷嬷匆匆从屋内走?了出来,认出闻姝连忙跪下,“奴婢拜见?王妃娘娘!”   “起来吧,姚姨娘呢?”闻姝往里走?,绣鞋踩在地面的枯叶上发出沙沙声,   先前侯府最得宠的是赵姨娘,姚姨娘不算得宠,再?则是贱妾,身份较为?低微,处境没比闻姝好多少,一直在章氏跟前做小伏低,也常受赵姨娘欺压,闻姝很少见?姚姨娘,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院子里,能不露面就不露面,从不惹事,因而闻姝也有很久没见?到姚姨娘了。   张嬷嬷引着闻姝进了屋,闻姝再?见?到姚姨娘,险些没认出来,嘴唇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脸颊却红彤彤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似枯败的秋叶躺在床上,身上盖的被子好似能压垮她。   一群人进来,床上躺着的姚姨娘也没反应,张嬷嬷跪在地上哭道:“王妃娘娘恕罪,姚姨娘病得神志不清,不能给娘娘行礼。”   闻姝转头看了眼刘大夫,大夫便上前给姚姨娘诊脉。   月露端了张圆凳过来,用帕子擦了,闻姝坐了下来,才问张嬷嬷,“姨娘病了几日了?”   张嬷嬷低着头:“回娘娘,有好几日了,原本好好的,突然发起了高?热,奴婢求夫人请大夫,夫人给了几贴药,煎了喝下去不仅没好,还病得愈发重了。”   张嬷嬷没有想到燕王妃会来,如今八公子不在定?都,侯夫人摆明了不想管,赵姨娘可不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病死”的,好不容易见?到能做主的人,张嬷嬷可不得极力哀求,“求王妃娘娘救救姚姨娘,奴婢感激不尽!”   “姨娘身边就你一个人伺候?”闻姝也是没想到,章氏真能下得了手,也是,有一就有二,赵姨娘被她解决了,再?解决一个姚姨娘不过是顺手的事。   永平侯豁出性命在边境打仗,章氏就在定?都摆擂台,侯府的妾室都要被章氏拾掇干净了。   张嬷嬷点着头,“侯夫人说?边境战事紧张,侯爷上阵杀敌,府里也应节俭,不需要这么?多下人,秋水院就只剩下奴婢了。”   闻姝讥笑地勾了下嘴角,这个借口用的还真是好,因着国库空虚,燕王府用了这个借口裁撤了一些仆役,各家有样?学样?,章氏跟着裁撤下人,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可再?怎么?样?,姚姨娘也是侯府里为?侯爷生过儿子的正经姨娘,身边哪能就一个嬷嬷伺候着,姚姨娘病得突然,章氏又不给请大夫,这是要耗死姚姨娘去。   刘大夫这边诊了脉,面色凝重地回道:“王妃,老朽瞧着这位娘子是服用了寒食散,并非寻常高?热。”   闻姝拧起了眉心,“姚姨娘何时接触过寒食散?”   寒食散这东西自从前朝有位王爷过量服用之后身亡,就已经被禁止随意买卖,药铺里还需要大夫的药方才能买到。   张嬷嬷连连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姨娘已经许久没有出府。”   闻姝看向刘大夫,“还有得救吗?”   刘大夫道:“寒食散是慢性毒,幸而不算严重,老朽开个方子,煎煮内服,外加冷水药浴便可缓解。”   “那就有劳刘大夫,”闻姝看了眼屋内的摆设,转头点了两个身形壮实点的婆子过来,“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姚姨娘一段时日。”   婆子点头应下,即刻便问张嬷嬷在哪煎药。   张嬷嬷感激地给闻姝磕了三?个头:“谢王妃娘娘,谢娘娘救命之恩。”   闻姝抬了抬手,“起来吧,好好照顾姚姨娘。”   既然大夫说?无碍,闻姝也就没多待,出了秋水院,先叫人送刘大夫回去了。   闻姝转头和月露说?:“回兰苑看看吧。”   月露也有些兴奋,“这么?久没回,兰苑怕是落满了灰尘。”   灰尘有没有落满不知道,野草倒是长得比人高?了,道路被堵塞得厉害,闻姝站在台阶上,远眺了一眼,郁郁葱葱的草木,将兰苑遮得严严实实,无法?想象这地方竟是在定?都侯府里,叫人无从下脚。   管家在一边面色讪讪,解释着:“夫人不让人打扫,便荒废了。”   自从闻姝出阁后没再?回来,永平侯又不在定?都,满府都是章氏说?了算,章氏不满闻姝和沈翊,不许人打扫兰苑和北苑也就罢了,也不许下人靠近,一年过去了,无人踏足的地方,能不草木繁茂嘛。   闻姝轻嗤了一声,“她当真是厌恶我?。”   章氏怕是恨不得把?兰苑和北苑给一把?火烧了吧。   管家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应。   闻姝深吸一口气,深深地看了眼兰苑和北苑的方向,转头离去,“去世贤院。”   她本不想搭理章氏,可既然都恨到这份上了,那也不必忌讳让章氏恨得深一点。   上次来世贤院,还是出阁前,来问章氏要月露的卖身契,章氏提出要收她作嫡女,被她拒绝了。   这次再?来,倒没觉得世贤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毕竟在王府待了这么?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的眼界也被四哥养得刁了。   “奴婢参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世贤院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免礼。”闻姝上了台阶。   辛嬷嬷急匆匆迎了出来,行礼道:“奴婢见?过王妃娘娘,娘娘,夫人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娘娘,不便见?客。”   闻姝冷眼睨着辛嬷嬷,“是嘛,母亲病了?我?这个作女儿的,应当亲自侍奉才是,还不带路?”   辛嬷嬷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劝道:“娘娘玉体?金贵,夫人说?莫要为?了她涉险。”   燕王妃何时喊过章氏“母亲”,一听就知道没好事。   月露闻言板起脸怒斥:“放肆,娘娘让你带路你听不见??耳朵聋了吗?”   辛嬷嬷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实在是夫人的吩咐。”   这才多久没见?,连月露那通身的气派都将辛嬷嬷吓得够呛,哪里还敢直视闻姝,从前月露给辛嬷嬷见?礼,辛嬷嬷都当没瞧见?,如今却被月露训斥,辛嬷嬷这张老脸都挂不住。   “行,既然不带路,那就去叫夫人出来见?我?。”闻姝略过辛嬷嬷,进了厅堂,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月露站在她身后,对?地上跪着的辛嬷嬷说?:“还不快去请夫人,难道要叫王妃娘娘等着吗?”   辛嬷嬷左右为?难,瞧见?院子里站着的燕王府诸多护卫,不敢忤逆闻姝,只能硬着头皮吩咐丫鬟上茶,然后快速去请侯夫人。   章氏哪里是什么?病了,无非是不想见?到闻姝,不想给她行礼罢了,谁能想到姚氏病了,居然能请动闻姝,章氏边走?边和辛嬷嬷说?:“姚氏几时和她关系这样?好了?”   辛嬷嬷额头冒着冷汗,扶着章氏,“奴婢也不晓得,从前没见?两人有交集啊。”   章氏皱着眉头,这次对?姚氏安排得周密,“病故”是最好的法?子,哪怕闻璟在前线立了战功也只能认她这个嫡母,届时姚氏都死透了。   变故却又一次发生在闻姝这,章氏恨得牙根痒痒,闻姝次次坏她好事,分明就是故意和她作对?。   章氏进屋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调整了气色,由辛嬷嬷扶着进去,给闻姝心不甘情不愿地见?礼。   闻姝扫了她一眼,“夫人气色看着还不错,怎么?辛嬷嬷说?你病了,姚姨娘被人下了寒食散夫人知道吗?”   章氏攥着帕子,面上挤出一抹惊诧,“寒食散?臣妇这可不晓得,我?近几日一直病着,只以为?姚姨娘是偶感风寒,请大夫给她开了方子。”   闻姝静静地看着她装:“幸好夫人不晓得,要不然传出去,外边人还以为?是夫人做的手脚呢。”   章氏看着闻姝没说?话,眼底像是攒着一团火,闻姝这是明晃晃地威胁,姚姨娘在府中被人下了寒食散,即便不是她下的手,外人也会觉得是她,更何况那确实是她下的手,无可辩驳。   一个姨娘罢了,哪家后院没点腌臜事,章氏只是没有算到闻姝会多管闲事。   章氏语气不大好:“臣妇向来待姚氏不薄,倒是不晓得娘娘何时与她这样?亲近,竟能劳动娘娘大驾亲自来探望。”   “从前我?在侯府时,姚姨娘对?我?多加照拂,我?这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夫人也清楚。”闻姝浅淡地笑了一下,“赵姨娘才病故不久,父亲晓得想必也伤怀,要是姚姨娘再?出事,只怕外边要议论永平侯府连大夫都请不起,对?生了子嗣的姨娘这样?刻薄。”   章氏这下是连一丝笑也挤不出来了,什么?“照拂”,她怎么?不知道,闻姝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挤兑她。   闻姝敛眉,缓缓起身,“我?见?姚姨娘身边就一个嬷嬷照顾着,便派了两个婆子给姚姨娘使唤,这两人的吃穿用度我?会折银交给管家,绝不会费侯府一针一线,夫人大可放心。”   “府里多的是下人,何必劳烦娘娘,我?这就去吩咐。”章氏哪看不出来这是在护着姚氏,可不能留下燕王府的人。   但闻姝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婆子已经在照顾姚姨娘,夫人不用操心,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了,希望姚姨娘能早日好起来,我?改日再?来探望。”   章氏咬紧了后槽牙,屈膝行礼:“是,恭送王妃娘娘。”   闻姝走?到章氏身侧站定?,侧眸瞥了她一眼,“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好自为?之。”   说?完,闻姝浩浩荡荡带着护卫离开永平侯府。   人一走?,章氏便把?丫鬟给闻姝上的茶水砸了,怒气冲冲,“贱蹄子敢威胁我?!”   “夫人息怒,”辛嬷嬷忙叫丫鬟们退下,上前安抚章氏,“燕王妃这是明摆着要给姚姨娘撑腰,您动怒也无济于事。”   “谁去燕王府通风报信的?”章氏攥着椅子把?手,气得脸都红了,哪里还有半点病态。   辛嬷嬷摇头,“奴婢也不晓得,秋水院的人出不去侯府,这事奴婢得去查查。”   “查!查出来我?要她好看!”章氏转手又摔了一面桌屏,就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如何不叫人惋惜。   章氏死死地盯着桌面,恨不得瞪出一个窟窿来。   *   闻姝回到王府没一会就下起了雨,三?四月雨水多,闻姝坐在檐下看着院子里的垂丝海棠被雨水拍打,花瓣落在地面,又被汇聚的雨水冲刷到青石板路旁,落花成泥,叫人惋惜。   “王妃喝碗甜羹暖暖身子,这场雨瞧着得下到晚上。”竹秋捧着玉盏上来。   闻姝接过,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瓷匙搅着,“王爷带了雨具出门吗?”   竹夏回:“带着了,这些日子总是下雨,马车上备着呢。”   闻姝喝了一口甜羹,抿了抿唇,看着飘进檐下的雨滴说?:“总是下雨,看来太后的寿宴要在殿内办了。”   三?四月正是百花齐绽的时候,在御花园办宴最是雅致,还能赏花扑蝶,可惜连日的雨打下来,花败了,蝶没了,闻姝真不知道这样?的宴席还有什么?意思,连老天爷都不作美。   这场雨果真下个没停,沈翊回来时都被雨打湿了锦袍,回来第一时间去沐浴。   闻姝拿了干净的衣袍进去,“这一日的雨都不算大,偏你回来的时候下得大了些,运气这样?好。”   沈翊后背靠在池边,双手舒展垂在池沿,健硕的身材显露无疑,他?笑了下,“还不是怨娘子没来接我?。”   闻姝把?衣裳挂在架子上:“我?就应该让你待在宫里睡,别回来才好。”   “那不行,夜里不搂着你睡不着。”沈翊伸手掬了点水,故意往闻姝裙角洒。   闻姝后退了两步,恼他?:“我?已经换过衣裳了,你别闹。”   “再?洗一个,”沈翊展臂握住了闻姝的脚踝,不让她退,“下来。”   闻姝不想如他?的意,用另一只脚去踩他?的手腕,“你再?不松开我?就踩断去。”   “哈哈哈,行,只要你能踩断,我?任你踩。”沈翊不怒反笑,挑了挑眉,一脸揶揄。   闻姝单脚本就站不太稳,哪里舍得真踩,只是用脚尖踢了踢他?,“别闹了,快松开,我?叫人准备晚膳,你不饿啊。”   “我?饿了,”沈翊手臂一使力,直接把?人给勾了下来,“但我?想先吃你。”   闻姝力气没他?大,一个没站稳,往下倒,摔在了沈翊怀里,这下好了,水池“噗”地一声,洒了一地的水花,也把?闻姝浑身浸得湿透了,连青丝都散开在水面。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闻姝气得捶了他?一拳,“你要死,弄出这样?大得动静,拆家呢!”   这水花四溅的,一会来打扫的丫鬟指不定?怎么?想他?们两个刚才做了什么?。   沈翊一把?攥住她的小拳头,低头亲了过去,“我?有银子,拆完了再?建。”   闻姝真是对?他?没了奈何,几下功夫就被沈翊亲得气喘吁吁,任其?施为?……   这顿晚膳,迟了一个多时辰,闻姝都不好意思和月露对?视。   反观沈翊神清气爽,殷勤地给闻姝盛汤,“多喝点,你瞧嘴唇都干了。”   “……”闻姝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方才抱着她啃,嘴唇现在都火辣辣的。   沈翊好似没瞧见?闻姝的白眼,全程乐呵呵的给她夹菜盛汤,照顾的细致入微,就好像是一头又饿又累的牛终于吃到了嫩草,吃饱喝足,干活都有劲了。   闻姝瞧见?他?这副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哪回他?不是这样?,也不知道那事怎么?就这样?神奇,回回她累得够呛,他?倒是精神抖擞。   用过晚膳,天色不早了,闻姝抱怨道:“我?头发都湿着,今晚不用睡了。”   正说?着,月露拿来了干净的厚棉帕,要给闻姝绞干头发。   “我?来,”沈翊抢过月露手上的活,扶着闻姝的肩,低笑道:“我?来伺候王妃娘娘。”   见?闻姝没反对?,月露心领神会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闻姝的头发很长,快要遮住臀部了,女子头发不会轻易剪动,留着留着就这样?长了,晚上洗头不易弄干,闻姝一般晌午洗头,有太阳晒是最好了。   沈翊拿着帕子抽出一缕发丝,一点点擦净上头的水珠,边和闻姝说?话,“今日做了什么??”   闻姝手里摆弄着桃木梳,“姚姨娘病了,回了趟侯府。”   无需她说?得过多,沈翊便明白过来,“章氏对?她下手了?”   “嗯,寒食散,”闻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我?留了两个婆子在姚姨娘身边,应当能保住她。”   “你既然去了,章氏便不敢再?下手,她畏惧你。”章氏确实对?闻姝恨得牙痒痒,可畏惧闻姝也是事实,今时不同往日,闻姝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她欺负的庶女了。   闻姝想起破败荒芜的兰苑北苑,撇了撇嘴,“出了阁,我?当真是外人了,回侯府连落脚的地都没有。”   沈翊毫不留情地打击:“你从前也不是内人。”   闻姝在镜子里睇了沈翊一眼,“虽说?事实如此,你也太扎我?心了。”   “王府这个家还不够大吗?”沈翊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若是不满意,我?寻着机会叫人再?扩建。”   “别,”闻姝摆手,“就咱俩能住多大地方,别破费,我?本也没将侯府当成家,和你在一起,才是家。”   只是兰苑和北苑承载了她和四哥的十年,闻姝就是有些遗憾。   有了闻姝这句话,沈翊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他?低头捧着闻姝的下巴亲了又亲,“嗯,我?们在一起,就是家。”   闻姝再?多的遗憾都被他?亲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快帮我?弄头发,要睡觉了。”   “好。”沈翊又退回去,兢兢业业给她擦头发。   闻姝坐着无聊,又说?起了太后的寿宴,“我?挑选了一柄玉如意当作寿礼,你觉得行吗?”   “行,”沈翊无所?谓道:“我?们送什么?太后也不会喜欢,不出错就行。”   “也是,这次太后寿辰挪到了麟德殿,日日下雨,叫人烦躁,就是办寿宴也没什么?心情,我?现下确定?皇上是故意的。”闻姝打开妆奁盒子,拿出一支偏凤步摇晃了晃。   沈翊手下动作不急不缓,怕扯着闻姝的头发,回她:“我?猜皇上要在寿宴上做点什么?,或许和魏家有关,但皇上并未与我?通气。”   耗费这么?大的财力物?力去筹办一场无人欣喜的寿宴,顺安帝绝对?有别的目的,并且不是简单的目的。   闻姝抿了抿唇,思忖半晌,小声说?:“不会是要结果了太后吧?”   她说?着都觉得后背发凉,那可是六十大寿,顶顶喜庆的时候,要是太后真出了事,感觉顺安帝也不太好对?天下交代啊。   沈翊语气沉稳:“我?也不知,那日你别离开我?,倒时候就知道了。”   “好。”原本闻姝对?这场寿宴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可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忍不住胆寒,顺安帝这人深不可测,说?不定?真能弄出点大乱子。   这场雨断断续续一直下到太后千秋节那日的早上,闻姝入宫时,听见?有人说?天公作美,知道太后过寿,特意停了雨,方便众人入宫为?太后贺寿。   可她一抬头就瞧见?天边压着的乌云,有种喘不上来劲的胸闷之感,这场雨停了,却好似有一场更大的雨即将降临。 第081章 刺客   闻姝和沈翊入宫之后先?去了慈和宫拜见魏太后, 今日到底是太后的寿宴,虽说?魏家不如?当年,但想巴结太后的人还是不少, 还没进慈和宫呢, 就听见里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 缓缓进了殿内。   能一大早来太后宫里的女眷,大多都是家中支持瑞王, 想要讨个好,因此瞧见燕王燕王妃,众人的脸色顿时精彩了起来,下意识看向上首坐着的魏皇后和魏太后。   魏皇后原本面上就没什?么喜气, 母亲才被害死,父亲又中风在?榻,她笑得出来也?就见鬼了, 若不是因为太后千秋节, 她恐怕还在?床上躺着呢, 强撑着精神, 连妆容都格外?浓重, 就是想遮掩面上的憔悴。   因此一想到乔氏害死母亲,追根究底是因为燕王在?背后使?绊子, 非得逼着信国公主或是慧祥其中之一去和亲,就觉得是燕王间接地害死了母亲,魏皇后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闻姝和沈翊给太后和皇后行礼问安, 太后还没说?话, 魏皇后就急不可耐地讥讽:“燕王妃真是千金之躯,太后娘娘病了这些?日子, 也?不见你入宫侍疾。”   闻姝微愣了一下,宫里可没说?要侍疾,魏太后不是说?谁都不见吗?但她反应也?很快,情真意切道:“妾身听闻承恩公夫人噩耗,心里极为挂念太后娘娘,只?是妾身先?前回永平侯府探望病中的姚姨娘,被姚姨娘染了风寒,病了几日,生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因而不敢入宫拜见。”   魏皇后听到闻姝说?起承恩公夫人,语气更冷,“你病了?本宫怎么没听说?燕王府请了太医?别?是诓骗本宫与太后。”   闻姝余光扫过在?场诸位诰命夫人,启唇:“妾身万万不敢作伪,娘娘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永平侯夫人,姚姨娘病得太重,高热不退,极为凶险,王府有大夫,便没有劳烦太医。”   章氏怎么也?没想到闻姝又一次让她来作证,就像上次九月登高宴似的,偏偏章氏还不得不为闻姝作证,因为闻姝手里捏着她的把柄,一旦她不承认,扭头闻姝就能把姚姨娘被下了寒食散的事说?出来,章氏太了解闻姝了。   章氏忍辱负重,心里头一团火能给她烧死,面上却得和和气气地说?:“回皇后娘娘,燕王妃是被姚姨娘染了风寒。”   魏皇后睨了章氏一眼,不满她坏了自己的好事,章氏低着头,不敢说?话,她也?不满啊,却是无可奈何,若是叫闻姝曝出姚姨娘被人下了寒食散,即便不是她下的,也?能被闻姝栽在?她头上,章氏也?是没办法。   魏太后终于开了口,语气冷然道:“起来吧,左右哀家身边有瑞王妃照应着,缺不了区区一个庶女伺候。”   正要扶起闻姝的沈翊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别?说?闻姝和沈翊听见这话神色变了,就是周围或坐或站的夫人女眷也?都面面相觑,这还是头一次见太后这样下燕王妃的脸面。   魏皇后“噗嗤”一声笑了,用帕子掩着唇角嘲讽道:“是啊,一个庶女,给母后端茶递水都不配。”   就是闻姝才嫁给沈翊的时候,也?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太后这是看魏家遭逢大难,不管不顾就要冲着燕王府发难了,沈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闻姝顺着沈翊的搀扶起身,在?衣袖间捏了捏沈翊的手指,给了他一个安抚似的眼神,转头笑盈盈对着太后说?道:“太后娘娘不缺人伺候就好,妾身身份卑微,无福伺候娘娘,真是辛苦瑞王妃了,一面要忧心承恩公府的丧事,一面还要操持太后娘娘的寿宴,是妾身无用。”   若是才成亲的时候,太后这话极有可能令闻姝叫人非议,难以挤进定都名流望族贵妇圈子,可是如?今魏家已是秋后的蚂蚱,魏太后说?什?么都影响不了闻姝的地位,因而闻姝被魏太后这番羞辱,却没有丝毫的波动,反倒几句话呛得魏皇后笑不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魏皇后冷眼瞪了闻姝一眼。   承恩公府的丧事,在?今日绝对是禁忌,谁都不敢提,可闻姝这一来,已经提了又提,句句都往魏太后和魏皇后心口扎刀子。   魏太后尚在?病中,今日不过是强行撑着身子起来应付寿宴,气色本就不好,还被闻姝几句话刺得难受,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燕王妃嘴皮子倒利索,可身为皇家儿?媳,成亲这么久了,都没有为燕王开枝散叶,失责之罪,你可认?”   闻姝略皱了皱眉,看来今日魏太后是非得刁难她了,从前见魏太后,还能对他们维持着慈和的模样,今日好似没了顾忌一般。   既然魏太后想撕破脸,闻姝也?就没必要客气,她屈了屈膝道:“太后娘娘恕罪,这倒是妾身之责,妾身一定以瑞王妃为榜样,争取早日诞下燕王嫡出子嗣。”   “嗤,”柳贵妃忽然没忍住笑了一下,“瑞王妃与瑞王成亲有四五年了,还没个嫡出子嗣,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一定更加着急吧。”   瑞王妃都成亲这么多年,太后不问瑞王妃的罪,倒要来问闻姝这成亲不到一年的罪,着实说?不过去。   瑞王妃面上一会青一会白,主动请罪:“是妾身无能。”   瑞王妃一直没有生育是魏皇后心尖上的刺,本想羞辱闻姝一番,没把闻姝怎么样,倒是把自己气得够呛,魏皇后神色不善地瞪了柳贵妃一样。   魏太后额头青筋微跳,脑袋有些?发胀,气色更差了。   素襄正好带着宫婢端着煎好的药上来,“太后娘娘,该到喝药的时候了。”   宫婢跪在?地上,端着药碗,高举过头顶,等候魏太后接过药碗。   魏太后扫了一眼,没去接,而是说?:“有劳燕王妃来为哀家侍药吧。”   药都在?眼前了,还能怎么伺候,无非就是要闻姝来替换那个跪在?她跟前的宫婢罢了。   一而再?,再?而三,沈翊着实忍不了,他上前一步,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化不开的戾气,“既然太后需要人伺候,那就我?来,只?不过孙儿?也?是庶子,不知道配不配伺候太后娘娘。”   闻姝攥了攥手里的帕子,不想让沈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来伺候魏太后,拉住沈翊的胳膊,笑着说?:“知道王爷孝顺,也?别?和妾身抢啊,侍药还是妾身得心应手。”   沈翊看了闻姝一眼,反手握住她,不肯松手,脸色比天边的乌云还要黑,如?果?要他眼睁睁看着闻姝被羞辱,他还有什?么脸面说?护得住她。   就在?状况有些?胶着时,太监通秉:“太后娘娘,宁国长公主到了。”   宁国长公主是燕王妃的义母,向来护短,魏太后思忖片刻道:“请长公主进来,你们两个就别?杵在?这了,退下吧。”   说?完,魏太后自顾自端起药碗,再?没说?要闻姝伺候的话了。   闻姝和沈翊告退,在?门口和宁国长公主擦肩而过,闻姝向长公主行了礼,相视一笑,但都没说?话。   出了慈和宫,闻姝舒了口气,抱怨道:“今日太后这是吃爆竹了?往常不是一直装着对谁都很慈爱的样子吗?”   第?一次见太后,闻姝还真当太后和魏皇后不一样呢,看来也?不过是因为老姜更善于伪装罢了。   沈翊眉心还是蹙着的,他捏了捏闻姝的手,嗓音低沉:“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闻姝笑了笑,抬手舒展了他拧紧的眉,“这怎么能怪你,再?说?算什?么委屈,你没瞧见我?刺她们呢,我?看她们委屈也?不小。”   羞辱,那得是被羞辱的人觉得是羞辱才行,如?今闻姝早不觉得自己是“庶女”有什?么值得自卑的,她若不是庶女,还遇不到四哥呢。   “满天下谁不羡慕我?嫁给了你,”闻姝左右瞧着无人,快速踮起脚尖在?沈翊薄唇亲了下,“我?不在?意,没多大事。”   沈翊伸手搂着闻姝的后背拍了拍,安抚道:“你放心,我?会让她们付出代价。”   “魏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太后想必也?看出来了,承恩公府即将崩塌,所以她一改从前避世?的样子,怕是想撑起魏家的大梁。”   从前魏太后对谁都和蔼慈祥,像个万事不管,颐养天年的老妇人,但如?今魏家遭受大难,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魏家倒下去,她也?知道魏家是因为什?么才到今日,故而针对燕王府,羞辱闻姝,不过是想羞辱沈翊罢了。   “但已经晚了,”沈翊牵着闻姝的手往麟德殿去,“她不会如?愿。”   “有你在?,她当然不会如?愿,所以你别?放在?心上,被说?几句又少不了一块肉。”闻姝撒娇似的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满眼笑意地宽慰沈翊。   沈翊侧眸,伸手捋了下她鬓角的碎发,心情好转几分,“嗯,走吧,咱们去等好戏开场。”   魏太后活不了多久,沈翊本没想添把火,可今日当着他的面羞辱闻姝,既然魏家想作死,那就别?怪他下狠手,沈翊狭长的眼眸微眯,静静地望了一眼天边的乌云。   魏家新丧,原本承恩公府是不能入宫参加太后寿宴,可偏偏太后又出自魏家,因而皇上特意钦点,让承恩公世?子携世?子夫人入宫为太后贺寿,总不能叫太后过寿时连娘家人都没有,虽然太后已经把两个娘家人弄进宫里来了。   可即便来了又能怎么样,魏家人哪笑得出来,母亲死了,父亲中风,现在?满定都谁不把魏家当笑话说?,承恩公要是中风好不起来,魏家就是真要完了。   因为太后的缘故,魏家的席位靠前,可承恩公世?子魏涛和世?子夫人万氏却没有一点喜悦的感?觉,坐如?针毡,总觉得旁人一言一行都是在?对魏家指指点点。   从前魏家席位旁多的是人巴结,今日却如?秋风扫落叶,一个人都没有,虽说?有魏涛不如?承恩公资历的缘由在?,只?是这样难免叫人面上挂不住。   在?慈和宫,夫人女眷们捧着太后,看闻姝的笑话,可在?麟德殿,闻姝才进门,就涌上来一堆夫人向她问好,闻姝哪还有心思管方才的事,一一打了招呼,说?说?家常。   成亲这么久,闻姝俨然已经适应了燕王妃这个身份,也?对定都城里的权贵了如?指掌,这家新娶了儿?媳妇,那家添了个孙子,她都一一印在?脑海里,因而聊天时无论和谁,都能说?得上两句,不至于尴尬冷场。   闻姝所筹办的善兰堂先?是收留流民女眷,后又为女孩开设私塾,让普通女子也?能读书习字,还收容被休弃被和离无处可去的妇人,处处为女子着想,同为女子,她们都格外?欣赏闻姝,还为善兰堂捐助了不止一次善款。   直到开席前,闻姝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一直在?聊着,热闹得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的主场是闻姝。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沈翊才提醒了一句,众人意犹未尽,三三两两散去。   沈翊递了温热的茶水给闻姝,“喝水润润喉,说?了半天话。”   闻姝喝了两口茶才笑道:“听她们说?话挺有意思,能最快晓得定都发生的大小事,我?还打听到不少消息。”   “什?么消息?”沈翊侧耳靠近她。   闻姝悄声说?:“徐夫人想要徐大人续弦,娶她那个侄女,徐大人不肯。”   自从卫如?黛和离,闻姝就再?没打听过徐家的消息,乍一听旁人说?起,觉得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徐夫人本就不喜如?黛,既然和离了,让徐音尘续弦,再?正常不过。   徐、卫两家闹得这样难看,定都权贵耳目灵便,多多少少晓得卫如?黛和燕王妃是闺中密友,而燕王妃又深得燕王宠爱,难免会叫人觉得燕王妃吹枕头风,让燕王不再?重用徐音尘。   徐音尘如?今官位不高,又是续弦,在?卫家的例子在?前,卫大夫人早将徐夫人的为人宣扬的满定都都晓得,哪里还有高门望族敢在?这个时候和徐音尘结亲呢。   可徐夫人又盼着抱孙子,她那个侄女养在?府里这么久,深得徐夫人喜爱,多么合心意的人选,亲上加亲,可徐夫人再?满意,徐音尘不满意有什?么用,断然拒绝,甚至想将那侄女送走。   “徐夫人又被气病了,今日都没来。”闻姝没瞧见徐夫人,从前她和徐夫人还有些?来往,可自从如?黛和离,徐夫人也?知道自己不受闻姝待见,再?没往前凑。   沈翊丝毫不意外?,手上把玩着精致的茶盏,“正则这些?日子办差心不在?焉,被皇上训诫了多次。”   皇上倒不是因为和离之事针对徐音尘,而是徐音尘自从和离之后就不在?状态,差事没办好,自然会被训斥,可即便被训斥了,徐音尘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似这官当不当都不重要了。   正是因为这样,沈翊在?考虑是否还要继续用徐音尘,他这样的心态,很难放心将差事交给他。   “唉,何苦呢。”闻姝摇了摇头,“多美满的一段姻缘,真不知道徐夫人在?折腾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有些?人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得血肉模糊才能醒悟。”沈翊也?觉得有些?可惜,徐音尘为臣还是不错的,原本有大好的前程,自身的才干,加上卫家和他的提拔,将来封侯拜相未必不可,现下却成了镜花水月。   闻姝剥了颗桂圆吃,“只?希望徐夫人别?后悔就好。”   到底是别?人家事,再?加上如?黛已经自由,闻姝说?了会便没什?么兴趣,正好外?边传来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和往常一样,顺安帝和魏皇后一左一右扶着魏太后入殿,端得是一家子和睦慈爱。   众人跪地行礼,顺安帝今日心情不错,从语气里就听得出来,“免礼,今日乃太后千秋,普天同庆,众卿随意些?便好。”   “谢皇上!”闻姝和沈翊起身入了座,精神便紧绷起来,时刻悬着心,不知这场宴席上会发生什?么。   她往外?瞧了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天边的乌云好似往麟德殿飘了过来。   闻姝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上首坐着的魏太后看着瑞王妃说?道:“此次瑞王妃为哀家操持寿宴辛苦了,坐到哀家身边来。”   满殿的视线一会看向太后,一会看向瑞王妃,一会又看向闻姝。   如?今皇上三个皇子,只?有两个成了家,就只?有两位王妃,魏太后如?此偏爱瑞王妃,那燕王妃岂不就落了下乘?   难免有人想看闻姝的好戏,但闻姝面不改色,没什?么好戏给人看。   幸好不是叫她坐过去,要不然坐在?魏太后身边,谁还吃得下。   桌下沈翊悄悄地握住了闻姝的手,闻姝没回头看他,只?是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掌心,她当真不介意,经历了这么多,这点小事算什?么。   今日魏太后着实和往日不同,十分捧着魏家,抬举瑞王,让瑞王妃坐在?身边不算,还对瑞王和瑞王妃送的寿礼大加赞赏,要顺安帝赏赐二人。   顺安帝也?没违拗魏太后,笑着说?:“这两个孩子能讨母后欢心,是该赏,母后今日大喜,儿?臣自然得满足母后的心愿。”   顺安帝给魏太后面子,魏太后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哀家老了,能有什?么心愿,无非是盼着皇帝好,盼着大周好,皇帝年纪也?不小了,几个皇子都成家立业,也?该立储,江山后继有人,也?利于前朝稳固,边境战事胶着,若是立下储君,定能鼓舞边境将士。”   此话一出,惊得殿内突然静了下来,连歌舞的声音都停了,立储可是头等大事,魏太后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拿出来说??众人都以为自个听错了。   闻姝看了眼顺安帝,他面上的笑容逐渐消退,扫了一眼殿内诸人,却没说?话。   尚弘作为皇上第?一心腹,收到顺安帝的眼神示意,立马站了起来:“皇上,太后,恕臣斗胆,立储乃前朝之事,后宫不得干政。”   魏太后看着尚弘:“国事亦是家事,立储是天下大事,哀家身为太后,连过问都不行吗?”   尚弘跪了下去,不卑不亢道:“臣不敢,但臣以为,今日是太后千秋,谈及此事不妥,不如?改日再?议。”   “皇上,微臣以为,今日正是时候,太后千秋寿诞,普天同庆,若是能立下储君,喜上加喜,必能让大周江山更加稳固。”承恩公世?子起身说?道。   不少魏家派开口支持,好似背水一战,隐约有着“逼迫”顺安帝立储的意思。   闻姝都没想到魏家要闹这么一出,怪不得魏太后态度大变,这是打算明晃晃“逼宫”,要顺安帝立瑞王为储君吗?   “母后,立储事关重大,此事还需谨慎,改日朕与百官商议后再?论,”顺安帝不容拒绝地说?道:“继续宴饮,歌舞莫停。”   “皇帝……”魏太后转头去看顺安帝,还想再?说?点什?么。   “母后,儿?臣敬您。”顺安帝嘴角含笑,举着金盏酒杯,只?是眼里的漠然藏也?藏不住。   魏太后了解他,再?说?下去,顺安帝就要翻脸了,没奈何,魏太后只?能咽下喉咙里的话,喝了顺安帝敬的酒。   魏太后的酒杯一空,便有伺候的宫婢提着酒壶斟满。   经此一事,麟德殿内局势有些?微妙,闻姝和沈翊互看了一眼,不知要不要去给太后敬酒。   不等沈翊决定,瑞王倒是很上道,他今日得了魏太后再?三抬举,意气风发,举着酒杯去为太后贺寿,好话说?了一箩筐。   魏太后颇为给面子,饮尽杯中酒夸赞道:“瑞王才华出众,贤德为民,又有孝心,有你为皇帝排忧解难,哀家也?就放心了。”   这话就差说?——皇上应该立瑞王为储。   顺安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瑞王好似没瞧出来,欣喜道:“谢皇祖母谬赞,孙儿?愧不敢当。”   魏太后笑着点点头,“好孩子。”   既然瑞王上前敬了酒,闻姝和沈翊正要起身,却见魏太后身子蓦地抽搐了一下,金盏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叮铃当啷”滚下御阶,魏太后嘴角的笑意还没收拢,却突然口吐白沫,往后倒去。   站在?顺安帝身后的康德成见此大喊:“有刺客,护驾——” 第082章 刀刃   “噼啪——”一道银紫色的惊雷从天而降, 仿佛在麟德殿头顶炸开,酝酿了一整个?上午的瓢泼大雨骤然而落,雨滴打在屋檐上, 犹如噼里?啪啦的冰雹, 来得急促且骇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大雨一样,叫许多人无所适从, 纷纷站了起来,扬头往上首看, 殿内混乱难当,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太后娘娘危急,快传太医——”   有太监跌跌撞撞冲入大雨中,飞奔向太医院。   “有刺客, 快来人护驾……”康德成又喊道,同时将自己的身躯护在顺安帝身前,左右警惕, 仿佛看谁都像是刺客。   原本守在殿外的禁卫蜂拥而入, 从左右两侧包抄站到顺安帝身旁, 严阵以待, 同时控制全?场, 闪着?寒光的刀刃,使得在场诸位无人敢动弹。   承恩公?世子和夫人想上前, 却被禁卫盯着?,一颗心?高高的悬着?,太后可千万不能出事啊!现下太后是魏家最大的倚仗了。   沈翊握住闻姝的手, 将她护于自己怀中, 闻姝回眸看了他一眼,心?中安定?了不少, 即便有所准备,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简单直接。   抬头再看,原本气色就不算多好的魏太后,此刻面色发青,嘴角全?是白沫,神志不清,已然昏了过去。   “母后,母后!”魏皇后是最急的,吓得她什?么都顾不上,跪在魏太后跟前,“母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安帝凑了过来,急切道:“快将太后抬到后殿,太医呢?速传太医!”   宫婢嬷嬷连忙将太后抬进了后殿,太医院的几个?太医冒雨而来,浑身湿透,来不及整理仪容,连礼都没行呢,就被皇上派去后殿,“速速为太后诊治!”   太医院院使神色凝重?地?把了魏太后的脉搏,又迅速查验一番,脸色大骇,急忙出来跪地?回禀:“回皇上,太后娘娘这是中了钩吻之毒!”   “钩吻?怎么可能!”魏皇后眼前一黑,几乎要?站不稳,被身后的崔嬷嬷扶住。   “微臣不敢夸口,的确是钩吻,钩吻又称断肠草,常生于丛林密布的南边楚国之地?,大周难寻此物。”院使的头磕在地?上,说话的声音带着?颤,实在无法想象,太后好端端怎么会中钩吻。   众所周知?,钩吻乃有名的剧毒之物,食用微量便可要?人性命,太后这一遭,凶多吉少!   “还不快去为太后解毒,”顺安帝怒道,“此乃太后寿宴,怎会混入钩吻,康德成,速派人彻查!”   “是!”康德成带着?人去查。   殿外的大雨仍旧下个?没完,打着?伞也能淋成落汤鸡。   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皇上,定?是有人存心?想谋害母后,皇上一定?要?彻查到底。”魏皇后哭红了眼,无法接受这变故,钩吻之毒,怎么会出现在皇宫呢?   “将方才太后所食用之物通通交给太医查验,”顺安帝顿了顿,“不,太医将宴席上所有的饮食尽数查验。”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脸色都白了,捂着?嘴唇作呕状,生怕自己也不知?不觉中被下了毒,谁能想到在禁卫重?重?的皇宫里?,太后的千秋节寿宴上,居然会出现毒物!   突发祸事,太医院的太医悉数赶来,就连今日休沐的太医也匆匆入宫,开始一一查验宴席上的酒菜。   好半晌,太医回道:“皇上,太后娘娘的酒壶内壁被涂抹了钩吻,娘娘乃是饮用了酒水,才致中毒。”   “放肆!太后寿宴上的酒壶怎会被抹了毒物?”顺安帝龙颜大怒,声音震得满殿回响,众人忙作鹌鹑状低着?头。   柳贵妃小声说了句:“这次太后寿宴可是瑞王妃一力?筹办。”   “扑通——”瑞王妃腿软跪了下去,她早已吓得失魂落魄,膝行几步连连磕头,“父皇明?察,儿臣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瑞王也跟着?跪在瑞王妃身侧,“父皇,瑞王妃乃太后侄孙女,怎可能对太后下此毒手。”   方才还被魏太后捧着?的两人,此刻却陷入了谋害太后的嫌疑之中,哪还有半点得意之色。   魏皇后斩钉截铁道:“皇上,这事绝非瑞王妃所为,太后疼爱瑞王妃,兴许是被旁人嫉妒,加害太后,从而陷害瑞王妃。”   虽说魏皇后这个?“旁人”没有指名道姓,但能嫉妒瑞王妃的,除了燕王妃还有谁?毕竟旁人和瑞王妃可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不少人的视线若有似无地飘向了闻姝。   闻姝宛如没听见这话,眉眼半垂,面上只剩下忧心?,并无惊慌失措。   这一局,不是冲燕王府来的,而魏家,再没有颠倒黑白的能力。   这不,奉命调查的康德成匆匆赶回,身上的衣裳大半都湿了,面上也有雨珠,却顾不上擦拭,跪禀:“皇上,御膳房掌管酒水的太监投井而亡,奴婢从其身上发现了楚国死士的标记,太后娘娘中毒,定?是被楚国细作加害而成!”   “混账!宫里?怎么会混入楚国死士?禁卫统领何在?”顺安帝偏头看了一眼魏皇后,“御膳房乃属后宫,皇后执掌六宫事宜,怎会叫楚国死士混入其中?”   “微臣有罪,求皇上处置!”禁卫统领跪了下去,无法为自己辩解。   魏皇后倒是想辩解,可后宫又确实是自己管着?,只能又怨又恼跪地?请罪,“皇上息怒,臣妾近几日病着?,许是叫人钻了空子。”   楚国死士混迹在??.??御膳房,毒害了魏太后,魏皇后这个?中宫之主,失察之罪在所难免,但轻或是重?,无非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柳贵妃说道:“皇上,承恩公?夫人去世,皇后娘娘病着?,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可瑞王妃筹办寿宴,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实在令人难以心?安,若是今日这毒下在皇上酒壶中,损了龙体,万死难辞!”   原本顺安帝是想给柳贵妃协理六宫之权,可魏皇后却一力?把持着?,一点权力?也不肯放,让瑞王妃来筹办太后寿宴也是魏皇后向皇上举荐的,这下好了,寿宴上太后出事,无论是魏皇后和瑞王妃都难辞其咎。   “父皇恕罪,儿臣失察,但儿臣……”瑞王妃有苦难言,她也是第一次料理这样大的宫宴,哪里?有面面俱到的能力?,可她又不能把罪责推到魏皇后身上,因而连辩解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皇上,太后娘娘是臣妾的亲姑母,亦是瑞王妃的姑祖母,臣妾哪里?忍心?叫太后有损,求皇上明?鉴!”魏皇后这是想告诉顺安帝,太后出事,她们是最不愿意看见的。   的确,在场诸位都知?道魏太后和两人的关系,心?想她们还真是倒霉,一个?统领后宫,一个?筹办寿宴,太后出事,自然和她们脱不开干系,这真是一面忧心?太后,一面还要?承受皇上的怒火。   顺安帝坐了回去,头疼似的抚了抚额角,命令道:“康德成,查,将整个?皇宫掘地?三尺,也要?将细作悉数找出来。”   “禁卫统领协助康德成,即刻去办,若是查不出来,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宫里?出现楚国死士,那可是能威胁到天子性命的大事,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康德成和禁卫统领领命而去,整个?皇宫顿时陷入腥风血雨之中,但凡有点异常的宫婢和太监都被投入掖庭,一一审问,确保无虞才能放出来,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理念,鲜血染红了皇宫的地?砖,宫婢太监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折在掖庭。   “皇上,”尚弘站了出来,禀道:“臣以为,既然楚国死士能混入皇宫,想必定?都城已潜入不少楚国细作,不如将整个?定?都彻查一番,也好安定?民心?。”   尚弘这番话,百官面面相觑,一颗心?也悬了起来,家里?这样多的仆役,谁知?道有没有混入一两个?,万一有,那不是涉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立马有其他官员站出来反对,“微臣觉得这样大张旗鼓,反倒容易弄得人心?惶惶,不利于民心?稳定?。”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顺安帝一时没有决断。   这时,沈翊松开闻姝的手,上前说道:“父皇,如今边境战事胶着?,楚国死士混入定?都绝非好事,若是让他们如愿,只恐危及父皇龙体安康,儿臣主张彻查,清者自清,便从儿臣的燕王府开始清查。”   若是不查,这场戏又如何热闹得起来呢?   顺安帝和沈翊对视了一眼,随即说:“好,此次便由尚弘为首,御史台督察,彻查定?都,但不可过度扰民,不可私动重?刑,一切以定?都安定?,百姓安宁为重?!”   “谨遵皇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发了话,百官便无话可说。   “皇上,”太医院院使从后殿出来回禀:“太后中毒已深,微臣无能,求皇上降罪!”   钩吻之毒,但凡中了,便难有活命的可能。   “废物!”顺安帝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太后如何了?”   院使以头触地?,哆嗦着?说:“太后娘娘昏迷不醒,最多还能坚持三日。”   “立刻张贴求医皇榜,凡能解钩吻之毒者,朕赏黄金万两!”顺安帝大手一挥,“今日寿宴到此为止,都散了,将太后抬回慈和宫,朕亲自侍疾。”   顺安帝倒是没有处罚魏皇后和瑞王妃,心?焦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只当顺安帝一片孝心?,如今牵挂太后,无暇顾忌旁的。   宴席散了,众人慌忙离去,大雨未停,但也管不了许多,冒雨也得回家,赶在被朝廷彻查之前,查清楚府中的仆役是否有楚国细作,自己查出来上举兴许还能免责,若是被御史台查出来,那可就不好说了。   “黄金万两,皇上可真是大手笔。”上了回王府的马车,闻姝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沈翊握了握她的手,“怎么这样凉,吓到了?”   闻姝抿着?唇角点点头,“我着?实没有想到,皇上当真狠心?。”   虽然早知?道今日会发生点什?么,可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直白的毒杀。   可又不得不说,当众毒杀太后,然后栽到楚国头上,不仅不会叫人怀疑皇上,还会引起百姓对楚国的愤怒,团结一心?御敌,兴许能激励边境将士浴血奋战,真是一石二鸟。   但若是明?白此局的人,只会觉得皇上无情,毒杀一手扶持自己登上帝王的养母,真乃心?狠手辣。   沈翊把她的一双手揣在怀中揉搓,“帝王大多如此。”   “今日破绽百出,若是承恩公?在,恐怕没有这样顺利,皇上便是算准了承恩公?中风,魏涛不顶事,皇后更是废物。”   皇宫这样宫禁森严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混入楚国的死士,楚国的死士要?是当真这样厉害,那也应该毒杀顺安帝,毒太后一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婆子做什?么?   可皇帝说是楚国的死士,那就是楚国的死士。   “四哥,现在皇上能用这样的手段对付魏家,将来岂不是也能对付我们?”闻姝怕的是这个?,恐怕不仅仅是他们,就连那些察觉出端倪的官员也会觉得心?寒。   狡兔死,走狗烹。   当初要?是没有魏太后,就没有顺安帝,可顺安帝嫌魏太后碍眼,便设计毒杀了她,丝毫不手软。   沈翊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同一个?招式用两次就俗了,皇上之所以将此次栽给楚国,就是不想让天下百姓怀疑是他毒杀了太后,想保留一个?孝顺的贤名,所以才要?黄金万两求医,若是同样的事再上演一次,大家又不是傻子。”   “皇上若是想除去我们,也会有别的法子。”闻姝洁白的贝齿咬着?唇角,将唇瓣咬得泛白,“我们算不算在与虎谋皮?”   沈翊和顺安帝一起谋划推倒魏家,一旦魏家败落,顺安帝不需要?沈翊,觉得沈翊碍眼了,说不定?会用更加下作的法子加害他。   沈翊展臂搂住闻姝,低头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面颊,“姝儿,别为将来之事担忧,莫怕,无论发生何事,我定?护住你?。”   闻姝依偎进男人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四哥,我们都不能有事。”   看着?大周最有权势的太后在她眼前倒下,闻姝如何不怕,但怕也无用,四哥的仇要?报,从一开始,四哥就没得选,只能“与虎谋皮”。   沈翊亲了亲她的耳廓,“好,我们都好好的。”   “这场戏还没完,姝儿,魏家要?完了,母亲的仇,马上就要?报了。”沈翊闭了闭眼,这一刻,胸腔里?像是装满了水,沉甸甸的,他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   “四哥真厉害,你?做到了。”闻姝仰头看他,杏眸盈亮,是对他的钦佩。   不到一年?,在大周只手遮天的魏家,就被沈翊弄得支离破碎。   从前只觉魏家高楼耸立,复仇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如今高楼即将崩塌,十?一岁火海逃生的小小少年?,他做到了。   沈翊勾着?嘴角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低头在闻姝唇上落下一吻,“因为有你?在身边,我的福星。”   虽然想到顺安帝的手段,多少有点后怕,但能报仇雪恨,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值得欣喜的事。   回到王府,这场大雨恰好停了,两人不约而同决定?去祠堂,告诉母亲这一好消息。   太后被楚国死士毒害一事,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定?都,并且持续往外扩散,人人都唾骂楚国卑鄙无耻,听闻皇上万金求医,便又夸赞皇上仁善有孝。   当天下午,尚弘就带着?御史台的官员来了燕王府搜查,不过闻姝看着?像是走个?过场,并没有细查。   沈翊喝着?茶道:“这次皇上主要?查魏家和与魏家有牵连的。”   “皇上真是老谋深算。”闻姝感叹了句。   趁着?边境两国战事冲突,顺利解决了压在自己头顶的“孝道”,又因为事情发生在后宫,寿宴还是瑞王妃筹办的,打压了魏皇后和瑞王府的气焰,还能借着?搜查楚国细作一事,从魏家翻出点东西来。   闻姝想,就算魏家清清白白,只怕皇上也要?钉死魏家。   魏家这次,无力?回天了。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魏家的崩塌,并不是因为尚弘搜查到了什?么,而是被魏鹏锦检举了!   尚弘还没搜到承恩公?府,魏鹏锦就主动找到尚弘,检举魏家私通楚国皇室,将永平侯的动向告知?楚国,意图叛国!   此举一出,尚弘当即派人将魏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无论下人还是主子通通看管起来,等候顺安帝示下。   慈和宫内殿,在床上昏迷了一整日的魏太后总算是醒了,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魏皇后,也不是心?腹素襄,而是顺安帝。   “你?……”魏太后抬了抬手,嗓子沙哑,有些无力?,“水……”   “母后醒了,儿臣喂您。”顺安帝将魏太后扶起,从一旁的案几上用瓷匙喂给她。   魏太后喝了一口,舌尖微腥咸,不是茶水的味道,“这是什?么?”   “汤,”顺安帝又舀了一勺递到魏太后嘴边,“这是鹌鹑汤。”   魏太后哆嗦了下,撇开脸,“……哀家不吃。”   “母后身子虚弱,喝点汤对您好。”顺安帝温声细语,好似孝顺儿子劝和母亲。   “哀、哀家怎么了?”魏太后目光浑浊地?望着?顺安帝,喘息声特别急切,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   “咚——”瓷匙被顺安帝扔回碗里?,他垫了个?枕头在她脑后,才松手坐到床沿上,说:“母后酒壶中被楚国细作下了钩吻。”   不必解释太多,魏太后就明?白过来,她艰难地?抬起手,手指一直打颤,“是你?,是你?……”   在宫里?活了一辈子,哪里?有什?么楚国细作,魏太后眼角泛起了泪花,“皇帝,你?够狠。”   魏太后知?道顺安帝已经不满魏家,不满她,却没有想到顺安帝会这样直接的了结她,还栽给楚国,找不出他自身的一丝错处。   顺安帝把魏太后的手摁下,塞进了被子里?,“母后,朕是您带大的,做帝王就是要?无情,要?狠绝,不是您从前教朕的吗?”   顺安帝还是王爷时,那时的夺嫡亦是激烈万分?,要?是没有魏太后教他的这些,还真未必能活下来。   “哀家竟养出你?这么一个?白、白眼狼……”眼泪从魏太后的眼角流淌而下,没入发丝中,“哀家真后悔。”   “养?”顺安帝轻嗤一声,“母后真的把朕当儿子养吗?”   “不,您是在磨一把趁手的刀,您需要?朕越锋利越好,才能助您成为皇太后。”   魏太后哑着?嗓子质问,“要?是没有我,没有魏家,你?能做皇帝吗?”   顺安帝坦然承认:“对,若是没有您,没有魏家,朕坐不上这个?位置,可既然朕做了天子,就不能再做您手里?的刀,魏家的傀儡,这是帝王的威仪,不容许任何人冒犯,您也不行。”   “朕做了皇帝,给了您无上的荣耀,还准许魏家女做皇后,承恩公?府权柄滔天,却永不知?足,妄图干预立储,还想扶持瑞王做新的傀儡。”   顺安帝嘴角微勾,讥讽地?说:“母后,您知?道为什?么瑞王妃接连小产吗?”   “魏皇后生不出嫡子,瑞王妃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嫡子,皇室血脉,永远不会被魏家的血浸染。”   “你?、你?…”魏太后胸前剧烈地?起伏着?,眼珠子瞪着?顺安帝,“果真是天家无情,你?们打得一手好算盘!”   一面诚心?诚意的求娶,想借魏家的权力?,却一面防备着?魏家,不肯让魏家女诞育子嗣,帝王的冷血,在此刻演绎的淋漓尽致。   “魏家何尝不是在利用朕,利用瑞王?没有朕,魏家也享受不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顺安帝掖了掖魏太后的被角,不紧不慢地?说:“母后,方才尚弘来禀,魏鹏锦亲自检举承恩公?私通楚国皇室,意图叛国。”   “咳咳……”魏太后情绪激动,咳得面色涨红,“噗——”   一口血从喉头涌了出来,满嘴腥甜,眼泪和鲜血混杂在一块,魏太后伸手攥着?顺安帝的衣袖,急促喘息着?:“皇帝,留、留魏家一命,当咳咳……当是、哀家求你?。”   “当初母后教过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顺安帝语气平缓,好似眼前并非将自己养大的母亲。   “嗬……哀家错了,是哀家错了,竟引狼入室哈哈咳咳……”魏太后一边笑一边咳嗽,鲜血似泉水一般往外涌,很快就染红了被褥。   当初若不是她养大了顺安帝,在凶险的后宫中,顺安帝早就不知?死在谁的手上,魏太后没有儿子,便扶持顺安帝上位,如愿以偿成为了大周最尊贵的太后。   风光了一辈子,却死在了自己磨的刀下。   顺安帝抬手,合上了魏太后死死瞪着?的双眸,随后扫落了案几上放着?的那碗鹌鹑汤。   顺安二十?一年?暮春,太后崩,帝恸哭。 第083章 丧仪   “皇上, 母后她……”慈和宫外殿,魏皇后一直在等?着,听?见动静也?不敢进去, 看见顺安帝出来, 连忙上前询问。   顺安帝摇摇头,满面哀痛说道:“母后崩逝。”   “怎么会这样??”魏皇后浑身失力一般跌在地上, 与此同?时,整个慈和宫的宫婢太监都跪了下去, 断断续续地哭声从慈和宫蔓延至整座皇城。   太后崩逝,乃是国丧,从此刻开始,大周上下都要?收起?喜庆的物件, 更换素净的衣裳,三?月不得?婚嫁,不得?宴饮作乐, 连花坊戏楼之类的地方, 都得?关门闭户三?月。   “母后, 母后怎么就抛下我走了呢……”魏皇后跪坐在地上痛哭, 手上的帕子很快被眼泪打湿, 她幼时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与魏太后还是有几分情谊。   更重要?的是, 魏皇后一直都知道,自己和魏家最大的靠山是魏太后,如今魏太后没了, 她和魏家该怎么办呢?   即便魏皇后已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却深知自己在皇上心里的份量远远不足魏太后。   瑞王还没有被立为储君,魏太后走了, 母亲走了,父亲中风在榻,靠着她,当真?能?把瑞王扶上太子之位吗?   “皇后,你是中宫之主,太后的丧仪,还得?你操办,打起?精神来,朕先回泰平殿了。”顺安帝满身疲惫,语气落寞,弯腰拍了拍魏皇后的肩,转身离开了慈和宫。   魏皇后眼角还挂着泪,抬头望着顺安帝的背影,那道身影走到门口时,门外的光透进来,那一瞬间,顺安帝好似被光模糊了,魏皇后泪眼朦胧,不知哪吹进来一阵凉风,让她瑟缩了下。   顺安帝才下台阶,常和裕悄悄进了殿,在魏皇后身边跪了下来,“娘娘,出大事了!魏九公子告发魏家私通楚国皇室,意图叛国。”   “什么?你再说一遍?”魏皇后眼角的泪还没干,闻言瞪大了眼珠,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常和裕也?是一脸焦急:“娘娘,承恩公府被尚大人?带人?围得?水泄不通,娘娘快去向皇上求情罢!”   在太后被楚国细作毒杀的当下,承恩公府被人?告发和楚国私通,一个意图叛国的罪名盖下来,整个承恩公府都得?完蛋!   “不会的,不会的,……”魏皇后双手撑地,慌乱地爬了起?来,“本宫要?去找皇上。”   “皇上!皇上留步……”魏皇后被常和裕和崔嬷嬷扶着,疾步如飞,满头珠翠叮当,再无半点皇后的矜贵,赶到慈和宫门口,正好瞧见顺安帝上了御辇。   “皇上!”魏皇后“扑通”一声跪在顺安帝身前,挡住了御辇的去路,常和裕与崔嬷嬷在皇后身后跪下,预备抬轿撵的太监松开了手,低着头等?候吩咐。   顺安帝抬眸,眼底微凉,“皇后还有何事?”   魏皇后也?顾不得?在宫人?跟前出丑,只想着替魏家辩解,嗓音急切道:“皇上,臣妾听?闻有人?告发承恩公府私通楚国,这一定是被人?陷害,求皇上明鉴!”   顺安帝并?不诧异这个消息会传到宫里,显然也?做好了等?魏皇后来求情的准备,不紧不慢地说:“这个告发之人?不是外人?,而是承恩公府的九公子。”   言外之意,不是别人?陷害,是你们魏家自己人?检举,可信度足够。   魏皇后:“不,皇上,魏鹏锦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子,即便魏家真?的私通楚国,他从何知晓,定是联合外人?诬陷魏家。”   魏皇后只是想说魏鹏锦在魏家的地位不足以得?知这样?重要?的事,所以他说的话不可信,但“庶子”二字,刺痛了顺安帝隐秘的心思。   人?人?都瞧不起?庶出,觉得?庶子庶女卑贱,可是大家却忘了,大周的帝王,这个天下的主子,顺安帝也?是庶出,生?母还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婢。   “承恩公中风之前,已然重用魏鹏锦,魏家的下人?可以证明,魏鹏锦时常出入承恩公的书房。”顺安帝眼中凉薄,扫过魏皇后跪的地砖,下了几日雨,地砖透着湿意,弄脏了她华贵的衣袍。   魏皇后摇着头,眼眶通红,“不,皇上,魏家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求皇上勿要?相信旁人?。”   顺安帝靠在御辇上,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语气却带着些冷漠,“魏家的忠心,皇后应当比朕更加清楚。”   魏皇后愣了一下,看着顺安帝,有些不敢相信,“皇上,您这是何意?”   顺安帝:“皇后,不必与朕装糊涂,这些年,魏家所作所为,朕不是瞎子,到底是忠心于朕,还是忠心于权力,你比朕清楚。”   “魏家对皇上绝无二心!”魏皇后咬死了这句话,可实则她太明白皇上什么意思。   自古帝王都喜欢听话的臣子,而魏家,早已超出了一个臣子的本分,魏太后数次告诫魏家收敛一二,可是由奢入俭难,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何收敛得了呢?   “既然皇后如此笃定,那就等?朕彻查清楚,还魏家一个公道,”顺安帝将手搭在扶手,轻飘飘说了句:“起驾。”   “皇上不要?,”魏皇后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抓住顺安帝的衣袖,哭求道:“皇上,求您看在母后的份上,饶魏家一次吧,求您了!”   牵扯到了私通敌国,那就是诛九族的死罪,魏皇后再看顺安帝的态度,自然晓得?这件事八成是板上钉钉了,她要?是让顺安帝走了,那魏家就完了。   魏皇后拦着,抬御辇的太监只能?再一次停下手,顺安帝望着抓皱了自己袖口,跪在跟前苦苦哀求的魏皇后,从未觉得?如此痛快过。   他自登基已来,就处处受魏家掣肘,宫里有太后,皇后,朝堂里有承恩公,再到瑞王,他无一顺心,但凡做点什么,总要?看魏家的脸色,看着魏家贪污纳贿,与国库抢银子,赚得?盆满钵满,却什么都说不了。   眼看着魏家要?扶持起?瑞王,将他一脚踢开,而他却不甘愿做一辈子的傀儡皇帝。   “太后死于楚国细作之手,魏家若是与楚国有勾连,即便为了太后,朕也?不能?宽恕。”顺安帝的无情在此刻显露得?淋漓尽致。   魏皇后愕然地望着这个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男人?,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从来没有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就好像从未看清顺安帝的真?面目。   也?是在这一刻,魏皇后突然反应过来,魏太后的死,魏家的叛国,当真?都是巧合吗?   越是看着顺安帝,魏皇后的心就越凉,不敢相信从前的恩爱都是虚假的。   “皇上,”魏皇后忽然跪直了身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顺安帝,“当初若是没有魏家,皇上何来今日?皇上如今权柄在握,却不顾魏家死活,就不怕被天下人?说过河拆桥吗?”   这话一出,身后跪着的崔嬷嬷吓得?脸色都白了,这可是顺安帝啊,大周的主子,皇后怎么能?这样?和帝王说话呢?   “皇后失态了。”顺安帝甩开魏皇后的手,面上是无需遮掩的厌恶。   魏皇后跌坐在地上,怒极反笑,状似疯癫地指着顺安帝,“我就知道,帝王无情,这么多年的恩爱信重都是假的,皇上,您当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戏子!”   二十年前,不,或许在更早之前,在顺安帝突然遇到魏太后的那一日起?,他就开始了这场绝佳的把戏,把魏家哄得?团团转。   “娘娘!”崔嬷嬷爬行几步上前,想捂魏皇后的嘴,无奈对着顺安帝连连磕头,“皇上恕罪,皇后娘娘得?知太后崩逝,急糊涂了乱说话,皇上息怒。”   魏皇后那句话,足够定她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帝王再无情,也?不是她们能?指责的,更何况普天之下,哪里有人?敢骂帝王是戏子呢?   如今魏太后已去,魏家眼见着也?要?崩塌,魏皇后再这样?口不择言,等?待她的下场只怕要?比魏太后惨烈百倍。   顺安帝眼神冰凉,但好在并?没有处置魏皇后,只是说:“皇后病了,来人?,将皇后送回坤宁宫。”   说完不等?魏皇后再开口,顺安帝吩咐起?驾,这一次,魏皇后没再拦着,顺安帝的御辇顺利离去。   *   燕王府,得?知太后崩逝,罗管家正在吩咐仆役把府外挂着的红灯笼收起?来,换成白色的灯笼,连门前的石狮子上都要?挂上白花。   闻姝换了一身霜色的衣裳从内室出来,坐在妆奁前,把手腕上的玉镯褪下,这个镯子自从沈翊送给她,她一直贴身戴着。   沈翊从身后靠近,“一个玉镯戴着也?无碍。”   “这是母亲的遗物,咱们要?去给魏太后守灵,别脏了这镯子。”闻姝和沈翊碍于礼数不得?不去跪魏太后,闻姝却不想叫母亲也?受委屈。   “你几时晓得?了?”沈翊接过这个镯子,或许是因为常年戴着,玉养人?,人?养玉,这个镯子又恢复了莹润透亮的光泽,先前被收在盒中时,就没有这样?通透。   闻姝回头看他,“成亲后不久,周夫人?来府上拜访,她和我说的。”   沈翊想了想,那得?是去年七月的事,他笑了笑,“怎么也?没和我说。”   “你给我的时候也?没和我说啊,这样?贵重的镯子,你也?不怕我不小?心摔了。”闻姝小?心翼翼从沈翊手中拿回玉镯,用干净的帕子包着,放进了一个锦盒中,再放到妆奁最底层。   存放镯子时,闻姝没有说话,一颗心都牵系在这上头,生?怕磕着碰着,足见爱重。   沈翊眼底漫上喜意,略弯了腰,伸手从后背搂着她,“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哪样?不爱惜,怎么会摔了。”   “万一呢?这是母亲留下唯一的遗物,与别的东西都不一样?。”沈翊送她的东西太多,数也?数不过来,可这枚镯子相当于曲家的传家宝。   沈翊双手一使劲,把她抱了起?来,自己坐在圆凳上,让闻姝坐在他腿上,“母亲若是知道你这样?爱惜她的东西,一定高兴。”   闻姝拍了拍他的手腕,“别抱了,该入宫了。”   “急什么,不差这点时辰。”沈翊亲昵地将下巴倚在闻姝肩窝,微微偏头,就能?亲到她柔软的耳垂。   闻姝抬头看了眼,见丫鬟们都在外边,才说:“如今国丧期间,在外边可不能?这样?亲近,魏家倒了,你我都知道,皇上恐怕等?着拿咱们的错处。”   “放心,皇上就算真?想对咱们下手,也?没这么快,边境狼烟四起?,皇上还需要?永平侯来定国安邦。”永平侯与沈翊交好顺安帝不会不知道,还有北兴王府,虽说没有表明其立场,但过去一年北兴王府和燕王走得?近是事实。   沈翊玩笑着说:“再则,皇上也?不一定会对我们下手,他可是亲口答应了会立我为储。”   闻姝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狐疑道:“也?没病啊,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他说的话能?信吗?”   沈翊忍俊不禁,亲了亲闻姝的唇瓣,“说着玩的。”   “别担心,魏家一倒,现在朝堂上大半都是我的人?,皇上想动我,也?得?掂量一二。”沈翊也?不傻,顺安帝的承诺不算数,只有自己经营出来的根基才算。   “行,别磨蹭了,太迟也?不好。”闻姝用手肘推了推他。   沈翊松开手,“走吧。”   闻姝站了起?来,又在铜镜前照了照,发髻上的饰品都被取下,只戴了一朵白色的通草花,妆容也?清淡,没什么可挑剔的。   两?人?一同?出了院子,这回没牵手,一前一后走着,王府里的仆役都在腰间系了白色的孝布,从太后中毒起?,她就吩咐了管家把王府内的喜庆物件收起?,这两?日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太后中毒,即便真?的有人?能?解钩吻之毒,只怕皇上也?不会让太后存活,国丧是早已注定的。   出了王府,上马车前闻姝回头看了眼,燕王府的大门也?布置好了,她放心上了马车。   沈翊正要?上去,罗管家小?跑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   “发生?何事了?”闻姝看着耽搁了的沈翊。   沈翊在她身侧坐下,“宫里传出消息,魏皇后病了,此次太后的丧仪由柳贵妃操办,叫我们无需去坤宁宫请安,直接前往慈和宫。”   “病了?真?病还是假病?”闻姝只觉得?她病的太是时候了,“皇上果真?是故意的,太后的寿宴跳过柳贵妃叫瑞王妃操持,如今丧仪却叫柳贵妃操办,太后乃一国之母,柳贵妃是妃妾,她来操办,于理不合。”   一个妃嫔来主持太后的丧仪,只叫人?觉得?皇上对太后不重视。   沈翊道:“八成是魏皇后为魏家求情触怒了皇上,不管真?病假病,魏太后去了,她这个皇后也?做不久。”   魏皇后是倚仗魏太后和魏家才成为皇后,魏太后和魏家都没了,这个皇后也?就是个空壳子。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魏家?”闻姝得?知是魏鹏锦告发的,只觉得?魏鹏锦真?是下得?一局好棋,恐怕中风的承恩公要?被魏鹏锦给气死。   沈翊摇头,“暂时只叫人?看管起?来,还无定论,皇上想必要?等?太后的头七过后再来处置,免得?叫天下人?说皇上无情。”   谁都晓得?魏家是魏太后的娘家,前脚魏太后去世,后脚就处置魏家,很难不让人?议论,如今两?国交战,局势本就不稳,顺安帝自然要?保全自己的名声,从而稳定民心。   若不是为了名声,魏太后早就死了。   帝王就是这样?,做了恶事,却不能?叫天下百姓知道,还得?做出一副伪善的模样?来诓骗外界。   哪有帝王不注重自己的名声呢,即便那是假的。   太后崩逝,五品以上官员及其诰命夫人?都需入宫吊唁,但大多是敬香之后便离宫,但宗室皇亲却得?替太后守灵,轮流跪在慈和宫里哭灵。   闻姝哭不出来,死在她眼前的是魏家人?,想到四哥手腕上被火烧焦的疤痕,她甚至想笑,笑老天有眼,四哥的血海深仇终于报了。   可哭不出来也?得?哭啊,幸好她入宫之前在帕子上抹了点辣椒水,一擦眼角,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才不至于叫人?怀疑。   男女是在不同?的灵棚哭灵,也?不知沈翊是怎么哭出来的。   因为魏家牵扯进了通敌叛国的嫌疑中,满府的人?都被圈禁,自然入不了宫,而魏皇后又“因病”没来,除了瑞王妃和魏太后有亲,其余人?都是碍着规矩,哪有什么伤心,可却哭得?有模有样?,有个郡王妃因为哭得?太过伤心,晕厥过去,叫宫婢抬下去喊太医了,闻姝倒真?是佩服。   哭也?就罢了,没人?盯着能?偷懒一二,可是一直跪着,不能?起?身,真?把闻姝跪得?膝盖酸痛,她只能?借口出恭略微松泛。   在恭房揉着自己发红的膝盖时,闻姝真?后悔没穿护膝,到底是没参加过丧仪,心想着明日定要?装备齐全再入宫。   却没想到用晚膳时,一个宫婢悄悄地递了一个荷包给她。   哪怕是国丧期间宫里的膳食仍旧精致,全是素菜还叫厨子做得?花样?百出,闻姝又哭又跪一个下午,又累又饿,哪怕膳食有些凉了,她也?吃得?津津有味。   快吃完了,有个宫婢端了一碗银耳羹来,从托盘下递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小?声说:“王妃,是燕王叫奴婢给您的。”   闻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实在不认识,但还是第一时间收下了荷包藏在袖中,点了点头,“有劳。”   宫婢离去,闻姝左右看了看,瞧见大家都在用膳,她才如常喝了半碗银耳羹,溜达去了恭房,解开荷包一看,居然是一对护膝。   闻姝莞尔,立马穿戴上护膝,一会又得?继续跪着了。   有了护膝的加持,闻姝轻松多了,一直跪到深夜,才有太监来提醒众人?散去,轮换旁人?来守灵,但明日一早还得?来,闻姝想想就头疼,哭灵得?持续三?日,这才第一日,后面头七二七等?,还有不少哭跪的时候。   魏太后一死,本就空虚的国库,这下要?入不敷出了。   满宫,乃至整个定都全是哭声,在寂静的地方格外瘆得?慌,魏皇后坐在上首宝座上发呆,听?着不知从哪传来的哭声,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则她哭了两?日,已经哭不动了,双眼红肿,无法见人?。   她不仅仅在哭魏太后,也?在哭魏家,哭自己。   满以为魏家荣华到顶,是大周第一权臣,可再繁华,也?抵不住皇上一句话。   君臣君臣,到了如今,她才晓得?是天堑。   “吱呀——”紧闭的殿门被推开,半下午的光线透了进来,刺目的光亮使得?魏皇后闭了闭眼,说道:“出去!”   她谁也?不想见,哪怕是心腹崔嬷嬷。   但来的却不是崔嬷嬷。   门被关上,屋内重新?陷入昏暗,来人?说:“母后,您得?保重身子。”   魏皇后抬眸,“你怎么来了?”   瑞王上前,给魏皇后行礼,“听?闻母后病了,儿臣忧心,昨日就想来了,但一直在慈和宫为太后守灵,故而来迟,母后恕罪。”   现在的魏皇后哪里还有什么罪可降,她终于提起?点力气,问:“魏家如何了?皇上是怎么处置魏家的?”   瑞王:“父皇只是叫人?将承恩公府圈禁起?来,并?未处置。”   “呵……”魏皇后冷笑一声,“不过是顾忌着太后才去,等?太后头七一过,魏家就完了,全完了,都完了……”   她彻底醒悟过来,顺安帝早就看不惯魏家,给魏家扣上“私通外敌”的罪名,就是没打算给魏家留一条活路。   “母后,您不能?放弃啊!”瑞王慌忙上前,跪在魏皇后身前,“您若是放弃了,魏家就真?的没救。”   “可本宫还能?怎么办?”泪水从眼角滑落,魏皇后摇着头,“没办法了,皇上下定决心,本宫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父皇还没有处置魏家,那就还有转机,母后,您得?振作起?来,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中宫之主。”瑞王激励着魏皇后,他也?知道魏家即将崩塌,可他不甘心,魏家倒了,他就注定也?会被皇上厌弃,再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分明他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哈哈哈,什么母仪天下,什么中宫之主,都是假的,都是皇上用来骗魏家的,”魏皇后气急败坏地扫落了桌上摆着的点心和茶盏,“本宫被关在坤宁宫,只剩下等?死了。”   魏家一倒,等?待她的,不是白绫一条就是鸩酒一杯,魏皇后已经窥见自己的结局。   她在宫里斗了一辈子,多少人?死在她的手里,她也?要?死在顺安帝的手中了。   “不,母后,我们还有机会,”瑞王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魏皇后的胳膊,另一只手抬起?在自个脖颈间轻轻地一划,语气阴沉地说:“既然死局已定,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084章 变故   “嘶……”闻姝倒吸了口凉气, 在沈翊怀中的腿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弄疼了?”沈翊剑眉微蹙,手上?松了力。   “不?是,”闻姝摇摇头, “有些冷。”   “忍着, 膝盖都?跪成什么样?了,”沈翊再度捏着手上?用帕子包裹住的冰块, 轻轻地放在闻姝红肿的膝盖上?冰敷,“我叫人往护膝里多加些棉花, 跪完明日就成了。”   “我也?没?想到这样?麻烦。”跪了两日,闻姝双膝微微红肿,走路都?泛着疼。   从前吃的苦是不?少,可也?没?跪过这样?久, 她自成亲后,也?算得上?是“娇生惯养”,便也?娇气起来, 戴着护膝还将膝盖跪肿了。   “你不?疼吗?”沈翊和她一样?跪, 怎么他看?起来好似没?一点事。   沈翊手上?动?作不?轻不?重, 将冰凉的帕子贴在她红肿的地方, 头也?没?抬地说:“我自幼习武, 跪几日算什么,你肌肤细嫩, 我皮糙肉厚。”   闻姝弯了弯唇,“也?不?糙呀,我瞧着她们也?不?好受, 国丧期间, 都?是没?办法的事,将来魏皇后……不?会还要咱们去?跪吧?”   “不?会, ”沈翊肯定道?:“她不?会以皇后之礼下葬。”   太后是没?法子,毕竟是养了顺安帝一场,“孝”字当头,但顺安帝对魏皇后却没?有顾忌,若是让魏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岂不?是要和顺安帝合葬,顺安帝决计不?肯。   “那就好,我可不?想跪她。”闻姝撇了撇嘴,实则太后也?不?想跪,但规矩在这,不?跪不?行。   “委屈你了。”自从沈翊瞧见闻姝腿上?的伤,他的眉宇就没?松开?过,总说护着她,可总叫她受伤。   闻姝抬手用指腹摩挲了下他的眉眼,“这又怪不?得你,别担心啦,大?夫不?也?说了,过几日就能好,明日我多偷懒几回。”   沈翊敷完左膝敷右膝,“明日跪不?下去?就装病,便能去?歇会。”   闻姝忽然笑了,“我可算明白昨日祥郡王妃为何哭的那样?伤心,当场昏过去?,原来这样?能偷懒。”   “他们在宗室里多年,代代相传的规矩,比我们更清楚些。”沈翊回归皇室不?到两年,不?晓得这些门道?也?正常。   “下次我就晓得了。”闻姝抿着唇角,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沈翊正好抬起头来换一条帕子,瞅见她的神?色勾了下唇角,“偷笑什么呢?像是偷了油的老鼠。”   “你才是老鼠,”闻姝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下,小声说,“我刚才想,希望下次是跪皇上?。”   “胆子够肥啊,这话都?敢说了。”沈翊挑了挑眉梢,这可是咒顺安帝驾崩,被人听见能直接下大?狱的。   闻姝鼓了鼓雪腮,有恃无恐:“还不?都?是你养肥的,我以前胆子可小了。”   “我也?希望。”沈翊再度低头,给她敷起膝。   什么大?逆不?道?,什么忤逆犯上?,于他们来说都?不?重要,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就像是从前的魏家与?顺安帝。   顺安帝这辈子都?活在利用与?被利用中。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挺悲哀的。   起码,他身边还有闻姝,沈翊嘴角上?扬,眼底透着愉悦。   “你笑什么?”闻姝低头凑过去?看?他。   沈翊抚平嘴角,“我没?笑。”   “我都?看?见了,你撒谎。”闻姝扁着嘴角。   沈翊:“笑你笨,能把膝盖跪成这样?,不?知道?偷懒。”   闻姝:“……”   “我偷了,这不?是人太多,我不?好意思。”闻姝第一次参加国丧,到底是有些拘谨,不?如那些老油条会伪装。   “放心,魏家倒了,没?有人眼瞎会挑你的错处。”沈翊又更换了一条帕子。   闻姝点头:“这倒是,大?家对我越发客气了。”   魏家倒了,就代表着瑞王无缘储君之位,燕王显然炙手可热起来,自然要趁机巴结。   沈翊:“所以该偷懒就偷。”   “知道?了。”闻姝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一抹水光。   “困了就躺下睡觉。”沈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闻姝能躺在枕头上?。   闻姝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成了一缕一缕的,“别敷了,睡吧,不?疼了。”   “再敷一会,你先睡。”沈翊低着头,一面敷一面用干净的帕子把她膝盖上?融化的冰水擦去?。   闻姝垂眸望着他的动?作,膝盖上?冰凉凉的,心里头却暖融融的,情不?自禁地说:“四哥,你真?好。”   沈翊抬眸,对上?她的笑眼,再度低头,状似随意道:“知道就好。”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闻姝后仰,躺在枕头上?,却没?睡,坚持和沈翊聊天,说说话。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东边搭西边,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沈翊就知道?她是真?的困了,便收起了冰块,擦干净膝上水渍,拉下裤腿,给她塞进?被子里,“睡吧。”   闻姝腿上?凉,下意识蜷缩起来,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察觉到了暖意,她便往沈翊那边滚,忽然碰到一处冰凉的地方,冻得闻姝一个激灵,把瞌睡吓跑了。   “什么东西?”闻姝睁开?眼,还以为有冰块在床上?。   沈翊抬起手,“你碰到我的手了。”   他的手捂了一晚上?的冰块,现下和冰块差不?多冷。   闻姝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双手捂住他的手,吹着热气,“怎么也?不?晓得用热水泡会。”   “夜深了,懒得喊热水,没?事,睡吧,一会就好。”沈翊不?在意地躺下,注意着闻姝的膝盖,没?叫碰着。   “别生病了,放到被窝里捂一会。”闻姝拉着他的双手揣到她怀里,用体温暖他。   柔软的触感贴在沈翊手背,他的手还是冷的,眼底却热了。   沈翊深吸了口气,“别捂了。”   “别动?,捂一会。”闻姝强势地攥着他的手,往自己怀里贴得更紧。   古话说“姑娘家是水做的”,沈翊从前不?觉得,此刻却深有其感,分明还隔着一层里衣,一层心衣,可他就好似能感受到水波似的流淌,柔软且细腻,胜过这世?上?最软的绸缎。   沈翊的心火被点燃,他忽然收紧胳膊,把闻姝圈在怀里,低下头去?亲吻她修长的脖颈,一下又一下,像是解馋又像是不?知足。   “别……”闻姝的嗓音微颤,“国丧期间,不?能有孕。”   国丧期间,民间有三?月不?得婚嫁一说,而皇亲国戚,尤其是有爵之家,一年不?得同房作乐,哪怕是正经夫妻,但夫妻两口子的事,私底下谁能晓得,因而这条规矩就变成了一年内不?得怀孕,只要不?闹出孩子的事,旁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乖,不?做什么,明日还得入宫,就亲会。”沈翊哪舍得折腾她,亲了几下,便强忍住了欲望,略微撒开?了手。   闻姝被他弄得都?不?困了,眼眸水雾雾地看?着他,“你总不?能忍一年,还是得叫大?夫备下避子汤,保险一些。”   魏太后是沈翊名义上?的皇祖母,又是国丧,闻姝要是有孕,那就太不?合规矩了,瑞王一党定会抓住此事不?放,攻讦沈翊失德。   况且她又不?是妾室,有孕躲着不?见人就成,真?怀上?了,总不?能小产吧,闻姝可舍不?得。   沈翊仍旧说:“不?用。”   闻姝:“怎么就不?用了?你之前受伤一个多月都?忍不?住。”   沈翊被她这话逼得没?办法,只能说:“我会喝。”   “啊?”闻姝连忙扭过身子,和他面对面,“男子也?可以喝避子汤吗?”   闻姝从未听说过,一直以来,喝避子汤的都?是女子。   沈翊受不?住被她这双杏眸这般盯着,倾身亲了亲她的眉心,“千留醉给的方子,男子的避子汤,我喝了,你就不?必再喝。”   “他不?是早就离京了吗?”闻姝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意味,往后退了退,依旧盯着沈翊深邃的眼眸,“你是不?是早就在喝了?”   沈翊喉结微微滚动?,面对了闻姝锐利的视线,他没?办法撒谎,“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闻姝咬着唇角,“怪不?得我们同房这么久,我一直没?有动?静。”   “你别多想,不?是不?想让你怀孕,是觉得现在时机不?恰当。”沈翊低着头,与?她额头相抵,抽出手抱住了她。   温热的呼吸交换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热腾了起来,闻姝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若是换了旁人,她定会觉得是不?想让她怀孕,不?想让她生下嫡出子嗣,可这是四哥,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四哥是为了她好。   闻姝一直不?说话,沈翊便有些慌了,语气变得急切:“局势不?稳,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不?想让你涉险,怕你成为第二?个瑞王妃,她还算是命大?,宫里头,多是一尸两命,我想等能护你周全时再迎接我们的孩子,绝不?是不?想与?你有孩子,你别生气。”   沈翊知道?,他悄悄做这件事,太容易被误会了。   可让沈翊没?有想到的是,闻姝最关心的却是:“这药对你的身体有害吗?”   女子的避子药流传千年,仍旧会有些损伤,像花坊柳巷的姑娘喝多了,有可能终生不?孕,而男子的避子药,闻姝听都?没?听过,沈翊喝了这么久,她难免忧虑。   沈翊听见这句话悬着的心搁下一半,“千留醉说不?碍事。”   “当真??”闻姝只恨千留醉已经离京,要不?然她得亲自去?问问,四哥的话有时候可信,有时候不?可信。   沈翊:“真?的,千留醉的医术你还不?放心,你别误会便好。”   闻姝有些沮丧,“怪我不?够关心你,你喝了这么久,我竟然不?晓得,是不?是凌盛帮着你瞒我?”   “咳咳……”沈翊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不?早了,快睡吧,明日一早还得入宫。”   “哼,你们主仆两个就背着我做坏事吧,”闻姝的小嘴都?要噘到天上?去?了,“明日我定要罚凌盛。”   上?回沈翊背着她偷偷在书房喝药的事她没?计较,这回还敢诓骗她。   “罚我,罚凌盛做什么,你想怎么罚都?行,罚我跪搓衣板。”闻姝罚上?几次,凌盛就得“叛变”了,往后背着闻姝做点什么就更难了。   “你要罚,凌盛也?要罚,都?不?听话。”闻姝嘟囔着。   沈翊哄了又哄,闻姝的困意再度席卷,睡前还念着要怎样?罚两人。   结果次日醒来,闻姝一直没?瞧见凌盛的影子,问沈翊,他便装傻,“我不?知道?,兴许有事去?忙了。”   闻姝睨了他一眼,“你最好让凌盛一直躲着我。”   沈翊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用过早膳入宫,两人分别去?了不?同的灵棚跪着,消失了一个早晨的凌盛才再度出现,还真?有事禀告,悄声在沈翊身侧耳语了几句。   沈翊颔首,“成太医今日休沐吗?”   凌盛回:“对,可需要属下提前将成太医带入宫中?”   “不?必,你盯着那个老太监,一旦事发,别让他跑了,”沈翊顿了顿,又说:“待会请长公主入宫坐镇。”   宁国长公主是先帝嫡出公主,魏太后虽是太后,成为太后前却并非皇后,因而宁国长公主无需为太后守灵,只在头一日入宫吊唁上?了香便没?来过。   “是。”凌盛领命离去?。   闻姝今日穿戴了加厚的护膝,柔软的棉花护着膝盖,外加昨晚沈翊用冰块给她敷了许久,减轻了不?少痛苦,因此今日也?不?是不?能忍受。   但没?跪多久,宁国长公主忽然到了,派了嬷嬷来喊她,闻姝顺理成章起身偷懒。   灵棚外,闻姝扶着长公主的胳膊,“义母,您怎么来了?”   不?知是不?是多了闻姝这个义女的陪伴,宁国长公主瞧着倒是比去?岁精神?了不?少,她拍了拍闻姝的手,“燕王说你膝盖跪得都?肿了,让我来救救你。”   闻姝哭笑不?得,“没?有他说的这样?严重。”   “你这孩子也?是,这么老实做什么?应付应付也?就罢了。”也?就只有宁国长公主能在魏太后的灵堂外说这样?的话了。   闻姝靠近了长公主几分,“没?有,已经在学着偷懒了,跪完今日就好了。”   “一日跪下来,也?不?是好受的,”长公主仰头看?了看?天,这两日虽然没?有下雨,但一直阴沉着,倒也?舒适,“我去?给皇上?请安,你随我一道?去?。”   长公主当真?是来救闻姝的,跟着去?,闻姝就不?用跪了,闻姝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长公主在宫里仍旧可以乘坐轿撵,足见她的地位。   闻姝倚在长公主身侧,“义母,春日花粉颇多,您的旧疾如何了?”   “不?碍事,有你给我做的香囊贴身带着,已经许久没?有复发,这几日下了雨,花粉少点,平常也?不?大?出门。”长公主牵着闻姝的手,两人在一块久了,还真?有了点母女的样?子,彼此依偎。   闻姝:“那就好,近来事多,改明我抱着踏雪去?府上?给您做点心。”   “好啊,有些日子不?见踏雪了。”长公主笑着。   闻姝也?笑:“开?了春,湖面的冰块化了,踏雪又常常去?湖里抓鱼,湖里的鱼都?换了几轮。”   长公主:“吃了这么多,踏雪不?得胖得圆滚滚。”   闻姝:“是胖了不?少,要抱不?动?了。”   两人聊着踏雪,一路上?很快就过去?,到了泰平殿,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收敛了笑意,到底是国丧期间,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宁国长公主入宫求见,顺安帝每次都?见,他格外看?重这个嫡姐,从不?扫她的面子。   闻姝跟在长公主身侧行了礼,顺安帝赐座,两人便坐了下来。   长公主道?:“皇上?憔悴了不?少,太后崩逝,皇上?也?应注意自己的身子,你是大?周的天,可不?能倒了。”   顺安帝微微叹气,“劳皇姐记挂,朕无事,皇姐春夏甚少出门走动?,今日怎么又入宫了?”   “给太后上?了香,便想来给皇上?请安,顺便问问魏家的事,我听说魏家私通楚国,确有其事吗?”长公主略顿了下,继续说:“这本是朝政,若是不?方便说,那也?就罢了。”   顺安帝倒没?顾忌,“皇姐严重了,你与?朕之间没?有这样?生份的话,魏家这事,朕暂时没?有处置,到底是太后的娘家,朕也?不?忍心。”   宁国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看?了顺安帝一眼,见他愁眉不?展,瞧着还真?像是为太后伤心,为魏家伤心,可她太知道?这些年顺安帝是怎么过来的。   长公主知道?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个“恶人”,顺安帝不?便,那就她来:“虽说是太后的娘家,可私通外敌实在罪无可赦,竟然还泄露了永平侯的踪迹,罪加一等,我瞧着,永平侯夫人也?是个拎不?清了,得一块彻查。”   “皇姐说的是,朕已经派人去?永平侯府,将章氏圈禁起来,届时一块彻查,”顺安帝说到永平侯府,略偏头去?看?闻姝,“听说燕王妃和章氏一直关系不?大?好。”   点到她的名,闻姝起身福了福身,“回父皇,确实如此,儿臣非夫人嫡出,关系平平。”   顺安帝点点头,“不?必拘礼,坐吧。”   闻姝坐了回去?,长公主冷着脸说:“永平侯夫人只顾着她的亲生女儿,何时在意过姝儿,她将女儿嫁去?魏家,便是连永平侯都?不?顾了,敢把永平侯的家书拿给旁人,定得重重惩处,才不?叫边境将士心寒。”   顺安帝垂眸:“是朕不?好,还要劳烦皇姐来操心。”   “你也?别嫌我多管闲事,魏家这次犯了这样?大?的事,皇上?可不?能心慈手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意欲谋反叛国,诛九族也?不?为过。”宁国长公主将话说的严重,便给了顺安帝回旋的余地,将来顺安帝如何处置,都?不?会比诛九族更为严重了。   顺安帝和长公主对视了一眼,便知道?长公主的意思,这下心里当真?是有些触动?,“朕明白,谢皇姐。”   宁国长公主对魏家这事绝对说的上?话,顺安帝不?想叫天下百姓说他无情无义,过河拆桥,但借着宁国长公主的口,旁人便说不?到顺安帝的头上?,无论长公主这番话是为了谁,到底是解了顺安帝的燃眉之急。   又说了会话,宁国长公主告辞,顺安帝起身,“正好,我同皇姐一块去?给母后上?香。”   这时,一个太监端着碗汤进?来,“皇上?,宁神?汤煮好了。”   “皇上?怎的在喝药?”宁国长公主颇为诧异。   顺安帝一面接过汤药,一面解释:“这几日睡的不?大?安宁,太医小题大?做,开?了个方子。”   长公主微微颔首,“皇上?的事无小事,太医谨慎也?是应该的,”   顺安帝喝完药,几人从泰平殿离开?,再度回到慈和宫。   宁国长公主还在这,闻姝就跟在长公主身后,眼看?着都?要到用午膳的时候,这个上?午便躲懒躲过去?了。   顺安帝上?了香,掩面哀痛了一会,一副伤心的模样?,长公主连连劝慰,顺安帝看?着好受了些许,“皇姐留在宫里用午膳吧?”   长公主摇头,“不?了,我出宫去?,皇上?注意身子。”   顺安帝便没?有强求。   闻姝扶着长公主,正想和长公主道?别,往外走了几步的顺安帝忽然顿住了脚步,闻姝咽下了到喉咙的话语,以为顺安帝还有话想和长公主说。   结果却瞧见,顺安帝踉跄了几步,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还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康德成眼疾手快,扑垫在了顺安帝身下,以免摔着顺安帝。   横生变故,长公主大?惊:“皇上??皇上?怎么了?”   康德成顾不?上?摔疼的胳膊,搀扶着顺安帝,大?喊:“皇上?晕过去?了,快宣太医!”   皇上?在慈和宫的灵堂晕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数名太监将顺安帝抬回了泰平殿,太医飞奔而至。   这下长公主不?能出宫了,妃嫔们也?顾不?上?守灵,都?在泰平殿外候着,生怕皇上?出事。   闻姝守在长公主身侧,不?知道?顺安帝是真?的晕了还是装晕,装晕也?不?是不?可能,皇上?在太后的灵堂上?因为过于哀痛而晕倒,这消息传出去?,必定要被百姓夸赞皇上?孝顺。   真?真?假假不?能分辨,因此闻姝就只露出一副忧心的模样?,什么都?没?说,直到沈翊赶来,她正想悄声问问沈翊,却听见太监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第085章 遗诏   魏皇后来得?十分及时?, 分明?是国丧期间,可她却妆容精致,头簪珠翠, 戴了一顶衔珠凤冠, 中宫之主的气势全开,由瑞王扶着快步走了进来。   “参见皇后娘娘!”众人行礼。   魏皇后倨傲地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才?转身看着众人,轻飘飘说了句:“免礼。”   “本宫听闻皇上病了, ”魏皇后扫过在场诸人,在瞧见宁国长公主时?,神色微顿,“长公主恰好也在啊。”   宁国长公主春夏很少?出门, 怎么今日却这样巧,魏皇后视线略偏,落在宁国长公主身后的闻姝和沈翊, 不动声色地撇了下眉。   宁国长公主看了眼魏皇后头上耀眼的凤冠, 语气稍淡:“今日入宫来给太后上香, 皇上突然?晕倒, 也不知是怎么了。”   魏皇后语气笃定道:“皇上与太后母子情深, 太后崩逝,皇上定是日夜忧虑, 这才?病倒了。”   柳贵妃说:“臣妾瞧着皇上的精神尚可,怎会突然?病倒,怕是不对。”   魏皇后冷眼睨着柳贵妃:“本宫是皇上的发妻, 自然?最晓得?皇上的心情, 柳贵妃哪里知道皇上有多在意太后。”   柳贵妃心里不以为然?,她又不傻, 哪里看不出来,顺安帝对魏太后早就没有了什么孺慕之情,但?面上总不好表露,只说:“皇上说皇后娘娘病了,不便在外吹风,皇上这臣妾守着便好,别加重了娘娘的病情。”   皇上说魏皇后病了,可魏皇后此?刻却好好地站在这里,有眼睛的人都猜得?到皇上是因为魏家的事厌弃了魏皇后,故而不让魏皇后主持太后丧仪。   “本宫乃中宫皇后,与皇上夫妻同?心,皇上病了,本宫如何能走,”魏皇后毫不留情地训诫道:“柳贵妃到底是妃妾,未免管得?太多,别越了本分。”   魏太后一走,皇上一病,整个宫里就魏皇后这一个正经主子,自然?不将柳贵妃放在眼里。   “臣妾不敢。”柳贵妃恭敬垂首,眼底闪过一抹阴郁,皇上到底没有下旨禁足魏皇后,也没有废了她的位份,只要魏皇后还是皇后一日,柳贵妃就永远低她一头。   魏皇后得?意地勾了下嘴角,这些日子皇上愈发宠着柳贵妃,有时?连她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现在皇上病了,看柳贵妃如何逞威风,以后有柳贵妃的苦头吃。   “太医到了。”太监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请来了。   “本宫陪太医进去为皇上诊治,旁人在外边候着。”这个时?候,皇后这个身份着实好用,魏皇后甚至从这一刻开始享受,迫不及待想体会一下“太后”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慢着,”宁国长公主抬眸,“皇上无故晕倒,我也着实担心,想一块进去瞧瞧。”   魏皇后回头看了眼长公主,见她神色坚定,想了想,懒得?节外生?枝,反正宁国长公主进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同?意了,“也好,长公主一道吧。”   闻姝也想去,她怀疑顺安帝忽然?晕倒是被人做了手脚,最值得?怀疑的就是魏皇后。   顺安帝是突然?晕倒,人人都慌乱不堪,可魏皇后来的这样快甚至连妆容都挑不出一丝瑕疵,分明?是早早准备好了,那面上的得?意,哪里看得?出来魏家现在还被皇上圈禁着。   但?闻姝没有理由跟进去,况且魏皇后厌恶她,更?不可能答应她的请求。   宁国长公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突然?握住闻姝的手,“我腿脚不便,姝儿扶着我进去。”   闻姝和长公主对视一眼,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是。”   魏皇后侧眸瞥了眼闻姝,不想看见她,但?长公主和闻姝是义?母女关?系,拦着又说不通,但?想到闻姝也不会医术,魏皇后便也没说什么,径直入了内殿。   太医早已进去,魏皇后走得?急,闻姝扶着长公主,特意走得?慢了些,悄声和长公主说:“义?母,我想为皇上把脉。”   太后才?被钩吻毒杀,闻姝怀疑顺安帝不是病倒,而是中毒,但?她方才?没多想,所以没来得?及把脉,现在看见魏皇后,才?觉得?蹊跷。   宁国长公主仍旧慢吞吞走着,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就好似没听见闻姝的话,但?闻姝感觉到了长公主掐了下她的手腕,闻姝放下心来。   瑞王看着她们进去,扭头瞧了眼燕王,可燕王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低着头安静等待。   却没窥见沈翊低头遮掩住的眼底的忧虑,时?间仓促,他?还没来得?及和闻姝沟通,她现下进去,万一暴露了身份,那可就麻烦了。   殿内,几位太医轮流为皇上把脉,个个愁眉紧锁,面色凝重,诊脉后又互相交谈,好半晌,仍旧没个结果。   魏皇后不骄不躁,等的时?间越久,她的面上就越安定,倒是宁国长公主急切询问:“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太医院院使被推出来回话:“回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皇上这不像是因为忧思力竭而晕倒。”   “那可是中毒了吗?”长公主忙问,“难道是又中了楚国细作的毒手?”   院使摇头,“也不像中毒,微臣从未见过此?种毒物,皇上就像是睡着了,脉象平和,可又没法唤醒。”   “怎么会这样?”魏皇后用帕子掩面,带着一丝哭腔,“皇上好端端怎么会得?了怪病。”   魏皇后一力将皇上的晕倒归咎于“病”而非“毒”。   可长公主却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病”,皱着眉头继续问?:“当真没有法子了吗?”   太医一齐跪了下来,“殿下恕罪,臣等无能,还需钻研商讨片刻,再行定论。”   太医们暂时?都没法子,可也不能说自己治不了,只能说试试,生?怕被拖下去砍了脑袋。   那老太监说了这毒大周绝对无人能解,魏皇后不怕让太医们折腾,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对长公主说:“皇姐,咱们还是先?出去吧,让太医慢慢诊治。”   宁国长公主一眼就看出了魏皇后面上伪装的忧虑,心里顿时?沉到了底,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还能让魏家逆风翻盘吗?   绝对不行。   宁国长公主忽然?高声哭了起来,扑到顺安帝床前,“皇上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呢,太后刚去,还等着皇上主事呢,皇上……”   闻姝瞅准机会,上前扶着长公主,宽慰她:“义?母,您也别太伤心了,吉人自有天相,父皇一定会好起来。”   魏皇后回头,拧眉看着她们,心底有些古怪,长公主往日瞧着也不像是和皇上关?系有多好的样子,怎么现下这般伤怀?   魏皇后自然?没有瞧见在长公主挡住的另一边,闻姝的手不动声色地把上了顺安帝的脉搏。   “皇上病着,边境战事未歇,大周可怎么办啊!”宁国长公主哭红了眼,趴在床沿伤心欲绝。   魏皇后被宁国长公主哭得?有些不耐烦,“皇姐,咱们先?出去吧,别扰了太医给皇上诊治。”   宁国长公主没回,直到闻姝收回手,长公主才?擦着眼泪起身,“是我情不自禁了,皇后勿怪。”   魏皇后没说什么,转身出去。   闻姝低眉顺眼扶着长公主??.??,跟在魏皇后身后,三人一同?出了内殿。   再出来,泰平殿外多了不少?朝臣,皇上忽然?晕厥,尚弘等官员得?了消息,纷纷入宫,正好赶上魏皇后出来,尚弘连忙行礼询问?:“微臣拜见皇后娘娘,皇上可安好?”   魏皇后一瞧见这么多朝臣,眼眶顿时?就红了,一副悲伤欲绝的样子哭诉道:“因着太后突然?崩逝,皇上忧思成疾,以致于晕厥,太医束手无策,正在商议救治之法。”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大变:“皇上病倒,这可如何是好!”   “就是啊,我这手里还有折子等着呈递给皇上呢。”   “这事若叫楚国知晓,边境危矣!”   两国交战,士气极为重要,要是楚国晓得?顺安帝晕厥,且让太医束手无策,只怕楚国要不战而胜。   闻姝趁着众人纷乱,站回了沈翊的身侧,皱着眉头给他?递了个眼神,沈翊偏头,略往后退了点,站在了瑞王的身后,挡住了两人,闻姝拉过沈翊的手,借着衣袖的遮掩在他?掌心勾勒字迹。   魏皇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诸位说的在理,皇上突然?晕厥,可朝中诸事繁忙,国不可一日无君。”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朝臣,因着魏皇后这句话,齐齐回头,探着脑袋看向她,尚弘的脸色也变了,“皇后娘娘此?话何意?”   魏皇后抬了抬下颌,“依本宫的意思,得?定下储君,代?替皇上监国,才?能稳定大周江山。”   不等朝臣开口,她继续说:“自古以来,立储都是以嫡以长,瑞王乃皇上长子,素来有贤名,堪当重任。”   瑞王是长子倒是真的,可他?的贤名,不过是魏皇后张口就来,虚无的贤名。   因此?魏皇后一说完,尚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可!储君乃国之基石,皇后娘娘是后宫中人,后宫不得?干政,岂能由您做主。”   尚弘是顺安帝的心腹,自然?晓得?顺安帝不满魏家,要是瑞王上位,那魏家绝对会无罪释放,从前的努力付之东流,整个大周也会因此?动荡。   “放肆!”魏皇后没说话,瑞王便怒道:“皇后娘娘乃大周之母,母仪天下,太后崩逝,皇上病着,皇后娘娘如何不能做主?难道尚大人想篡位夺权吗?”   “微臣不敢,”尚弘倒也不怕,不卑不亢地说:“皇上有三位皇子,若说贤名,燕王才?叫名副其实,皇上此?前也更?加看重燕王。”   “正是,皇上分明?更?属意于燕王。”有朝臣小声附和。   谁不知道燕王一直压瑞王一头,更?得?皇上喜爱,在民间贤名更?胜瑞王,魏皇后分明?就是偏私,睁着眼睛说瞎话。   魏皇后冷脸扫过众人,“瑞王乃长子,是第一个上朝听政的皇子,皇上处处优待,更?生?有大周第一个皇孙,如何不能立为储君?燕王成亲近一年,连个皇孙都没有,让本宫如何放心将大周江山交予他?。”   因着这话,众人又将视线落在闻姝和沈翊身上,闻姝正好写完,悄悄收回手,拢在袖中,低着头,好似没听见魏皇后的话。   沈翊也没说什么,仿佛他?们讨论的是晚上吃什么,而不是立储这样的大事。   还不到时?候,他?在等。   宁国长公主不知道沈翊在等什么,但?她等不及了,打断了魏皇后的话:“皇后,太后被楚国细作毒杀,承恩公府涉嫌私通外敌,仍被皇上圈禁,娘娘瓜田李下,立储之事,怕是不好做主吧。”   尚弘立刻应和:“长公主殿下说得?是,魏家若是证实私通外敌,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魏皇后也是魏家人,要是诛九族,那魏皇后还能不能坐稳这个皇后之位可就不好说了,凭什么掺和立储之事?   宁国长公主是先?帝嫡出公主,是顺安帝的皇姐,份量摆在这里,因此?附和的朝臣愈发多了,眼见着魏皇后就要镇不住场面。   魏皇后的脸色变了,她方才?就觉得?宁国长公主碍事,平日不见长公主入宫,怎么偏偏今日就入了宫,来搅合她的事。   要是承恩公还在朝中,今日的局势会完全不同?,偏偏魏家被皇上圈禁,涉嫌私通外敌的罪名,以致于从前魏家一派如今也不敢随便说话,万一将来魏家真是私通外敌,他?们站在魏家那一边,皇上若是连坐,那不也是杀头的死罪,因此?魏皇后倒有点孤立无援。   眼见着群臣议论成鼎沸之势,关?于立储之事争得?面红耳赤,沈翊扯了扯闻姝的衣袖,示意她跟着凌盛出去。   闻姝点点头,低调地和凌盛两人退出了泰平殿,众人的视线都在魏皇后那,除了宁国长公主,倒没有人注意闻姝。   闹成这样,魏皇后心里都有点稳不住,才?没功夫在意旁人,但?事情既然?开了头,魏皇后就没得?选,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肃静!”魏皇后扬高了调子,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皇后的人,一下子就让朝臣闭嘴,等着魏皇后的下文。   魏皇后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不紧不慢地说:“立储一事,自然?不是本宫说了算,本宫这样说,乃是皇上留了遗诏,要立瑞王为储君,本宫这是宣布皇上的旨意。”   尚弘眉头一皱,他?自然?不信什么皇上遗诏,“空口无凭,娘娘可否将皇上遗诏给众人瞧瞧。”   宁国长公主也不信什么遗诏,更?不信遗诏上会立瑞王为储君,因此?说:“皇后若是有遗诏,怎么早不拿出来,现在才?说?”   “去将皇上的遗诏取来,”魏皇后吩咐身侧站着的常和裕,扭头回长公主的话,“皇上如今只是病了,到底不是驾崩,遗诏这东西,听着不大吉利,本宫这才?没第一时?间拿出来。”   “本宫与皇上多年夫妻,没谁比本宫更?得?皇上信重,本宫说的话,岂会作假,”魏皇后说着,好似底气足了几分,挺了挺腰身,“况且承恩公府乃是被人陷害,否则皇上怎么没有处置,只是叫人圈禁?若真是通敌之罪,早也被皇上抄家下了大狱。”   魏皇后这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有些朝臣摇摆不定,好似被说服了。   宁国长公主又站出来搅合:“皇上不久前亲口与我说,体念魏家是太后的娘家,太后才?去,这才?没有急着发落,皇后可不要信口开河。”   魏皇后瞪了长公主一眼,脸都气绿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直到常和裕将遗诏取来,魏皇后双手捧着,“这是皇上亲笔诏书,盖了皇上私印,上头明?确写着待皇上百年之后,立长子瑞王为储君,承继大统,诸位尽可传阅。”   尚弘第一个接过圣旨,展开一看,还真是顺安帝的笔迹,连私印看着也是一模一样,凭借肉眼无法辨别真伪。   尚弘看完,捧给了宁国长公主阅览,长公主是看着顺安帝长大的,自然?最清楚他?的笔迹,一眼扫过去却也分辨不出来。   可无论这诏书上写了什么,长公主都不信,因为她知道顺安帝有多厌恶魏家,根本不可能将皇位传给瑞王。   “这份遗诏是假的。”长公主断然?道。   魏皇后心口一跳,指甲掐进了掌心,勉强维持住神色,“长公主何出此?言?”   宁国长公主犀利的眼神注视着魏皇后:“我不信皇上会写下这样一份遗诏。”   “长公主有证据能证明?遗诏是假的吗?若是不能,那长公主亦是空口无凭,做不得?数。”魏皇后才?不管他?们信不信,只要不能证明?遗诏是假的,那就是真的,瑞王就可以成为储君!   遗诏传了数轮,就连柳贵妃都看过,极力想找出作伪的证据,却无可奈何,不知道魏皇后从哪里找来的高手,竟能伪造得?这样真实。   是的,大家都知道皇上病得?突然?,其中定然?有鬼,亦知道遗诏为假,可偏偏拿不出证据啊!   传来传去,遗诏最终传到沈翊手中,他?并没有看,而是慢条斯理地将圣旨收好,缓缓开口:“即便遗诏为真,可皇上若是安好,那便用不着遗诏。”   魏皇后微眯了眯眼,“燕王此?话何意?皇上晕厥,太医束手无策,难道要让朝堂百官,边境将士空等着吗?”   沈翊拿着遗诏上前几步,“据微臣所知,太医院还有一位成太医今日休沐,儿臣已派人去传,总得?等全部?太医下了定论才?好请出遗诏。”   魏皇后给常和裕使了个眼色,将遗诏收了回来,“太医院院使都没法子,难道还有别的太医能治吗?”   “试试总没有坏处。”沈翊正说着,成太医提着药箱进来了。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成太医跪地行礼。   魏皇后打量着成太医,太医院诸多太医,对这个成太医不算熟络,虽说老太监确定大周无人能解此?毒,可这个成太医是燕王找来的,魏皇后便不想横生?枝节。   可尚弘等人却偏要和魏皇后作对,“燕王说的是,俗话说众木成林,多个太医兴许多个法子,不如等太医悉数看过,确定无能为力再行商议。”   宁国长公主也支持,不少?妃嫔赞同?,眼瞧着魏家就要崩塌,众人都做好了落井下石的准备,谁乐意看着魏家东山再起?   柳贵妃挽着手说:“皇后娘娘莫不是心虚吧?”   “本宫有什么可心虚的,”魏皇后冷哼,“本宫自然?也盼着皇上能醒来,成太医就进去给皇上瞧瞧。”   “是,微臣遵命!”成太医提着药箱起身,快步进了内殿。   魏皇后与瑞王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焦急,魏皇后扶着常和裕的手,不安地咽了咽喉咙。   成太医进去没一会,闻姝悄声回来了,这时?满庭院的人都提着一颗心看向内殿,没人注意到,不过魏皇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用余光瞥到一眼。   自从闻姝和沈翊成亲后,屡次在皇上跟前得?脸,从一个小小庶女到兰姝郡主,这个燕王妃也是做得?风生?水起,颇受百姓敬仰,可见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魏皇后越想,心里越不安,懊悔没瞧见闻姝几时?出去的,难道方才?入内殿时?被她瞧出什么来了?   瑞王吩咐丫鬟端来一张太师椅,“母后本在病中,切勿过于忧虑,坐下歇会吧,需得?保重身子。”   魏皇后坐下时?,瑞王扶着魏皇后的胳膊拍了拍,示意魏皇后稳住,当下魏家被圈禁,无人在朝堂为他?们说话,要是魏皇后自身再露出破绽,那可就真的遭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他?们必须要赢!   否则就是万丈深渊。   趁着瑞王背对众人且阻挡了魏皇后的视线时?,闻姝偏头对沈翊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沈翊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心中安定了不少?。   不知过了一刻还是几刻,总之时?间变得?格外煎熬,过得?越久,魏皇后的心就越发难安,偏偏还什么都不能表露。   就在众人等得?心焦之际,成太医从内殿走了出来。   魏皇后猛地站了起来,见成太医面上没有喜色,便迫不及待地说:“看来成太医也没法子,还是得?按照遗诏行事,册瑞王为……”   “皇后娘娘,”成太医拱手打断了魏皇后的话,“皇上醒了,传诸位一同?入殿。” 第086章 废后   “不、不会……怎么会……”魏皇后听见成太医的话?连退几步, 被常和裕扶住,喊了一句:“娘娘小?心。”   常和裕的声音将?魏皇后的神思唤了回来,她勉强稳住了表情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只是脸色煞白, 眼底一片茫然,那老太监分明说大周无人能解此毒, 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太医解开了呢?   “母后。”瑞王上前搀扶住魏皇后另一边,心里?也如打鼓一般忐忑, 眼瞧着就要成了,怎么就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坏了好事!   皇上醒来,他们?伪造遗诏一事, 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没事,没事的。”魏皇后将?瑞王的手攥得极紧,生生掐出了一道红痕, 不知是在安抚瑞王还是宽慰自?己, 嘴里?一直念叨着“没事”。   两人都不想进去?, 可由不得他们?做主, 拖拖拉拉到底还是进了内殿, 其后妃嫔百官鱼贯而?入。   这时,沈翊才有?机会和闻姝说话?:“待会离他们?远点, 免得狗急跳墙。”   越到事成之时,沈翊越不敢放松,生怕临门一脚出了什么岔子。   “好。”闻姝颔首, 眼里?有?点兴奋, “今日会尘埃落定吗?”   沈翊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会的。”   他们?随着百官进入内殿, 高堂宝座上,顺安帝果然无恙地坐在那,只是气色瞧着有?些虚弱,到底是遭了毒手才醒,他不再年轻,鬓角已生出了华发,身子也经不住多番折腾。   魏皇后和瑞王站在左前边,沈翊牵着闻姝特意站在了另一边,中间?隔着诸多妃嫔朝臣,余光一寸也没离开过闻姝。   “参见皇上!”官员伏地叩拜。   “咳咳……”宝座上,顺安帝低着头咳嗽了一会,康德成忙递上帕子,给皇上顺着气。   再见到鲜活的顺安帝,尚弘等官员,柳贵妃等妃嫔都安定了下来,可魏皇后与瑞王却活像是见了鬼,如何都不敢信,顺安帝居然真的醒了!   顺安帝咳了好一会,将?这口气咳顺了,才说:“都起?来吧。”   “谢皇上。”魏皇后手脚发软,是被常和裕和瑞王搀扶起?来才得以站稳。   瑞王给魏皇后使了个眼色,魏皇后连忙抢在别人开口之前说:“皇上总算醒了,臣妾担心坏了,皇上无恙臣妾便放心了。”   但顺安帝连看都没看魏皇后,而?是对尚弘说:“尚卿也入宫了。”   魏皇后被无视,落了脸面?,面?上青红交加,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撕碎了。   尚弘是顺安帝提拔起?来的心腹,自?然晓得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往前一步拱手道:“微臣听闻皇上晕厥,心焦不已,皇后娘娘说太医院束手无策,幸而?有?成太医妙手回春,否则皇后娘娘就该请出皇上的遗诏了。”   一听“遗诏”二字,魏皇后彻底没站稳,身子一软,往下跌去?,被瑞王半抱住,“母后。”   顺安帝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魏皇后,却没询问魏皇后怎么了,而?是顺着尚弘的话?往下说:“尚卿说的遗诏为何物?朕怎么不记得写过什么遗诏?”   一句话?将?魏皇后钉死,这下瑞王扶都扶不住,魏皇后跌倒在地,连瑞王都跪了下去?,伪造圣旨,乃是欺君之罪,等同谋逆,必判死刑甚至牵连家族,诛九族也未尝不可!   尚弘语速极快,容不下旁人插嘴:“皇后娘娘拿出皇上遗诏,说要册立瑞王为储君,确为皇上字迹,且有?皇上私印。”   尚弘一面?说,一面?指着常和裕手中捏着的“遗诏”,常和裕吓得二话?不说,跪地膝行几步,双手高高举起?“遗诏”。   康德成疾步从常和裕手中取回“遗诏”,在顺安帝跟前展开,顺安帝扫过一眼,气得额头青筋毕露。   不等顺安帝发作,魏皇后便哭道:“皇上恕罪,臣妾有?罪,臣妾见您昏厥,太医一筹莫展,臣妾是为着边境将?士与大周江山稳固,绝非意图谋逆,求皇上明鉴。”   “哼,”顺安帝一甩遗诏,那金黄色的圣旨便在台阶上滚了几圈,恰好落在魏皇后跟前,“朕昏厥不过两个时辰,你便将?遗诏都写好了,皇后,准备的好生齐全啊!”   魏皇后:“皇上,您是大周的天,边境狼烟四起?,一旦您出事的消息传到边境,臣妾只恐大周江山不稳,才出了这样糊涂的主意,但请您念在臣妾一心牵挂大周,求皇上宽恕臣妾。”   魏皇后只要咬死是为了大周,身为国?母,在皇上病危时,本?就有?干预国?事的权力,就算不上谋逆,便不能定她的死罪。   瑞王也明白过来魏皇后的打算,跟着说:“父皇,母后当真是为了大周江山百姓,且只是让儿臣代替父皇暂时监国?,并非篡权夺位,父皇英明,定能明察秋毫。”   顺安帝哪信这番见鬼的说辞,“你们?还真是心系天下,倒显得朕这个天子有?些多余,不若这个皇位让给你们来坐,朕下堂罢了。”   “儿臣不敢。”瑞王以额触地,说话?的嗓音都发着抖。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没有?万全的把握,现下看着,他们?赌输了,可是还不想死。   魏皇后有?她的说法,尚弘也有?自?己的坚持:“皇上,伪造圣旨乃是谋逆之罪,更何况牵涉立储,微臣以为,需得重罚!”   “不,皇上,臣妾没有?谋逆,您相信臣妾,臣妾都是为了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您不能冤枉臣妾啊!”魏皇后面?色狰狞,不断高呼“冤枉”。   众人拧着眉头,觉得有?些棘手,要是魏皇后不松口,还真有?些难办。   这时,沈翊松开握着闻姝的手上前道:“皇后说伪造遗诏是为了大周着想,那么毒害皇上,也是为了大周江山吗?”   “什么?毒害皇上?”在场诸位脸色又变了,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   “咳咳,”顺安帝咳嗽不断,问:“燕王此话?何意?”   “回父皇,”沈翊拱手道:“您突然晕厥,皇后立刻便拿着立瑞王为储君的遗诏出现,儿?臣觉得事有?蹊跷,便派人严查,在坤宁宫外捉住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太监。”   说着,沈翊回头吩咐,“来人,将?老太监带上来。”   当一个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老太监被凌盛提溜上来,扔到御前时,魏皇后忽然发疯,大叫起?来:“不,本?宫不认识他,不认识,是燕王故意陷害本?宫。”   “求皇上明察,定是燕王诬陷臣妾!是燕王想做储君,他想除掉臣妾和瑞王,这才陷害臣妾。”魏皇后看见老太监时,脑海中最后一根弦突然断了,嗓音尖利的令人皱眉,就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   “闭嘴!”顺安帝怒斥,深不可测的黑眸瞪了魏皇后一眼。   魏皇后张了张嘴,还想再辨,却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帝王威仪,就像是每个人头上的一把枷锁,刻进了骨子里?,叫人不敢违拗。   顺安帝耳边安静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询问老太监:“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当差?”   老太监满头白发凌乱,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说话?哆嗦:“奴婢贱名汪夏,原在冷宫当差。”   顺安帝继续问:“你可认识皇后?”   “认、认识,”汪夏连连点头,“奴婢祖上是巫医,会些制毒之法,意外被皇后娘娘晓得,便要奴婢为她所用,制作毒药,奴婢畏惧娘娘威势,不敢不从。”   “你胡说!”魏皇后眼神凶狠,好似想冲过去?生撕了这个老太监。   “来人,摁住皇后,”顺安帝懒得给魏皇后脸面?,“汪夏,你继续说,你给皇后制了多少毒药?”   有?力气大的嬷嬷上前来辖制住魏皇后,使她动弹不得,汪夏才磕磕绊绊地说:“奴婢不记得了,最、最多的就是断生散,可使女?子终生不孕或是小?产,柳贵妃的龙胎小?产便是服用了断生散的缘故。”   这话?惊得众人面?色大变,柳贵妃当即哭着跪地,“皇上,臣妾原本?以为是自?身无福,才没能保住龙胎,却不曾想是被皇后娘娘陷害,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啊!”   除了柳贵妃,还有?不少半路小?产,或是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却无故夭折的妃嫔也跪地哭诉,“求皇上为臣妾们?讨个公道!”   顺安帝后宫妃嫔不少,却子嗣稀薄,至今只得三个皇子两个公主,其中一个皇子还是在外边长大的,若是在宫里?,能不能长大可就不好说了。   “好啊,皇后,你好得很!”顺安帝早知后宫的猫腻,却碍于魏家的威势不得不再三隐忍,今日终于能说出来了,他怒气冲冲,“朕多年爱重,竟不知枕边人是个毒妇!”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魏皇后摇着头,死不承认。   顺安帝没搭理她:“汪夏,你继续说!”   汪夏的头低得更下了,“皇后娘娘昨日找到奴婢,要奴婢制一种无色无味,寻常大夫诊不出来的毒药,此毒物名为“沉眠”,服用后不消一个时辰,便会使人无故晕厥,瞧着像是睡着了,但不出半月,中毒之人便会在沉眠中无声无息逝去?。”   顺安帝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魏皇后学的倒快,他给魏太后下毒,转头魏皇后就给他下毒,他怒道:“皇后,汪夏所说,你可认?”   魏皇后连连摇头,“臣妾冤枉,臣妾不认识他,都是诬陷!”   她好似觉得,只要自?己不承认,顺安帝就拿他没办法了。   “既然你不认识,那总有?人认识,”顺安帝略偏了视线,看向常和裕,“你是皇后的心腹,你来说,汪夏所言是真是假?”   常和裕冷不丁被皇上的视线扫过,顿时浑身打起?了抖,心口“扑通扑通”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若是说了实话?,魏皇后定饶不了他,可他不说实话?,皇上也饶不了他,怎么看都是一个死。   顺安帝没这么多耐心,“来人,将?常和裕拖下去?严刑拷打,朕就不信他不开口。”   皇上一句“严刑拷打”,那就是白的也能变成黑的,立马有?太监上前要把常和裕拉下去?。   常和裕怕死,当即连连磕头:“皇上,奴婢招,奴婢认识他,汪夏所说句句属实,皇后娘娘指使奴婢买通了太医院给皇上煎药的太监,将?毒下在了皇上的宁神汤中,奴婢有?罪,求皇上降罪!”   魏皇后眼前一黑,连跪都跪不住,歪坐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难当头,即便是多年恩爱夫妻都可以互相置于死地,更何况一个太监。   “皇后还有?什么话?可说?”顺安帝脸色铁青,“朕待你不薄,魏家涉嫌通敌叛国?,朕也没有?夺了你的皇后之位,可你却贪心不足,谋杀天子,伙同瑞王,意欲谋逆篡位,该当死罪!”   魏皇后没办法狡辩,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燕王的视线之下,这才多久,燕王的势力却已盘根错节,连她都被燕王摆了一道。   十年前没能杀了沈翊,真是悔不当初!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可她如何也想不到,那老太监分明说了此毒大周无人能解,为什么成太医能解毒?   魏皇后沉默了,瑞王却有?话?说,他膝行几步上前,磕了几个头,说:“父皇明鉴,此事都是母后一人所为,与儿?臣无关呐!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谁都没有?想到瑞王会说这样的话?,就连魏皇后都被这句话?惊得瞪大了眼珠子,回头看他,“瑞王,你……”   分明是瑞王主动提出要冒险一试,可现下事情败露,却推得干干净净,枉她和魏家为了瑞王多年费心筹谋,却养出了个白眼狼!   “众所周知,儿?臣向来听母后的话?,母后可别栽到儿?臣头上,弑君谋逆之事,儿?臣万万不敢做,求父皇明察!”瑞王着急忙慌地堵住魏皇后的话?。   眼见着常和裕都招了,即便没有?毒害皇上的事,可魏皇后害了这么多皇嗣妃嫔,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魏皇后必定要倒,事已至此,瑞王只能尽力保全自?身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还是皇子一日,他就还有?机会夺嫡。   瑞王这番话?,自?然没有?人会相信,顺安帝又不是傻子,但询问了汪夏和常和裕后,还真没拿捏到瑞王切实的证据。   每回瑞王和魏皇后商议对策,都只有?两人在场,魏皇后再吩咐下去?,即便知道是瑞王和魏皇后一同决定的,可常和裕没有?听见瑞王亲口说这样的话?,而?至于汪夏,根本?就没和瑞王说过话?,全是和魏皇后单方面?来往,瑞王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魏皇后从没想过瑞王竟是此等小?人,啐了他一口,“若非本?宫,你早就死八百回了,亏得本?宫待你如亲子,本?宫真是瞎了眼。”   魏皇后后知后觉,瑞王此人狼心狗肺,即便日后她助瑞王登上大位,只怕太后之位坐不了多久就会被瑞王弄死。   常年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瑞王低着头,不敢看魏皇后的眼睛,蜷缩着的手心被汗水打湿,浑身微微发颤,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地道,可是在性命面?前,所谓的道义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顺安帝懒得搭理他们?之间?的狗咬狗,只要魏家倒了,瑞王便翻不起?浪花,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不愿下狠手,思忖片刻便道:“皇后失德,意欲谋逆,废除中宫头衔,收归金册金印,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   碍于魏太后才去?,魏皇后到底和魏太后有?亲,顺安帝还是宽容了几分,不过打入冷宫,对于魏皇后而?言,和死也没什么区别。   魏皇后对于这个结果没有?半分反应,似乎已经死心了,瘫坐在地上,她额前的衔珠凤冠微微晃动,只是这顶凤冠已经不属于她了。   “至于瑞王,”顺安帝抿了抿唇角,下令道:“贬为郡王,圈禁瑞王府,瑞郡王及其家眷,无诏不得出。”   “谢父皇宽恕。”瑞王松了口气,比起?魏皇后被废冷宫,他只是贬为郡王,已经算是皇上仁厚。   顺安帝又处置了常和裕、汪夏等几个魏皇后的心腹,吩咐把魏皇后和瑞王等人带下去?。   魏皇后被嬷嬷架着双臂,才走到泰平殿门口,便听见顺安帝说:“魏家私通外敌一事,朕本?想等太后丧仪过后再行处置,但事已至此,夜长梦多,尚弘,今日开始,便由你主审此案,大理寺、刑部陪同审理,尽快彻查,给朕一个交代。”   魏皇后闻言踢着腿挣扎起?来,回头想要求情,却被嬷嬷一把捂住嘴,拖了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尚弘早就等不及了,连忙应道:“微臣领旨,定不负皇上爱重,早日查清此事。”   “嗯,”顺安帝单手握拳,抵在唇间?咳嗽了几声,才解了毒,又空坐了半晌,精神愈发不济了,他把手撑在膝上,有?些虚弱地说:“朕身子不适,这段日子,就让燕王代朕监国?,燕王素有?贤名,此次燕王救驾有?功,朕打算择日册立他为太子,也好替朕分忧。”   别说妃嫔和朝臣,就是闻姝沈翊都没有?想到顺安帝居然会这么快提出要立沈翊为太子,这是不是太顺了一些?   但即便其中有?阴谋,沈翊也只能接下这招,跪地谢恩:“谢父皇。”   闻姝也忙在他身侧跪下,四哥做了太子,她就是太子妃了?   顺安帝又吩咐了几句,便让众人散了,他由康德成扶着去?了歇息,沈翊牵着闻姝出了泰平殿,顿时围上了一群人,纷纷恭贺:“燕王殿下成为储君,乃是实至名归,恭喜恭喜!”   沈翊点了点头,与他们?寒暄了一番,借故要回慈和宫守灵,大家伙这才想起?来,太后的丧仪还没过呢,皇亲国?戚们?又从泰平殿陆陆续续回到慈和宫。   闻姝和长公主说了会话?,看着长公主乘坐轿撵出宫,才回到沈翊身边。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柳贵妃才带着温和的笑意上前,“提前恭贺太子,太子妃了。”   柳贵妃自?小?产后,就没有?笑得这样开怀过,她押对了宝,当初赌上整个柳家的未来,投靠了燕王,如今皇上发了话?,燕王成为太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魏皇后被废冷宫,她这个贵妃,就是后宫最大的主子,如何能不得意。   沈翊从容颔首:“贵妃客气,到底还未行册封之礼,不急着改口。”   柳贵妃笑道:“燕王谨慎,本?宫甚为欣慰,那就等着皇上的圣旨再改口。”   “魏氏被打入冷宫,还请贵妃多多照拂。”沈翊牵上闻姝的手,略压低了嗓音。   柳贵妃瞧见两人这般亲昵,心中难免艳羡,“燕王放心,冷宫的冤魂多她一个不多。”   沈翊却摇头,“不,本?王想请贵妃保住魏氏的性命,至于其他的,随贵妃做主。”   沈翊不是要杀了魏氏,而?是要保魏氏,柳贵妃有?些不解,但她也知道,魏氏是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突然被废入冷宫,只怕活着要比死了还难受。   “好,本?宫明白了。”柳贵妃应下,她也要赶去?慈和宫,便先?走了。   沈翊和闻姝走了另一条道,更清净一些,闻姝见没有?旁人,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今日太凶险,可真是吓死我了。”   沈翊松开她的手,改为搂着她的腰,笑道:“多亏了你,姝儿?当真是我的福妻。”   “你是不是早有?准备?”闻姝歪头看他,成太医来的太及时了,还有?那个老太监,闻姝都不知道。   “今早才知晓,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也没想到你竟能解此毒。”沈翊原本?想着解不了毒无所谓,只要人证物证俱全,加上如今魏家就是秋后的蚂蚱,他还是有?把握控制今日的局面?,不过闻姝给顺安帝解毒,让事情更加顺利了一些。   沈翊低着头蹭了蹭闻姝的眉心,“多亏有?你。”   闻姝扬唇浅笑,对于能发挥点作用还是很欣喜的,“兰嬷嬷教我的,能不能让那我见见那个老太监?我猜测他是灵兰族人。”   “好。”沈翊转头给凌盛打了个手势,吩咐凌盛去?办,免得晚了叫人弄死了。   “四哥,你觉不觉得皇上立你为太子过于顺利了,”闻姝微微拧眉,“难道从前是我们?错怪皇上了。”   方才看顺安帝的样子,好似迫不及待要立沈翊为储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天子一言,可就难以回转了。   沈翊摇了摇头:“不知,但我觉着有?鬼。”   以沈翊对顺安帝的了解来看,这太反常。   “是陷阱也没关系。”闻姝挑了挑眉梢,信誓旦旦。   沈翊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你这么有?信心?”   闻姝莞尔,眼里?有?些狡黠:“因为我只给皇上解了一半的毒。” 第087章 故友   沈翊眼里?透出一抹愕然, 随即失笑,又觉得情理之中,她本就是一个善于给自己留退路的姑娘, 她的聪慧耀眼夺目。   沈翊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毫不吝啬夸赞:“真?厉害,我都没想到, 果然还得姝儿出手。”   闻姝眼眸潋滟,上翘的嘴角遮掩不住得意之色, “开始是因为配置解药的时间不够,突然想到,若是做个半成品,便能节省时间。”   “看起来?好似解毒了, 只?是身体里?余毒未清,时间久了,便会嗜睡, 身子渐渐虚弱, 到最后药石无医, ”闻姝伸手攀住沈翊胸前的衣裳, “若是他当真?对你?有一丝父爱, 愿意让你?顺利继承大统,届时我自会救他。”   反之, 那?顺安帝死了也活该。   魏家伤害了四哥,顺安帝也同样?是帮凶,伤害了四哥的, 闻姝绝不会手软, 哪怕那?是弑君之罪,她也愿意承担。   沈翊咽了咽喉咙, 微突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他望着闻姝炙热的眼神,胸腔里?好似被塞了一炉炭火,将他这颗心热成了水。   “姝儿,我绝不负你?。”沈翊展臂将闻姝搂进?了怀中紧紧地抱着,好似要把人给嵌入心脏,下巴搭在她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像是郑重的承诺。   这世上,唯有闻姝能待他如?此赤诚。   闻姝的侧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回抱住他,“我知道。”   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经历了多少,闻姝就是怀疑自个,都不会怀疑沈翊。   “四哥,我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没有娘亲,也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孤苦伶仃的长大,闻婉之前说我命好,我觉得她比我命好,但现在看来?,我或许真?的命好吧,遇到你?,苦尽甘来?了。”   闻姝做梦都不敢想,她有一天?能做太子妃,她以为普通的、宁静的生活都很难得到,可四哥带着她,过上了人人艳羡的日子。   她的四哥,她的夫君,事事以她为先,尊重她的想法,支持她的决定?,会为了她吃避子药,会为了逗她开心跪搓衣板,在当下男尊女卑的风气中,她好似在大周过着兰嬷嬷所说的灵兰古国?的日子,一夫一妻,互相尊重。   闻姝甘之如?饴地说:“如?果遇到你?一定?要先点?苦头,那?下辈子我还愿意吃苦。”   她这句话?,比任何甜言蜜语还要叫沈翊心动,他略弯腰,双手托着她的臀部把人抱了起来?,“我下辈子争取早点?遇到你?,不让你?吃苦。”   闻姝搂着沈翊修长的脖颈,点?点?头,“不许失信。”   该怎么形容两个人感情很好呢?大抵就是希望有来?世吧。   短短百年不够,还要下一世来?续前缘。   “好,”沈翊仰头在她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走,去慈和宫。”   “你?把我放下来?,别叫人瞧见?了。”闻姝被抱着,有些胆战心惊,这还是国?丧期间呢,在外这样?亲昵不太好。   “你?膝盖不是还疼,让我抱会,”沈翊不撒手,“没人会瞧见?,别担心。”   闻姝见?他不肯,只?能频频看向四周,提心吊胆,好在这条宫道清净,没遇到旁人,快到慈和宫了,沈翊才把她放下,“先去用午膳,就剩下半日,随便待会就是。”   “行,走了。”闻姝和沈翊去了不同的灵棚。   闻姝来?得晚些,不少人都用过午膳了,她明显感觉到今日的午膳要比昨日的好,最起码比昨日的温热一点?,菜色虽然还是素,却更加精致,连上菜的宫婢对她也愈发毕恭毕敬。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皇上说了要立沈翊为太子,这宫里?真?小啊,一点?秘密都没有,这才几刻钟,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不仅宫婢太监,旁的诰命夫人女眷也对她尤其客气起来?,她下午拢共没跪多久,时不时就有诰命女眷来?和她搭话?,她便趁机躲懒。   本以为今日也要跪到深夜,可晚膳时间都没到,就有掌事嬷嬷来?和她说可以回去歇息了,接下来?不用她守着。   闻姝起来?时膝盖酸痛,倒还要感谢顺安帝提出立沈翊为太子,及时给她带来?了便利,少跪一刻是一刻,本也不想跪魏家人。   她从灵棚内出来?,沈翊上前几步扶着她,“还好吗?我背你?。”   闻姝摇摇头,“没这么严重,还能走,回去吧。”   两人出了慈和宫,沈翊才说:“想现在去见汪夏吗?还是明日?他关在掖庭。”   闻姝想了想,要是明日见?又得再进?宫一趟,“现在吧,见?完再出宫,咱们去见不会被皇上知道吧?”   “无碍,我安排好了。”自从顺安帝传出要立沈翊为太子的话?,现下谁不给沈翊面子,不管顺安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的确给了两人方便。   两人到掖庭,由掌事太监带路,来?到一间屋子前,掌事太监低着头说:“王爷,王妃,汪夏就被关在里?边。”   闻姝抬头看了沈翊一眼,沈翊松开她,“我在外边等?你?,你?自己进?去行吗?”   “可以,你?等?我一会。”闻姝只?需要进?去证实一些事,不会很久。   “好,去吧。”沈翊看着闻姝进?去,门被关上。   掌事太监忙端来?一把椅子请沈翊坐,他就坐在门外等?候,“你?先下去吧,一会喊你?。”   “是,奴婢告退。”掌事太监躬身退了下去。   屋内的气味极其难闻,不知是血腥味还是尘土味,闻姝一进?去,就用帕子掩了掩鼻端,里?边没有烛火,但靠西的窗户烂了半扇,正好夕阳余晖洒入,勉强能看清屋内的状况。   汪夏的头发散了,满头华发凌乱坐在墙角,像是路边的乞儿,听见?动静,他略抬了抬头,看见?闻姝觉得奇怪,他知道闻姝是燕王妃,却不知道闻姝为何而来?。   闻姝也没废话?,她从荷包中取出那?枚玉哨,问:“你?识得此物吗?”   一枚半指长的玉竹口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芒,晶莹剔透,不似凡物。   老太监眯起眼随意扫了一眼,当他看清玉哨模样?时,突然高高仰起头,爬跪了几步上前,嘴里?呢喃着:“怎么会?你?是从哪得来?的?”   说着,老太监伸手好似想摸一下,闻姝也没收回来?,就这样?悬在空中,让他看清楚,“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你?母亲?你?母亲叫什么名字?”老太监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手都快碰到玉哨了,却又收了回来?,怕自己脏污的手玷污了尊贵的宝物。   闻姝:“兰泱,我母亲的名字,她已经去世了。”   她一说完,老太监立马跪得端正,单手抚胸,以额触地,虔诚地说:“我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圣女驾临,请圣女降罚。”   闻姝收起了玉哨,“免礼,你?叫什么名字?何时来?到大周的?”   老太监抬起头,看见?闻姝的眼神都变得热切:“我叫兰夏,二十多年前外出行医时,被人迫害,送到宫中做了太监,便再没出去。”   好好的一个人,做了太监,入了宫,便是一辈子也别想出去了,宫女到了一定?的年纪还能被放出去嫁人,太监却得老死宫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遇到同族的缘故,闻姝心情有些低落,“魏皇后的断生散是你?给的吗?”   “是,是,圣女怎么知道……”兰夏恍然大悟,“难道魏皇后想害圣女?我实在不知,全?是魏皇后逼迫于我,我在冷宫当差,过的猪狗不如?,若是不为魏皇后办事,只?怕早也死了。”   “我没怪你?的意思,你?的医术很好吗?”闻姝在看见?这个老太监的时候,就想到了兰嬷嬷,兰嬷嬷病得越发重了,如?今这个同族人,会是兰嬷嬷的救星吗?   兰夏回:“不敢和圣女比肩,但在同族中也算名列前茅,只?是多年圈禁宫廷,记性不大好了,圣女若有需要,我必殚精竭虑。”   闻姝抿了抿唇,原本是个妙手回春的大夫,却被人迫害成了冷宫的太监,老天?当真?无眼,世上恶人也当真?不少。   “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可知晓一些皇室秘辛?最好是和皇家子嗣有关的。”在宫里?待了二十几年,就算是最底层的太监,应当也知道不少事。   兰夏连连点?头,面对闻姝知无不言,“有,有,我知道很多妃嫔的孩子都死在魏皇后手中,还有……”   他说了许多,闻姝默默地听着,直到太阳落入山后,收尽最后一缕光芒,屋内昏暗了许多。   “你?先在这待着,我想办法保你?出去。”不管能不能治好兰嬷嬷,闻姝总得试试看,只?要有一丝希望,闻姝就不能放弃。   “是,谢圣女搭救。”兰夏顿时精神了起来?,他原以为必死无疑,峰回路转,却遇到了圣女,还能保住自己这条命,老天?总算眷顾了自己一次。   闻姝带上门出去,沈翊站了起来?,“聊了这么久,我还想着要不要叫人掌灯。”   “回去吧。”闻姝搭上沈翊的手腕,这里?不便讲话?。   “行。”沈翊牵着她,喊了掌事太监来?叮嘱了几句。   “别让他死了。”闻姝吩咐。   掌事太监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是,奴婢明白了。”   魏皇后被废冷宫,瑞王被贬圈禁,眼看着燕王要做太子,掌事太监自然不敢得罪。   两人一路出了宫,上了王府的马车,闻姝才放松了心绪,懒洋洋地靠在沈翊肩头,“他真?是灵兰族人。”   沈翊低着头去掀闻姝的裙摆,想看看她的膝盖怎么样?了,见?没有肿得很严重,这才稍微放心。   闻姝踢了踢腿,“能想办法救下他吗?我想让他给兰嬷嬷看看。”   沈翊把她的裙摆放了下去,没什么犹豫地说:“可以,我想想法子。”   “他会判死罪吧,你?也能救吗?”闻姝知道有些为难,可又实在舍不得这个机会,难得能在大周遇到一个灵兰族人。   “你?开了口,我不行也得行。”沈翊笑着捋了下她鬓角的发丝,看起来?挺轻松的样?子。   闻姝放下心来?,“等?你?的好消息。”   两人回到王府,先用了晚膳,国?丧期间要食素,可沈翊却舍不得闻姝天?天?吃素,还是叫厨房偷偷准备了荤腥,只?要不传出去也就无碍。   “若是被人晓得,大不了就说是给踏雪准备的。”沈翊夹了一筷子肉嫩刺少的鱼腹进?闻姝碗里?。   “喵呜~”踏雪好似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吃着鱼肉的它抬头叫唤了一声,又忙不迭低头继续吃。   闻姝哭笑不得,“我们家踏雪才十斤,背的锅可真?不小。”   她想起去年两人假装闹别扭的时候,踏雪也是因此背锅不少。   “十斤?不止吧,我瞧着得有十二斤了,一天?吃好几条鱼,湖里?的鱼又快没了,真?是养了个败家玩意儿。”沈翊伸腿用鞋尖轻踹了一下踏雪。   “喵……”踏雪还以为沈翊在和它玩,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沈翊的鞋子。   “有空称一下,我觉得我好像胖了不少。”闻姝抬手拍了拍自己略圆润的脸颊,吃的好,穿的好,心情也好,太容易长胖了。   沈翊抬眸扫过她粉润的面颊,“多吃点?,气色看着比从前好了很多,你?现在还是瘦,我一只?手都能抱得动。”   “那?是因为你?力气大。”闻姝往嘴里?塞了一块鱼肉,“今日的鳜鱼好鲜。”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沈翊笑着说,“此时鳜鱼肉嫩味美,多吃点?。”   闻姝点?点?头:“你?也吃。”   今日事情多,忙了一日,两人晚膳吃了不少,闻姝腿伤着,吃完晚饭也没去散步消食,坐在椅子上,沈翊又用冰块给她冷敷了一会。   这几日都没睡好,冷敷完两人就去沐浴,也没心思做别的,洗完早早上了床榻。   “呼,舒服……”闻姝张开双手双腿,呈“大”字舒展了下全?身,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软乎了。   沈翊被她挤到角落,险些从床上掉了下去,无奈地笑了笑,一只?腿搭在床沿,伸手从床头的案几上拿过药膏。   “我给你?擦药,明日无需入宫可以多睡会。”沈翊把她的裤腿往上捋,露出微红的膝盖,指腹捻着药膏,轻轻地揉开。   闻姝的视线盯着帐顶的花纹瞧,“ 你?呢?你?要入宫吗?”   沈翊把白色的药膏揉进?闻姝肌肤,“我得去处理政务,皇上要我监国?,还有一堆事。”   说到这,闻姝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兰夏……就是汪夏,他和我说了一段后宫秘辛,荣嫔,就是荣郡王的母妃,她曾经因为触怒皇上被打入过冷宫,你?知道吗?”   “知道,她是因为怀孕,才从冷宫出来?,”沈翊手上不轻不重,头也没抬地回:“但哪怕生了荣郡王,也没怎么得宠,去世的早,关于她的事情不多,我查了下荣郡王,也没查出什么。”   当时不少人还说荣嫔运气真?好,被打入了冷宫居然怀上皇嗣,得以从冷宫出来?。   冷宫这地方易进?难出,能从里?边出来?的女人,皆是手段了得,偏荣嫔是运气好。   闻姝:“那?你?知道皇上曾去冷宫看望荣嫔多次吗?兰夏第一次撞见?的时候荣嫔她还没有显怀,外界都不知道她怀孕了,皇上没有大肆宣扬,是悄悄去的。”   沈翊手上的动作停了,剑眉微蹙,抬头看向闻姝,“果真??”   闻姝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兰夏说的,他在冷宫伺候,待了很多年,冷宫人少,他总不可能把皇上认错。”   “难道皇上是为了保住荣嫔的龙胎,才将她打入冷宫?”沈翊思忖着说。   “你?和我想一块去了,”闻姝望着他,语气有些沉,“魏皇后害了太多皇嗣,在后宫一手遮天?,皇上哪怕知道却没法子,而荣嫔也正是因为被打入冷宫,才得以保全?这个孩子。”   如?果顺安帝愿意为了荣嫔做这些,那?起码说明荣嫔在顺安帝心里?是有一定?份量的,要不然宫里?这么多怀孕的妃嫔,也不见?他这般爱护。   既然顺安帝对荣嫔有心,那?对荣嫔所出的荣郡王呢?真?的会像现在众人所看见?的那?样?毫不在意吗?   “要是这样?,那?还真?小瞧了皇上,”沈翊换了闻姝另一个膝盖擦药,嗤笑道:“我还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闻姝抿了抿唇,心里?闷闷的,轻声喊了一句:“四哥。”   如?果顺安帝对所有的孩子都一样?的无情,一样?的利用,那?或许还能叫沈翊好受些,可若是得知顺安帝也有父亲的柔情,却偏偏不是对自己,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残忍。   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沈翊埋头摇了摇,“无碍,本也没奢望过什么。”   十一岁家破人亡时才晓得自己有个父亲,其后的十年里?,所谓的父亲也没对他展露过半分父子之情,倒是一次次的利用算计。   “这事过去许多年了,兰夏也就随口一提,也不知是不是咱们想的这样?,可皇上要是真?的爱重荣郡王,为何要说立你?为太子,今日可没有人提这件事,完全?是皇上主动的。”闻姝实在想不明白,顺安帝不会不知道,一旦沈翊真?的成为了太子,就很难废掉他。   自古以来?,太子的立与?废,都是能动摇江山的大事,轻易做不得。   沈翊同样?困惑,“走一步看一步,他要是有别的想法,迟早会露出马脚。”   或许是沈翊骨子里?就已经缺失了对除了闻姝之外的人的信任,尤其是顺安帝,他一刻不敢放松,总觉得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自己。   两日后,沈翊用一个死囚,把兰夏替换了出来?,废了些周折,但好在如?今的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权力,要是一年前,恐怕办不到。   兰夏给闻姝磕了三个头,“叩谢圣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为圣女鞍前马后。”   闻姝抬了下手,“起来?吧,往后别称我圣女,唤王妃便是。”   “是,王妃。”兰夏站了起来?。   闻姝先叫管家带他下去沐浴更衣,然后才带着他去了兰嬷嬷院子里?。   太阳快下山了,兰嬷嬷抱着踏雪在躺椅上小憩,见?闻姝来?了,动作迟缓地起身,“姑娘。”   “嬷嬷,小心些。”闻姝扶着她起来?。   兰嬷嬷一眼就瞧见?了闻姝身后低着头的陌生人。   闻姝回头看了眼,“进?屋说吧。”   闻姝扶着兰嬷嬷进?屋,兰夏跟了进?来?,月露便把门给关上,侯在外边。   “这是哪个?”兰嬷嬷在凳子上坐下。   闻姝介绍:“嬷嬷,这是当初宫里?给魏皇后断生散的那?个人,也是灵兰族人,叫兰夏。”   “兰夏?”兰嬷嬷愣了几下,忽然站了起来?,“兰夏哥吗?”   兰夏听见?这个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抬起头看见?兰嬷嬷却又不敢认,“你?是……”   “我、我是兰清啊!”兰嬷嬷激动起来?,上前扶着兰夏,“你?不认识我了吗?”   说完,兰嬷嬷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被火烧毁的疤痕,苦笑道:“我的脸毁了,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兰清!你?是兰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兰夏难以置信地看着兰嬷嬷面上狰狞的疤痕,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闻姝真?没想到两人居然认识,不过也是,灵兰族人本来?就少,两人年纪也相当,或许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兰嬷嬷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故人,眼眶顿时红了,泛起了泪花,“说来?话?长,你?怎么入宫了?”   男子入宫,除了侍卫就是太监,兰嬷嬷见?他面白无须,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   “唉,”兰夏苦笑,“一言难尽啊。”   闻姝上前扶着兰嬷嬷,“既然认识,就都坐下来?说吧,别站着了。”   “好,坐,坐着说。”兰嬷嬷格外激动,又哭又笑。   他乡遇故知,比天?上掉金子还要难得。   分别二十几年,故事太长,一下子说不完,闻姝最急的是兰嬷嬷的病情,便让兰夏为兰嬷嬷把脉。   兰嬷嬷却先叫闻姝出去,想两人单独叙叙旧。   闻姝没法子,“好,那?我晚点?再来?。”   闻姝出去了,屋内就剩下两人,兰夏才觉得奇怪,“咱们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叫圣女听见?的?”   兰嬷嬷伸出手,“我的病情别叫姑娘知道。”   兰夏顺势抬手,指腹摸上她的脉搏,片刻后面露惊恐:“你?用心头血喂养的圣女?” 第088章 大火   “圣女怀姑娘时中了毒, 姑娘生下来先天不足,自幼便比旁人体弱,险些?没能活下来。”兰嬷嬷微微抬头, 看向?透着光亮的窗子, 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圣女便用心头血喂养,以致于毒发, 早早去了,可姑娘的身子尚未痊愈, 我便接过了担子,继续取血入药。”   灵兰族的圣女生来带有体香,这是上天的一种恩赐,也是一种惩罚, 若是在族中,定?然无恙,可若不在族中, 天生的体香, 便很?可能被妖魔化, 难以存活, 灵兰古国就曾有圣女在外云游时被人以她身上的香气视为?妖孽, 沉塘而死。   幼时圣女无法掩盖这种气息,尤其?是受伤见血后, 兰花香会格外浓郁,便可用灵兰花入药,服用后能让伤口快速恢复, 从而扼制这种香气。   可身处大周后宅, 这里?没有灵兰花,没有灵兰族人庇佑, 兰嬷嬷孤身一人想护着年?幼的闻姝不被人伤害,不叫人得知闻姝的体香,只能用自己服用过灵兰花的血入药来抑制闻姝受伤后突兀的香气。   而随着闻姝长?大,尤其?是及笄后,这种香气哪怕是用药物也无法抑制,闻姝只能日日佩戴香囊,涂抹香粉遮掩几分,幸而闻姝不得宠,兰苑伺候的仆役不多,才能将这个秘密保守这么多年?。   之后嫁给沈翊,到了燕王府,也亏得沈翊爱重,知道闻姝的身世后,不仅没有外传,还愈发呵护,看着闻姝和沈翊伉俪情深,兰嬷嬷渐渐将一颗心放下,可以安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常年?取血入药,自然会对身子有些?亏损,兰嬷嬷年?纪也不小了,又得了喘疾,如今不过是熬着日子。   “唉,”兰夏听了这些?,摇头叹息,“难为?你了。”   “守护圣女是我们的使命,能护圣女长?大,是我的荣幸。”兰嬷嬷并?不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是一件悲伤的事,她已经?看着闻姝长?大了,这就足够了。   于灵兰一族来说,圣女是所有人的希望,只要圣女犹存,那灵兰族就有光复的可能,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了圣女付出性命。   兰夏单手攥拳,在桌上捶了下,“多亏了你,我、我竟然不晓得,险些?害了圣女,真是该死。”   “我也没有想到宫里?的灵兰族人是你,真是命运弄人,正好,”兰嬷嬷笑了笑,“我恐怕命不久矣,有你陪着圣女,我也放心了。”   兰夏实在笑不出来,“你的病若是有灵兰花,或许还能治。”   “这是大周,周、楚两国又在交战,哪里?来的灵兰花。”兰嬷嬷看的倒开,“即便有,我也无法安然终老,无非是拖延几年?罢了,没什么意思。”   兰嬷嬷喝了口茶,说:“从前我想,要是死前能再见见故人就好了,现下我见到了你,也没什么遗憾了,圣女往后就拜托给你照料了,我一身本事都教给了圣女,圣女勤勉好学,也聪慧,希望将来有一日,她能带领我族重振辉煌。”   这话?便有些?交代后事的意味,兰夏听得难受,“你别?这样说,还有机会的,我给你调养,能多撑一段时日。”   兰嬷嬷眼角泛红,她抬手抹掉水光,“我就是随口说说,太久没有见到故人,很?多话?我都没个人说,见到你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时近二?十载,她独自守护着圣女,有太多难言的苦楚。   “我的事,你就别?和圣女说了,免得她知道伤心,圣女心软良善,待我如母,这是我的造化。”要是闻姝知道兰嬷嬷是因为?她才短寿,不敢想闻姝得多难受。   “我知道了,”兰夏忍不住问?,“圣女的生父是永平侯吗?”   兰夏早听说燕王妃是永平侯府的庶女,可圣女怎么可能委身永平侯做妾呢?灵兰族从无妾室,更何况圣女的傲气绝不会容许自己为?人妾室。   兰嬷嬷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是。”   兰夏愕然,“那是谁?”   兰嬷嬷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皱巴巴的皮肉,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   兰夏从兰嬷嬷院子里?出来时,脑袋都是昏沉的,脚下虚浮,有种踩在云端的感觉,圣女的身世,让他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兰嬷嬷说希望圣女能带领灵兰族重振辉煌时,兰夏心想这太难了,他在大周后宫被关了二?十年?,几乎被皇城的规矩束缚成了笼中鸟,圣女虽为?燕王妃,可她也是在这样的规矩礼教下长?大的,在对女子有着众多限制的大周,圣女以女子之身,如何能破局?   可当他得知圣女的身世,却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指引,是上天派来拯救灵兰族的神女,灵兰族,好似有了全新的希冀。   兰夏独自在王府走?了好半晌,平复了心绪之后,才前往兰苑找闻姝,回禀兰嬷嬷的病情。   “兰清病得太重了,我只能稍加延缓,无法根治。”   当?兰夏说完这句话?时,闻姝眼里?期待的光芒破碎了,“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兰夏摇头,“除非能寻到灵兰花,或许可以多拖延几年?,可即便那样,也治不好她。”   闻姝失望地垂下眼睫,连寻到灵兰花都不能根治,兰嬷嬷的病情注定?无解。   她收紧拳头:“我尽力?去寻找,哪怕是几年?也好。”   “灵兰花一旦干枯药效便会大打折扣,只有新鲜的灵兰花才有用。”兰夏这话便是在说没可能找到,让闻姝不用费功夫,如今边境在交战,本就多有不便,没有可能找到新鲜的灵兰花。   可闻姝不想放弃,她是兰嬷嬷护着长?大的,对于兰嬷嬷的病情,没办法坐视不理。   闻姝说:“这事我来处理,你今后就住在燕王府,给嬷嬷调养身体,多些?日子就多些?希望。”   兰夏应下:“是。”   闻姝让竹秋带他去安排个院子住下,好在王府地方大,多住个人也不碍事,往后兰夏还能和兰嬷嬷作伴,能稍稍宽慰兰嬷嬷思乡之情。   晚上沈翊回来,闻姝边给他宽衣,边和他说了这事。   沈翊安抚地拍了拍闻姝的手背,“我传信千留醉,看看有没有法子弄一株灵兰花。”   闻姝略仰头看他:“千公子现下在哪?”   沈翊摇头,牵着闻姝出了内室,“我也不知,但总有法子联系上,要是他也没办法,那就只能等两国休战,我们亲自去找。”   灵兰一族按照兰嬷嬷所说,二?十年?前是生活在楚国西南地带,那地方满是毒瘴,蛇虫鼠蚁数不胜数,即便是楚国地界,也甚少有人烟,可要去那地方,又不得不从两国边境线路过。   闻姝苦涩地撇撇嘴,“想等两国休战何其?艰难啊,打了这么多年?也没休战。”   “天下分分合合,总有一日战争会停歇。”沈翊在宫里?待了一日,格外疲惫,从内室出来,就在椅子上坐下,捞着闻姝坐在他腿上,像是抱着一个纾解疲惫的宝物。   这话?叫闻姝品出几分别?的意思,扭头看他,“你想让战争在你手上终结吗?”   “你不想吗?”沈翊反问?。   闻姝舒了口气,随即笑了笑,伸手搂着沈翊的脖颈,“想啊,怎么不想。”   “打仗最苦的是百姓,背井离乡,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天人永隔,我在善兰堂看见没了父亲的小姑娘,就忍不住难受,若是有可能,谁不想一家子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呢。”   别?说普通百姓,她也已经?快两年?没见到永平侯了。   战争带给两国太多血泪,谁输谁赢都笑不出来,那是用两国将士、百姓堆积起来的血河。   闻姝异想天开地说:“要是能平和的结束战争就好了,真希望天下永远太平,没有战乱。”   “不打仗就没办法结束战争,两国多年?旧仇,不可能平和的结束。”沈翊眉宇间拢上愁绪,“我今日看了边境递上来的折子,大周已经?折损了几千将士。”   那几千将士是折子上的数字,可背后牵扯的却是几千个家族,是谁失去了儿子,是谁失去了父亲,是谁失去了兄弟。   闻姝闭着眼睛,埋头在沈翊脖颈间,语气有些?闷,“觉得自己好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改变这个局面。”   沈翊拍了拍她的脊背,“你已经?很?好,善兰堂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别?对自己太过苛求。”   战争对于沈翊这个自小遭逢大难,变得冷心冷情的人来说没有太多的触动,因为?他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火烧死却无能为?力?,他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更何况陌生人。   但闻姝不同,她心软,所以遇到这种事,便会给自己心里?加注太多的压力?,怨怪自己做得不够好,实则闻姝已经?做得够好了。   从前她受尽委屈的时候也没人来帮她,她现在却想尽办法去帮助那些?弱势的人,世间对闻姝不公,闻姝也没怨怪世道。   即便永平侯自幼没怎么关心过闻姝,但她依旧会关心永平侯在边境的状况。   心软之人易被欺负,沈翊要用生命来护她这颗柔软的心。   闻姝苦笑道:“我有想救天下人的心,却没这份力?。”   “慢慢来,兴许往后就有了。”沈翊用面颊蹭了蹭她的鼻尖,“等你成为?了太子妃,能做的就更多了。”   闻姝抬起头,看着他,“我打算在雾山郡开设一个善兰堂,雾山郡离边境近一些?,将来建好,说不定?能收留一些?难民。”   “好啊,”沈翊向?来支持她,“你瞧,这不就有心有力?,天下沉疴已久,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最初沈翊对那天下至高之位没有任何的兴趣,后来为?了让闻姝过上更好的生活,他甘愿成为?顺安帝手中的棋子,现在,他想为?了闻姝能实现自己的心愿而争取,无论顺安帝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他都要扭转乾坤。   两人用过晚膳,??.??携手在萏湖边走?了走?,消消食。   湖中的荷叶冒了头,郁郁葱葱,湖边垂挂着灯笼,晚风吹拂,荷叶哗啦作响,柳枝摇曳,一切都那么平和,宁静,彼此都享受着此刻。   “喵呜~”踏雪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在闻姝脚边蹭了蹭。   闻姝低头摸了它一下,尾巴上湿漉漉,笑着说:“你是不是又去抓鱼了,尾巴弄湿了。”   “怪不得方才用晚膳没瞧见它,”沈翊半蹲下来,拿出一条帕子,擦了擦踏雪的尾巴,“自食其?力?,挺好。”   “还不是买来的鱼,湖里?养的鱼比河里?的呆一些?,才容易中了它的魔爪。”闻姝屈膝蹲下,摸着它的脑袋。   “喵~”踏雪也不乱动,顺势在两人中间躺了下来,一个劲舔爪子。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沈翊擦净踏雪尾巴上的水渍,收起帕子起身,“让它玩去吧,这么久也走?丢,聪明的很?。”   “月露说它出过王府,恰好被护卫瞧见,抓回来了,这么大个王府还不够它玩的。”闻姝戳了戳踏雪的脑袋,扯着沈翊的胳膊站了起来。   “猫就是这样,爱玩。”沈翊用鞋尖逗了逗踏雪。   踏雪立马爬起来,往前跑去,草丛里?有蛐蛐叫,它一个猛子扎进去,吓得蛐蛐都不敢叫了。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闻姝笑得乐不可支,“吃不饱的猪。”   踏雪在前面不是打滚就是扒拉草丛,闻姝看时辰不早了,唤了踏雪往回走?,“早点回去睡觉,你明日还要入宫。”   “嗯,也行,”沈翊牵着闻姝的手晃了晃,“明日得先去魏家抓人,尚大人从魏家搜罗出了很?多和楚国皇室私通的信件,还有永平侯寄回来的家书,私通外敌,泄露军情,确凿无疑。”。   “明天正好是魏太后的头七,”闻姝算了下时间才想起来,“那我也得入宫上香,慧祥公主?才嫁到楚国不久,魏家能搜出多少信件?真的还是假的。”   沈翊:“这个时候,假的也得是真的。”   “魏鹏锦呢?他是告发人,也要入狱吗?”这次魏家能倒,魏鹏锦当?是首功,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不被人看好庶子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皇上免了他的牵连之罪,魏家不可能全?部杀干净,到底魏太后才死,皇上不想叫人觉得他刻薄,所以魏鹏锦很?可能会承袭魏家的爵位,好彰显皇上的仁厚。”顺安帝就是这样,做了天底下最刻薄的事,也要盖一层名为?“仁厚”的遮羞布。   闻姝弯了弯唇,“我挺佩服他,能蛰伏这么多年?,是个人才。”   沈翊颔首,并?不掩饰他的欣赏,“确实不错,若是在朝堂上,兴许能有一番作为?,等事情结束,看看他愿不愿意入朝为?官。”   两人走?的不紧不慢,隔了会,闻姝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那章氏呢?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将永平侯的家书给外人看,从而泄露了军情,这也够得上死罪了。   沈翊拂开院门上探头的蔷薇花枝,两人进了兰苑,“还关着,皇上暂时没空管她,等处置了魏家,看皇上什么时候想的起她吧,反正下场不会好过,听说昌国公府已经?打算休妻。”   “这么快?”闻姝有些?意料之外,又觉得情理之中,“闻娴迟迟没有生育,昌国公府只怕早就想休了闻娴,现下借着章氏的罪过,休了闻娴顺理成章。”   “章氏费尽心思叫两个女儿高嫁,如今却得了这样的下场,她这个母亲真是害人不浅。”闻妍做了永平侯府和魏家的桥梁,即便不死也得流放,而闻娴若是被休,挨着章氏,罪人之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进了屋,沈翊松开她的手,坐下来喝了口茶,“贪心不足,落得这个下场也正常,即便章氏没有做这件事,等永平侯回来,她也做不成这个侯夫人,既然侯爷想培养闻璟,章氏就多余了。”   他们没什么值得闻姝心疼的,只是有些?唏嘘,“幸好还有个闻璟能扶得起来,有空我去瞧瞧姚姨娘,别?叫章氏狗急跳墙。”   “行,沐浴吧,不早了。”沈翊放下茶盏起身,两人一同入了净室。   *   “水……水……”   承恩公府正院的寝屋内,精致奢华的罗汉床上,承恩公哆嗦着手指,嘴角发出微弱的声响,可惜屋内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人伺候。   他的喉咙干的好似要冒火,连口水都没得咽,承恩公半生荣华,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渴死。   “吱呀——”房门被推开,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进来,照亮了屋内。   承恩公艰难地挪动脑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视线挪到了床前。   脚步声靠近,不轻不重,来人将灯笼放在桌上,承恩公勉强看清了他的样子。   “魏……魏……”承恩公想唤他的名字,可最终却只出来一个“九”字。   魏九,魏鹏锦。   从前府里?没多少人知道魏鹏锦的名字,都是魏九魏九的喊,连旁支隔辈的侄子都喊他魏九,好似魏九代表的并?不是魏家九公子,而是他的名字。   魏鹏锦没回头,他打开了灯笼的罩子,从中取出了蜡烛,然后开始点亮屋内的灯,一盏,两盏,三盏……   他把屋子里?全?部的蜡烛、灯盏、灯笼都点亮了,犹觉不够,从怀里?摸出几根蜡烛点亮,摆到了承恩公的床榻前,这些?摇曳着的烛火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承恩公能很?好的看清魏鹏锦的脸。   他从未见过这样沉默,满脸阴沉,眼神阴鸷的魏鹏锦,就好似有另一个鬼神附在了魏鹏锦的身上,吞噬了从前温顺的皮囊。   承恩公中了风,说话?动作都变得十分艰难,看着这样的魏鹏锦,他犹如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连挪动一下都成为?了奢求。   魏鹏锦靠近他,依旧没说话?,只是从上到下地打量,那双眼好似有形的刃,每扫一下,就能从承恩公身上刮下一片肉来。   “你……”承恩公的嘴唇在颤抖,不敢和魏鹏锦对视。   魏鹏锦没有说话?,他抬手,开始解衣带,动作流畅,很?快露出了上半身,从正面看,他身上有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可见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承恩公不知道魏鹏锦什么意思,直到魏鹏锦转过身,他的眼睛瞪圆了,在烛火的光辉之下,魏鹏锦的背后密密麻麻,几乎都是疤痕,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长?久以来的欺辱,鞭打的痕迹,落在瘦弱的肩背上,鲜血淋漓,而魏鹏锦没有钱买药,只能靠着岁月熬过去,疤痕突兀的增生,整片后背都变得斑驳,原本平顺的肌肤,变成了陈年?枯皱的树皮。   承恩公看见这一幕眼神都变得惊骇,呼吸粗重了几分。   “看完了吗?”魏鹏锦转过身来,穿上衣物,“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这就是答案。”   “我从来没有背叛魏家,因为?魏家于我而言只是一个火坑,谁会对火坑忠心呢?”   “我、不……”承恩公躺在床上,说话?极其?费力?,半晌才能吐出几个字眼。   但魏鹏锦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不知道?”   “呵,”魏鹏锦自嘲一笑,“是啊,我的死活,你怎么会知道呢?”   “可我母亲的死,你总知道吧。”   魏鹏锦的母亲,承恩公转了转眼珠子,回想了足足一刻钟,才想起来。   他母亲名叫月姬,是青州一名歌姬,魏申,也就是承恩公的嫡次子,魏鹏锦的父亲,当?初去青州时对月姬一见钟情,想纳她为?妾,可月姬卖艺不卖身,不想入府为?妾,魏申就生生将人掳了回来,做了通房。   月姬寻死,魏申便叫人将她日日捆住,连夜里?行房都不得自由,俨然失去了为?人的尊严,旁人说她能攀上魏二?爷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让她安分点,可月姬从不觉得为?人妾室是福,只觉得自己是被人豢养在笼中,折断了翅膀的鸟雀。   偏生那副皮囊被魏申所喜,夜夜被迫承欢,月姬很?快便有喜了,魏申以为?有了孩子月姬就会妥协,可她却偷喝了堕子药,偏偏这个孩子命大,这样都没死成,还被魏申发觉,将月姬看管起来。   不得自由的人,连死的选择都没有。   肚子一日一日大了起来,月姬越来越绝望,终于在临产之前寻到机会,跳了湖,带着腹中已成型的孩子,想要一尸两命。   月姬知道,她生下孩子不过是让孩子受苦,不如不生。   可跳湖没多久,被人捞了起来,魏家请来的大夫说月姬活不成了,但腹中的孩子还有救,他们便生剖了月姬,取出了腹中的孩子,魏家孙辈第九个孩子,魏鹏锦。   而孩子离开月姬肚子的那一刻,月姬就死在了血腥的产房内,死不瞑目。   魏鹏锦找到了当?初的产婆,逼问?出这一段话?时,魏鹏锦想,月姬一定?在遗憾,没有带着他一同离开人世,独留他受苦。   果然也如月姬猜想的那样,魏鹏锦是被活剖了肚子才取出来的,被人视为?不祥,觉得月姬是被他害死的,从出生就被魏家人嫌弃,魏申更是觉得晦气,很?快就有了新欢,将月姬抛之脑后,连同魏鹏锦这个不值钱的庶子一起忘记。   无人庇佑,又背上不祥、晦气的庶子,在魏家受了多少苦难,是无法想象的。   魏鹏锦能活下来,全?靠了两个字——命硬。   有时候他也想,要是命没这么硬就好了,死,也是一种解脱。   “冤有头债有主?,我本该找魏申报仇,可惜他死得早,子债父偿,我只好找你。”魏鹏锦系上衣带,谁也不知道他的身躯上有这么多的屈辱。   “不……我、我待你好。”承恩公喘息着,也不知怎么,就好似回光返照一般,突然就说顺了话?,他想叫魏鹏锦顾念之前他亲自教导的情谊。   “你待我好?”魏鹏锦笑了,“你怕是忘了之前有一次慧祥拿鞭子抽我的时候,你亲眼瞧见,却只是带走?了慧祥,并?没有训斥一句。”   “也对,你或许以为?蜷缩在地上,被打成死狗一样的我是魏家哪个下人吧。”   “在你眼里?,你只有嫡孙魏鹏程,可惜啊,魏鹏程被玄熊吃了,”魏鹏锦低头拍了拍衣摆,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你猜这么多人,怎么就单单魏鹏程被玄熊拖走?了呢?”   承恩公瞪着魏鹏锦,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令人瘆得慌,“是你!”   “对,是我,他的衣服上被我涂抹了蜂蜜,又染了熏香,玄熊爱吃蜂蜜,哦对了,魏鹏程被打断腿那次也是我给燕王通风报信。”   魏鹏锦面上带着笑,好似在和承恩公说今日的月亮很?漂亮,“慧祥去和亲,也有我一份,乔氏的砒霜是我给的,尚大人从魏家搜出了很?多你与楚国来往的书信,书信上盖着你的私印,也是我伪造的。”   “这些?都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魏鹏锦看着被气得面色通红的承恩公,他心中积弊的宿疾忽然便康复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何止万千?”   “魏家倒了,你也好不了。”无边的愤怒之下,承恩公头脑发蒙,语句却愈发通顺,他怎么会想到魏家藏着一个吃人的虎狼,魏家的倒塌,竟全?是因为?自己人,何其?可悲啊!   “不,你错了,魏家倒了,我才能好,燕王不日就要被立为?太子,可惜你看不见这一幕,而我跟着燕王,也算是功臣,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魏家的血脉就断了,虽然我极其?厌恶我骨子里?流着魏家的血。”魏鹏锦冷嗤。   “咳咳,”承恩公本就干渴的喉咙,因为?说了几句话?,愈发难受,嗓音变得沙哑,他的手捶了捶床,“水……”   “你说什么?”魏鹏锦像是没听清。   “水、水……”再不喝水,承恩公觉得自己要渴死了。   “火啊?”魏鹏锦点点头,他拿起桌上一盏烛火,靠近了承恩公。   “别?、不,不要。”承恩公奋力?想往后挪,可惜他没有力?气,在床上扑腾了半天,却连半尺都没挪动。   魏鹏锦一步步靠近,烛火照亮了他俊美的面庞,落在承恩公眼里?,好似索命的阎王。   他的腿贴着床沿,手腕一歪,灯盏上的油蜡倾倒而下,一滴滴落在承恩公盖着的被子上。   隔着被子,承恩公感受不到油蜡的热度,却在努力?踢腿,想要逃离,可惜残破的身子由不得自己做主?。   “怕了?”魏鹏锦嘴角微勾,“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天色不早了,承恩公,上路吧。”   说完,魏鹏锦手一松,烛火摔落在被面,火苗触碰到干燥柔软的被子,瞬间贪婪地吞噬起来。   “别?、不要,不要杀我……”承恩公看着像四周蔓延的火苗,目眦尽裂。   他想逃,却好似被绳子捆住了手脚,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灼热的火舌点燃了青灰帐子。   魏鹏锦冷漠地看着,喃喃了一句,“当?初我母亲就是这样被捆在床上,任由魏申施虐的吧。”   火势越来越大,承恩公已经?能感受到痛意,苍白的脸满是惊骇,他向?魏鹏锦伸长?了手,哀求道:“救我……救救我,我向?你赔罪,对不起,是魏家对不住你……”   承恩公不想被活生生烧死,踢腿的幅度更大了,在死亡面前,中风的症状都有所好转。   魏鹏锦后退了一步,承恩公的手落了空,“你知道燕王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被魏家派去的杀手活活烧死的,”火光映在魏鹏锦的脸上,明明灭灭,“你知道魏宗害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死在魏鹏程手上的姑娘有多少吗?”   “啊——”大火烧掉了承恩公身上盖着的被子,火焰灼烧着他腿上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无力?答复魏鹏锦。   空气中飘来烤焦难闻的肉味,魏鹏锦在承恩公痛苦哀嚎中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去。   “魏家太脏了,只有焚尽一切,才能洗清你们的罪孽。” 第089章 恶果   月悬高?空, 闻姝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了嘈杂的响动,皱了皱眉, 翻了个身窝在沈翊怀中继续睡, 没一会,沈翊起?身, 她身前一空,突然惊醒。   “四哥?”闻姝撑着胳膊起?来, 床榻上不见?沈翊的身影,顿时有点心慌。   “吵醒你了?”沈翊从门口的方向进来,只着了玄色的里衣,连外衣都?没披一件。   闻姝揉了下眼, “发生什么?事了?外边怎么?有些吵。”   沈翊拿过一旁的外衣开始往身上套,“承恩公府走水了,连烧了几座院子, 火势有些大, 京兆尹怕出事, 禀报到?我?这来了, 我?得去看看。”   如今沈翊代替顺安帝监国, 皇上到?底还没有废黜承恩公府的爵位,夜半时分这样大的火, 京兆尹也怕担责,这才连夜搅扰了燕王府。   “走水?”闻姝瞬间精神了,“人为还是天灾啊, 我?和你一块去。”   沈翊:“火势不小, 别吓着你,在家待着吧。”   “不行, 我?得去,我?陪着你。”闻姝二话不说起?身找衣裳穿上,沈翊现如今已经不怎么?怕火了,可连烧了几座院子的火势太大,闻姝生怕又勾起?沈翊不好的回?忆。   沈翊眉眼柔和,心里头一根紧绷着的弦不知不觉就松了,“好,慢点穿,我?让人打?水来洗漱一下。”   两人穿好衣裳,洗漱完毕,一同出了燕王府,已是宵禁时分,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只有野猫在屋檐上溜达,平日里极其宁静的夜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破,承恩公府的方向火势冲天而起?,将夜空映照成了橘红色,隔着大老远,闻姝能嗅到?空气中火烧火燎的气味。   两人到?附近时,负责灭火的潜火兵已经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罗桐一脸焦急,看见?下了马车的两人连忙行礼,“下官拜见?燕王,燕王妃。”   沈翊嗅着空气中浓重的烧焦气息皱了皱眉,“罗大人免礼,火势如何了?”   大晚上的,罗桐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回?王爷,暂时控制住了,已疏散附近的民居,好在承恩公府占地?颇广,只烧了承恩公府的三座院子,并?未烧到?别的宅院。”   听到?这话,闻姝稍稍安心,没烧到?无辜的人就好。   沈翊又问:“哪三座院子?可有人伤亡。”   罗桐:“旁的不知道,其中一座是正院,承恩公住在那,承恩公卧病在榻,不便行动,只怕凶多吉少。”   沈翊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尽快灭火,别扰了周围百姓。”   “是。”罗桐忙不迭应下,匆匆进了承恩公府指挥潜火军去了。   闻姝上前一步,贴着沈翊紧一些,“火势看着挺大,你怕吗?”   沈翊捞起?闻姝的手?握住,“从前怕,现在还好,不是有你陪着我?。”   自从曲家那场大火之后?,沈翊便怕明火,尤其是这样的火势,根本不敢靠近,但?两人成亲之后?,有闻姝陪着,随着魏家的倒塌,他也渐渐地?克服了心魔。   虽然仍有心悸,却不至于当场失态。   “一报还一报,不管是人为还是天灾,母亲在天有灵,都?可以安息了。”闻姝双手?握住沈翊的手?,给予他最大的关怀。   “就是有些可惜。”沈翊啧了声。   闻姝仰头看他,“可惜不是你亲自动手??”   沈翊:“不是,可惜承恩公府里被烧毁的宝物,要是充入国库,得值不少钱。”   闻姝一噎:“……”   “你还真?是越来越有储君风范,时刻惦记着大周。”闻姝笑他。   “是啊,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沈翊叹了口气,“承恩公一把火没了,可国库空虚,战事不断,大周百废待兴,缺银子啊。”   即便顺安帝真?愿意就这样把大周交给沈翊,也是一个重担,更别说万一还要折腾一番,大周的国库比王府的库房还穷,这个储君哪里是这么?好当的。   闻姝挽着沈翊的手?,“慢慢来嘛,不是你和我?说的,等港口建成,国库就能多一笔银钱入账。”   “好,没银子就想法子赚,总不会亏待你。”沈翊拍了拍闻姝的手?背,安抚似的笑了笑。   闻婉莞尔,“你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火势渐渐小了,但?灰黑色的烟雾哪怕在夜里也能看得清楚,焦臭味刺鼻难闻,不知是烧着了什么?东西。   “上马车去,天上的灰往下掉,别飞进眼睛里。”沈翊扶着闻姝,先后?上了马车,坐在里边等候,总得等火灭了,他们?才好离开。   空等无聊,闻姝靠在沈翊肩上有些困了,连打?了几个哈欠,泪眼朦胧,“这火来的真?不是时候,扰人清梦。”   “我?叫人送你先回?去睡,我?得晚点。”沈翊用指腹捻走她眼角的泪珠,温热而湿润。   闻姝闭着眼睛摇头,“不用,等会吧。”   等了快个把时辰,罗桐才来回?禀,掀开车帘,能看见?罗桐脸上不知在哪蹭到?了黑灰,“王爷,大火已灭,从中搜出了承恩公的尸首,只不过烧得不成人形了,还有两具女尸,其中一个身怀有孕,据下人指认是魏鹏程有孕的姨娘苔儿,还有一个好似魏鹏程的夫人闻妍。”   “闻妍?”闻姝探出头来,有些急切地问:“确定是她吗?”   罗桐:“已经烧得焦黑,看不出人形,但?从所死的地方还有周围散落的首饰来看,确实是她,并且府里的下人都说没瞧见她。”   承恩公府被禁卫守着,这些日子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出现在闻妍房内一具不成形的女尸,再加上闻妍不见了,轻易便得出结论。   闻姝沉默了,坐回?马车内,她没有想到?闻妍会是这个下场。   沈翊吩咐了罗桐几句,大火已灭,便可以回?王府了,车轱辘转动起?来。   闻姝前倾,沈翊伸手?揽住她,“吓着了?”   她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她死的太突然了,偌大的承恩公府,这么?多人,别人都?没死,她和苔儿却死了。”   “魏鹏程没了,她和苔儿在魏家没什么?人重视,突发火势,谁还管她们?。”况且苔儿身怀六甲,身子本就比常人弱些,惊慌之下没逃走也正常。   闻姝觉得有道理,“她和我?自小不对?付,我?没少受她的欺负,但?突然听见?人死了,却也没觉得多开心。”   “闻婉被圈禁,听说病了有段日子,只怕也活不了多久,现在闻妍也突然死了,父亲想必会难受。”   永平侯四个女儿,闻娴被休,闻妍被烧死,闻婉被圈禁,身为父亲,哪能不心酸呢。   “当初闻妍嫁给魏鹏程,侯爷应当就想到?了今日,章氏一意孤行,亲手?送了闻妍上路。”沈翊搂着闻姝,心想,姝儿不是永平侯的女儿,永平侯府的女儿都?没落个好下场,甚至儿子也拿不上台面。   永平侯府,当真?是好竹出歹笋。   这其中,章氏的问题极大,永平侯也不可能全无责任,他忙于公务,忽视了儿女,才叫几个子女都?长歪了。   若是生到?这么?多孩子,却都?养成这样,早知道当初也就没必要生了。   这愈发坚定了沈翊日后?少生孩子,好好教养才是正道。   闻姝的困意没了,懒懒地?依偎在沈翊怀中,抓着他的手?指把玩,摩挲着他指腹上因为练武而磨出的薄茧,“从前父亲很疼闻妍,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他。”   “章氏觉得父亲偏心,可父亲从前的确是更看重几个嫡出子嗣,是章氏无谓的折腾,把这份看重耗干净了。”   以往每每看见?闻妍在永平侯跟前撒娇卖乖,她都?觉得羡慕,悄悄地?移开眼,告诉自己勿要奢求。   “侯爷知道轻重。”章氏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几个孩子的性子早也定了型,永平侯想必想到?过今日。   回?到?王府,整个定都?再度归于夜晚的寂静,闻姝躺在床上,久久难眠,闻妍被烧死都?叫她触动这样大,可见?当初四哥亲眼见?着母亲葬身火海有多难受。   “睡不着?”沈翊从身后?搂着她,将闻姝纳入自己的怀抱,“闻妍不值得你失眠。”   闻姝顺势转身,两人贴的极近,“没有,没在想她,我?在心疼你。”   “四哥,你还疼吗?”闻姝的手?指抚上了沈翊的胸膛,隔着薄薄的里衣,她能感受到?蓬勃跃动的心跳声。   沈翊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攥着她的手?紧紧地?贴着心口,“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魏家也倒了,给母亲报了仇,不疼了。”   闻姝咬着唇,眼眶微涩,魏家倒了,仇是报了,可母亲却永远也回?不来,怎么?会不疼呢。   “为什么?不杀了魏皇后??魏家人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沈翊极轻地?笑了一下,闻妍多番欺辱过她,闻妍死了,她也有一丝伤怀,却能说出让魏家人死一万次的话,对?于自己的事,闻姝好似宽容许多,而对?于沈翊的仇,却极度苛刻。   彼此都?没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却将对?方的伤疤刻在心口。   沈翊:“不急,我?想等母亲的忌日,当初是承恩公派的杀手?,承恩公被烧死,也算是自食恶果?。”   “好吧,我?只是怕夜长梦多。”但?忌日也很好,这样往后?仲秋节那一日,就不会只剩下伤感了。   “放心,我?有把握,”沈翊将闻姝搂紧一些,“睡吧,别想了,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好。”闻姝闭上眼,在温暖的怀抱中入睡。   承恩公府半夜走水,连烧了几个院子的事一大早就在定都?传开了,虽说皇上还没下令处罚魏家,但?魏家被圈禁的事拖了好几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魏家私通外敌,泄露军情,人人得而诛之,百姓只觉得大快人心,无人惋惜死在火场的承恩公。   就连顺安帝都?觉得这场火来的太及时,因为太后?才去,即便承恩公身兼数罪,他也不好罚的过重,可不杀承恩公,他又实在无法解气,让承恩公死在火场,再将这场火定性为意外,也就不怕天下百姓议论了。   所以哪怕魏鹏锦做得不算干净利落,却也没人会深究,这场惊动了定都?的大火,只是一个意外。   太后?头七,宫里举办隆重的丧仪,而另一边,魏家人全数下了大狱,连魏鹏锦也要配合查问,暂时得到?大牢里关一阵子。   尚弘带着刑部官员去抓人,上上下下,从承恩公世子到?魏家仆役,一个都?没有落下,清点之后?,尚弘发觉少了几个下人,禀呈给了燕王。   尚弘:“许是昨夜趁着火势忙乱,守卫一时松懈,偷溜出去了,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下人。”   沈翊翻开折子看了看,旁的也就罢了,其中一个是闻妍的贴身婢女,跟在闻妍身边知道太多,让她逃了出去在外乱嚼舌根子可不行。   沈翊合拢折子,“发搜查文书,各处城门严查进出,想来还在定都?,别让他们?逃了。”   “是。”尚弘领命退下。   *   闻姝在慈和宫待了会,晌午便出了宫,但?沈翊得处理朝政,顺安帝自解毒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不知是装的,还是因为余毒未清,政务一应甩给了沈翊,他忙得团团转,便没法和闻姝一块回?王府。   用过午膳,闻姝去了永平侯府,探望姚姨娘,这次来,姚姨娘的院子里多了不少丫鬟婆子,询问了管家,才知道是老夫人吩咐的,看来老夫人见?章氏不中用,重新接过了管家大权。   姚姨娘服用寒食散的毒性已解,精神看着好了很多,见?到?闻姝连忙行礼,“妾身拜见?燕王妃,王妃娘娘万福。”   闻姝虚扶了她一下,“姨娘免礼,病好齐全了吗?”   姚姨娘是南方人,长相清秀,说话温声细语,“谢娘娘记挂,妾身已然无虞,多亏了娘娘给妾身请的大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往后?只要用得着妾身的地?方,愿为娘娘当牛做马。”   姚姨娘从前和闻姝不熟,没欺负过她,也没帮过她,算是陌生人,姚姨娘没想到?闻姝会救她,自然是天大的恩情。   闻姝笑了笑,“八弟临走之前托我?照拂姨娘一二,都?是一家人,姨娘不必挂怀。”   姚姨娘眼里闪着一丝光芒,有些局促,“妾身不晓得璟儿还去打?搅了王妃,让王妃操心了。”   “八弟在边境一切都?好,上回?父亲的家书还提到?他上阵杀敌,”闻姝知道姚姨娘想听闻璟的事,就挑着说了点,“父亲远在边境,也记挂着姨娘。”   姚姨娘眼角泛泪,忙用帕子拭去,“这是妾身的福气。”   闻姝和姚姨娘没多少话可说,略坐坐就准备走了,走前顺便把上次留下的婆子带走,现在姚姨娘身边有人伺候,婆子就多余了,免得姚姨娘以为她在身边安插眼线。   出了秋水院,老夫人身边的韩嬷嬷来请,“不知王妃娘娘可有闲暇,老夫人惦念着您。”   闻姝和老夫人也不亲,自从章氏想叫她去做闻娴的媵妾,还得到?了老夫人的首肯之后?,她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   但?她也记得当初是老夫人让她进了善习堂,既然韩嬷嬷来请,她过去一趟也无妨。   庆和堂是侯府最为幽静之所在,但?这种幽静和无人踏足的兰苑的僻静不同,这里不会让人觉得荒凉,只令人感受到?宁静,尤其是檀香的气息,很容易让人心绪平和。   也有些日子没见?谢老夫人了,侯府接连出现变故,如今章氏还牵扯进私通外敌的案子里,她苍老了许多,头发已全白,眼神都?不大好了,瞧见?闻姝要起?来行礼,动作也是颤颤巍巍的。   “祖母无需多礼。”闻姝扶了她一把,让她坐回?椅子上。   老夫人顺势握住闻姝的手?,“小七瞧着比之前更标致了,从前就是太瘦了,现在好,可见?燕王待你不错。”   闻姝不大习惯和老夫人这样亲近,抽回?了手?,坐在了她下首的位置,“祖母身子可还好?”   老夫人摇摇头,“唉,造孽啊,闻家出了一个丧门星,是老身的罪孽,当初聘了这么?个搅家精回?来,老身无颜再见?闻家列祖列宗。”   闻家满门忠烈,却出了一个私通外敌的媳妇,老夫人脸面都?丢尽了。   “这是章氏的罪孽,和祖母无关。”闻姝当着老夫人的面也直呼章氏姓氏,再无半点虚假的尊敬。   老夫人也没在意,“你父亲远在边境,我?打?算替你父亲写一封休书,将章氏休回?本家。”   “这个祖母做主?便好,我?一个小辈,不好插手?。”休不休的,反正章氏的诰命都?得被剥夺。   老夫人叹气:“我?的身子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偌大的家业,我?也管不过来,要是王妃还在府里就好了。”   这话听听便好,闻姝可不敢信,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也没见?老夫人偏疼她几分,她随口说道:“祖母若是心有不济,可叫二房三房婶娘管着中馈。”   如今永平侯这房后?院就只剩下一个姚姨娘,可闻姝觉得闻璟回?来之前,姚姨娘还是低调些好,免得惹了别人的眼,毕竟是侯府的中馈,等到?永平侯回?来,想拿回?来也简单。   老夫人本想和闻姝套套近乎,但?闻姝始终不冷不热,既不像对?待章氏那样冷漠,也不像对?待祖母那样亲热。   感情这件事,最忌讳临时抱佛脚,若非当初让闻姝进善习堂那点恩情,她今日也不会来。   因此也没待多久,闻姝就提出还有事,先行告辞。   但?想到?老夫人到?底是永平侯的生母,她走前安抚了几句,“祖母年事已高?,安心颐养天年便是,章氏的事牵连不到?侯府,祖母勿忧。”   从庆和堂出来,闻姝直接离府,没打?算去世贤院看章氏的笑话,没什么?意思。   却没想到?正好撞见?刑部的官员来拿人,闻琅和章氏哭成一团,章氏不肯走,哭喊声震天动地?,吵得闻姝耳朵疼。   闻姝皱了皱眉,想从小路绕开,却被闻琅瞧见?了,“七妹妹,求你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我?母亲说说好话,饶她一次吧,她当真?不知情,是被冤枉的。”   “三哥,你让我?为她说好话,你是糊涂了吗?”闻姝转过身,一脸戏谑,“我?没踩一脚,你们?就该给我?磕头了。”   “七妹妹,你……”闻琅显然没想到?闻姝这样坦荡,一丝情面都?不讲,“她好歹是你的嫡母,你也叫一句母亲。”   闻姝轻嗤了一声:“我?可高?攀不上这样的母亲,章氏擅自将父亲的家书拿给魏家,泄露军情,祖母方才已经说了,要休了章氏,往后?三哥可别喊错了母亲。”   “怎么?会?”闻琅显然不相信,“不可能的,母亲是父亲原配嫡妻。”   若是章氏被休了,他算什么??他这个嫡子还有份量吗?   “你不信就去问祖母。”闻姝懒得和他纠缠,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章氏,转身离去。   闻琅还想拦着闻姝,却叫王府的护卫挡住,随手?将闻琅推倒在地?,把闻姝护得周全,闻琅连闻姝的裙摆都?没法碰到?。   出了永平侯府,闻姝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吩咐车夫去善兰堂。   卫如黛正好在善兰堂教孩子们?扎马步,看见?闻姝擦着汗走了过来,“姝儿,你没入宫吗?”   卫如黛父亲去世,又和离了,两头不靠,不需要入宫给太后?守灵,更得清闲。   “晌午就回?来了,你气色看着不错呀。”两人廊下站着,闻姝看见?好几个小姑娘也在学扎马步。   “我?如今一身轻松,气色能不好嘛。”刚和离那会,卫如黛还难受,但?时间渐渐地?抚平伤痛,她现在自由自在,心情好了,气色也就好了。   也愈发感谢当初决定和离的自己,痛一时,总好过痛一世。   闻姝欣慰地?笑:“真?好,你和绮云都?越来越好了。”   “你也是啊,”卫如黛靠近了她,悄声说:“听说皇上要立燕王为储君,提前恭喜你啊,太子妃。”   “一日没下圣旨都?不算数。”即便和卫如黛感情再好,可有些关于沈翊和顺安帝的事,闻姝也不能和她说。   “迟早的事,”卫如黛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姝儿,我?过几日打?算去渤海郡,在定都?待的着实无趣。”   闻姝点着头:“行啊,贺随在渤海郡监工,你去也好,卫大夫人答应吗?”   “起?初她不答应,觉得我?一个姑娘家在外边不大安全,”卫如黛说着说着,垂下了眼睫,语气有些许落寞,“可后?来听说徐音尘要娶亲了,伯娘反倒答应了,想让我?到?外边眼不见?为净。”   闻姝面上的笑容散尽,愕然道:“娶谁?这不是还在国丧期间吗?”   “徐夫人的外甥女聂蓉,”卫如黛转开视线,“等国丧期一过就娶。” 第090章 匕首   “表哥。”   徐音尘一进徐夫人的院子里?, 就见身着嫩绿色襦裙的聂蓉从屋内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嗯,”徐音尘面无表情地颔首, “母亲如何了?”   聂蓉手里?端着分毫未动的午膳, 面上满是忧虑,“姨母一口?未动, 再这?样下去?,当真要……”   徐音尘眸色晦暗, 自从他前几日提出要辞官离京云游之后,徐夫人就开始折腾,起初不愿意他辞官,再是不想他离京, 到最后竟要徐音尘娶了聂蓉,只要他娶了聂蓉,离京云游带着聂蓉一块去?, 徐夫人就答应。   徐音尘已过弱冠, 娶过一任妻子, 却仍旧没有一儿半女, 同龄人孩子都好几个了, 这?成了徐夫人的心病,夜里?头睡觉都惦记着这?件事。   徐夫人担忧徐音尘外出云游之后再不回来, 到时候徐家长房这?一脉岂不是要断在她的手里??那她还有什么颜面下去?见徐家的祖宗。   无论如何,她要徐音尘尽早生?育子嗣。   徐音尘才?和离不到半年?,又因为与卫家撕破了脸皮, 徐音尘在定?都已经不算香饽饽, 想娶个合适的也?难,所以徐夫人就想到了陪伴自己的外甥女聂蓉。   聂蓉对她的脾性, 又无家可归,做了徐音尘的续弦,表哥表妹的,正是亲上加亲。   但徐音尘不乐意,他从未想过续弦,心里?头还有卫如黛,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成亲,为此和徐夫人大吵一架。   徐夫人为了逼迫徐音尘顺从,便开始了绝食,粒米不进,滴水不喝,已经快三日了,徐家长辈轮番来劝,却不是劝徐夫人,而是劝徐音尘。   人人都说徐夫人含辛茹苦拉扯大徐音尘不容易,让徐音尘要孝顺,别忘了徐夫人对徐音尘的付出,好似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徐音尘忤逆了徐夫人,那就是他不孝。   从前尊之敬之的母爱,如今却成了徐音尘脖颈间的枷锁。   “聂姑娘,你?还年?轻,别耗在这?,我给你?备下一份丰厚的嫁妆,送你?离京如何?”自从徐夫人透露过想将聂蓉许给他的意思之后,徐音尘就再也?没有唤过聂蓉表妹,相处也?是分寸有度。   聂蓉神色慌乱起来,“表哥,我……姨母说……”   徐音尘说:“只要你?乐意,母亲那我来安排,我可以给你?挑个好人家,比我好得多。”   聂蓉低着头,将唇色咬得发白,怯声问?:“表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我很?听话的。”   聂蓉没有娘家倚仗,要不然也?不会来投奔徐夫人,徐夫人说要让她给徐音尘做续弦,她立时就心动了,徐音尘是新?科状元,年?纪轻轻就是五品官,前途不可限量,她能嫁给徐音尘,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亲事,虽然是续弦,可两人之前又没孩子,婆母还是亲姨母,这?日子得过的多舒坦啊,聂蓉很?难拒绝。   “我心里?只有如黛,你?即便嫁给我也?不会如愿,何必呢。”徐音尘说的坦然。   聂蓉脱口?而出:“可你?们已经和离了,没有可能了。”   “我们和离不是因为感情问?题,”徐音尘不想和旁人说太多如黛的事,“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嫁给旁人比嫁给我好百倍。”   聂蓉来到徐家也?这?么久了,两人为什么和离她当然清楚,面对徐音尘的坦率,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说:“我听姨母的。”   徐音尘失望地看着她。   “我无亲无故,姨母待我好,我不能忤逆姨母。”聂蓉不愿意舍弃这?样好的机会,她以为徐音尘还喜欢卫如黛是因为两人才?和离不久,只要时间久了,徐音尘自然会忘记卫如黛,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她不信世上有长情的男人,她的母亲才?过世不久,父亲就着急忙慌的续弦,男人都一样。   徐音尘没再说话,他伸手从聂蓉手中接过托盘,“你?下去?吧,我去?瞧瞧母亲。”   徐音尘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聂蓉的视线。   窗户都关着,屋内显得幽暗,死气沉沉,徐音尘把?饭菜搁在桌上,徐夫人安静地躺在八仙桌对面的床榻上。   “母亲,吃点东西吧。”徐音尘的嗓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不吃。”徐夫人声音微弱,有气无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徐音尘上前几步,绝食不过三日,徐夫人的双颊就凹陷下去?,她年?纪也?摆在这?,一顿不吃都饿得慌,更何况是好几日,整个人瘦得像是飘零的秋叶,外边正值初夏,而徐家早已入冬。   大夫说,徐夫人再这样下去定然要出事。   “母亲,现在是国丧期间,等国丧过了,再行商议可以吗?”徐音尘也?是真没想到,母亲能连国丧都不顾。   “国丧不过百日,一转眼罢了,你?别敷衍我。”徐夫人饿都饿了三日,再推脱到以后,岂不是白白挨饿了。   “既然你?不心疼我,那我饿死算了,也?好叫你?自由自在。”徐夫人说着又啜泣起来,声音更加虚弱了。   徐音尘垂眸望着地板上不知哪来的水渍,听着母亲的哭泣,他心里?忽然宁静了下来。   罢了。   徐音尘语气平静:“母亲,您生?养了我,我没资格忤逆您,既然您一意孤行,那我答应您。”   徐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当真?你愿意娶蓉儿?”   “我听您的,您叫我娶谁就娶谁。”徐音尘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就好似一个木偶。   可徐夫人高兴的什么都顾不上,从床上坐了起来,“好,我总算是放心了。”   徐音尘转过身,“您吃点东西吧,我还有公务,就先走了。”   徐夫人嘴角挂着笑,却无人注意到徐音尘出门?时眼底死灰一片。   *   闻姝傍晚时分才?回到燕王府,下马车时,一抬头,正好瞧见落日熔金,漫天红霞,不少人驻足,仰头欣赏。   闻姝看了几眼,提裙上了台阶,进了王府,得知沈翊还没回来,她就在前厅坐了会,竹夏上了盏山楂茶,她还没喝两口?,右眼忽然跳了起来。   她放下茶盏,揉了揉眼,仍旧在跳动,她心里?也?生?出一丝不安,随口?问?道:“竹夏,府里?一切都好吗?”   竹夏不明所以,据实回答:“都好,并未发生?什么不妥之事,王妃怎么了?”   闻姝又揉了两下眼睛,“右眼皮跳个没完。”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竹夏顿时紧张起来,“王妃可是身子不适?奴婢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不了,”闻姝搁下手,看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芍药,“你?去?看看兰嬷嬷。”   闻姝如今放不下的除了沈翊就只有兰嬷嬷,沈翊不在家,能让她稍稍安心的只有兰嬷嬷。   “是。”竹夏退了下去?。   闻姝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里?头烦躁异常,手撑着桌面,支着下巴,百无聊赖。   魏皇后被废冷宫,魏家倒了,章氏也?被抓了,没什么不顺心的,还有什么能让她“跳灾”呢?   竹夏回来得很?快,“王妃,兰嬷嬷正在用晚膳,一切安好。”   闻姝点点头,“好,我等王爷回来再用晚膳。”   沈翊回来的越来越晚了,这?次闻姝都有些饿了,但她的眼皮子还在跳,弄得没有任何心情吃东西。   沈翊回府瞧见闻姝等在前厅,微皱了下眉,“往后别等我,先用晚膳。”   闻姝上下打量他,瞧见完好无损的他,悬着的那口?气才?松了,“我一个人用膳没有胃口?。”   两人一同回兰苑,沈翊牵着她的手说:“那你?和兰嬷嬷一块用,皇上当起了甩手掌柜,我需要处理的政务越来越多。”   顺安帝这?一行为,愈发叫两人无法揣测其心思,如果不是真的有意立沈翊为储君,何必要这?么快将大权交了出去?,有些东西给出去?容易,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闻姝:“如何处置魏家也?交给你?了吗?”   沈翊点头。   “那皇上还真是恨魏家。”顺安帝明知道魏家于沈翊有血海深仇,魏家落在沈翊手中没一个逃得了,顺安帝还要这?样安排,可见顺安帝也?巴不得魏家全死光。   “一个帝王被掣肘了二十年?,如何不恨?”沈翊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可当初也?是他自己选的。”   顺安帝选择依附于魏太后,依附于魏家,得以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夺嫡成功,可成功了,却觉得从前扶持自己的魏家碍手碍脚了。   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①   从魏家这?边来看,当初扶持顺安帝也?是一种悲哀。   但魏家也?不是好鸟,没了为人臣子的本分,做的太过了,要不然也?落不到这?样的下场。   总之,顺安帝和魏家,闻姝谁也?不惋惜,只心疼夹在中间,被害得家破人亡的沈翊。   “章氏呢?你?打算如何处置?”闻姝把?今日回永平侯府,谢老夫人的话说与他听。   沈翊:“章氏是章氏,永平侯府是永平侯府,即便不休她,这?事也?不会牵扯到永平侯府,你?想怎样处置章氏?”   闻姝摇摇头,“我不知道,不如写信去?问?问?父亲吧。”   章氏待她不好,但也?没多少仇恨积压在心头,大抵是因为沈翊待她足够好,感受到了甜意,便忽略了从前的苦涩。   “行,承恩公夫妇没了,世子按律得判处斩刑,毕竟是私通外敌的大罪,其余人或鞭刑,或下狱,或流放。”沈翊最恨的是魏皇后和承恩公,这?两人决计不能活,其余人,沈翊也?可以稍稍松手。   “国有国法,按大周律法办事便好,免得叫人捉住你?的把?柄,瑞郡王可有异动?”自从被皇上下令圈禁瑞郡王府之后,瑞郡王这?人好似在定?都消声灭迹一般。   沈翊:“没有,让人盯着呢,皇上下令无召不得出,太后崩逝,皇后被废,魏家倒塌,他算是彻底废了。”   闻姝:“他和储君之位一步之遥,只怕要恨死你?了,莫叫他钻了空子。”   两人进了兰苑,也?没几步路,闻姝却满心觉得疲惫,一进屋就坐了下来。   沈翊喝着茶,余光一直看着她,“你?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不佳。”   闻姝秀眉微蹙,抬手揉了揉眼皮,不安地说:“右眼皮一个劲的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这?哪能信,你?就是昨晚没睡好,”沈翊让人传膳,“用了饭早点歇息,明日晚些起床。”   “好吧。”闻姝也?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安的,分明形势一片大好,尘埃落定?,她应该觉得舒心才?是,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晚膳端上来,都是闻姝爱吃的菜,可她就是没有心情,吃了小半碗饭就吃饱了。   “再喝碗汤,别是生?病了吧?”沈翊抬手覆在她额头贴了一会,“不热,还有哪不舒服吗?”   沈翊手背微凉,闻姝贴着觉得格外舒适,下意识靠近了几分,“没有,就是有些累,我待会早点睡吧。”   “好,再喝点汤,事情总是忙不完,你?别操心太多。”沈翊见不得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闻姝也?不想见沈翊担忧,就拿起瓷匙,小口?的喝着汤,“我下午见到如黛了,她准备去?渤海郡住些日子,听她说徐音尘要续弦了,真的吗?”   沈翊夹菜的手微顿,“这?事我不知,但前几日徐音尘来找我,有意辞官。”   “他前途正好,这?么想不开?”入仕不久就做到五品官,徐音尘在朝堂上的路还远着呢,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求不来的仕途。   沈翊:“他说想出去?走走,若是辞官离京,就不知何时能回来了,徐夫人怕是不肯,我让他考虑清楚。”   闻姝咽下嘴里?的汤,鲜美的莲藕汤忽然没了味道,前途一片光明的徐音尘突然要辞官云游江湖,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了,自从与如黛和离,她已经听沈翊几次说起徐音尘在差事上出岔子。   彼此爱慕的一对佳偶,变成如今的样子,叫人唏嘘不已。   沈翊瞧了她一眼,有些后悔告诉她,“他有他的选择,既然卫姑娘都放下了,你?就别想这?么多了。”   闻姝耸了耸肩,“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可惜,你?不也?说他是个人才?。”   “大周不缺人才?。”徐音尘没有徐夫人也?不能平安长大,可也?正是因为徐夫人才?变成现在这?样,对错难断。   闻姝把?汤喝了,“真吃饱了。”   沈翊还在吃,闻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寻思是不是月事快来了,才?会这?样疲乏。”   “还有几日。”沈翊不需要算,心里?都记住她的日子。   “还真是差了两三日。”闻姝笑了下。   但没想到,差了几日的月事,在沐浴后忽然来了,闻姝换了月事带,如愿躺在床上,松了口?气,“我说怎么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原来是月事。”   早出缘由,她心里?就安定?了下来。   闻姝的月事还算规律,也?不大难受,只是偶尔几次腰酸背痛,或者腹痛难忍。   沈翊塞了个汤婆子进被窝,“拿着暖暖。”   “好热,”闻姝转个身,“定?都的春天好短,天气就热起来了。”   “在定?都待了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沈翊放下帐子,翻身上了床榻,把?闻姝搂到怀中,温暖宽厚的掌心贴着她的腹部。   “你?的手好暖,也?不热。”闻姝笑嘻嘻握住了他的手腕,来了月事小腹有种坠坠的感觉,说不上疼,但也?不大舒服,沈翊的掌心贴着能缓解不少。   沈翊嘴角微扬,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那就行,睡吧,来了月事要好生?歇息。”   闻姝合眼,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入睡,满室温馨。   同一时刻,瑞郡王府。   “王妃,王爷去?了连侧妃院子里?。”丫鬟小心翼翼地向瑞王妃回禀。   瑞王妃面色不虞,“你?没和王爷说我请他过来吗?”   丫鬟将头低得更下了,“奴婢说了,可王爷说连侧妃找他有事。”   瑞王妃搁在桌下的手攥紧,冷声道:“退下吧。”   钱嬷嬷见瑞王妃脸色不好,低声宽慰:“娘娘别急,不如明日再去?王爷书房寻他。”   “王爷摆明了不想见我,”瑞王妃咬着后槽牙,眼眶泛红,“自从母后被废,王爷就没来过我房里?。”   “祖母去?了,祖父也?去?了,父亲母亲都下了大狱,我这?个王妃不过是个空架子。”瑞王妃说着说着落下泪来,她哪里?想得到会有今日,做着皇后的美梦,如今却满门?成了阶下囚。   钱嬷嬷连忙递了帕子过来,“皇上没处置您,您别担心。”   说来也?是,如今魏家满门?,也?只有瑞王妃没被波及了,虽说从亲王妃变成了郡王妃,也?被圈禁了,可和魏家人落狱比起来,她这?就不算什么了。   钱嬷嬷正哄着瑞王妃,府里?的王管家到访:“老奴奉王爷之命来告知王妃一声,明日将大皇孙送到连侧妃处,往后大皇孙养在连侧妃院里?。”   “王爷亲口?说的?”瑞王妃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哲郎一直是我养着,怎么说带走就带走?”   管家低着头,语气却大不如从前恭敬,“老奴只是奉命行事,娘娘若有疑问?,明日可去?询问?王爷。”   说完,管家便退下了。   瑞王妃呆呆地站着,泪如雨下,“好啊,魏家倒了,王爷也?觉得我无用了。”   “娘娘,您可不能再哭了,仔细伤了眼睛。”钱嬷嬷是瑞王妃的乳母,看着她长大的,见她伤心也?不好受。   “嬷嬷,你?说王爷心里?有过我吗?”瑞王妃后知后觉,“王爷娶我,只是为了魏家的权势吗?”   钱嬷嬷:“娘娘慎言,这?话可说不得。”   现下魏家没了,瑞王妃能倚仗的只有瑞王,可千万不能叫瑞王寻着错处发落了瑞王妃。   瑞王妃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横流,心里?头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   四月忙碌不断,先是太后寿宴上中毒,忽然崩逝,再到偌大一个魏家坍塌,让整个定?都的百姓茶余饭后添了许多笑料。   魏家被抄了家,钱财府邸都入了国库,爵位也?被夺,原本顺安帝想留个伯爵给魏鹏锦,但魏鹏锦拒绝了,他之前和承恩公那样说,不过是气他,魏家的爵位,他可不想要,况且,他也?打算改了魏字,随母姓,更没有理由袭爵。   等到事情纷纷扬扬尘埃落定?,已经是五月了,端午节就在眼前。   兰嬷嬷喝了兰夏给她开的药,气色好转,见天气不错,问?闻姝有没有空,想出去?逛逛。   难得兰嬷嬷想出门?,闻姝自然要陪同,“今日初二,快端午了,西市定?然热闹。”   “正好去?买点草药熬水,端午那日可以洗个药浴。”兰嬷嬷在定?都待了这?么多年?,却比闻姝对定?都还要陌生?,从前在侯府是出不去?,后来在王府是一直病着,懒得动弹。   在西市街口?下了马车,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临近端午卖东西的百姓更多了,许多人生?怕初四那日价格要涨,便早早将需要的东西买了备着。   一条街望过去?,卖粽叶粽子的,卖香囊福袋的,卖草药香蒲的,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闻姝扶着兰嬷嬷走在前边,月露等人跟在后边,今日是和兰嬷嬷出来走走,便没弄多大排场,王府护卫都穿着常服。   闻姝注意着兰嬷嬷的脚下,“嬷嬷想吃什么口?味的粽子,明日我包给你?吃。”   “你?做的都好吃,”兰嬷嬷目不暇接地看着,“我们那到了端午也?热闹,很?多卖草药的。”   “我可不懂这?些,您看着要买什么草药泡药浴。”闻姝难得与兰嬷嬷一块出来,瞧见什么新?鲜好玩好吃的都买了让兰嬷嬷尝尝。   “好了,吃不下了,留着吧,回去?吃。”兰嬷嬷笑的合不拢嘴,这?辈子没家,但养大了闻姝,她心满意足。   “行,咱们往前走走看看。”闻姝把?吃剩下的点心给月露提着。   越往西边走,越是热闹,有不少城外的百姓入城来卖菜,闻姝瞧见了卖花草的商贩,其中有株墨兰看着还不错,闻姝转头与兰嬷嬷说:“这?花不错,买回去?搁院子里?养。”   兰嬷嬷的视线落在摊贩旁边的一个乞丐身上,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听见闻姝的话,她点着头:“好,你?娘亲也?喜爱兰花。”   闻姝蹲下身将那盆墨兰抱起,忽然兰嬷嬷使?劲推了她一把?,喊道:“姑娘小心!”   闻姝吓得踉跄了几步,手中的兰花连盆摔落在地,她抬起头,胸腔内的心跳陡然停了一瞬,浑身发凉。   蹲在摊贩身后的乞丐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冲向了闻姝,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反应过来,除了方才?多瞧了一眼那个乞丐的兰嬷嬷,她下意识将闻姝狠狠地推开。   可兰嬷嬷却因躲闪不及,撞上了那匕首。   “噗嗤——”刀刃插入血肉的声音在嘈杂的街市里?显得格外刺耳。   温热的鲜血争先恐后从兰嬷嬷身体里?涌出,染红了闻姝惊恐的眼眸。 第091章 生父   “啊——”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杀人了——”   燕王府的护卫反应过来,迅速上前摁住了刺伤兰嬷嬷的乞丐,闻姝冲过去接住往下倒的兰嬷嬷, 声音哆嗦:“嬷嬷……嬷嬷……快, 快去把马车赶过来,去请太医和刘大夫到王府候着?。”   “是。”月露也受到了惊吓, 转身时险些摔倒,跑得飞快, 撞到了人也不知停歇,同时有两个手脚快的护卫分别去请太医和刘大夫。   兰嬷嬷握住闻姝的手,声音虚弱地安抚闻姝,“没、没事……”   “嬷嬷。”闻姝盯着?插入兰嬷嬷胸前的匕首, 瞳孔放大,看不出原本的色彩,她仿佛又看见了去年冬狩, 插在沈翊胸膛上的那支箭矢, 巨大的惊慌笼罩着?她, 浑身血液都是冰凉的, “嬷嬷, 你别离开我。”   她只?有这么两个亲近之人,为什?么要一次次的伤害他们?!   闻姝心里爆发出无尽的恨意?, 恨自己,恨凶手,恨上天。   她的手哆嗦着?, 却不敢擅自拔刀, 只?能跪在地上扶着?兰嬷嬷。   护卫将四周围成了一个圈,将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在外, 每个人都高度警惕,不敢想?方才?那把匕首要是插进的是王妃身体?,那他们?都不用活了。   “放开我!松手!”被护卫制住摁倒在地的乞丐挣扎起来,高声骂道:“闻姝你真是好命,这都是能让逃开一劫,上天真是不公!”   闻姝听出了这个声音,愤恨道:“抬起她的头来。”   护卫拽着?乞丐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露出那张闻姝再熟悉不过的脸:“闻妍?你没死!”   分明已经死在半个月前火海中的闻妍,此刻却满身狼狈,瘦弱难堪,脸色脏污的成了定都里的一个乞丐。   “我才?不会死,我要你死!”闻妍被两个护卫摁住还不肯停歇,一个劲地挣扎,好似想?再捅闻姝一刀。   承恩公府走水那日,闻妍因为晚膳时苔儿抢了她的饭菜,她和苔儿吵了一架,气得睡不着?,很早就发现了火势,但她并?没有声张,而是第一时间去了苔儿的屋子,将苔儿的房门从外锁住。   随后带着?贴身丫鬟进了自己屋子,说要收拾细软带丫鬟逃出魏家,趁丫鬟不察,从后将丫鬟敲晕,扒下了丫鬟的衣裳,替换了衣裳后,又将首饰散落在丫鬟身侧,做完这一切,她趁乱从承恩公府偏僻院墙下的一处狗洞钻了出去。   她出去后本是想?求母亲帮忙,却得知章氏也被下了大狱,再加上全城戒严,在搜寻从承恩公府逃出去的几个下人,她没有路引出不去城,而身上带的细软被其他乞丐抢走,她只?能躲在犄角疙瘩,和乞丐作?伴,与野狗抢食。   就这么过了十?几天猪狗不如的日子,闻妍削瘦的都要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她也试图找闻琅求助,奈何?还没靠近永平侯府就几番遇到禁卫,她躲在暗处,听着?旁人议论魏家的人下场,愈发不敢叫人知道她的存在,生怕自己也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她浑浑噩噩地当着?乞丐,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直到她今日在西市乞讨时见到了闻姝,滔天的恨意?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从前她是天之骄女?,永平侯府的嫡出姑娘,而闻姝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庶出,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而世事轮转,她先是死了丈夫,又没了婆家,连母亲都被下了大狱,她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沦为了一个靠乞讨为生的乞丐。   可?闻姝却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路平步青云,听说要做太子妃了,这让闻妍如何?咽的下心里那口?气!   闻妍心里的怒火越来越盛,如果不是闻姝,她不会喝下断生散,不会叫苔儿那个贱婢踩在她的脸上作?威作?福,如果不是沈翊,魏家不会倒,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就算死,她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杀意?就这样成了刀刃。   “我呸,卑贱的庶女?,你也配做太子妃,你们?这对狗男女?,是你们?害了我,我要杀了你们?!”闻妍面目狰狞,恨不得生吃了闻姝和沈翊。   闻姝现在没空管她,冷脸命令护卫:“堵住她的嘴,带回王府。”   “王妃,马车来了!”月露跳下马车,麻利地搬来的马车凳。   星霜力气大,和护卫一起将兰嬷嬷抱上了马车,闻姝从地上起来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倒地。   “王妃小心。”月露赶忙扶着?她。   闻姝看着地上的一小滩血迹呼吸紊乱,什?么都顾不上,匆匆上了马车。   “嬷嬷,坚持一下,就快到王府了。”闻姝的脸色比兰嬷嬷的还要苍白,握着?兰嬷嬷的手不肯松,眸子盯着?那把匕首,好似要将匕首寸寸融化。   兰嬷嬷看着倒是比闻姝镇定很多,“姑娘,我没事,别急。”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能在死前最后护闻姝一次,她觉得值得了。   “嬷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闻妍本是要杀她的,兰嬷嬷是无妄之灾,闻姝心痛到喘不上气,眼泪盈满了眼眶,却迟迟没有掉下来。   “不怪……”兰嬷嬷说话时牵扯到伤口?,疼得吸了口?气。   闻姝抬手抹掉眼角即将落下的泪,“嬷嬷,你别说话了,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闻姝嘴里反复呢喃着?“没事”,好似在催眠自己。   她从没觉得回王府的路途这样遥远,在安静的马车内,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急促而热烈,好似在倒数生命的最后时刻。   “吁——”车夫平稳地停下马车,“王妃,王府到了。”   “星霜,快来将嬷嬷抱下去。”闻姝只?恨自己力气不够大,幸好身边有星霜陪着?。   “小心些,别碰到匕首。”闻姝快步跟在星霜身侧,几次绊到门槛,若非月露从旁扶着?,只?怕她自个也要摔个头破血流。   好在护卫手脚利落,回到王府的时候,刘大夫已经候着?了,兰夏也闻讯赶来,瞧见兰嬷嬷胸前的匕首,同时倒吸了口?凉气,迅速将兰嬷嬷送入屋内诊治。   闻姝腿一软,跪倒在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但没有哭出声。   “王妃别急,嬷嬷吉人天相,会没事的。”月露也红了眼眶,跪在闻姝身边扶着?她。   太意?外了,谁都没有想?到闻妍居然没有死,还寻到那样恰好的时机,就是王府的护卫也没想?到地上蹲着?的一个乞丐会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王妃。   当街行刺王妃,那是杀头的大罪,普天之下,几个??.??人有这样的胆子!   在宫里办差的沈翊和太医一同到的王府,一进院子,瞧见闻姝跪在地上落泪,沈翊胸口?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快步上前半跪下来,“姝儿。”   闻姝听见沈翊的声音,回过头扑进了他怀里,终于?哭出了声,哽咽道:“四哥,怎么办……怎么办,嬷嬷……是我害了嬷嬷……”   月露退开几步,沈翊揽着?闻姝的腰,不住地安抚:“太医来了,会有办法的,没事的,不怪你。”   “月露,到底发生了何?事?”沈翊只?知道兰嬷嬷中了匕首,不知道凶手是谁,当从月露口?中得知是闻妍时,他立马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怪我,是我大意?了,”沈翊懊悔不已,同时忍不住后怕,若是没有兰嬷嬷,那把匕首插入的便是闻姝的胸膛,他将闻姝抱得更紧一些,像是要嵌入骨血中,“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四哥,都怪我,我不该带兰嬷嬷出去……”闻姝在沈翊怀里哭到嗓子嘶哑,一张脸隐隐发青,她紧紧地抱着?沈翊,就好似抱着?她最后一根浮木。   兰嬷嬷本就身子不好,她为什?么要带兰嬷嬷出门?她为什?么连闻妍都没认出来?她为什?么会反应那么迟钝让兰嬷嬷来救她?   闻姝一句句的在心里头质问自己,每质问一句,心里就压上一块巨石,几乎要将她压死。   “姝儿,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沈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揉搓,想?叫她回神,“世事无常,你并?非神仙,不可?能什?么都算得到。”   她眼底黯淡一片,水光盈盈,饱含自责与愧疚,似困在笼中走不出来的鸟兽。   沈翊何?时见过这样的闻姝,心慌不已:“姝儿,你看着?我,你看看我。”   闻姝从最初的大哭到后来的呜咽,哀伤之色使得院子里的丫鬟都红了眼,纷纷背过身擦眼泪,众人皆知兰嬷嬷对闻姝有多重要,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   晌午的日头正当毒辣,闻姝却只?觉得浑身冰凉,她哆嗦着?打了个寒颤,眼尾比院子里开着?的芍药还要红艳,无论沈翊说什?么,她都没有回一句,好似丢了魂。   沈翊察觉到她冰凉的手背,知道她不是身子冷,是心冷,将她打横抱起,坐到檐下美人靠上,不断的揉搓着?她的双手和耳垂,吩咐月露端了杯热茶过来,逼着?闻姝喝了几口?。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热腾腾的茶水入肚,闻姝好似回过魂来,眼珠子茫然地转了转,猛地从沈翊怀中站了起来,“兰嬷嬷,嬷嬷怎么样了?”   沈翊愁眉紧锁,拉着?她的胳膊,“太医还在救治,再等等。”   闻姝回眸,眼角的泪又落了下来,“四哥,怎么办,我害怕。”   她这辈子最亲的就是兰嬷嬷,是兰嬷嬷养大了她,护着?她,犹如亲生母亲,即便她知道兰嬷嬷的病情无法好转,迟早有一日会离开她,可?她没办法接受兰嬷嬷是因为她而死。   “我陪着?你。”沈翊搂着?她,将人扣在怀中,源源不断的给闻姝传递了身上的暖意?,他没有见兰嬷嬷的伤势,也不好判断,现下任何?口?头的安慰都没了用处,只?剩下陪伴。   闻姝手里攥着?沈翊胸前的衣裳,把华美的锦袍抓得皱巴巴,加快的心跳始终没法慢下来,她紧张到说不出话,眼前眩晕,若非被沈翊抱着?,连站稳都做不到。   心跳声犹如铜壶滴漏,一下又一下,无限拉长了等待的时间。   “吱呀——”直到房门被打开,闻姝好似被拨动了身后机关的木偶,突然惊醒,挣开沈翊跑了过去,“成太医,兰嬷嬷如何?了?”   沈翊快步跟了过来,仍旧半揽住闻姝的肩,“兰嬷嬷伤势重吗?”   成太医手上还有血,叹着?气摇了摇头,“匕首虽未伤及心肺,但老夫人年纪大了,又一直病着?,身体?虚弱,只?怕是……”   要是伤到了心口?,兰嬷嬷已经去了。   年轻力壮的沈翊当初中箭都那么凶险,养了几个月才?好全,更何?况是久病缠身的兰嬷嬷。   “怎么会这样……”闻姝的膝盖一软,身子往下坠,好在被沈翊捞了一把才?没叫她摔倒。   “成太医,没有法子了吗?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沈翊知道兰嬷嬷是闻姝最大的寄托,她现下的心情,和当初自己在火海诀别母亲是一样的。   刘大夫也出来了,“王爷,王妃,这并?非药材的问题,老朽一直照料老夫人的身体?,老夫人本就大限将至,这又中了匕首,失血过多,恐怕、恐怕就在这一两日了。”   刘大夫都有些难以开口?,毕竟照料了兰嬷嬷不短的时间,也有几分感情。   闻姝听到“一两日”,浑身血液上涌,脑袋好似被惊雷炸过,身子发软,直挺挺往下倒,瞬间失去意?识。   “姝儿!”   “王妃!”   闻姝一晕,王府鸡飞狗跳,顿时纷乱了起来,人心惶惶,再不见半点笑脸。   成太医给看过,说是气急攻心,喝了药,睡一会就能醒来,沈翊就一直守在床前,握着?闻姝的手,手指始终搭在闻姝的腕间,触摸到她跳动的脉搏才?能安心。   太医说睡一会就能醒,可?闻姝却迟迟没有醒来,她被困在梦境中了,无边的血海,艳丽的荆棘花,似长了眼睛一般将闻姝捆得动弹不得。   而兰嬷嬷下半身陷入血海中,还在继续下陷,鲜血染成的海没过了兰嬷嬷的腰腹、胸膛、脖颈……   闻姝全力挣扎,荆棘刺破了她的皮肉,荆棘种子在她心口?落地生根,破壳而出,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想?喊“兰嬷嬷”,可?是嘴巴像是被黏住了,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直到兰嬷嬷那双注视着?闻姝的慈爱的眼眸也被血色吞噬。   闻姝终于?拼尽全力呼喊出声:“兰嬷嬷——”   守在床沿的沈翊第一时间起身去看她,“姝儿,你醒了?”   闻姝睁开眼,眼里一片血红,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呆呆的许久都没反应。   “姝儿,说句话。”沈翊被她这副样子吓着?了,拍着?她的脸颊,用了点力捏了下她柔软的耳垂。   闻姝感受到疼痛才?缓缓回过神,翻身坐了起来,拉着?沈翊的胳膊急切地问:“兰嬷嬷呢?”   听见她说话,沈翊才?松了手,“兰嬷嬷还在昏睡着?,你昏迷了两个时辰,终于?醒了。”   “我要去看兰嬷嬷。”闻姝二话不说下了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姝儿,穿上外衣。”沈翊拉住她,强硬地将她摁在床沿,拿过衣裳给她穿好,又蹲下去穿上鞋。   这时月露敲了敲门,“王爷,王妃醒了吗?兰嬷嬷醒了,想?见王妃。”   闻姝登时站了起来,“我就来。”   她说出口?的话没有想?象中那么响亮,嘶哑低沉,以致于?闻姝都吓了一跳,捂着?自己的喉咙。   沈翊连忙端了盏茶水过来,“喝点,才?好和兰嬷嬷说话。”   闻姝喝了一大口?,然后提裙跑着?去了兰嬷嬷的院子里。   沈翊连茶盏都来不及放,只?能随手搁在凳子上,跟了出去。   闻姝很久没有跑得这样快,不顾及任何?的礼数、教养、规矩,她就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别让兰嬷嬷空等着?她。   沈翊跟在后面也没劝,只?是时刻注意?她的脚下,在她即将要摔倒的时候伸手扶一把。   兰夏守在门口?,瞧见闻姝时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王妃,她在等你,进去吧。”   “呼……呼……”闻姝因为跑来的,急促地呼吸着?,面颊绯红,看起来气色好了一点,实则心里头早已崩塌成了一片荒芜。   闻姝喘匀气,固执地问兰夏,“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兰夏眼底泛红,也是落过泪的,他摇了摇头,“没办法了。”   兰嬷嬷即便不受伤,也撑不过多久,更何?况是一把雪上加霜的匕首。   沈翊站在闻姝身后,做好了扶着?她的准备,可?这回闻姝却没倒地,只?是攥紧了拳头,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我陪着?兰嬷嬷。”   闻姝推门进去,沈翊想?跟进去,却被兰夏拦着?,“王爷,兰嬷嬷想?单独和王妃说说话。”   沈翊沉着?脸,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了几步,站在檐下。   兰嬷嬷与闻姝,确实还有很多话要说。   “嬷嬷。”闻姝进来时已经把眼泪憋了回去,可?看见半倚在枕上,面色憔悴,唇色发白的兰嬷嬷,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淌了下来。   “来,姑娘过来,”兰嬷嬷小幅度的招了招手,表情竟是笑着?的,“坐下,嬷嬷和你说会话。”   闻姝没坐在准备好的凳子上,而是跪在了床前的脚踏上,她握住兰嬷嬷微凉的手,“嬷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姑娘别哭,不怪你,”兰嬷嬷伤得有些重,不便挪动,说话的嗓音也很小,但却愈发温和,“每个灵兰族人的使命都是守护圣女?,光复灵兰族,我做到了,死后是要受神女?嘉奖的。”   “嬷嬷,你不要走,”闻姝的泪水打在兰嬷嬷的手背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嬷嬷,我还没有找到灵兰花,还没有带你回灵兰族,你再等等我。”   兰嬷嬷:“我的身子老早就不行了,一直在强撑着?,即便没有这次,也支撑不了多久,能用我风烛残年的身躯救下你,我很欣慰。”   兰嬷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闻姝,如今眼看着?闻姝就要做太子妃了,和沈翊的感情也是日渐深厚,连兰夏都见到了,她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嬷嬷,你怎么舍得我,你还没有看见我和四哥的孩子唤你一声祖母呢。”闻姝的泪水像是终年不断的泉眼,每说一句话,她的心口?就震颤的发疼。   原本微笑着?的兰嬷嬷见闻姝哭红了的面颊,眼眶也酸涩起来,“你和王爷如胶似漆,往后一定要好好的,若是有机会,你就替我回灵兰族瞧瞧,告诉族长,我没有辜负她的嘱托。”   “姑娘,你是灵兰族的圣女?,是灵兰族的希望,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只?要你活着?,灵兰一族就有希望。”   她倾尽毕生的心血,就是为了闻姝能平安长大,将来能给日渐凋敝的灵兰族带来全新的生机。   “嬷嬷,我做不到,”闻姝摇着?头,“我一个人我做不到,你得陪着?我,你要教我啊。”   闻姝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惧意?,她怕兰嬷嬷离开,也怕自己扛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她连灵兰族在哪都不知道,哪里去背负这么沉重的希望呢?   兰嬷嬷握住闻姝的指尖,“我陪不了你了,往后你的路你要自个走,你向来聪慧,性子坚韧,年纪那么小都能想?得到用苦肉计换来侯爷的心疼,嬷嬷相信你可?以。”   “姑娘,别哭了,我和你说说你母亲的事。”兰嬷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她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告诉闻姝。   闻姝慌忙用衣袖擦干净眼泪,“嬷嬷您说。”   兰嬷嬷抬头,看向斜对面的衣柜,“你打开柜子,最角落里有一个黑色的匣子,你取来。”   闻姝扭头看了眼,撑着?胳膊从地上起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开始翻找。   不多时,捧着?匣子回来,又跪回了脚踏,“嬷嬷,是这个吗?”   兰嬷嬷点头,“你打开。”   闻姝打开匣子,入目的是一枚玄色玉佩,上头雕刻着?麒麟,一眼就看出其价值不菲,麒麟玉佩下,压着?一封陈旧的信。   “这是母亲的东西吗?”闻姝拿起麒麟玉佩,非常厚重的一个玉佩,有她巴掌大,麒麟栩栩如生,连玉佩上的络子都打的格外华美。   兰嬷嬷:“不,这是你父亲的玉佩。”   “永平侯吗?”闻姝有些不太确定,麒麟乃是祥瑞,皇家才?可?以佩戴,永平侯怎么会有这样逾矩的东西。   “姑娘,你的生父并?非永平侯,”不等闻姝疑惑,兰嬷嬷继续说:“你的生父是楚国的皇帝,你本是楚国公主。” 第092章 去世   兰泱生来就是灵兰族极其有天?赋的一位圣女, 不到十岁,就已经精通族内多数医、毒、蛊,技艺精湛, 并且天?然的就有和山中鸟兽亲近的能力, 族人无不欢欣鼓舞,觉得兰泱可以带领灵兰族人重启辉煌。   也正是因为天?赋奇绝, 所?以当她学完了族中秘术之后,就忍不住想出山去外?边广阔的天?下看看。   但族长担忧她出色的容貌会?教?人觊觎, 不肯松口让她出山,可兰泱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偷偷地溜出了灵兰族圣地。   山外?的天?地很广,兰泱像是展翅的鸟儿一般尽情在山河大地间翱翔, 她救过难产濒死的产妇,她救过河畔要被?淹死的幼童,她救过摔断了腿的老妪……   离开灵兰族没多久, 兰泱就好似找到了她人生的意义——救人, 救更多的人。   她愈发不肯回灵兰族, 还?与族长派来寻找她的灵兰族人兜起?了圈子, 族长曾经骄傲于兰泱的智慧, 后边却叫苦不迭,太过聪慧也不好, 把寻找兰泱的灵兰族人戏耍的团团转,连人影都没瞧见。   除了救人,兰泱还?喜欢钻研新的毒与药, 灵兰族虽然有很多罕见名?贵的药物, 可别的地方,也有灵兰族没有的草药, 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兰泱身边没有旁人,她就拿自己试药,如神农尝百草那般,神农因断肠草逝世,而兰泱服用了新制的药物后双目失明?,服下解药,却仍旧需要一段时日才能解毒,她也不怕,安然的待在一个山洞里,凭借几日的摸索,野果野草充饥,也饿不着自己。   对于旁人来说,待在山里最怕毒虫蛇蚁,但兰泱没有这个困惑,因为那些毒物都不敢靠近兰泱,她天?生就属于大山。   她就是在双目失明?的这段日子里遇到了受伤的萧启,也就是楚国的楚兴帝。   萧启腰腹受了伤,嗓子也被?某种药物伤到,险些被?毒哑,好在遇到了兰泱,为他?医治,萧启留了下来,在山洞休养,他?被?毒所?害,说话?嗓音变了调,略微嘶哑,因此他?便不常开口。   两人的相处,很多时候靠着某种默契,初见却似故人归。   从未和外?男接触过的兰泱情窦初开,连男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却凭借着短短的相处将一颗心剖出,给予了萧启。   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犹如寻常夫妻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直到萧启腰腹的伤口愈合,他?说要离开了,留下一枚玉佩给兰泱,让兰泱在此处等他?,不日就将她接过府,娶她为妻。   没隔多久,萧启果然回来了,并且嗓子也恢复了,只?是和兰泱想象中有些不同,萧启拿出了一模一样的玉佩,细数两人相处的细节,兰泱便跟着他?回府。   可到了宫里,兰泱才知道?萧启居然是楚国的皇帝楚兴帝,当初相处的时候他?只?和兰泱说过姓萧,兰泱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是皇帝,并且已经有了皇后,可先前分明?说的是娶她为妻。   兰泱顿时失望,她从未想过为人妾室,即便是帝王的妾室,因此她提出要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兰泱发现自己有孕了,萧启欣喜地说要封她为贵妃,并对兰泱诉说爱意,表明?皇后只?是父辈的联姻,他?和皇后并无感情,只?心仪兰泱。   即便如此,兰泱心里也不喜,但她身为灵兰族圣女,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定是灵兰族下一任圣女,她必须把孩子生下来,因此就暂居在宫中。   不多时,兰泱身体?中的余毒清除,她恢复了视力,终于看清了萧启,作?为帝王,自然是龙章凤姿,十分英俊,可兰泱望着萧启,心底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不知是不是自己失明?时对萧启报以太大的期待,当看清楚时,失落便掩盖了惊喜。   但萧启的确对她很好,将所?有珍奇之物都捧到兰泱跟前,宫里人人都说皇上独宠兰贵妃,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兰泱在宫里没有任何的困扰,但那种舒心总觉得差点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毕竟年纪还?轻,此前又一直被?族人保护着,不谙世事,很多事没跌一跤怎么能明?白。   直到她察觉自己身体?出了异样,但找来的太医都说她身子无碍,可她自己把脉分明?觉得有问题,却又说不出来哪里的问题,世界之大,还?有很多的秘药她没有接触过。   一次偶然,她在皇后那听到了真相,原来萧启早就知道她是灵兰族的圣女,一直在给自己下慢性毒药,想要控制她,从而挟制灵兰族。   情窦初开的兰泱大受震惊,一颗心变得粉碎,原来萧启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偏生她如蠢笨的兔子撞上了树干,撞得头破血流。   得知真相的兰泱恨意滔天?,决定逃离皇宫,在离开之前,她偷走了萧启最看重宝物,在宫里纵火,趁乱逃了出去。   之后被?萧启派人追杀,她跌跌撞撞,数次命悬一线,在夜半起火的客栈遇到了族长派出来寻找兰泱的族人兰清。   兰清救下了兰泱,却烧毁了自己的脸。   正逢周、楚两国交战,两人如无头苍蝇似的,反倒被?追杀的离灵兰族圣地越来越远,直到在龙崖山脉被?永平侯所?救,已经和灵兰族隔着整个楚国,兰泱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永平侯回了京。   ……   这封信太长,闻姝看的很慢,每个字她都看得懂,可却没办法读懂整篇,也并非读不懂,而是不敢相信。   她一直以为生父永平侯对她不冷不热,原来永平侯并非她的生父。   她居然是楚国公?主,可她却嫁给了大周皇子。   闻姝脸色发白,眼中盛着茫然,看向兰嬷嬷,“嬷嬷,这就是之前您不想我嫁给四哥的原因吗?”   兰嬷嬷颔首,面上有些沉重。   从小在大周长大的闻姝,是楚国公?主,一旦被?大周皇室知晓,闻姝的下场只?有死。   “楚国公?主和周国皇子,生来就是宿仇。”如果一开始兰嬷嬷就知道?沈翊的身份,她一定早就阻止闻姝和沈翊相处了。   “不,我和四哥不是仇敌,”闻姝眼神固执,“我们彼此相爱,是眷侣。”   “我自幼在大周长大,我不是楚国的公?主,楚兴帝杀害了娘亲,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才是我的仇敌,我要为娘亲报仇。”即便这个仇敌于她而言太过艰难,她还?是会?拼尽一切去为娘亲报仇。   兰嬷嬷没有与她争辩,而是看着书信说:“姑娘,你往后翻。”   闻姝抿着唇角,往后翻了一页,是兰泱对她的祝愿:   “娘亲希望你平安、健康的长大,不必沉溺于仇恨,是我识人不清被?人利用,与人无尤,若是你长大了有能力,便帮扶灵兰族一二,怪娘亲自私,耽于情爱,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娘亲对不住你,要将这个重担托付给你,姝儿,娘亲愧对你。”   擦干的眼泪又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滚落,一滴泪水打湿了信封一角,闻姝连忙抬起?手?,抹去眼泪,“娘亲中的毒,你们都没办法解吗?”   “那是一种混毒,世间能解之人少之又少。”兰嬷嬷眉眼半垂,其实也有一定的可能解毒,只?是若解毒,腹中的孩子定然保不住,可毒却未必能全部解开,很有可能孩子没了,毒也没解掉。   兰泱溺于情爱,被?人利用,圣女之身,却做了旁人妾室,还?中了毒,让族人的期待落了空,枉为灵兰族圣女,她不能再连下一任圣女都保不住,所?以她只?能选择保孩子。   这些,兰嬷嬷打算和“心头血”一事一并瞒着,姑娘已经够苦了,何必再告诉这些让她雪上加霜。   闻姝的眼泪擦不尽,袖子都打湿了,纤长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沾湿,一簇一簇的,在她眼底垂下一片阴影。   她把信翻来覆去地看,看见“龙崖山脉”的字样,问兰嬷嬷,“娘亲说在龙崖山脉深处藏了一个宝物,那是什么东西?”   兰嬷嬷摇头:“这个我也不知,是她独自去藏的,往后若有机会?,你亲自去找,你有玉哨,山中蛇虫伤不了你。”   闻姝有太多的疑问,“那父……永平侯知道?娘亲的身份和我的身世吗?”   兰嬷嬷回以肯定的答案。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他?为什么肯帮娘亲?”闻姝一直觉得永平侯不关心她,可原来,永平侯是在用身家性命保护她和娘亲。   大周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却收留了敌国皇室的贵妃和公?主,若是当初永平侯将二人押解至顺安帝跟前,这可是大功一件。   兰嬷嬷:“永平侯中了毒,你娘亲给他?解了毒,救了他?一命。”   “又是毒?”闻姝愕然,“永平侯的毒又是谁下的?那个时候不是洛河之战,难道?是楚国下的毒?”   “这个我也不晓得,你只?能去问永平侯。”兰嬷嬷到底是半路才遇到兰泱,很多事也没有经历过,兰嬷嬷不止一次懊悔过,要是她早点遇到兰泱,也就不会?让兰泱被?楚兴帝给骗了。   闻姝将书信折叠收好,取出那枚麒麟玉佩在掌心摩挲。   兰嬷嬷说:“我后来着意打听过,麒麟图腾是楚国皇室的象征,勿要叫旁人瞧见,否则要出大乱子。”   “旁人信不得,你生父也信不得,他?是要你母亲的命的人,你决不能与他?相认。”说着兰嬷嬷替闻姝觉得悲哀。   在大周来看,她是楚国公?主,一旦被?人发觉就是死罪,在楚国来看,兰泱偷走了楚国宝物,一旦楚兴帝知道?闻姝的存在,也会?逼问她,甚至杀了她。   天?下之大,却没有闻姝的容身之处。   所?以这些年兰嬷嬷拼命掩藏她的身份,只?是想让她平安的活下去。   闻姝攥紧麒麟玉佩,将手?掌心磕出红印,眼底一片冰凉,“我不会?与他?相认,我会?亲手?杀了他?。”   娘亲一片真心待他?,却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天?下的负心汉都该死!   兰嬷嬷小幅度的挪了下手?,握住闻姝的手?背,“天?家无情,帝王更是无情,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控制了你娘亲,楚国就可以控制灵兰族,这是多划算的买卖。”   “所?以你和燕王成亲的时候,我才会?极力反对,我只?怕你会?重蹈覆辙。”兰嬷嬷欣慰地笑?了笑?,“但好在,你比你娘亲幸运,得遇良人,我也尽可放心了。”   “嬷嬷,您不能放心啊,”闻姝放下玉佩,反握住兰嬷嬷的手?,凑近了她,双眸通红,哀求地说:“我和四哥才成亲不久,谁知道?他?往后会?不会?变,你得盯着他?才好。”   兰嬷嬷笑?她:“是谁方才笃定的说“彼此相爱”?”   “嬷嬷不会?看错人,燕王待你好,我看得出来,相处十年有余,成亲近一年,足以看得出品性如何,”兰嬷嬷将手?从闻姝手?中抽出,温柔地搭在她的发顶,“姑娘,你娘亲命太苦,希望神女能善待你,接下来路得你自己走了。”   “咳咳……”兰嬷嬷咳嗽了几下,声音愈发虚弱,胸口的起?伏也剧烈起?来。   “嬷嬷!”闻姝慌了神,眼泪汪汪,不断摇着头,“不要嬷嬷,我害怕一个人。”   “我要你陪着啊,你别离开我,嬷嬷。”闻姝的眼泪打湿了被?褥,犹如站在耸立的雪山之巅,飘飞的冰屑似细针扎入肌肤,顺着血液流淌,五脏六腑都在疼。   “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你的身世一定不能轻易告诉旁人,哪怕……”兰嬷嬷想说连燕王也不要告诉,可若是连燕王也不能说,那闻姝就当真要一个人背负这样巨大的责任,不仅仅是灵兰族圣女之责,还?有杀母之仇,闻姝瘦弱的肩膀,如何承担的起?呢?   兰嬷嬷也舍不得独留闻姝承担这两项看起?来难以完成的重任。   只?是她的时候到了。   若是燕王能替她分担一二,是不是就不会?让她这么痛苦了,因此兰嬷嬷咽下了后半句话?,让闻姝自己决定能不能告诉燕王。   兰嬷嬷不想闻姝哭伤了眼睛,便说:“姑娘,我饿了。”   听到这话?,闻姝立马止住了哭声,抽噎着问:“嬷嬷,您、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就让人去做。”   兰嬷嬷:“把眼泪擦擦,我想吃你做的粽子。”   “可是粽子要很久。”闻姝犹豫不决,她生怕自己去做粽子,回来兰嬷嬷就走了。   “没事的,我想吃了。”兰嬷嬷慈爱地望着她。   闻姝胡乱擦了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那您想吃什么口味的?我现在、我现在就去做。”   兰嬷嬷:“蜜枣的吧,吃点甜的。”   “好,嬷嬷您一定要等我回来,”闻姝紧紧地握了一下兰嬷嬷的手?,“您不可以骗我。”   兰嬷嬷:“嗯,去吧,我等你。”   闻姝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兰嬷嬷后退出了屋子。   屋外?,沈翊侯在檐下,闻姝看着他?的背影鼻尖又酸了,一下子知道?太多事,她没办法接受,可现在又并非说这些的好时机,她连发泄也不得,满腔心思几乎要将她憋死了。   “怎么样?”沈翊回眸,瞧见哭红了鼻尖的闻姝,上前几步,抬手?蹭掉她眼尾的泪珠。   “嬷嬷说想吃我做的粽子,我现在去做,你在这里陪着嬷嬷好不好?要是有万一就来喊我。”闻姝哭是因为知道?兰嬷嬷真的时日无多了,一直在交代后事,她实在舍不得。   沈翊见她站都要站不稳,不免心疼,“你能做吗?”   “我可以,”闻姝点头,泪水从脸颊淌过,“我很快就好的。”   “好,我在这里守着嬷嬷,你去做粽子。”沈翊抱了抱她,温柔宽慰:“姝儿,我在这里,别怕。”   闻姝在他?胸前的衣裳上蹭了眼泪,“四哥,我知道?。”   感受到沈翊温暖的怀抱,她又有些后怕,要是旁人知道?她的身世,她和四哥就都完了。   如果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是绝不敢嫁给四哥的,她就像是一个隐藏的祸患,她不能拖累四哥。   可时过境迁,两心相悦,即便拖累她也舍不得离开四哥。   前路泥泞,遍布荆棘,闻姝只?能咬牙撑过去。   闻姝才走,兰夏进去没一会?,便出来喊沈翊:“王爷,兰清想见您。”   沈翊收回远眺的视线,略微颔首,“我进去。”   门一开一合,屋内传开兰嬷嬷单薄的喘息声,时不时带着一些咳嗽,胸前的血好似止住了,又好似没止住,但伤痛是源源不断的。   “兰嬷嬷,”沈翊走到她跟前,“您有事尽管吩咐。”   特意支开闻姝来想见他?,定然有些话?想单独和沈翊说。   兰嬷嬷的手?搭在被?子上,偏头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床前连窗户上透进来的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若是他?愿意,足以护住闻姝。   “姝儿是灵兰族圣女,应当和你说了吧?”闻姝也是个傻姑娘,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沈翊,什么都和沈翊说。   沈翊点头,“是。”   兰嬷嬷:“关于姝儿的身世,你应当探查过,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沈翊也没有隐瞒,“我只?知道?她的生父并非永平侯,生母似乎和楚国皇室有点关联。”   “你——”兰嬷嬷惊愕地看着他?,“你查到这么多?”   “只?要有心,总能察觉蛛丝马迹,”沈翊面色坦荡,“很早之前我就猜到姝儿应当不是永平侯的女儿,成亲时永平侯一力反对,他?自己也漏了口风。”   “后来知道?她是灵兰族圣女,我便着意查了点,并非介怀,只?是想拥有更多的消息,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人人都告诉他?,闻姝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他?不怕死,却怕闻姝死,想要保护闻姝,总得弄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才行,所?以他?一直在悄悄地派人探查。   他?在楚国皇室有眼线,灵兰族人不常见,但只?要往姓氏上查,也有收获,楚国皇室出现过一个“兰贵妃”之事,即便被?楚兴帝特意抹去,还?是被?他?的人发现了一些线索。   他?得知闻姝的生母曾是楚兴帝的“兰贵妃”后,在书房静坐了半个时辰,心中蔓延开巨大的庆幸,庆幸成亲之前他?不知道?,闻姝不知道?,顺安帝更不知道?。   闻姝的身世一旦公?开,他?们的姻缘,就是天?下都要阻拦的“孽缘”。   但如今两人已经成亲,即便是“孽缘”,即便是与天?下人为敌,他?也不可能松手?。   他?和闻姝都没有做错什么,身世不过是前人赋予的,为何要禁锢他?们?   这不公?平。   沈翊很早就知道?这个世道?不公?平,他?也没有奢求过公?平,可得知闻姝的身世后,他?还?是觉得不公?平。   姝儿一心都在大周,为难民建设善兰堂,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开办私塾……要是将来有一日她的身世曝光,大周百姓忘记她的一切善意,叫嚣着杀了楚国公?主,这是何其悲哀之事!   所?以他?一定要往上爬,他?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护得闻姝一线生机。   兰嬷嬷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如释重负般地轻笑?了下,“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翊已经知道?闻姝的身世还?能这般呵护备至,兰嬷嬷当真没有什么可挂怀的。   “从前我很怕她会?步她娘亲的后尘,”兰嬷嬷信赖地望着沈翊,“如今将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沈翊胸腔像是被?灌入了一壶热茶,血液都在沸腾,四肢百骸具是暖意,能得到自幼照料闻姝的兰嬷嬷这般赞誉,再没有更满足的了。   沈翊知道?兰嬷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闻姝,他?利落掀起?袍子,屈膝跪了下去,对着兰嬷嬷磕了三个头,“兰嬷嬷,我知您爱姝儿,我亦爱她。”   “十年前在锡州我被?魏家人追杀时,是姝儿恰巧救了我,我这条命是她的,即便背叛我自己,也不可能背叛她。”   说起?来,沈翊的救命之恩也有兰嬷嬷一笔,因为那救命的药丸是兰嬷嬷给闻姝的。   兰嬷嬷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肉眼可见的惊讶,“锡州?姝儿从未和我说过这件事。”   “我没和她说,她不知道?这件事,我和您说,是想让您放心,”沈翊抬起?手?,语气郑重地对天?发誓:“我沈翊此生唯爱闻姝,定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有违背,我母亲便下阿鼻地狱。”   谁不知道?沈翊的心结是早早去世的母亲,他?能用母亲许下毒誓,可见心诚,无需质疑。   兰嬷嬷眼里泛着泪花,连连点头,“好孩子,快起?来,我相信你。”   “有你这话?,我死而无憾了。”兰嬷嬷看着挺拔俊逸的沈翊,心里感叹,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命运的齿轮早在多年以前就转动了。   兰嬷嬷连番说话?,精神不济,和沈翊说完之后又昏睡了一会?,兰夏一直在屋内守着,已近深夜,但王府无人歇息,哪怕是已经忙完一天?的丫鬟婆子,也都严阵以待地候着。   粽子容易做,可是难熟,光是煮就要煮一两个时辰,闻姝趁着煮粽子的时候又做了些别的点心,明?知道?兰嬷嬷可能吃不下,她还?是怀着一点希冀。   一边做点心,眼泪却一边掉,擦了也擦不尽,泪水混入了点心,这是她做过最难的一次点心。   把点心送上蒸笼,粽子还?没熟,闻姝就回了兰嬷嬷院子,已经是次日了,可沈翊仍旧侯在兰嬷嬷屋外?,还?有竹秋星霜等丫鬟,没有人去睡觉。   闻姝走到沈翊跟前,“兰嬷嬷怎么样了?”   “在睡着,兰夏在里边。”沈翊握住她的手?,“怎么这样凉,竹秋,去取王妃的披风来。”   闻姝摇摇头,“不碍事,我进去看看兰嬷嬷。”   两人一同轻手?轻脚进了屋,兰夏在床榻边守着,瞧见两人起?身道?:“还?在睡着,只?是呼吸越来越弱了。”   他?隔一会?就要伸手?到兰嬷嬷鼻端探一下呼吸,人人都知道?兰嬷嬷无力回天?,等待阎王降临的时刻是最煎熬的。   闻姝走到兰嬷嬷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我守着嬷嬷。”   沈翊和兰夏没说什么,也没走,只?在往外?站了站,这个夜晚,谁都没有困倦之意。   快天?明?了,粽子终于煮好,月露端了来,许是兰嬷嬷嗅到香气醒转过来。   沈翊扶着兰嬷嬷坐起?来,闻姝把才煮好的粽子剥掉绿色的粽叶,将粽子切小块,喂给兰嬷嬷。   兰嬷嬷第一口吃的就是蜜枣,笑?弯了眼,“真甜。”   “甜的好,嬷嬷多吃点。”闻姝不想叫兰嬷嬷牵挂自己,所?以勉强忍住眼泪。   兰嬷嬷为了照顾她吃尽了苦头,她却没叫兰嬷嬷尝到多少甜头,是她不够好,不能再叫嬷嬷走都走得不安心。   “喵呜~”正吃着粽子,踏雪许是嗅到了香气,从门外?溜达进来,绕到闻姝脚边蹭了蹭,然后一跃就上了床榻。   “诶,踏雪!”闻姝生怕踏雪碰着兰嬷嬷的伤口,想让它下来。   “不碍事,”兰嬷嬷笑?着看向踏雪,对踏雪招了招手?,“让我摸摸我们踏雪。”   “喵~”踏雪没吃到好吃的,也乖乖地走了过去,在兰嬷嬷的手?心蹭了蹭脑袋,然后在兰嬷嬷身侧躺了下来,任由兰嬷嬷抚摸自己。   “乖孩子,都是乖孩子。”兰嬷嬷的手?微微颤抖,在踏雪柔软的皮毛上再三抚摸。   兰嬷嬷吃了大半个粽子,还?吃了一些点心,实在吃不下了,她喝了口甜汤,身上打了个冷颤。   闻姝瞧见了,连忙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嬷嬷冷吗?我叫人再点一个炭盆。”   兰嬷嬷知道?自己不是冷,“不必了,天?亮了吗?”   沈翊忙向外?看了眼,“快了。”   “姑娘,你扶……扶我起?来,我想看看…天?。”兰嬷嬷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幸而闻姝靠她近。   闻姝连忙放下碗,坐在床沿上,从背后抱着兰嬷嬷,床榻侧对面有个窗户,沈翊过去打开,兰嬷嬷靠在闻姝怀里,正好能看见窗外?的天?空。   清晨的天?略微黯淡,天?边还?挂着一颗星子,一闪一闪,像是神女的眼睛。   兰嬷嬷干枯的手?握住闻姝冰凉的手?,谁都没有说话?,就静静地望着窗外?。   闻姝紧紧地咬着唇,几乎要将唇角咬破,才能忍住眼泪不往下掉。   “哒——哒——哒”屋内安静地只?余铜壶滴漏发出的水滴声。   窗外?的夜色逐渐被?驱逐,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白昼越来越明?显,太阳还?没出来,但天?亮了。   “天?亮了……”兰嬷嬷呢喃了句。   闻姝连忙要应和,可不等她开口,兰嬷嬷的手?就从她的手?指间滑落,无力地垂在被?褥上。   闻姝瞪大了眼睛,眼泪再也忍不住,哭腔划破了寂静的清晨,“嬷嬷!嬷嬷——”   兰嬷嬷嘴角噙着一抹笑?,了无牵挂地走了。   闻姝抱着兰嬷嬷哭到浑身抽搐,沈翊单膝跪在床沿上,将闻姝揽进怀里,眼角亦是遍布血丝,“姝儿,嬷嬷去陪娘亲了,别怕,我在。”   “嬷嬷……”闻姝嚎啕大哭,像是一个与长辈走丢了的幼童,将沈翊的衣襟哭湿。   就连踏雪听见闻姝的哭声也在开始焦急的叫唤,在闻姝身边蹭了蹭去,似乎想要安慰她。   燕王府上下,听闻哭声无不悄悄抹泪,尤其是月露跪在床前,呜咽到失声,兰嬷嬷不仅仅护了闻姝,也带大了月露。   沈翊眼瞧闻姝哭的嘴唇都紫了,抬手?抹掉眼角的水光,劝她:“姝儿,让兰嬷嬷安息吧。”   听到“安息”这个词,闻姝松开了兰嬷嬷,下了床快速往外?跑。   “姝儿,”沈翊连忙跟了上去,在院子握住闻姝的手?,“你去哪?”   “闻妍关在哪里?”闻姝双眸含泪,“她不死,兰嬷嬷如何安息?”   沈翊明?白过来,也没阻拦,能让闻姝发泄一下也好,“我带你去。”   闻妍被?关在一处空荡的屋子,外?边里边都有人守着,进屋之前,闻姝要了闻妍杀害兰嬷嬷的匕首。   沈翊心下不安:“你有把握吗?我陪你进去。”   闻姝把匕首收入袖中,神色坚决:“我可以。”   沈翊皱着眉头,没办法,只?能看着她进去,随后,沈翊撬开窗户一角,时刻盯着屋内景象。   屋内没什么摆设,但是干净的,王府里处处都被?打扫的纤尘不染,闻姝进去时,闻妍缩在角落里,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看见是闻姝,她防备地靠墙站了起?来。   “放我出去!你凭什么关押我?”许久没吃饭的闻妍说话?的中气都没有昨天?足。   闻姝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她,也不算很久没见,可是闻妍却变成她认不出来的样子,没有丝毫贵女的骄矜,傲气,被?怨恨蒙蔽了双眼,只?剩下刻薄的神态。   “你哑巴了?我说让你放我出去!”闻妍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眼白突兀的骇人,她想上前,可又怕闻姝对她做什么,只?敢高声嘶吼,好似给自己一点安慰。   她见闻姝久久不说话?,忽然大笑?起?来,“你眼睛肿成核桃了,那个鬼婆子死了吧哈哈哈哈,死的好!”   因为兰嬷嬷烧毁了半张脸,所?以侯府不少人悄悄地喊兰嬷嬷“鬼婆子”,说兰嬷嬷长的比鬼还?丑。   闻姝眼眸一凛,往里走了几步,问她:“闻妍,死前还?有什么话?想说?”   闻姝的语气很淡,仿佛只?是来通知一下闻妍早膳吃什么。   “你敢!”闻妍露出惊恐的表情,双手?倚在光秃秃的墙上,“我是永平侯府嫡女!我父亲是永平侯,你岂敢杀我?”   “嫡女?”闻姝嘴角溢出自嘲的笑?,“你恐怕还?不知道?,祖母已经将章氏休回了娘家,你的母亲,已经不是永平侯夫人了。”   从头到尾都在计较嫡出庶出,自诩高高在上,贬低闻姝卑贱,可卑贱之人青云直上,而高高在上之人跌落凡尘,嫡出庶出,还?重要吗?   “不可能!我不信,你骗我,”闻妍慌了,她知道?母亲被?下了大狱,却不知道?被?祖母休弃了,“我兄长是未来的永平侯,你敢动我,他?会?要了你的命。”   “永平侯已经决定请立闻璟为永平侯府世子,闻琅算哪门子未来的永平侯。”闻姝再一次打破闻妍无畏的幻想,即便现在还?没立,但永平侯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不过是早晚的事。   闻妍疯狂地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你让我回永平侯府。”   “你爱信不信,你要是没有遗言可说,就可以上路了。”闻姝冷着脸走向闻妍。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闻妍怕得要死,她就是怕死才逃出来,她才不要死在闻姝手?中,“我杀了你!”   闻妍破罐子破摔,突然冲向闻姝,可是她手?上已经没有了匕首,闻姝也有了准备。   闻姝没拿出匕首,而是一脚踹在闻妍的腹部,将她踹的后退了几步,跌在地上,不等闻妍反应,闻姝上前一脚狠狠地踩在闻妍的前胸。   “闻妍,我本没想要你的命,是你非要找死。”闻姝浅褐色的眸子冷的似冰窖,望着闻妍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咳咳……松开,松开我!”闻妍双手?抱着闻姝的脚,踢打着腿。   闻姝狠狠地碾下去,踩得闻妍喘不上气来,“自幼我就受你欺凌,你仗着嫡出的身份耀武扬威,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不该杀兰嬷嬷!”   “你该死,闻姝,你该死,我要杀了你!”从来只?有闻妍欺负闻姝的份,现如今被?闻姝踩在脚下,她心中的屈辱从愤怒的眼眶中溢出。   “该死的从来不是我,是你。”闻姝脚下踩着她,右手?缓缓地从袖中拔出匕首。   银白色的光辉刺得闻妍身子哆嗦了一下。   “这是我的匕首,还?给我!”闻妍伸手?想抢。   闻姝抬手?便挡,随手?一划,鲜血从闻妍胳膊上喷涌而出,在地面上溅起?一道?血花。   “啊——”闻妍万万没有想到闻姝来真的,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她使劲用手?捂住伤口,鲜血却还?是从指缝间溢了出来,染红了她破旧的衣裳,疼痛传遍了全身。   匕首上沾着血迹,这下闻妍终于相信闻姝是来杀她的了,一个劲的想后退,双目通红,“别、别杀我,我是你姐姐啊……”   “六姐姐,”闻姝凑近她,面上的表情如鬼魅一般,锋利的刀刃逐渐迫近,“我刀法不准,劳你受痛了。”   说完,“唰”的一刀,落在闻妍另一只?手?腕上。   鲜血如注,闻妍疼得不知道?先捂哪个伤口。   但很快,她就不需要烦恼了,因为闻姝的刀刃如雨点一般落下,她身上出现了一条条血刃,鲜血散在空气中,犹如爆开了一阵血雾。   “疼,你别杀我,求求你,饶了我吧……”闻妍疯狂摇着头,涕泗横流,再没有半分方才的嚣张,身上鲜血淋漓,整个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   “从前章氏杖责兰嬷嬷的时候,我也求过你们,可你们饶过兰嬷嬷了吗?”闻姝的眼睛猩红一片,像是被?血浸透了,犹如阴森地狱爬上来的幽鬼阎罗。   “兰嬷嬷本就时日无多,你还?要夺走她的性命,闻妍,你该死,我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没有早早杀了你!”   如果第一次闻妍给自己下断生散的时候就动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闻姝恨闻妍,也恨自己心软!   身上到处都在疼,闻妍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双眼翻白,她疼的受不了,突然咬牙去抢闻姝手?里的匕首,妄图扭转死局。   “噗嗤——”闻姝毫不犹豫的一刀划破了她的喉咙。   黏腻温热的血迸溅到闻姝面颊上,犹如兰嬷嬷走后身上的余温。   “呃……”闻妍仰躺在地上,双眼瞪的老大,喉咙微动,似乎想要呼吸,可胸口抽搐了几下,脖颈的血很快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一刀下去干脆利落,闻妍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这么睁着眼睛死透了。   闻姝握着匕首站起?来,没再看一眼地上躺着的闻妍,神色呆滞地转身走了出去,拉开门,沈翊满眼担忧地望着她。   “姝儿,匕首给我。”沈翊轻柔地接过她手?里的匕首,生怕伤着她自己。   闻姝紧攥的手?松开,她看着沈翊眨了眨眼,嗓音颤抖,“四哥,我杀人了。”   沈翊搂着她,握住她冰凉的右手?揉搓,“没事,不怕,你给兰嬷嬷报仇了,很勇敢。”   闻姝半倚着男人健硕的身躯,东面耀眼的朝阳升起?,第一缕晨光打在闻姝身上,晒干了她衣上沾的血迹,也驱散了她身上的冷意。   “出太阳了。”闻姝仰头盯着太阳瞧,直到眼前发黑,浑身失力,倒在了沈翊的怀中。 第093章 昏睡   瑞王府。   瑞王妃正在用午膳, 瑞王府被?皇上圈禁,饮食自然也不如从前,加上国丧, 她这个郡王妃的膳食还不如从前侧妃的份例, 因此没什么胃口。   钱嬷嬷从外边进来?,悄声和?她说:“娘娘, 宫里的太?医来?了。”   “王爷病了吗?”瑞王妃搁下银筷,“皇上不是说无诏不得出, 谁去请的太?医?”   钱嬷嬷低声回:“听说是王爷向皇上递了折子,可也没听说王爷哪病了,太?医往连侧妃院里去了。”   瑞王妃蹙起了细眉,面色黯淡下来?, “这半个月,王爷一直宿在连侧妃的院里,正眼都没瞧我一眼。”   魏太?后一去, 魏皇后被?废, 魏家倒了, 她也只剩下一个王妃的空壳子, 不得宠爱的王妃, 比侧妃还不如,近些日?子府里的下人?待她也大不如从前。   “嬷嬷, 你速去打听打听,看是王爷病了还是连侧妃病了。”瑞王妃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顿时没了胃口, “叫人?撤下去吧, 我回屋等你。”   瑞王妃进了内室,屋内比起从前的奢华逊色了许多, 因为瑞王从亲王被?贬为郡王,许多亲王妃才能用的物件不得不收起来?。   三四月的雨季一过,天朗气清,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小憩片刻,稍稍能缓解她心?里的焦躁。   也不知道皇上要圈禁瑞王府多久,再?这样待下去,她迟早要疯掉。   在美人?榻上躺了没一刻钟,钱嬷嬷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了瑞王妃,她面色不虞,“嬷嬷,发生何事了?急成这样。”   钱嬷嬷快步走了过来?,“娘娘,大事不好了!连侧妃有孕了!”   “什么?”瑞王妃猛然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真的假的?”   钱嬷嬷:“千真万确,方才太?医给连侧妃把脉,有两个月了,是在国丧之前怀上的,王爷高兴极了,已经赏了连侧妃院里的下人?。”   “怪不得能将?太?医请进来?,”瑞王妃攥进了手心?,“到底是皇上的孙儿,皇上总得顾念一二。”   钱嬷嬷叹了口气,不安地说:“娘娘,哲皇孙已经被?抱去连侧妃膝下,要是连侧妃再?生下一个皇孙,您可怎么办啊?”   身为正妃,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反倒是侧妃膝下有两个孩子,这个正妃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瑞王妃眼眶发涩,心?里泛凉,“我能怎么办,王爷无情?,魏家倒了,我已然成了弃子,连哲郎都要从我身边抢走,这些日?子也再?没来?过我院子,嬷嬷,我该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瑞王妃红了眼眶,如今娘家没了,她能倚靠的只剩下瑞王,可瑞王显然不想给她倚靠,顿时彷徨起来?。   “娘娘别急,会有办法的,”钱嬷嬷劝着说:“从前娘娘和?王爷也是有情?意在的,王爷许是心?里有怨,不如娘娘主动些,做小伏低,哄得王爷消气也就罢了。”   “我还不够做小伏低吗?”瑞王妃用帕子擦着眼泪,“从前都是王爷迁就我,果真是人?走茶凉。”   瑞王妃以?为瑞王有多爱重?她,原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钱嬷嬷拍了拍瑞王妃的肩,“娘娘,现在想这些无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连侧妃就要踩在您的头上了。”   自从魏家倒了,王爷不来?正院,府里的侧妃侍妾连请安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完全?没将?瑞王妃放在眼里。   瑞王妃偏过头,看见窗外炽热的烈阳,她闭了闭眼,像是拧断了心?中气节,“连侧妃有喜,王爷定?然喜悦,你派人?送点贺礼过去吧。”   “明日?我下厨做些点心?,给王爷送去。”瑞王妃之前多次请瑞王来?正院,瑞王没来?,她去求见,瑞王也没见,明知道会碰壁,她也不得不试试。   隔天一大早瑞王妃就起来?做了两份点心?,钱嬷嬷打听到瑞王在书房,她带着点心?去书房,却被?小厮告知:“王爷去连侧妃院子里了。”   瑞王妃的脸色僵了僵,但勉强维持住了笑意,“那我到书房等王爷回来?。”   小厮有些犹豫,“不如王妃将?点心?留下,小人?转交给王爷。”   “怎么?我身为王妃,连王爷的书房也不许进了?”瑞王妃板起脸,她到底还是瑞王妃,面子还是值些钱。   小厮连忙跪下,“小人?不敢。”   瑞王妃越过他径直进了书房,小厮起身,连忙吩咐了旁人?去告知瑞王一声。   瑞王的书房奢华气派,有很多亲王爵位才能用物件他也没有收起来?,就这么明晃晃地摆着,也不知昨日瑞王翻找了什么东西,书房内有些凌乱。   瑞王妃把点心?搁在桌上,挽起衣袖,想着给瑞王收拾一下书房。   从前这些事自然轮不着她来?做,可谁叫她不如从前,连丫鬟做的粗活她都要捡起来?做,以?示她的“贤惠懂事”。   先是把书案上的宣纸收了起来,上头字迹缭乱,可见瑞王亦是心?浮气躁,也是,离储君之位一步之遥,却被?贬黜圈禁,谁能高兴的起来。   书案上摆了好几块墨锭,可见瑞王一开始是觉得墨锭的问题,每块都试用了一下,却仍旧无法心?平气和?。   瑞王妃把墨锭拿起,打开书案下的一个小箱柜,把墨锭放进去,这时袖口松了,宽袖垂下,她的手退出来?时,不小心?带出来?一个小瓷瓶,摔在地衣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落在她的鞋旁。   瑞王妃拿起,想放回箱柜,却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拿到近前仔细看了看,当?看清楚瓷瓶的样子时,浑身一颤,这个瓷瓶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当?初魏皇后给她的装着“断生散”的瓷瓶!   她不会记错,那个时候她刚有喜,瑞王说这个东西对她不利,便?暂时搁在了瑞王书房,可隔日?她就把这个瓷瓶交给了母亲,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瓷瓶出现在这里。   瑞王妃心?里疑窦丛生,打开了瓶塞,晃了晃瓷瓶,里还剩下一些粉末,瓶塞的边缘也沾着不少粉末,可见里边的药粉被?取用过,甚至不止一次。   断生散是使女子绝孕小产之物,瑞王用它做什么?   明明外边太?阳高悬,可屋内的瑞王妃后背却生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从前备受宠爱时,她从未怀疑过瑞王对她的心?意,可魏家一倒,瑞王对她的态度足以?证明瑞王对她根本没有过所谓的真心?。   瑞王妃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两次都没能保住的孩子。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快速生根发芽。   “王爷。”   屋外传来?小厮向瑞王请安的声音,瑞王妃迅速将?瓷瓶塞回了箱柜,调整表情?,转身往外走,正好在门口遇到了进来?的瑞王。   “妾身给王爷请安。”瑞王妃连忙屈膝,垂眸将?眼底最后一丝怀疑收起。   瑞王看见她脸色瞬间拉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训诫道:“谁让你来?的?没有本王的允许,往后不许擅自进本王的书房。”   瑞王妃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可也没有想到瑞王待她这般的不客气,连虚与委蛇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府里低贱的侍妾呢。   袖子下的指甲掐红了掌心?,才让瑞王妃把起伏的心?绪压了下去,她嗓音略僵硬地回:“是,妾身知道了。”   “行?了,出去吧,本王还有事要忙。”瑞王一眼都不想看见瑞王妃,对于摆在桌上的点心?没有分一点眼神,径直坐在了书案后。   瑞王妃将?唇角咬得泛白,才没叫眼泪落下来?,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出了书房,她仰起头,将?眼泪逼了回去。   如何会不委屈呢,不久之前,瑞王还对她关怀备至,如今却将?她弃如敝履,若是没感受过瑞王的呵护,她或许也不至于这般难受。   真的没有一点真心?,全?是利用吗?   只是因为她姓魏,是魏家的女儿吗?   瑞王妃咬了咬后槽牙,低声吩咐钱嬷嬷,“查一查从前我的饮食,有没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尤其是我上次有孕之后的饮食。”   钱嬷嬷虽不知道瑞王妃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答应了下来?。   回到正院,有丫鬟来?禀,“王妃,连侧妃来?给您请安。”   钱嬷嬷嘀咕了句:“这都什么时辰了,来?请的哪门子安?”   瑞王妃深吸了口气,嘴角露出点笑意,总不能叫连侧妃知道她在瑞王那碰壁,岂不是叫人?笑话?。   “连妹妹来?了,听说你有喜了,恭喜啊。”瑞王妃缓缓进了屋,勉强撑出一副正妃的气度。   连侧妃是江侧妃失宠之后进的瑞王府,年纪轻,今年才十六岁,生得妖娆妩媚,回眸一笑,顾盼生辉,只是行?礼敷衍的很,连膝盖都没弯下去,“给姐姐请安。”   “听说姐姐去了王爷书房,偏生王爷去瞧妾身了,妾身连忙让王爷回书房了,姐姐可瞧见王爷?”连侧妃不等瑞王妃开口免礼,就自顾自的起身坐在了椅子上。   瑞王妃瞥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她算是明白了,连侧妃不是来?请安的,是来?耀武扬威的,她干巴巴地说:“你有孕,王爷多陪你也是应该的。”   这番话?说的,好似她这个瑞王妃没有连侧妃“施恩”,连王爷都见不着了?瑞王妃心?里升腾起怒意。   连侧妃纤手抚摸着她并未显怀的肚子,“妾身也没想到竟有这般好运,王爷高兴极了,可算得了个嫡出子嗣。”   听到这话?钱嬷嬷脸色立马变了,忍不住开口:“连侧妃慎言,只有王妃所出,才是王爷的嫡出子嗣。”   “呀!”连侧妃惊讶捂嘴,“姐姐勿怪,妾身失言了,也是高兴糊涂了,想必姐姐不会介意。”   瑞王妃的脸色阴沉的能滴水,瞧瞧连侧妃说的什么话?,还让她别介意?谁家做正室的能容忍妾室这般说话?,活生生的踩在她脸上。   连侧妃却一点也不怕瑞王妃,仍旧笑着,“王妃娘娘也要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才好,要不然如何坐稳王妃之位呢?”   “那就不劳烦你操心?了,我乏了,连侧妃退下吧。”瑞王妃心?里头本就揣着事,哪里还有心?思和?连侧妃斗嘴。   连侧妃款款起身,“姐姐好生歇息,妾身告退。”   连侧妃一走,瑞王妃就将?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怒不可遏:“不过才怀上就急着下我的脸,将?来?生下儿子还了得?”   钱嬷嬷说:“娘娘息怒,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能不能生下来?还未可知呢。”   瑞王妃气得心?口疼,脸色苍白,钱嬷嬷连忙扶着瑞王妃进了内室歇息,又叫丫鬟端了安神汤来?。   瑞王妃喝着安神汤,一个丫鬟进来?,在钱嬷嬷身侧耳语了几句。   钱嬷嬷面色骇然,连忙转告瑞王妃,“王妃,外边在传,王爷亲口允诺连侧妃,只要连侧妃生下儿子,就立她为王妃。”   “砰——”瑞王妃手一抖,汤碗落地。   *   深夜,燕王府万籁俱寂,兰苑之内,沈翊在床前守了一日?,闻姝自清晨晕过去之后,上午发起了高热,到了现在,还是断断续续的烧个没停,浑身滚烫,时而说胡话?,时而落泪,可把沈翊急坏了,成太?医都在府里住下,生怕半夜闻姝会有意外。   男人?抬手把闻姝额头上浸过凉水的帕子收走,重?新换了一条,这帕子来?来?回回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闻姝还是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哪怕是睡,也睡的格外不安生,若非沈翊给她擦眼泪,只怕枕头要湿透了。   “王爷,王妃的药熬好了。”竹夏轻手轻脚端着药碗进来?,晚膳时分喝过药了,但闻姝还没好,太?医又让半夜再?喂一遍药。   沈翊回头看了眼,浓黑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指了下桌面,“先搁这。”   竹夏放下药碗,探头看了一眼闻姝,同样忧心?,又瞧了眼沈翊,低声劝道:“王爷,您去偏房歇会吧,奴婢守着王妃。”   昨晚因着兰嬷嬷命悬一线,沈翊守了一夜,今日?闻姝又昏迷不醒,沈翊接着守,寸步不离,一天两夜没合眼了,眼底满是深青色。   兰嬷嬷一事对王妃打击太?大了,燕王府众人?也不好受,可实在撑不下去,也互相交换着歇了会,唯独沈翊,片刻没有合眼,怎么受得了。   沈翊摇头,目光没有离开过闻姝憔悴的面颊,“我守着,你们下去歇息吧。”   竹夏知道王爷对王妃向来?上心?,不敢再?劝,只能低头退了下去。   门被?关上,沈翊用帕子给闻姝擦了擦鬓角的汗,她已经汗湿了头发,换了好几个枕套,她病着,又不敢摆冰在屋内,沈翊只能用扇子给她扇风缓解一二。   “姝儿,你都睡了一日?了。”沈翊紧蹙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揉捏着闻姝微烫的手指。   床榻上的闻姝闭着眼,没法回答沈翊。   这是闻姝病得最严重?的一次,这是心?病,要不然也不至于高烧不退。   沈翊拿着折扇,一下又一下的给闻姝扇着风,青灰色的帐子微微晃动。   扇子带起的风吹凉了搁在一旁的药碗,沈翊放下扇子,端起了药碗,抿了一小口,温度正好,才又喝了一口,低头用唇将?药渡给闻姝。   这一次闻姝病得连药也有些抗拒,哪怕嘴对嘴喂给她,都要吐出来?一点,不知道是因为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姝儿乖,把药喝下去,喝下去才能好。”明知道闻姝听不见,沈翊还是一边用帕子擦她嘴角的药汁,一边低声哄着。   他近日?本就忙于朝政,又连着两日?没合眼,有些上火,喉咙痛的嗓音略沙哑,愈发温柔,似一捧水围绕着闻姝。   “呃……”闻姝轻哼了一声,发出一丝难受的呻\吟。   沈翊弯腰覆在她身前,以?半抱着她的姿势拍着她的肩,像是安抚白日?被?吓到夜里做起噩梦的孩童,“姝儿不怕,不怕,四哥在这。”   闻姝隔一会就这样,不知道是因为高烧不退还是梦里在经历噩梦。   自母亲死后,沈翊就反复被?同一场梦魇惊醒,他太?了解闻姝的心?情?了,正是因为了解,心?里才难受,像是压着一团泡满了水的棉花。   而他除了陪着闻姝,竟什么都做不了。   生离死别,是世间无解的题。   在沈翊的安抚下,闻姝的呼吸逐渐趋于平静,再?度陷入睡眠。   沈翊起身把烛火灭了两盏,眼睛有些酸涩,他用浸过凉水的帕子覆在自己眼睛上,凉意缓解了滞涩感,打起精神继续给闻姝扇风。   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在这碗药下去,闻姝终于开始退热,天明时分,体温恢复了正常,沈翊将?冰帕子挪开,悬着的心?搁下了一半,另一半是闻姝始终没有醒来?。   一直到太?阳升起来?,沈翊坐乏了,起身喝了杯浓茶,瞥见窗外隐约的日?光,才意识到闻姝已经昏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放下喝空的茶杯,沈翊推开门,屋外守着的是竹秋,“王爷有何吩咐?”   沈翊愁眉不展:“去把成太?医喊来?。”   “是。”竹秋小跑着去了。   成太?医来?的极快,又给闻姝把了脉,谨慎地回:“王妃已然退热,这是好兆头。”   “王妃几时能醒?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沈翊的声音被?压低,仍旧难掩其中的焦躁不安。   成太?医低着头,惶恐道:“下官也不敢确定?,王妃许是过于疲惫,睡够了也就醒了。”   说了等于没说,沈翊睇了太?医一眼,眼神冰凉透骨,但到底没说什么,挥手让太?医出去了。   竹秋端来?闻姝的汤药还有??.??沈翊的早膳,说了昨晚和?竹夏一样的话?,“王爷您已经许久没歇息了,去歇会吧,奴婢定?然照顾妥帖。”   也得到了一样的回答,“不用。”   沈翊草草用了早膳,给闻姝喂了药后,找了身干净的里衣给她换上,坐在床前,一张俊脸布满寒意,不知她几时能醒。   早膳后,凌盛送了一些公务过来?,沈翊已经让人?回禀了顺安帝,闻姝病了,他抽不开空入宫,但顺安帝不以?为然,竟叫人?把折子送到燕王府。   也是,闻姝的死活,顺安帝又怎么会在意呢。   “你去把周羡青喊来?,看过这些折子,先拟个条陈给我看。”沈翊现下哪里有心?思看折子。   凌盛颔首应下,看着沈翊布满血丝的双眼,不忍心?地劝道:“主子,您这样日?夜熬着,别把身子熬坏了,王妃得心?疼了。”   “不碍事。”沈翊的性子倔,更?何况事关闻姝,谁来?劝都没用。   凌盛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抓紧时间回禀了几件事,特意说了瑞王府连侧妃有孕,顺安帝派了太?医安胎之事。   沈翊随口说:“瑞王翻不起什么浪来?,不必多管。”   顺安帝好不容易才把瑞王摁下去,在瑞王投靠了魏家的那一刻,就已经和?皇位失之交臂了。   凌盛回禀完,拿着折子下去了。   他出去时没关紧门,踏雪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喵~”   踏雪一边喵喵叫,一边走到了床前,在沈翊脚边蹭了蹭。   沈翊把踏雪捞了起来?,放在床上,“多叫唤几声,把你娘亲喊醒。”   “喵呜~”踏雪歪着脑袋又嗷呜了几下,踩着柔软的被?褥,走到闻姝的枕头边嗅了嗅,然后躺了下来?,在闻姝肩膀处睡下了。   “真没用。”沈翊无奈地轻骂了一句,拾起扇子给闻姝扇风。   踏雪看着不断扇动的扇子,还以?为是在和?它玩,突然扑了过来?,在闻姝身上踩了一脚。   “嘶……”沈翊倒吸了口凉气,一把提溜着踏雪的后脖颈,“你是谋杀亲娘啊,下去。”   他把踏雪扔下床,掀开被?子想看看有没有踩着闻姝哪里,谁知,闻姝就这么被?踏雪踩醒了,缓缓睁开眼,疑惑地看着掀开她被?子的沈翊,轻声喊了句:“四哥。”   “喵呜~”踏雪听见闻姝的声音,一下子就蹿上了床,走到闻姝跟前,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撒娇似的叫唤,“喵~”   沈翊立马放下被?子,扭头去看,“可算醒了。”   “嗯,”闻姝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撑着床想起来?,“什么时辰了?”   沈翊凑过去,半抱着闻姝坐了起来?,抬手理?了理?她鬓角被?汗水沾湿的发丝,“你睡了一天一夜,马上又要用午膳了。”   “这么久,咳咳……”睡了太?久,闻姝的嗓音完全?变了调。   “喝点水。”沈翊端过温水。   闻姝捧着杯盏喝了大半杯水。   沈翊见她醒来?,又喝了水,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可闻姝手里的杯子还没搁下,屋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凌盛在外边说:“王爷,出大事了。”   “进来?。”沈翊接过闻姝手里的杯盏。   凌盛匆匆进来?,瞧见闻姝醒了,顿时卡了壳,“王妃醒了。”   闻姝醒了,凌盛含在嘴里的话?一时之间说不出口。   沈翊看出了凌盛的犹豫,想起身去外边,闻姝才醒来?,却不想沈翊走,“什么事?我不能听吗?”   凌盛一脸纠结,“是、是关于永平侯。”   “父亲出事了?”闻姝才平静不久的心?跳陡然跃动了起来?。   凌盛生怕再?刺激到闻姝,连忙解释:“王妃放心?,侯爷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旧疾复发,胳膊中了敌军一箭。” 第094章 储妃   “旧疾复发?父亲何时有的旧疾?”闻姝看向沈翊, 她并不晓得此事。   “侯爷是有旧疾,”沈翊拍了拍闻姝的手背,“洛河之战时落下的, 也?是因为旧疾, 所以才会在定都待了多年。”   闻姝想起了兰嬷嬷说永平侯中过?毒,是不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父亲受伤, 那边境谁主事?”闻姝知道永平侯并非自?己生父,可?这么多年对于父亲的情感都倾注在了永平侯身上, 不是父亲胜似父亲。   沈翊蹙着眉头,“还有副将?,应当没什么问题。”   话?是这样说,沈翊也?难免忧虑, 这几日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忙不过?来。   “即便有副将?, 可?父亲受伤, 对边境的将?士也?是不小的打击, 宫里总得想个章程安抚, ”闻姝反手握住沈翊的手, “你去忙吧,我不碍事了。”   沈翊现?下监国, 这是一件棘手的事,要不然凌盛也?不会这么着急。   “你才醒,我陪你一会, ”沈翊转头吩咐凌盛, “把?这个消息传到宫里,告诉皇上。”   就不信顺安帝还能?当个甩手掌柜, 永平侯倒了,大周的半壁江山可?就没了保障。   “是。”凌盛领命离去。   沈翊抬手拂开闻姝面颊上凌乱的发丝,“你饿了没?让她们摆膳,想吃什么?”   闻姝没什么胃口,但又确实?觉得肚子饿,“随便吃点吧。”   沈翊吩咐了丫鬟摆膳,回来找出?干净的衣裳让闻姝穿上。   闻姝穿好外衣,转过?身,就瞧见沈翊眼神专注在给她系衣带,她抬起手抚了下他黛青的眼尾,“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歇息?”   沈翊笑了下,“没有,晚上睡了。”   闻姝不太信,但没有纠结此事,“闻妍呢?死了吗?”   沈翊:“死了,我叫人送回魏家了。”   闻姝:“魏家自?身难保,有谁会管她。”   “人都死了,谁爱管就管,与咱们无关。”沈翊说完,顿了顿,很认真的对闻姝道了歉,“对不起,是我大意了,闻妍用丫鬟脱身,我知道她丫鬟失踪了,但没细想。”   要是一开始想到逃出?去的可?能?是闻妍,他一定会加大搜查力度,说不定就不会发生兰嬷嬷之事。   闻姝摇了摇头,“不怪你,我自?己也?不好,连闻妍都认不出?来。”   “她都成什么样了,你认不出?来正常,别?自?责,”沈翊随手扯过?帕子擦拭她眼角的水光,低声哄着,“可?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闻姝深吸了口气,眼含泪水点头,“好,不哭。”   只是如果眼泪可?以控制的话?,那世间的情爱便不值一提了。   说着不哭,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沈翊把?人拥入怀中哄道:“姝儿?乖,哭坏了眼睛叫我心?疼。”   闻姝的额头抵在他胸前,眼泪打湿了沈翊的衣裳,她双手紧紧地抱住沈翊,痛苦呜咽着:“四哥,我只有你了。”   兰嬷嬷走了,永平侯不是她的父亲,她的生父杀了她的娘亲,这个世上,她只剩下沈翊了。   “我在,我永远陪着你,四哥永远陪着姝儿?,四哥也?只有你。”沈翊不停拍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气,低头亲吻她的眉心?,不厌其烦地安抚。   世上千万人,可?他们都做了那不幸之人,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就让相爱的彼此成为救赎,渡世间一切苦难。   在痛失亲人的当下,唯有更加浓烈的爱能?缓解些许,闻姝在沈翊的抚慰下,渐渐地停下了哭声。   “哭出?来就好了,别?怕,往后?四哥陪着你。”沈翊换了条帕子擦净闻姝面上的泪水。   哭完闻姝心?中的郁结疏散些许,竹秋端了热水进来,她洗漱了一番,除了眼睛通红,倒看不出?别?的。   早膳做的清淡,兰嬷嬷去世,厨房都准备的素菜,燕王府的人都知道,兰嬷嬷去世是比魏太后?去世更要紧的事,这下才是真的要服丧,不便见荤腥了,府里除了踏雪,都吃起了素。   闻姝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粥就不想吃了,沈翊连哄带劝多让她喝了半碗汤。   吃过?东西,闻姝还想着永平侯之事,就催促沈翊去忙,“府里这么多人,我不用你陪着,你去吧。”   沈翊实?在担心?她:“真没事了?别?是我一走就躲起来偷偷地掉眼泪,再这样哭下去,眼睛当真要哭瞎。”   “我不哭了,你去忙,早点忙完回来歇息,你眼里全是血丝。”闻姝知道他操的心?不比自?己少?,既要担心?她,还要忙碌政务,他也?是人,怎么会不累呢。   沈翊也?是记挂着边境的事,点点头:“行,那我去一趟宫里,你在家等我回来。”   “知道了。”闻姝目送沈翊离开。   沈翊一走,她没喊旁人进来,从妆奁柜子底下取出?了兰嬷嬷给她的匣子,把?信件重新看了一遍,上头并没有写明娘亲与永平侯之间的羁绊,永平侯的旧疾,与当年的毒有关吗?   把?信件收好,闻姝又摩挲了下玉佩,眼底涌上来一股厌恶,不知道为什么娘亲要留着这个玉佩,一想到娘亲死在楚兴帝手中,她就忍不住想摔了这个玉佩。   但想了想,到底是娘亲留下来的,她还是忍气收了起来。   将?来有一日,她要拿着这枚玉佩去为娘亲报仇。   放好匣子,闻姝望着铜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和四哥还真是苦命人,生母都因生父而死。   四哥的仇报了,她的仇,要几时才能报呢?   闻姝收回视线,起身走出?了内室,门外是竹秋在候着,“王妃,您有什么吩咐?”   “我去给兰嬷嬷守灵。”兰嬷嬷一生无儿?女,去后?,自?然该她去为兰嬷嬷守灵。   “奴婢陪您一块去,月露在灵堂守着。”竹秋上前想来扶她。   闻姝摆了下手,“我能?走。”   竹秋收回手:“王妃慢点。”   两人往兰嬷嬷院子里去,闻姝走了几步,问竹秋:“我昏睡时,王爷一直守着吗?可?曾去歇息?”   竹秋回的肯定:“没有,奴婢们想替王爷一会,王爷不肯,一直守着您,浓茶都喝了好几壶。”   闻姝抿了抿唇,她就知道,沈翊定是不想让她忧心?。   之后?闻姝没再问什么,她说话?的兴致不高,到了兰嬷嬷院里,月露在守着,亦是通红着一双眼,闻姝过?去在她身边跪下,握住了月露的手。   月露来到兰苑时年纪尚小,也?算是兰嬷嬷带大的,兰嬷嬷一去,月露同样难受,她还有四哥安慰,月露却无人哭诉。   “姑娘……”月露眼眶里的泪欲落不落,好不可?怜。   “我在。”月露比闻姝还小一岁,说是主仆,可?其实?与姐妹没差,闻姝拍了拍月露的肩,“我们好好的送兰嬷嬷最后?一程。”   “好。”月露哭着点头。   两人便从天亮跪到了天黑,夜色降临,沈翊终于抽身,从宫里出?来了。   永平侯向来是边境的主力干将?,他一出?事,朝臣们都慌了,好似用不了几日,楚国就要打进定都来了。   大周重文?轻武,骁勇善战的武将?不多,得用的将?领都在地方镇守,去年卫大将?军殉国,更是雪上加霜,从前漠北没什么动静,自?从卫大将?军一去,漠北也?蠢蠢欲动,尤其是楚国开战之后?,漠北边防数次遭到侵扰,好在都是小部落,不似楚国这般国力强盛,无需过?于忧虑。   眼下边境的主将?才是大问题,临时抱佛脚也?没用,能?征善战的大将?总不能?是一夕之间练就的。   朝臣发愁,顺安帝也?发愁,沈翊却没想到顺安帝发愁之余,还有空管燕王府的事,“听说闻妍当街行刺燕王妃,反倒刺死了燕王妃的嬷嬷?”   大庭广众之下,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沈翊点点头。   顺安帝接着说:“只是一个下人罢了,怎么燕王妃还将?闻妍给杀了?怎么说闻妍也?是永平侯的嫡女,闹这一出?,太不像话?了。”   沈翊面不改色:“父皇听谁说的?没这回事,闻妍是魏家的儿?媳妇,本该下狱,可?她妄图逃脱罪责,被儿?臣抓获时畏罪自?杀,并非王妃的过?错。”   顺安帝看着他不说话?,到底是谁杀的,探子打听的清清楚楚,顺安帝睨了沈翊一眼,“你倒是对燕王妃上心?。”   “王妃是儿?臣的妻,儿?臣身为丈夫,爱护妻子是分内之事,父皇您说呢?”沈翊不卑不亢地和顺安帝对视。   顺安帝嘴角微耷,神色不大好看,他这辈子都和“爱护妻子”这几个字无关。   无论是魏皇后?还是曲菡,他都没有过?半分爱护。   但顺安帝不会因为几个女人就心?虚,只是挥手让沈翊退下,不欲再商讨此事。   沈翊也?没奢求过?顺安帝会为此后?悔,无论是丈夫还是父亲,他都没有做好,倒是帝王做的有模有样,能?铲除魏家,摆脱外戚桎梏,的确是个成功的帝王。   顺安帝问起闻妍一事,沈翊没和闻姝说,过?都过?去了,多想无益,一命偿一命,没冤着闻妍。   晚膳闻姝吃的多了一些,沈翊可?算是放心?了点。   饭后?闻姝还想继续去给兰嬷嬷守灵,沈翊一听就说陪着她去。   闻姝看了他一眼,又说:“算了,还是睡觉吧。”   守不守,兰嬷嬷都知道她的心?意,可?是沈翊已经许久没有合眼,再让他跟着守一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睡觉也?好。”沈翊瞧她一眼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彼此之间无需刨根问底。   沐浴过?后?,闻姝用干布巾擦着被水沾湿的长发,坐在床沿上,才发觉被褥更换过?了,想起了她发热汗湿了好几件衣裳,都是沈翊不厌其烦的给她更换,擦洗。   “想什么呢?”沈翊从净室出?来就瞧见闻姝在发呆。   闻姝回神:“有点担忧父亲。”   四哥还不知道永平侯并非她的生父,闻姝自?个都还没消化完,加上沈翊现?下正忙,她想过?段时间再和他说。   “侯爷的伤势不重,休养一段时日就好。”沈翊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布巾,为她擦拭发丝,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那边境怎么办?父亲受伤,楚国想必十分得意。”闻姝没法安心?,自?从晓得楚兴帝毒害了娘亲,她就打心?底里盼着楚国兵败。   沈翊:“有龙崖山阻挡,楚国一时之间也?难以攻克,已经加紧从其他州府调任主将?,边境还有益成伯暂时担任主将?,问题不大。”   “那就好。”闻姝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最近事情太多了,原以为魏家倒了他们就可?以安心?了,才发现?那不过?是开始。   沈翊擦完头发,放下巾布,“早点睡,无需担忧这些事,养好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好。”闻姝脱鞋上了床榻。   沈翊灭了烛火,紧随其后?,他才躺下来,闻姝就黏了过?来,沈翊下意识伸手搂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闻姝没说话?,只是依偎在男人的胸膛前,将?人抱的更紧一些,定都已经不冷了,可?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唯独和沈翊待在一块,她的心?口才能?感觉到暖意。   沈翊三天两夜没合眼,早就困的不成样子了,但还是坚持等闻姝睡着之后?才放心?入睡,精神一旦放松下来,不过?须臾,他就沉入了梦乡。   *   夜深了,瑞王妃却毫无睡意,呆坐在椅子上,从下午坐到了晚上,不说话?也?不吃东西,钱嬷嬷都急坏了,劝了又劝,“娘娘,您好歹吃点东西,别?熬坏了身子。”   自?从大夫来过?之后?,瑞王妃就成了这副模样,钱嬷嬷知道大夫说的那番话?瑞王妃无法承受,钱嬷嬷亦是心?疼。   “娘娘,那大夫说的也?未必是真的,改日咱们请太医瞧瞧。”钱嬷嬷费了不少?银子从外边偷偷摸摸请进来的大夫,因为不能?声张,所以这大夫没什么名气,说的话?也?不怎么叫人信服,说什么瑞王妃身体中有余毒,早就不适合有孕,钱嬷嬷闹不明白,瑞王妃何时中过?毒?   瑞王妃缓缓摇头,一副死了心?的样子,“没用的,你不是说我有孕时喝的阿胶每次厨房都要先端给瑞王过?目,才端来给我吗?”   钱嬷嬷点着头,这是她今日才查到的,但没人觉得不好,甚至大家都觉得这是因为瑞王看重瑞王妃,才会亲自?检查饮食,所以之前也?没人和瑞王妃多嘴。   瑞王妃冷笑一声,“因为他往阿胶中加入了断生散,我的孩子才没有了,我的孩子才没有了!”   她的声音被压低,可?语气却是歇斯底里,她心?心?念念的嫡子,竟然是被瑞王亲手害死的!   “怎么会这样?”钱嬷嬷难以置信,“别?是您想岔了,您怀的可?是王爷嫡子啊!”   “因为瑞王根本就不想我生下嫡子,他怕我有了嫡子,将?来魏家会扶持幼子,把?持朝政。”成亲这么多年,瑞王妃终于想明白了,只是一切都太迟了,来不及了!   钱嬷嬷脸色大骇,“这……可?王爷分明……”   瑞王一直以来表现?的都是很宠爱瑞王妃的样子,甚至为了怀上嫡子,不去旁的侧妃侍妾屋子里,怎么会这样呢。   “嬷嬷,您不觉得奇怪吗?姑母几次小产,这么多年只保住了一个公主,我也?是两次小产,太后?一去,皇上就迫不及待给魏家定罪,抄了魏家,皇上根本就不喜欢姑母,瑞王也?不喜欢我,我和姑母,都不过?是被人玩弄于股掌罢了。”   “瑞王这么多年对我的宠爱,也?不过?是想要魏家的权势,想要姑母的支持,我真傻呜呜呜……”瑞王妃捂脸痛哭起来。   这么多年被枕边人耍得团团转,她多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啊,可?却被孩子的父亲亲手扼杀了。   钱嬷嬷细思极恐,“娘娘您头次小产也?确实?有些古怪,府里的侧妃侍妾向来对您尊敬,怎么会在明知您有孕的时候冲撞您,害您小产。”   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没有往这方面想就是了,谁能?想得到瑞王藏的这样深呢,若非魏家倒了,瑞王妃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都是故意的,他们都是故意的,可?怜我与姑母一腔心?意,天家果真绝情,连枕边人都能?如此算计。”眼泪打湿了瑞王妃的掌心?,魏家倒了她都没有哭的这么难受过?,她以为还有瑞王可?以依靠,可?原来从一开始,瑞王就并非她的依靠。   瑞王娶她,呵护她,无非是因为她是魏家女,   她是一个傻子。   钱嬷嬷劝道:“娘娘莫哭,事已至此,您可?得想想法子,只怕王爷真要立连侧妃为王妃。”   要是瑞王真对瑞王妃下过?毒手,那休掉瑞王妃不过?是时间问题,魏家已经没了,瑞王妃要是被休,下场可?想而知。   “他早就容不下我了,”瑞王妃用帕子擦着眼泪,眼里迸发出?无尽的愤恨,“自?姑母被废,我在他眼里,就是一颗废棋了。”   “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瑞王妃喃喃自?问,她的下场好似只剩下死。   可?她不甘心?,凭什么要她死,要她给连侧妃让位?   “不,不可?能?,该死的不是我,”瑞王妃猛地抓住钱嬷嬷的手,“嬷嬷,我不想死。”   钱嬷嬷连忙安抚,“娘娘不会的,一定还有法子。”   钱嬷嬷更不想瑞王妃出?事,要不然她这个做下人的,只会死的更惨。   “法子,有什么法子……”瑞王妃双眼茫然,“我要见王爷,我要亲自?问他。”   钱嬷嬷犹豫着:“只怕王爷不肯见您,见了也?不会和您说这些。”   瑞王妃沉默半晌,忽然灵光一闪,笃定道:“他一定会来,嬷嬷,你明晚让厨房准备酒菜,王爷一定会来。”   *   这一觉沈翊睡的有些久,头一次闻姝起来了沈翊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出?了屋,在偏房洗漱用了早膳,想让沈翊多睡一会。   但没奈何,她用了早膳没多久,宫里来了人请沈翊入宫,顺安帝召见。   闻姝无奈只能?去把?沈翊喊醒,忍不住埋怨:“皇上真是把?你当牛做马,你还不是太子呢,什么都使?唤你。”   沈翊洗了把?脸,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他揉了揉闻姝的面颊,“没事,我睡饱了,你用早膳了吗?”   “吃过?了,我已经让人去传早膳,你吃点再入宫。”闻姝生怕沈翊入了宫又没空吃饭,把?身子熬坏。   沈翊答应下来,即便顺安帝特意派人来传,他也?不紧不慢。   用过?早膳,沈翊入宫,闻姝继续去给兰嬷嬷守灵。   泰平殿,顺安帝对于沈翊姗姗来迟有些怨怪,脸色不太好,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勉强忍住了。   沈翊颇为随意的行礼,“父皇急召,可?是边境出?了什么事?”   顺安帝说:“朕思来想去,永平侯受伤,军心?不稳,旁的副将?到底不如永平侯稳定军心?,还是得再派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去边境。”   沈翊:“父皇有人选了吗?”   顺安帝没答,而是给身旁的康德成使?了个眼色,“朕很早之前就答应过?你,要立你为储君,天子一言九鼎,这是立你为太子的圣旨。”   康德成把?圣旨递给沈翊,并非宣旨的样子,沈翊就直接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的确是立他为太子的圣旨,顺安帝印鉴盖在上头,做不得假。   沈翊微眯起眼,心?中并没有喜悦,反倒警惕起来,这也?太顺利了,但他还是如常道:“谢父皇。”   “这是朕答应你的,”顺安帝顿了顿,接着说:“边境不稳,朕本想御驾亲征,奈何身子大不如从前,朕便想着,若是你能?代替朕亲征,想来也?利于鼓舞士气。”   原来如此。   沈翊心?中嗤笑,果然在这等着他。   他可?以去,但却不想顺着皇上的意,“儿?臣从未上过?战场,才疏学浅,只怕去边境给将?士添乱。”   原本以为顺安帝会反驳沈翊,却没想到他点点头,赞同起来,“那倒也?是,战场刀剑无眼,朕也?担忧你,若是你不愿意就罢了。”   沈翊蹙起眉心?,不知顺安帝在打什么哑谜。   下一句就听见顺安帝说:“立你做储君是朕早就答应的,可?惜你现?下的王妃只是庶女出?身,实?在不堪为储妃,朕打算为你另择一位贵女做太子妃。” 第095章 赴死   顺安帝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沈翊反倒松了口气。   这是拿姝儿?的太子妃之位逼他去前线领兵。   沈翊如顺安帝的意,慌忙跪了下去,语气好似不知所措:“父皇, 儿?臣心仪王妃, 只想与她白头偕老,恳请父皇允准。”   顺安帝瞥了他一眼, 心满意足,但面上却做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她的家世实在太低了,做你?的妃妾还差不多,哪里担当的起太子妃之责呢?”   沈翊:“儿?臣不在意这些?,况且她已是宁国?长公主的义女, 也是有封地的郡主,广施善缘,颇得民心, 儿?臣若是抛弃糟糠, 只怕要被天?下人耻笑。”   顺安帝见沈翊如此在乎闻姝, 也在意料之中, 状似沉思半晌, 才勉强道:“不如这样?,你?替朕亲征楚国?, 立下军功,足够坐稳太子之位,那太子妃的身世也就无关紧要。”   “朕也是为你?着想, 毕竟你?的母亲已经去世, 你?没有外族帮扶,储君之位想坐稳还是有些?难度, 朕才想着给你?换个母族更强大的贵女为太子妃,偏生你?又不愿意。”   顺安帝一副冠冕堂皇,为了沈翊好的嘴脸直令人作呕。   这就是他的父亲,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恨不得吸干他身上最后一滴血。   顺安帝想演,那沈翊就陪着他演:“儿?臣多谢父皇体?恤,儿?臣愿意为父出征,保家卫国?。”   顺安帝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起来吧,朕已经写好了你?替朕亲征还有立太子妃的旨意,你?瞧瞧。”   沈翊起身,康德成又捧过来两?份圣旨,墨迹已干,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他垂眸望着,深邃眸底寒凉如冰泉,也许从一开始顺安帝把他送入永平侯府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用这个法子来解决他。   棋局已破,棋子也就成了弃子。   沈翊从小没有父亲,不知别人的父亲如何?,可他摊上这样?凉薄的父亲,当真是上天?的劫难,也不知母亲是否后悔当初认识了顺安帝。   看完册封闻姝为太子妃的旨意,沈翊把圣旨合上,提起唇角,扯出一抹笑,“多谢父皇成全。”   顺安帝颔首,“明日一早,朕会派礼部尚书到王府宣旨,三日后,你?替朕出征边境,太后方去,正?是国?丧,也不便铺张,等?你?凯旋,再行册封大礼。”   “是,儿?臣定不辱命!”沈翊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连册封礼都不急着行,这是盼着他死在战场上,免了一笔银子。   从泰平殿出来,沈翊回?眸瞧了一眼头顶的匾额,有顺安帝这样?的帝王在,“泰平”只怕很难“太平”。   若是他活着回?来,顺安帝又该怎么办?   还是说?顺安帝有把握一定能让他死在边境?   沈翊从泰平殿出来没即刻出宫,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不过今日他处理政务时突然有些?兴致缺缺,他要是死在边境,那这些?年?都是在给旁人做嫁衣。   但他还有闻姝,他不能死,还得风光回?来。   沈翊加急处理完政务,半下午回?了王府,闻姝正?好在吃饭。   “你?这是午膳还是晚膳?”沈翊看她碗里的饭少,几碟子菜也都没怎么动。   “午膳时没胃口,推到现在吃,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闻姝被抓包,还有些?心虚,她以为沈翊要晚上才回?来。   “不饿也要吃点,要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住。”沈翊在她身边坐下,喝了口茶水,“你?吃,我和你?说?件事。”   “你?说?。”沈翊在旁边盯着,闻姝勉强打起精神,想多吃一点。   沈翊:“皇上写好了立我为太子的圣旨,同时册你?为太子妃。”   闻姝听着,但没有说?话,在等?着他的后文,结果沈翊也沉默下来,她才抬起头,疑惑地问:“就这样?吗?没有别的条件?不可能这般顺利吧。”   沈翊扬了下嘴角,“聪明,我得替他亲征楚国?。”   闻姝蹙起秀眉,“这是你?的条件还是我的条件。”   沈翊无奈地低头笑了笑,“你?总是这般犀利,让我想瞒都瞒不住。”   “不管谁的条件,咱们?夫妻一体?,我答应了。”本来不想提那一茬,但闻姝却猜到了。   “皇上用我逼你?去边境领兵吗?父亲病的正?是时候,边境少了主将,军心不稳,若是太子能亲征,定能鼓舞士气。”即便闻姝没有听到顺安帝怎么说?的,却猜得八\九不离十。   闻姝轻啧了一声,“父亲的病真的是意外吗?”   这一环扣一环的,让闻姝忍不住多想。   “不知道,”沈翊摇了摇头,“侯爷递了密信回来,他也说?不准。”   闻姝:“你?何?时启程?”   沈翊:“明日下旨,三日后出征,等我凯旋再行册封大礼。”   闻姝放下碗筷,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未行册封大礼便算不得真正的储君,皇上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四哥,皇上真的是你?的父亲吗?”闻姝实在忍不住质疑。   “谁知道呢。”沈翊无所谓。   闻姝转念一想,她的生父还毒杀有孕的娘亲呢,果然是帝王,都是一样?的绝情,两?人半斤八两?。   闻姝:“那你?怎么办?皇上这一出,你?若是去边境太凶险了,前狼后虎。”   身为太子,亲征也是责任,可身后有一个靠不住的父皇,便叫这场战争平添许多危险。   “不碍事,我有把握,边境还有永平侯在,他敢放任我去边境,将来我拿到兵权,就别怪我弑君。”沈翊面上镇定自若,语气却冷如罗刹。   沈翊已经得到了朝臣的支持,也有顺安帝册封太子的圣旨,将来再得到边境几十万大军的主控权,顺安帝也就该“退位让贤”了。   “早知道就不给他解毒了,”闻姝话里话外难掩后悔,“余毒要起效用,起码得半年?。”   “实在不行,下点毒给他弄死得了。”屋内没旁人,闻姝说?的云淡风轻,好似是砍瓜切菜,而不是篡位弑君,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翊忍不住笑了,“不急,他要是死了,楚国?当真要得意,皇帝驾崩易造成江山动荡,民心不稳,在和楚国?没分出个胜负之前,他还不能死。”   顺安帝可以不顾一切,只要坐稳他的帝位就可以,但沈翊得为整个大周计较,民心不稳,边境更加不稳,一旦国?破,那就真是无限灾难。   “那我能随你?去边境吗?”闻姝心里烦得很,实在放心不下沈翊一个人。   “怕是不便,皇上想来不会答应,我是去上战场,不是去玩,你?在家等?我回?来。”闻姝在定都沈翊不放心,可去边境他亦不放心,人人都说?闻姝长的像她母亲,越靠近边境,兴许认识兰泱的人就越多。   闻姝这时也想到了她的身世,要是她去边境被人发觉了身份,那顺安帝定会抓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沈翊即便凯旋也会失了百姓信赖。   既然可能会增加变数,那还不如在定都等?着,别给沈翊添乱。   这时闻姝便庆幸起来,幸好顺安帝没这般手眼通天?,要不然她和沈翊要面临更多麻烦。   闻姝:“好,那你?得注意安全。”   “该注意的是你?,我更忧心皇上会对你?下手。”沈翊蹙着眉心,放心不下。   “不碍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皇上何?必与我计较,他到底是要面子。”要面子也是一件好事,有些?事不会做的过于难看,而且闻姝笃定顺安帝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觉得只要解决了沈翊就好办了。   “我找几个得用的人留在你?身边,”沈翊思索着该安排谁留在定都,一面催促闻姝:“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闻姝再度端起碗筷,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更是味同嚼蜡,一想到马上要和沈翊分开,她已经开始担忧了。   想过平顺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闻姝草草吃了饭,沈翊和她一同去了灵堂,在路上时,沈翊说?:“我走前,得想法子除了瑞王。”   闻姝偏头看他:“那荣郡王呢?你?不是更怀疑他吗?”   沈翊拂开道旁的树枝,“瑞王到底是经营多年?,在百姓中有些?许声望,荣郡王名声不显,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皇上若想推他上位,除非我和瑞王都死了才轮得到他。”   若是荣郡王之前真是藏拙,那也是他保住性命的弊端,太过低调也不是好事,有时候低调着低调着,也就真没这个人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暂且留着瑞王,以后荣郡王真想上位,还有人和他斗一斗,反正?瑞王已经没有了继位的可能。”闻姝建议道。   沈翊略想了想,“我是怕我走了,他对你?不利。”   “他都被圈禁着,怎么还能对我不利,咱们?府里人这么多,我不会有事的。”闻姝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无用了些?,才叫沈翊总是操心她,也不知道年?纪这么大了学点防身的武术还来不来得及。   “好,我再想想。”走前定是要安排好闻姝。   就在沈翊有些?头疼时,去了渤海郡的卫如黛回?来了,她得知兰嬷嬷去世的消息,连夜从渤海郡赶回?来,当初她父亲走时,是姝儿?陪着她,现如今姝儿?难受,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回?来了。   闻姝抱着她又红了眼,“我都没递信给你?,你?怎么知道的?”   卫如黛擦着她的眼泪,“燕王妃当街遇刺,哪里需要你?特意告诉我,早也传开了,可惜我回?来晚了。”   闻姝摇摇头,“不晚,正?好,昨日绮云陪我待了一日,有你?们?真好。”   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想要她的命,而好友却是宽慰她的那个人,真是讽刺。   卫如黛回?了定都,她有些?身手,沈翊便请求卫如黛留京陪伴闻姝。   得知沈翊要去边境,卫如黛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行啊,我搬到王府来住,保管日夜守着姝儿?,王爷放心即可。”   到了这个时候,卫如黛又庆幸自己和离,拥有着无尽的自由,要是从前,她哪能像这样?随意陪着姝儿?。   闻姝哭笑不得,“倒也不必,我在王府能出什么岔子。”   “保险起见嘛,我就要粘着你?,我就要做太子妃身边的大红人。”卫如黛开着玩笑。   “既然这样?,不如让陶姑娘也住到王府来,你?们?三个人也好打发时间。”沈翊也忧心他不在定都姝儿?胡思乱想,兰嬷嬷又走了,有卫如黛和陶绮云陪着,他稍稍放心。   “那我明日去问问绮云。”沈翊若是离京,身边有好友陪伴,闻姝也会安心很多。   翌日出门去善兰堂前,宫里的圣旨来了,册封沈翊为太子,闻姝为太子妃,和一封让沈翊替君亲征的旨意,一连三道旨意,让闻姝想起了从前四哥被册封为燕王那天?,也是三道旨意。   转眼再看,已是物?是人非,好在她和四哥没走散。   圣旨一下,沈翊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从今往后都得改口称太子殿下了,这个消息如风一般从定都散向四面八方,哪怕是被圈禁的瑞王,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当天?瑞王就将书房内的摆件砸的七零八落,无论多贵重?的东西?,都变成了他手底下的碎片。   伺候的下人战战兢兢,谁不知道瑞王毕生心愿就是成为太子,为之努力了二十多年?,却没斗过一个在皇宫外长大的燕王,如何?不是一种耻辱呢?   偏生这个时候,还有人来触霉头,钱嬷嬷求见瑞王。   “不见,让她滚!”瑞王一甩手,又把刚端上来的茶盏给碎了。   小厮吓了一跳,硬着头皮呈递上一封信,“钱嬷嬷说?有急事呈禀王爷。”   瑞王心下恼怒,但到底还是接了过来,撕开一看,偌大的信纸上就写了两?个字。   他却面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去传她。”   小厮不知瑞王为何?变了脸,但还是如释重?负一般退了出去,钱嬷嬷很快进来,她道:“奴婢拜见王爷,王妃让奴婢来请王爷到正?院用晚膳,王妃已吩咐好厨房,备下酒菜等?候王爷。”   瑞王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钱嬷嬷,钱嬷嬷顿时紧张起来,她不知道信封内写的什么,可瑞王妃说?有足够把握请来瑞王,她才冒险一试。   就在钱嬷嬷内心无比煎熬之时,瑞王忽然摆了下手,“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钱嬷嬷连忙退了出去,生怕小命不保。   瑞王没说?会不会来,快过饭点了,还是没见瑞王的身影,钱嬷嬷正?忧心,瑞王妃却气定神闲,因为她确信瑞王会来,尤其是在今日燕王被册封为太子的当口。   “奴婢参见王爷。”果然,院子里响起了丫鬟的请安声,钱嬷嬷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准备酒菜。   本是国?丧期间,瑞王妃却准备了一桌有荤有素的酒席,瑞王进来瞧见,也没多说?什么,谁又真的在意所谓的国?丧呢。   上了菜,瑞王妃让人都退了出去,把门关上,瑞王迫不及待地问:“你?什么意思?”   瑞王妃拿起酒壶给瑞王斟了一杯酒,“王爷急什么,妾身许久不见王爷,想念得很。”   瑞王没有任何?喝酒的心思,只想问清楚。   但瑞王妃笑盈盈地端起酒杯,“王爷连这点薄面都不赏妾身了吗?”   瑞王犀利的眸子盯着她,半晌后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   瑞王妃想和他碰杯,可瑞王却抬手一饮而尽,眼里的不耐烦都要溢出来了。   瑞王妃也没恼,不紧不慢地饮了半杯酒,坐下来给瑞王夹菜,“王爷尝尝看,这些?都是您从前爱吃的。”   “你?是不是诓本王?你?怎么会知道玉玺之事?”瑞王实在忍不住,单刀直入,瑞王妃给他的信中写了两?个字——玉玺。   身为大周皇子,不会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金量,自从楚国?传出玉玺丢失一事,瑞王和魏家就一直在暗暗打听,但没有任何?的消息,他不信瑞王妃会知道。   “妾身是魏家长房长女,知道的事当然不少,玉玺的下落,其实祖父已经有些?眉目,”瑞王妃说?到一半改了口,“妾身听说?您想立连侧妃为王妃?”   瑞王的胃口被足足吊了起来,却实在不愿意被瑞王妃拿捏,“那又如何??你?身为罪臣之女,本王没有休了你?已是开恩,你?若是愿意乖乖说?出玉玺的下落,本王倒是可以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瑞王知道顺安帝一直想得到玉玺,自古以来,得玉玺者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所以他才会因为不明所以的两?个字就前来赴约。   而瑞王妃作为他多年?的枕边人,也了解他,闻言嗤笑了一声,“开恩?真是可笑,若是没有我,王爷能有多年?的风光吗?”   “放肆!”瑞王怒目圆睁,瞪着瑞王妃,虽然这是事实,可他却不愿意承认。   瑞王妃也不怕他,破罐子破摔,“若非我姑母扶持你?,将我嫁给你?,魏家一力扶持,你?如何?能做万众瞩目的瑞王?”   “可你?呢?面上一副好郎君的模样?,背地里却给我下了断生散,害我两?次小产,你?可真是虚伪至极!”   “你?怎知断生散?你?偷翻本王的东西??”瑞王何?曾见过瑞王妃这副样?子,既然她要撕破脸,瑞王也懒得伪装,冷哼了声,“魏慧琳,本王告诉你?,魏家已经倒了,你?不再是昔日的魏家女,别在本王跟前耀武扬威,否则本王即刻便休了你?,让你?去牢狱里和你?父亲作伴。”   瑞王妃气笑了,“你?终于现原形了,装了这么多年?,也够累的吧?算姑母瞎了眼,你?可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贱妇——”瑞王何?时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起身对着瑞王妃就是狠狠地一耳光。   “啪——”的一声,将瑞王妃打翻在地。   “本王今日来是给你?脸,你?若是不要,那本王也不必与你?客气,”瑞王上前提着瑞王妃的衣领,凶狠的目光直视着瑞王妃,质问道:“玉玺在哪?说?!”   “玉玺?哈哈哈哈,我哪知道,”瑞王妃疯了一般大笑,“不过是引诱你?过来的手段罢了。”   她要是知道玉玺在哪,魏家也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瑞王皱眉,忽觉得眼前有些?眩晕,他立时回?头看向桌上的酒,“贱人,你?敢在酒中动手脚。”   瑞王一把甩开瑞王妃,连忙起身往外走,好叫人来处置这个贱妇。   奈何?药效极快,还没走到门口,他已然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这时瑞王妃整理了下衣领,不慌不忙站了起来,走到瑞王身侧,先是泄愤似的踹了他几脚,才叫钱嬷嬷进来,把瑞王拖到床上。   做完这些?,钱嬷嬷才说?:“王妃,已按照您的吩咐,给全府上下都赏了席面,这个时候都吃的差不多了。”   瑞王妃从瑞王身上摸出私印,“去,拿着印鉴,把府中侧妃侍妾通通传到偏房候着,尤其是连侧妃还有哲皇孙,不听话就给我绑来。”   钱嬷嬷接过印鉴,有些?犹豫,“王妃,当要这样?做吗?”   瑞王妃望着床上昏迷过去的瑞王,“嬷嬷,我没的选,就是死,我也要拉着整个瑞王府陪葬,待会趁乱你?逃出去吧,逃的越远越好。”   钱嬷嬷红了眼眶,“王妃,奴婢舍不得您。”   “时间不多了,嬷嬷去吧,把人关在偏房,窗户早已钉死,你?把门锁上,在外边泼上煤油,咱们?主仆,来世再见。”事到如今,瑞王妃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肖看瑞王方才的态度,就知道今夜不了结此事,她明日一样?逃不过一死。   钱嬷嬷红着眼去了,瑞王妃带上门,在屋内各处泼上煤油,她自小就是被家里当做未来皇后培养的,连出生都是算好了良辰吉时,母亲喝了催产药生下的她,听大师说?她身有“凤格”。   原以为这辈子可以顺风顺水,才知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是瑞王妃,逃不出定都,即便出了定都下半辈子也要东躲西?藏,她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左右她已家破人亡,死就死罢。   但是死,她也不能白死。   没过一会,偏房传来吵嚷声,钱嬷嬷动作倒快,拿着瑞王私印,府中侧妃侍妾不得不遵从,骂骂咧咧进了偏房。   “王妃,都好了,奴婢拜别王妃。”钱嬷嬷拿着火把,扔在了撒满煤油的屋子外。   瑞王妃这才将桌上的烛火推倒,火舌碰到煤油,火势瞬间变大。   瑞王妃揣着一把匕首上了床榻,放下帐子,温柔地抚摸着瑞王的面颊,从前,她也真心实意爱慕瑞王,为有这样?一位把她放在心尖上的夫君而感到庆幸。   “夫君,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生同衾死同穴,答应我的,你?得做到。” 第096章 上梁   炽热的、灼目的、漫山遍野的大火, 在龙崖山上连成了一片火海,仿佛要将整座山都吞噬,火舌侵蚀了沈翊的衣摆, “腾”的一下, 火苗陡然像上攀岩,似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将沈翊吞吃入腹,火焰很快笼罩了男人俊逸的面庞。   “四哥——”闻姝猛地睁开眼, 在昏沉的黑夜里,眼前却是满目猩红的火场,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身侧传来平稳而?熟悉的呼吸声,腰腹上横亘着温热的臂膀, 闻姝才渐渐地缓过神来,做噩梦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捂着胸口, 胸腔内扑通扑通的跳动, 哪怕梦醒了, 也没有缓和下来。   沈翊还没离开呢, 她?就做这样的噩梦, 往后?他离开定都,她?夜里还能安枕吗?   闻姝闭了闭眼, 脑海中还是那片连绵不绝的火海。   水火无情,大火吞噬了四哥的母亲,也险些害死了她?的娘亲, 毁了兰嬷嬷的脸, 他们这辈子是和火过不去了。   闻姝深吸了口气,不想吵醒了沈翊, 打算接着睡,但随着呼吸,鼻端忽然传来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像极了火烧着什么东西的气息。   她?立马撑着胳膊在床上坐了起来,屋内几?盏烛火倒是好好的,屋外也安静,不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样子,况且那气息非常微弱,她?怀疑是不是自?己闻错了。   “怎么了?”沈翊睡眼惺忪,黑眸半睁,被闻姝坐起来的动静惊醒了。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闻姝垂眸看他。   沈翊顺势坐了起来,嗅了嗅,“你?身上的香气?你?闻到?什么了?”   习惯了闻姝身上的体香,对于沈翊来说也不是很特殊,不怎么明显。   闻姝:“一种火烧味,像是上次魏家走水的气味。”   沈翊又深吸了口气,“有吗?没闻到?。”   但他还是掀开帐子下了床榻,打开了门往外瞅了眼。   院子里守夜的婆子连忙上前来询问有什么吩咐。   沈翊摆了摆手?,把门关上,对着闻姝说:“王府里日夜都有人巡守,不大可能走水,是不是闻着蜡烛的味道了?”   闻姝摇摇头,叹了口气,“许是我闻错了吧。”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了走动的声音,沈翊还没走到?床前,门就被敲响了,是罗管家的声音,“王爷。”   闻姝从床榻间探出脑袋,好奇地看向沈翊。   沈翊和她?对视一眼,转身开了门,“这么晚了,何事??”   罗管家看着也是来的匆忙,发髻有些凌乱,“王爷,瑞郡王府走水了,火势极其严重?,已经惊动了皇上,宫里派人来请王爷入宫。”   “又走水了?”闻姝披上外衣走了出来,“京兆尹得愁白?了头发,瑞郡王如何?”   罗管家低着头:“目前还在灭火,因着瑞郡王府被皇上圈禁,周围并没什么人靠近,又是深夜,火势照亮了半边天才叫人发觉,报到?京兆尹,再?出动潜火军,已经烧的十分严重?,无法靠近。”   沈翊蹙眉,“王府里的护卫呢?虽然被圈禁,也不至于连火情都发觉不了。”   门第越是高,府里伺候的人就越多,日夜都有人守着,走水容易,但想烧的这样严重?还是难的。   罗管家摇头,“老奴也不知,尚在灭火,不得内情,但听说煤油的气味特别大。”   沈翊和闻姝对视一眼,要是有煤油,那就是有人故意纵火了。   “行,备车,本王收拾一下就来。”沈翊把门关上,去找衣裳。   “我陪你?去。”闻姝也睡不着,沈翊前脚成为太?子,后?脚瑞王就被烧死,只怕有心人会觉得这是沈翊做下的手?脚。   沈翊这回没拦着,两人一同?换了衣裳,简单洗漱一下就上了马车,大半夜的,两人都有些困倦。   入宫之前,特意叫马车走了瑞郡王府那条街,隔着大老远都能闻到?那种烟熏气。   “你?的鼻子还真是灵,这么远都能嗅到?。”沈翊掀开马车帘子。   能劳烦宫里的人来请,说明发觉这件事?有一点时?间了,可是火势丝毫没有弱下去的趋势,坐在马车里,好似都能看见跃动的火舌,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闻姝:“这么大的火,看着比上次魏家的火还要大,府里的护卫都去干什么了?竟没有一个人发觉。”   锣鼓喧天,进进出出的潜火军,还有一些附近的百姓端着盆提着桶来帮忙,可却像是泥牛入海,那点水,根本没办法给?这场火造成一点阻拦,瞧着倒是有点像闻姝方才梦里的景象。   马车停顿了片刻,掠过火场,径直入了宫。   泰平殿灯火通明,沈翊和闻姝到?时?,顺安帝的神情看着都要火烧眉毛了。   他从前不喜欢瑞王,因为瑞王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权力,当瑞王没有了背后?的靠山魏家,他又想起了瑞王是他的亲儿子,他拢共就三个儿子,自?然舍不得少一个,所以哪怕瑞王犯了谋逆的罪,也只是贬为郡王,说是圈禁,一样衣食无忧。   可见血脉相连,犯了一样罪名的魏家已经抄家落狱流放,一个都没放过。   “拜见父皇。”沈翊和闻姝昨日接了旨,本来今日一早得入宫谢恩,却没想到?大半夜来了。   “平身,”顺安帝皱着眉头看向沈翊,“太?子,瑞王府好端端怎么会走水?”   闻姝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语气,听着怎么这么像质问呢?   沈翊不紧不慢地回:“儿臣不知,也是突闻噩耗。”   顺安帝打量了他好半晌,总觉得沈翊格外可疑,就像魏家是他的眼中钉一样,瑞王也是沈翊的眼中钉,要是沈翊想拔除这颗眼中钉,也在情理之中,但顺安帝却不容许手?足相残。   这在顺安帝看来理所当然,有些事?他可以做,但沈翊却不能做。   沈翊随他打量,面不改色,从容不迫,这件事?确实不是他做的,顺安帝即便查也查不出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闻姝半垂眉眼,一句话没说,也没为沈翊辩解,有时?候说的越多,越是错。   但到?底顺安帝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不是沈翊那是谁?难道是……顺安帝的眉头蹙的越发深了。   顺安帝也没赐座,沈翊和闻姝站在一侧,时?不时?就有宫人来回禀灭火的进度,终于,天都快亮了,瑞郡王府的火灭了,闻姝站的腰酸背痛,沈翊趁着顺安帝问话,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闻姝的后?腰。   来回话的宫人战战兢兢:“回皇上,瑞郡王薨了!”   顺安帝焦急了一个晚上的心到?底还是碎了,“什么?你?们清查无误?瑞郡王会些身手?,怎么会困在大火中?”   宫人以额触地:“奴婢不敢撒谎,瑞郡王,瑞郡王妃,还有瑞郡王府的侧妃侍妾,及其大皇孙,悉数葬身火海。”   “全死了?”顺安帝猛地站了起来,眼前发黑,又跌回了龙椅。   “皇上!”康德成连忙上前扶着顺安帝,“皇上,您得保重?龙体啊!”   “怎么会全死了呢?这其中定有蹊跷,速速去给?朕查!”顺安帝呼吸急促,要喘不上这口气,除了瑞郡王这个儿子,还有大皇孙,虽然是庶出,可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孙儿,再?加上连侧妃才有孕,就是两个孙儿啊!   一夕之间痛失三个血脉,顺安帝如何能不痛心。   闻姝同?样觉得奇怪,这也太?干净利落了,这是把瑞郡王府整个端了啊,比魏家杀的还更干净,连侍妾幼子都没留下。   闻姝抬眸看向沈翊,男人微微摇头,他真不知道这件事?,能做的这样干净利落的,细数定都,还真找不着,即便是沈翊,也做不到?这样干净。   除非,祸起内院,是瑞郡王府自?己人动的手?。   火灭了,天亮了,黑色的浓雾冲天而?起,在宫里都能瞧见,日光好似被浓烟包裹,天气阴沉沉,整个定都遍布着刺鼻的火燎气味。   半个城的百姓都凑到?瑞郡王府门前看热闹,眼瞧着禁卫从府里抬出一具具尸骨,几?乎都烧的不成人样,只能依靠身侧留存的一些东西验明正身。   比如正院榻上搜罗出来的两具尸骨,有着瑞郡王妃碎裂的玉镯,还有瑞郡王头戴的玉冠,虽然只剩下有裂纹的玉簪了,除了瑞郡王府的两个主子不做他想。   不过沈翊吃了闻妍的亏,生怕又是一出“金蝉脱壳”,叫仵作仔细查验,确保无误。   不过瑞郡王和闻妍倒是不同?,毕竟顺安帝没想要瑞郡王的命,没有必要金蝉脱壳,假死在外边过的也不会比在王府里好。   好几?个仵作一同?查验,还有太?医院的太?医,查了一整个上午,外加京兆尹带人排查瑞郡王府的人数,终于得出了确切的数。   京兆尹回话时?声音都在哆嗦:“回皇上,此次大火共搜查出四十七具尸首,其中包括,瑞郡王,瑞郡王妃,大皇孙,连侧妃等十二个侍妾及三十二个仆役。”   这才多久,不到?一个月,定都城内发生了两起火灾,要是顺安帝想问罪,京兆尹项上人头难保。   “为何会走水?定都夜里到?底有没有人巡防?是不是要宫里也走水,你?才能重?视起来?”顺安帝一连三问,把京兆尹问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皇上恕罪,微臣失责,罪该万死!”京兆尹也不敢反驳,只能如实呈报:“微臣询问过幸存的仆役,他们说昨晚瑞郡王妃赏了全府席面,他们吃过之后?便失去意识,微臣也请太?医查验,饭菜中被投入了大量的蒙汗药,这才无人察觉火势,并且正院有泼洒大量煤油的痕迹,足见是蓄意纵火,并非偶然。”   居然是她??闻姝微微张唇,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火,居然是瑞郡王妃操纵的吗?   顺安帝质问:“你?是说王妃是纵火之人?可笑!那怎么瑞郡王妃也被烧死了?你?是要告诉朕她?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吗?”   “微臣不敢,但确有人证。”京兆尹对外传了几?个丫鬟婆子进来。   丫鬟婆子虽然没被火烧死,却也是衣衫褴褛,面上灰黑一片,赶的急,也没空换衣裳,一进来,对着顺安帝磕头,生怕皇上治罪。   顺安帝耐着性子问了几?句。   连侧妃院子里一个丫鬟说:“昨晚王妃身边的钱嬷嬷拿着王爷的私印来请连侧妃,说是王爷传见,随后?奴婢吃了王妃赏的饭菜,便不省人事?,直到?被烟火熏醒。”   越是身处高位,私印就越发重?要,就如皇上的私印,堪比玉玺,见印如见本人,钱嬷嬷拿着私印去传诸位侧妃侍妾,即使不想去,也得去,怪不得能把人收拢的这么齐全,这是一锅端啊。   够狠!   闻姝不明白?瑞郡王妃为何要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一生。   直到?禁卫抓到?了瑞郡王妃的心腹钱嬷嬷。   钱嬷嬷本是趁乱逃出定都,但却低估了京兆尹反应的速度,在开城门之前就已经加强了各个城门口的把守,把想出城的钱嬷嬷抓了个正着。   钱嬷嬷起初咬紧牙关说不知道,被丫鬟指认也只说是奉命行事?,奉了王妃的命,但不知王妃为何要这样吩咐。   可顺安帝显然不想要这样的答案,作为瑞王妃身边的心腹,却偏偏在这场大火中逃生,没有鬼就真的有鬼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于是顺安帝大手?一挥,拖下去审讯。   钱嬷嬷走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却是鲜血淋漓,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看不出人样了,闻姝略瞥开眼神,血腥气蔓延的满殿都是,血珠子汇聚在衣角,然后?一滴一滴的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就好似铜壶滴漏里的水珠。   这审讯手?段,只怕是死人嘴里都要撬开点话。   “奴婢说,奴婢说……”钱嬷嬷实在受不住了,只求一死,可却连死都死不了,她?颤抖着道出了原委:“王妃发觉王爷给?她?下了绝子的汤药,王爷还要休了她?,改立有孕的连侧妃,王妃咽不下这口气,这才吩咐奴婢纵火,奴婢句句属实,求皇上赐奴婢死罪!”   闻姝愕然,在皇室中摸爬滚打这么久,也算是锻炼出了一点镇定的能耐,可事?情的真相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男人给?自?己的妻子下绝子的汤药,听着就叫人心寒。   闻姝抬头看向顺安帝,发觉他面上的愤怒逐渐被一层看不透的阴霾笼罩着,神色好似有那么略微的心虚。   他心虚什么?   闻姝想起了魏皇后?几?次小?产的孩子,恍然大悟,顺安帝只怕也对魏皇后?的孩子动过手?脚。   这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下死了儿子又死了孙子,怨谁呢? 第097章 出征   这下有了确凿证据, 又牵扯出这桩丑闻,顺安帝顿时没了心情查问,生怕问出点什么不想听的, 钱嬷嬷是瑞王妃的心腹, 而?瑞王妃又是魏皇后的侄女,两人关?系密切, 说不好还真有什么,顺安帝可不想叫人翻出来他也对自己的妻儿动?过手脚。   因而?钱嬷嬷很?快被拖了下去, 这幅样子,八成?是活不下来了。   闻姝和沈翊从宫里出来。   “好饿。”闻姝扁了扁嘴,宫里的膳食还不错,只是吃的不自在。   沈翊半揽着她, 一直在给她揉捏着站酸的腰肢,“去明楼吃了午饭再回家。”   闻姝点头:“行。”   上了马车,闻姝挽着男人的胳膊, 靠着他肩上, 连打了两个哈欠, 眼角水光一片, 被困的。   “回去就睡。”沈翊用指腹捻走她眼角的泪珠。   闻姝摇摇头, “我得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你后天就要出征, 太赶了,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   一想到沈翊要远赴千里之外,她心里就像是被一只手攥着, 喘不过气来, 这还没分开呢,不敢想分开了怎么办。   沈翊:“能有什么东西, 兵部都会准备,不差什么。”   “衣裳被褥总要带,要多带几套衣裳,上战场衣裳容易破损。”闻姝计较起来,觉得有不少东西要带。   沈翊见她如此?也就没拦着,不让她操心也不行。   闻姝实在太困了,晃了晃脑袋,说起了方才?的事,“瑞王妃上次小产的时候,我还想着是我间接害她小产,没想到瑞王本就没打算留下她的孩子。”   今日,闻姝切实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家无情”,分明依靠着魏家,需要魏家帮助,假意娶了魏家女倍加宠爱,背地里却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狠心打掉。   虎毒不食子,他们比虎还要毒。   “瑞王和皇上,倒是很?像父子,都一样的对枕边人心狠手辣。”虽然魏家作恶多端,可魏家摊上这两个人,也真是倒了血霉。   即便没有沈翊出手,魏家的结局也不会好过,毕竟顺安帝和瑞王都是既想要魏家的权,又想要魏家的命。   沈翊轻嗤了一声:“魏皇后和瑞王妃要是有了嫡子,那就没有顺安帝和瑞王什么事了,魏家挟制幼子掌权岂不美哉?他们哪里会不懂,说来说去,他们互相?算计,与虎谋皮罢了,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可谁都没有赢,算计半生,什么都没有得到,人死了,不过是一抔黄土。”魏家抄家灭族,瑞王连子嗣血脉都没有留下,而?顺安帝,他身体里的余毒,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互相?算计多年,却都输了。   “我们运气好些,会赢,”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此?去凶险,我会尽力保全自己。”   闻姝偏头看他,眼神郑重,“你要记住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你先成?为?我的夫君,才?做了太子,我可不想做寡妇。”   太子背负着江山社稷的责任,可闻姝只想自私的让他活下来。   皇子这个身份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眷顾,反而?让他受累颇多,偏生这样重的责任,却要交到他的肩上。   “我听娘子的,保管全须全尾的回来。”沈翊勾了勾唇,想宽闻姝的心。   两人在明楼点了一桌素菜,吃饱后回府在门口遇到了魏鹏锦,看见沈翊有话要说,闻姝就先上了马车,吃饱之后就更犯困,她靠着车壁上眯了一会,好似要睡熟过去。   “困成?这样?”沈翊上了马车,头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托闻姝的下巴,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要掉到地上了。   闻姝彻底老实了,抱着沈翊的胳膊,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撒娇似地说:“四哥,好困……”   “困就睡。”沈翊抱着她,马车驶向燕王府。   因为?沈翊还没有行册封大典,他们仍旧住在燕王府,这样也好,要不然住在东宫还真有些不方便,一言一行都在顺安帝的眼皮子底下。   闻姝回王府前还嘟囔着要给沈翊收拾行李,等回到兰苑,早就迷迷瞪瞪,连路都要看不清了,扑到床上就睡,困的眼皮子比石头还重。   沈翊精力好一些,但也陪着睡了一会,闻姝是直接睡到天黑了才?醒。   后天一大早沈翊就得出征,两人决定?明日就将兰嬷嬷下葬,免得闻姝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葬在城外一处别庄的山上,届时去祭拜也容易。   一连发生了太多事,转移了闻姝的注意力,冲淡了心里的哀伤,但同时心里也更加沉重,兰嬷嬷一走,她这孤零零的,往后想说话都少了个人。   坟墓修的不算奢华,免得被人看中偷盗了去,扰了兰嬷嬷的清净,兰嬷嬷的陪葬品大多出自闻姝之手,香囊,帕子,还有两套衣裳,金银珠宝藏在其中,盼望着兰嬷嬷去后也有银子花销,下辈子托生在一个富裕康泰的人家吧。   下了葬,众人散去,闻姝和沈翊,还有月露守到了傍晚,她一回??.??头,就好似还在永平侯府的兰苑,只有他们几个人。   沈翊用干净的帕子擦拭掉闻姝面颊上的泪水,不想离京的心达到了顶峰,闻姝才?失了至亲,此?时正缺他的陪伴,可他却要抛下她远赴边境。   “抱歉,答应了给你安稳的生活,还是没能做到。”跟着他,到底是让闻姝受了良多的苦楚。   闻姝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摇头,“世事弄人,怨不得谁。”   回到王府已经很?晚了,闻姝吃完晚饭没急着去沐浴,而?是去了厨房,她想着些点心让明天沈翊路上带着吃,明日一早他就得走,明天做就来不及了。   “府里厨子做的点心也不错,你别累着了。”闻姝眼睛还肿着呢,沈翊着实不忍心。   闻姝低着头在揉面团,“不碍事,我就做一点,很?快就好,你先睡吧。”   “我陪着你。”沈翊一双深邃的眸子落在闻姝身上,舍不得挪开一步,明日一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   战场上风云骤变,有可能几个月就回来了,也有可能几年都回不来。   沈翊无比庆幸两人还没有孩子,要不然闻姝要更累,将孤儿寡母扔在定?都,他即便上了战场也会心神不宁。   闻姝做了沈翊最爱的荷花酥,还有几样耐存放的点心,能吃上好几天,但哪怕几天,也是会有吃完的这一天。   她心里是想跟着沈翊去的,哪怕在后方等着也好,但又怕自己的身世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不仅仅是他的麻烦,也可能是两人的劫难。   点心做成?,后续还得烤的烤,蒸了蒸,炸的炸,闻姝将这些活安排给了厨娘,多给了她们一些赏钱,要连夜做出来。   两人这才?回了兰苑,沈翊看夜色已深,想着随便清洗一下便罢了,但闻姝不肯。   “等离了京,兴许用热水沐浴都是奢侈,还在家就好好洗。”闻姝吩咐了竹夏将池子里的水烧热,让沈翊好好放松一下。   明日沈翊要出征,今夜王府里格外忙碌,随时听候差遣。   沐浴过后,又到了新?的一日,他们睡不了几个时辰了,分明有满腔的话要说,但谁都没开口。   沈翊紧紧地搂着闻姝,闻姝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劲实的心跳声,成?亲快一年了,早已习惯了夜里交颈而?眠,明日一过,彼此?夜里都要睡不着了。   “四哥,睡吧,明日你还要赶路。”闻姝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咽下。   “好。”沈翊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不亮闻姝就醒了,分明没睡多久,可睁开眼却是清明一片,她抬眸望着沈翊的俊容,眼里满是不舍。   她想,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愿意送自己的丈夫去刀剑无眼的战场。   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若是寻常夫妻多好,起码不便背负太多。   “醒这么早。”沈翊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情意都在彼此?的眼眸中。   闻姝不想让他担忧,弯了弯唇,“起来了,我去看看点心怎么样了。”   “我也起床,待会还得入宫。”沈翊撑着胳膊起身。   闻姝先下了床榻,她从妆奁桌面上取过一个匣子,坐在了沈翊身边,匣子里放着两个东西,“这是护心镜,从前皇上赏的,我拿给工匠看了,这东西不错,你贴身带着,保险。”   “你放心,每件盔甲上都带着护心镜,不会有事的。”沈翊接过护心镜。   闻姝点点头,“有备无患。”   “还有这个,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我给你,你随身带着。”闻姝拿出那枚麒麟玉佩,她之前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世,知道沈翊要去出征,她还是决定?不说了。   要是告诉他楚兴帝是自己的生父,她是楚国的公?主,就怕沈翊在战场上畏首畏尾,束缚了他的拳脚,反倒不好。   反正闻姝对楚国并没有感?情,她是大周人,即便她不喜欢打仗,但要是论起输赢,她还是希望沈翊能赢。   至于麒麟玉佩,是为?了若有不测,这枚玉佩能保他一命,万一落在楚国皇室手中,这枚玉佩或许能起点作用。   即便她知道娘亲和楚兴帝之间的过节,可到底娘亲已去,她的存在,起码会引起楚兴帝的注意,也就可以给沈翊争取一点逃生的时间。   沈翊接过玉佩,仔细打量上头的麒麟纹路,他自然晓得这是楚国皇室的图腾,再加上自己查到的一些,闻姝的身世已经呼之欲出。   但此?时并非恰当的时机,所以沈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攥紧了玉佩,“好,我一定?贴身带着,等我凯旋再还给你。”   闻姝望了他一眼,原本以为?沈翊会问点什么,可他什么都没问,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着,彼此?都藏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接下来便是极为?匆忙的一个清晨,点心装盒,行李打包齐全,沈翊是替顺安帝亲征楚国,届时顺安帝和百官会亲自送到城门口,接受万民朝拜,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不便说话,沈翊就让闻姝别去送。   其实也是担忧看着闻姝就不愿意走了,尤其是看见闻姝的眼泪。   闻姝便应允了,他们之间很?多话也不用说出来,心里明了。   可临了,闻姝又舍不得,最终还是去送了,她是笑着去的,只是眼角潋滟的泪光骗不得人。   沈翊看见闻姝,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翻身下马拥抱了闻姝,很?短暂的一个拥抱,他在她耳畔只说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随后不等闻姝回应,松开她再度上马,勒住缰绳,马鞭一甩,马蹄飞奔,浩浩荡荡的队列向南而?去。 第098章 空荡   楚国。   端午一过, 国都舒城天?气便热了起来?,尤其是前几?日雨停后,接连不断的太阳, 好似一下子从春末迈入了酷暑, 已经临近傍晚,摄政王府里的小厮还在往摄政王的书斋里送冰块。   余重快步从外边走?了进来?, 正好瞧见送冰的小厮退了下去,而摄政王一袭玄色绣金丝宽袍, 靠坐在窗下,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不知谁呈上?来?的折子,分明面上?没什么表情, 多年浴血屠戮,周身的气场令人肃然起敬。   “王爷。”余重单膝跪地行礼。   摄政王未抬眼?,只轻应了一声。   余重起身, 上?前回禀要事:“皇上?说想见您。”   “何事?”摄政王微微皱眉, 不知是因为这句话, 还是因为折子。   余重垂首:“皇上?没说。”   摄政王狭长的眼?眸微眯, “那就等他什么时候会说话了, 再来?本王跟前乱吠。”   “是。”余重应下,早知会是这个结果, 楚兴帝还以?为自己是帝王,想见谁传召就行,可这天?下, 早已是摄政王说了算, 楚兴帝算什么东西,也敢传摄政王召见?不知所谓。   谁都没将楚兴帝的话放在眼?里, 余重接着禀报:“听?闻周国要派太子沈翊亲征边境,王爷作何打算?”   摄政王终于有了点反应,从榻上?坐了起来?,把折子一合,扔在桌上?,端过碧玉茶盏抿了口茶水,才说:“沈翊看着还有几?分本事。”   余重应和道:“是,不到两?年时间?,能把魏家搞垮,当上?太子,是有点能耐。”   在沈翊成为燕王之前,楚国也不知道沈翊的存在,当时摄政王倒没上?过心,觉得一个在外边长大的皇子,能成什么气候,但现如今再瞧,气候不算小。   余重想到和摄政王打了多年交道的永平侯,又添了句:“他的太子妃还是永平侯的庶女,也是个厉害的女子,区区一个庶女坐上?了太子妃之位,还在民间?有着不错的赞誉。”   摄政王随意道:“本王不也是庶出??”   “属下失言,王爷恕罪。”余重倒不是看低那太子妃,只是大家都这样传,他也就说顺口了。   况且摄政王虽是庶出?,可这么多年下来?,谁也没见心思放在摄政王的出?身上?,即便是庶民百姓,也是认摄政王,而非楚兴帝,当坐上?高位,出?身便也就无关紧要。   摄政王语气轻蔑,“什么嫡出?庶出?,谁有本事谁就坐的高,本王听?说她?建了一个善兰堂,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子?”   余重:“是,还开设了私塾,允许女子入学,这在天?下倒是头一例。”   “是个有志气的。”摄政王一向?对“兰”字十分有好感,但到底是周国人,他的兴致不高,转而问?道:“永平侯的伤如何了?”   他和永平侯认识几?十年了,少年时就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彼此对上?总要打上?一场,多年下来?,还真有几?分惺惺相惜,可这次,他还没去龙崖山,就听?说永平侯中了箭。   余重回:“不碍事,只是他的旧疾发作的厉害,说来?也巧,偏生这个时候发作,沈翊年纪轻轻,能顶多大用处。”   摄政王起身,站在窗前,外边草丛里的蛐蛐一声一声的叫着,他双手负于身后,眉头微蹙,“永平侯比他还年轻就上?了战场,别小觑任何一个敌人。”   “顺安帝敢派太子来?龙崖山,那就别怪本王让他有来?无回。”   余重望着摄政王的背影,问?:“王爷是要对沈翊下手吗?”   “送到手里的肉,焉有不吃之理?”摄政王回眸,说:“吩咐下去,明日本王要去龙崖山。”   说完,摄政王语气一沉,“听?说她?当初是在龙崖山失去踪迹的。”   余重知道王爷在说谁:“属下找了这么多年,连山林深处都去了,并无半分踪迹。”   孜孜不倦地找了近二十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摄政王却因此做了二十年的孤家寡人,为此,楚兴帝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摄政王面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继续找,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离开时还有着身孕,即便她?去了,还有孩子,待本王踏破龙崖山后,不信找不到。”   “是,属下明白?。”余重颔首答应,只是心里却觉得希望渺茫,被楚兴帝追杀这么久,那孩子,只怕是……   说到这件事,摄政王心里又恼了,“去传本王命令,让皇上?到奉先殿跪上?一夜。”   王爷处罚皇上?,听?着像是倒反天?罡,可在余重看来?,却是一点也不意外,当初若不是楚兴帝,王爷也不会孤枕大半辈子。   这些年,只要王爷一想起那位,心里头不痛快了,就要折磨楚兴帝,所谓的帝王,在王爷手掌心还不如一只蚂蚁。   罚了楚兴帝还不够,只怕今夜王爷又要难眠。   *   闻姝睡不着。   她?听着从远处传来的打更的声音,已经四更天?了,可她?还是毫无睡意。   兰嬷嬷去了,四哥一走?,这府里空空荡荡,好似一座孤岛,只剩下她?了。   已经入夏,可她心里头冰凉凉,暖不起来?一点。   今夜特意让月露留着烛火,屋内亮堂着,可帐子里却空了。   闻姝展臂,将手伸到床榻另一侧,以?往那是温暖的源泉,今夜却冷的令她?瑟缩了一下。   她?没把手缩回来?,而是把身子挪了过去,靠在了沈翊的枕头上?,仔细嗅还有他的气味,无法形容,但令人安心。   闻姝睡在靠外边,沈翊常睡的半边床榻,原本大周惯常的规矩是夫妻同榻,娘子睡外侧,夫君睡内侧,是为了夜里夫君有事,娘子要起身伺候,还有便是有些规矩重些的家族,天?不亮就要让媳妇起来?立规矩,睡在里边多有不便。   她?头次也是想睡外边,被沈翊往里推,说他身为男子,睡外边好护着她?,免得她?滚下床榻。   她?都这么大人了,自然不会像孩子似的掉下床,但拗不过沈翊,她?就一直睡在内侧,有时候起夜醒来?,会把沈翊吵醒,他就等着她?回来?,再接着睡。   仔细想想,夜里似乎很少被沈翊起夜的动静吵醒,偶尔被惊醒,是因为沈翊做了噩梦。   闻姝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嫁给?四哥之前,好似没多少情啊爱的,更多的是习惯,日子一点一滴的过,竟也培养出?了无比深厚的情谊。   这就是日久生情吗?   于四哥,是友情,是亲情,是爱情。   如今,是她?的全部。   出?阁之前,闻姝也看过不少郎情妾意的话本,只是她?从没奢求过,早早的,她?就知道要将心收好,嫁给?普通且清白?的人家,平平淡淡把下半辈子过了。   嫁给?了四哥,也不知什么时候心就往他身上?跑了,抓都抓不住,等她?醒过神来?,也不想收了。   而她?这一生,似乎也没法平淡。   娘亲的仇,几?时能报呢?   闻姝闭上?眼?,似一只熟虾,蜷缩起身子,静静地听?着铜壶滴漏发出?的声响。   四哥不在家,那她?明日就找些别的事做吧,忙起来?,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心里计较着明日要做什么,倒也慢慢地睡着了,可翌日天?还没亮就被惊醒了。   没做噩梦,也没什么动静,就是突然醒来?,在安静的屋内听?着自己惶惶不安的心跳声。   她?望着帐子发了会呆,抬手覆盖在胸前,心跳声有些快,她?皱了皱眉,索性翻身起来?,睡不着就不睡了。   她?拉开门时,外边候着的竹秋吓了一跳,“娘娘,您就醒了?”   从前唤王妃,后边册了太子妃,上?下便改口称“娘娘”。   闻姝点点头,“我?去祠堂上?香。”   “奴婢陪您去。”竹秋跟在她?身后,不仅竹秋,闻姝身后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把闻姝当孩子似的,在府里还要守着。   太子殿下出?征前可吩咐了,若是太子妃出?了事,她?们也得跟着陪葬,这是太子头一次说这样的狠话,谁敢不尽心。   去祠堂,要路过兰嬷嬷的院子,她?看了一眼?,心底就涌起酸意,犹觉得对闻妍下手轻了。   “喵~”踏雪睡在兰嬷嬷院子的墙头,听?见动静抬起头,一看见闻姝便起身,双爪扒着墙头伸了个懒腰,才跳下墙头,冲闻姝跑来?。   “你守着兰嬷嬷呢。”闻姝弯腰抱起踏雪,摸了摸它的脑袋。   先前闻姝沈翊受伤,不让踏雪进兰苑,踏雪一直养在兰嬷嬷这,它怕是也想兰嬷嬷了。   “喵呜~”踏雪舔了舔闻姝的手心,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瞳望着闻姝。   “真乖,兰嬷嬷没白?疼你。”闻姝抱着踏雪去了祠堂。   兰嬷嬷的牌位挪进了祠堂,闻姝也将娘亲请了回来?,有时候站在这里,总觉得苦涩不已,旁人阖家团圆轻而易举,而她?和四哥想与家人团聚,只能在祠堂。   闻姝放下踏雪,洗手燃香跪拜:“四哥远行,劳诸位长辈在天?有灵,护佑四哥,晚辈定早晚三炷香,瓜果点心不断。”   “喵呜~”踏雪好似应和闻姝的话,对着牌位喵喵叫。   闻姝跪在蒲团上?三叩首,起身将香插入香炉,又合掌拜了三拜。   “踏雪,走?了。”闻姝转身对踏雪招呼了一声。   “喵……”踏雪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第099章 君臣   边境, 龙崖山脉,龙崖城内。   一座僻静的小院里,兆远站在庭中?吹了声口哨, 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上, 兆远摸了摸信鸽的脑袋,从它身上绑的小竹筒里取出一枚信笺。   信笺收入掌心, 他一抬肩,信鸽就展翅飞出了小院。   兆远望着隐入林稍的鸽子, 拿着信笺回了书房。   书案后,永平侯正披着一件外衣在看舆图,桌角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屋内飘散着苦药味。   “侯爷, ”兆远拱手,“柳枝来信了。”   永平侯略抬起头,“柳枝甚少?来信, 看来是摄政王有动静了。”   兆远把信笺交给永平侯。   展开一看, 永平侯眉峰蹙起, “摄政王要来边境。”   “那可如何是好?”兆远脸色大?变, “侯爷您才受伤, 摄政王就急不可耐,显然没安好心。”   永平侯回到边境快两年了, 可摄政王一直没来边境,永平侯才受伤就来了,怎能不叫人担忧。   摄政王不在边境这场仗都打的这么艰难, 要是来了, 更是无法想象。   毕竟当初摄政王是打败过永平侯的人,那着实是个武将天才。   “他应当是听说太子亲征, 这才来了兴致。”永平侯抬手将信笺在烛火内点燃,扔到唾壶中?。   兆远脱口而出,“太子才弱冠,哪里是他的对手,况且太子从未上过战场。”   连永平侯都要小心应付的人,太子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顶什?么用。   永平侯瞥了他一眼,目光幽深,却没说话。   兆远心下一凛,拱手告罪:“属下失言。”   不管怎么说,那是太子,他这个语气,算是大?不敬。   永平侯摇了摇头,“他才弱冠不久,却斗倒了魏家,你有这个能耐?”   兆远哑口无言,面色悻悻。   还真没有,魏家像是众人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叫人喘不过气来,多少?人恨的牙痒痒,面上却不得不笑脸相?迎,从前?连军饷都要看魏家的脸面,他们不知吃了多少?亏。   从一个饱受争议的外室子到如今的太子殿下,沈翊只用了两年时间,世间几人能做到。   “有太子殿下乃是大?周之幸。”永平侯从不掩藏对沈翊的夸赞,只恨不得是自己的血脉,做了太子这么多年名义上的父亲,也是他的幸运。   “趁着我还能动,太子殿下不会的,我还能教?,太子在朝堂上的本事已经显现,要是能在战场上立足,那就是天佑大?周。”   一个文武双全的帝王,那是多少?人盼来的希望。   兆远望着永平侯,于心不甘:“侯爷为?大?周劳心劳力,可皇上却——”   永平侯抬手阻止了他的话,“皇上是皇上,太子是太子,祸从口出,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别总挂在嘴边。”   “是,属下不敢了。”兆远垂首,面上的表情却仍旧带着愤恨。   永平侯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端过一旁放凉的汤药,慢悠悠地喝了几口。   喝完最后一口时,永平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什?么好怨的。”   “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了多久,闻璟还小,也不成气候,闻家的未来,得靠着太子殿下。”   闻家百年世家,不仅仅只有永平侯这一脉,上上下下算起来,得有几百口人,他的子女大?多下场凄凉,是他没有教?导好的缘故,若是再?叫闻家败落,当真是无颜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兆远明白永平侯的意思,当下也有些郁闷,“都怪侯夫人胡乱掺和。”   要不然永平侯在守边境,只怕章氏那罪,定?是要株连侯府。   永平侯放下碗,不想多提这件事,“罢了,也怪我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   闻姝出门的时候身边多了个板正高?大?的护卫,就是原先从善兰堂带回来的二狗,沈翊给改了名,叫凌茂,还让凌盛做师父带着,学了点拳脚,沈翊离京前?,就让凌茂保护闻姝,尤其是外出的时候,别的不说,就他这体格,看着也够能吓唬人了。   沈翊不在家,闻姝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善兰堂,自从绮云在善兰堂安家,免了她许多事,她去善兰堂的次数便少?了。   这不,如黛说喊绮云来王府住,可绮云都放心不下善兰堂,宁可白日来回的走,也不肯到王府住。   绮云早和善兰堂的一众人熟悉起来,就好似家人一般,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别提多热闹了,绮云失去了一个小家,却换来了一个更大的家。   不仅如此,绮云和周羡青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闻姝一来就瞧见两人在长廊下说话,不知道周羡青说了什?么,绮云神色看着挺不错。   周羡青一直没有开口说求娶的事,但他的心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就连周夫人也听得一些风声,还借着捐赠衣裳的名义来过陶绮云几次。   周夫人倒是没拦着周羡青,她呀,老早就盼着抱孙子,生?怕周羡青一直不成家,有了心仪的姑娘就好,她就有望抱孙子。   有人弃之敝履,也总会有人爱如珍宝。   走错了路不要紧,回头或是走向另一个岔路口都好。   只是太多女子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如绮云这般能顺利和离的,已经难得。   或许想要功行圆满,总得走过些许艰难。   “姝儿,你来了。”闻姝还没出声,绮云就瞧见她了,快步走了过来。   周羡青跟在身后,行了一礼,“拜见太子妃。”   闻姝和绮云挽着手,弯了弯唇:“周公子多礼了,咱们也不是外人。”   “是,”周羡青直起身,“太子殿下出征,若是太子妃有事,尽可来寻在下。”   卫如黛和离之后,徐音尘与?沈翊便有了隔阂,贺随又远在渤海郡,朝中?闻姝认识的,也就只有周羡青关系好些。   闻姝微微颔首,“希望不会有需要周公子的那一日。”   不需要,便是风平浪静。   周羡青也说:“在下也希望。”   “你回去吧,我陪着姝儿转转。”陶绮云毫不客气的指使周羡青,再?不似从前?扭捏,大?大?方?方?的。   “好,那我先走了。”周羡青对着闻姝点点头,转身离开。   陶绮云看着他走。   等人走远了,瞧不见了,闻姝才打趣了句,“周公子日日都来,你还瞧不够,眼珠子都要黏在他身上了。”   陶绮云羞臊的红了脸,撒娇似的说:“姝儿!才没有,他也很忙,并没有日日都来。”   不过也差不多了。   两人往学堂走去,闻姝说:“国丧期间,要不然这个时节办喜事也好,不冷不热的。”   说到这个,陶绮云倒也没有否认,“不急,太子殿下都还没回来,我们哪有心思办什?么喜事。”   经过一段悲哀的婚事,再?和娘家断绝的关系,陶绮云的胆子倒是大?了起来,也不似从前?柔弱,苦难这东西确实教?人成长。   “你们等他做什?么,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闻姝垂下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思念。   才分开一日,就好似隔了千年。   说完这话,闻姝才觉得有些悲观,立马说了句,“要是过了半年他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他。”   陶绮云:“好啊,太子殿下要是看见你,一定?格外开心。”   “不说这个了,近来堂内可好?”闻姝出门就是为?了别总是牵挂沈翊,还是聊起了别的。   “好着呢,就是收容的妇人孩童越来越多,眼瞧着要住不下了。”近来陶绮云就在为?这事发愁。   闻姝环顾一圈,周围走动的人是变多了。   两人走到女学这边,闻姝站在窗边看了眼,有些吃惊,“多了这么多姑娘?”   陶绮云点了点头:“是啊,还是你的法子好,这里既能读书念字,还可以学女红等手艺,寻常人家哪来这样?的路子,外边想学点手艺还得准备一笔丰厚的束脩,逢年过节得打点,这儿收一份银子,教?这么多,谁不想来。”   “一开始人少?些,后来别人瞧见在这上学的姑娘越发有本事,也都争着要送来,一个传一个,可不就多了。”   闻姝望着这些身着打补丁衣裳的女孩,心里头一片柔软,多一个识文断字的姑娘,就少?一点将来被欺负的可能,“堂内的银钱还够用吗?”   “够的,时常有人来送银钱,说来这事也怪,”陶绮云微蹙了蹙眉,“昨日不知是谁,在善兰堂门口放在一个匣子,里面装着几百两银子。”   闻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吗?”   陶绮云:“没呢,都说没看清是谁,这是做好事不想留名,真是大?善。”   闻姝:“那就先留着吧。”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如黛的声音,“姝儿!绮云!”   闻姝转身,看见卫如黛穿了一席红色窄袖骑射服,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姝儿,你来了,我正打算去王府找你呢。”   “你怎么一身汗?”闻姝递过一条干净的帕子。   卫如黛一边擦汗,一边转头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群女孩,“带她们扎马步来着,央求我舞枪给她们看,天太热了。”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一群才长到胸口的小姑娘小萝卜头似的跑了过来,围着闻姝转。   “王妃娘娘好久没来了。”   “王妃娘娘看我的头绳,绮云姑姑给我编的。”   即便闻姝有些日子没来,她们还是格外亲近闻姝。   “好看,都长高?了。”闻姝只能笑着挨个夸了一遍,热热闹闹的,心里暖了几分。   陶绮云等她们闹腾完才说:“王妃娘娘现如今是太子妃娘娘了,你们也得改口称太子妃娘娘。”   小孩子哪懂这些,但立马改了口,“太子妃娘娘,我好想你。” 第100章 红豆   龙崖城比定都热的多, 一路南下,沈翊身上的衣裳穿的越来越少,到了龙崖城外, 已经可以穿单衣了。   沈翊坐在马上, 手上套着缰绳,抬眸看向近在眼?前的龙崖山脉, 这?是他第二次来,从前游学时来过一次, 那时的龙崖城戒备尚未如此森严,也还算繁华,如今百姓寥寥无几,在此驻守的多是军士。   龙崖山是上天给大周生出的天然屏障, 从前将南北分隔开,现下将周、楚限制,若无龙崖山, 只怕天下局势早已大变。   “下官永平侯副将兆远, 恭迎太子殿下。”兆远带着龙崖城内大小官员前来迎接沈翊。   “免礼。”沈翊抬了抬下巴, “侯爷伤势如何?”   兆远起身回道:“侯爷身子并?无大碍, 有劳太子殿下挂心, 殿下一路劳累,请入城歇息。”   “好。”沈翊牵着缰绳, 打马入城。   龙崖城是依山而建,二十年前的洛河之战让城内血流成河,花了十几年, 才?叫龙崖城焕发?生机, 可如今又爆发?战争,百姓再度背井离乡。   能走的百姓都走了, 留下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要不是没?有子女亲人依靠,无法离开,要不就是舍不得故乡,沈翊入城时,道上驻足围观的百姓甚少。   一旦点燃烽火,谁也不知道龙崖城能不能撑过这?一次,倘若城破,城内的百姓最受苦,若是楚国的主将凶残一些,下令屠城,那时想?逃也来不及了。   自?古以来,屠城之事也不算少。   分明是五月里,龙崖山一派郁郁葱葱之色,城内的花草树木亦是翠绿,尽显生机,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肃穆之色,并?无半分松快。   沈翊连续奔走十几日,马儿都累的喘粗气?,兆远将他安排在一座别?院,先不提别?的,洗漱沐浴,填饱肚子,等忙完已到了落日之时。   兆远怕太子殿下初来乍到需要吩咐,也没?走,一直候在外边,原本看太子殿下用完膳,想?着安排他睡下,自?己就可以离开了。   但沈翊并?不打算就寝,“孤想?见永平侯。”   兆远:“殿下车马劳顿,侯爷说明日再来拜会。”   沈翊走出门,单手负于身后,“不必,孤去拜会侯爷,再看看城内的巡防,兆副将带路吧。”   如此,兆远便不好说什么,上前带路,凌盛一言不发?跟在后边,也是换过一身干净衣裳了。   走出大门,沈翊没?选择乘坐轿撵或者马车,步行前往,路上遇到的百姓大多灰头土脸,正街上人少,略偏些的小巷倒还能看见不少人。   也是,背井离乡,哪有这?么容易。   兆远一面带路,一面和太子殿下说起了城内巡防还有近日的战事。   很快到了永平侯所在的院子,兆远解释说:“先前侯爷都是住在军营,受伤之后才?迁到这?边来养病。”   沈翊点点头,进?去之前临说了句:“往后孤的膳食不必像今日这?般铺张,与军营的将士一般便可。”   “是,下官谨记。”兆远答应下来,但也不可能真让太子殿下去吃军营里的大锅菜,最多就是简单些。   沈翊有两年没?见永平侯了,再见到,还有些认不出来。   永平侯老了许多。   走前精神抖擞,如今双鬓斑白,眉宇间皱纹横生,脊背也微微佝偻,气?色大不如从前。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永平侯的膝还没?跪下去,就被沈翊扶了起来。   沈翊看着永平侯被包扎着的左臂,“侯爷不必多礼,伤势如何?”   永平侯笑了笑,有些苦涩,“不碍事,人老了,不服老不行,没?年轻时那个劲了。”   要是还年轻,怎么可能被白日里的一支箭放倒。   “侯爷旧疾呢?”沈翊没?忍住,传来的消息是永平侯旧疾复发?,才?会不慎中箭。   永平侯说:“好些了,无法根治,就这?么熬着,太子殿下坐。”   两人一左一右坐下,屋内有很浓重的苦药气?息。   沈翊还想?继续追问,永平侯却好似不想?说旧疾的事,问起了闻姝。   “姝儿还好,我留了人手在定都护着她,兰嬷嬷之事,侯爷想?来也听说了,这?事我代姝儿向侯爷请罪。”到底是杀了闻妍,面子功夫总得做足。   永平侯摆了摆手,“我知道,不怪小七,怪我没?教导好孩子,以致于姐妹手足相残。”   无论是闻妍还是闻婉,都是没?有扼制住心里的恶念,先对闻姝下手,才?落的这?个下场,到底是女儿,永平侯心里难受,却也不至于失了理智。   兰嬷嬷自?小护着闻姝长大,在闻姝心里只怕是比他这个“父亲”更加重要。   “侯爷大义。”沈翊心里不由得敬佩,即便闻妍有错在先,可作为父亲,永平侯能如此恩怨分明,实在难得。   永平侯嘴角下垂,“我从前忽视了几个孩子,如今这?样,不过是自?作自?受,往后你和姝儿的孩子,一定要用心教导,别步了我的后尘。”   一连养了这么多孩子,却没?一个拿得出手的,除去战场狼烟,永平侯府里那档子事,也是让永平侯苍老的这么快的原因。   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都是血泪。   沈翊:“我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要孩子,定然会好生教养。”   “也好,”永平侯点点头,“只是这场仗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你在路上不知可有收到消息,楚国摄政王已经坐镇洛城。”   洛城与龙崖城就只隔着一座龙崖山脉,楚国摄政王的脚程比沈翊的快,沈翊还没?到,摄政王就来了。   “这?两日可有异动??”这?个摄政王,沈翊早就想?会会了。   “并?无,仍旧僵持着,”永平侯眉宇间拢上愁绪,“摄政王此人不好应付,他下手果断,狠绝,连楚皇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比起魏家,摄政王才?是真的一手遮天,不靠裙带关系,只靠自?己的手段。   沈翊颔首:“我知道,可有慧祥公主的消息?”   永平侯微愣,“还真有,听说摄政王将她带过来了,不知想?做些什么,可摄政王应当也晓得魏家已倒,慧祥公主根本威胁不到大周。”   别?说慧祥公主,就是信国公主,也没?办法要挟大周,魏皇后被废,信国公主也不大出门了。   沈翊:“到时候就知道了,侯爷可方便与我讲讲周围布防?明日我便去探探虚实。”   永平侯看了他一眼?,“殿下一路奔波劳累,不歇息几日吗?”   “不了,速战速决。”沈翊想?到定都还有人等自?己,便是归心似箭。   “行,随我来。”永平侯起身,在书案上展开舆图,两人商议了起来。   这?一聊,便是到了后半夜,两人口干舌燥,让人上了好几次茶水,可算把?大致的和沈翊说清楚了。   沈翊喝着茶,视线望着探子打听到的摄政王落脚点,“要想?速战速决,只能擒贼先擒王。”   摄政王是楚国的主心骨,比楚皇的地位还要尊贵,若是能擒住摄政王,这?场仗也就到了尾声。   “难,”永平侯叹气?,“不说摄政王身侧有绝顶高手,就是摄政王的武艺也是赫赫有名,二十年前我在他手里败过一次,更别?提如今我负伤在身。”   “他虽在楚国权势煊赫,可楚国想?要他命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得手,听说楚皇曾重金请了江湖高手刺杀,最终那高手被万般刑罚处死,尸首被扔进?了楚皇的寝宫,楚皇至此歇了心思。”   “并?且摄政王不近女色,美人计这?种惯常的法子,对他没?有半分效用,摄政王府连丫鬟婆子都没?有。”   古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英雄眼?里没?美人,“难过”的就是旁人了。   这?些沈翊都知道,他沉默地喝掉半盏茶水,“此事再议,侯爷,你这?旧疾,是楚国所为吗?”   永平侯没?想?到沈翊绕了半天,又绕了回来旧疾的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翊也没?催,静静地等候,屋内陷入沉寂。   “唉!”永平侯扶着椅子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但一定不是楚国所为,这?毒,来自?定都。”   “是皇上还是魏家?”沈翊看起来并?不吃惊。   永平侯摇头,“不好说,但你为何会想?到皇上?”   想?到魏家情有可原,魏家从前是什么光景,众人心知肚明。   沈翊放下茶盏,轻讪了下,“侯爷病的太及时了,我这?太子之位还没?坐稳就被送到了边境,趁手的刀没?了用处就变成了累赘。”   永平侯没?想?到沈翊心里如此通透,他深深地看了沈翊一眼?,“你待如何?”   沈翊目光深邃:“平息战争,保住性命回京,我已是大周储君,只要我不死,谁能左右这?个位置?”   顺安帝如约让沈翊做了储君,答应他的都做到了,可却反手将沈翊送到了战场,只要沈翊死在边境,顺安帝既没?有失信,又顺理成章可以立他人为太子。   “我们这?位帝王,当真是好谋算啊。”永平侯苦笑道,对臣子如此,连对亲生儿子都如此。   “太子殿下在边境,也要加倍小心。”   内忧外患,不得不防。   “明白。”沈翊从未对顺安帝放心过,这?条命,他没?有希冀过别?人能手下留情。   从永平侯府邸出来,已是更深露重,城内早已宵禁,沈翊在前,凌盛在后,两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除去偶尔巡防的士兵,就只有虫鸣声。   这?里依山傍水,不知名的虫子比定都要多,但并?没?有蚊虫咬他,沈翊低头,从腰间提溜起一个绣着兰竹花纹的香囊,闻姝给他准备了好些,能防蚊虫叮咬。   才?到边境,就已相思入骨。   沈翊抬头看了看天,弦月弯弯,好似闻姝展颜时的眉眼?。   从角门进?的别?院,在拐角处遇到一颗红豆树,正好长在灯笼下,烛火映照着,淡紫色的小花若隐若现。   沈翊脚步微顿,观赏了会,转头吩咐了凌盛一句话。   凌盛领命去了,沈翊回屋,在书案前坐下,研墨提笔,写了一封家书。   “姝儿吾妻。”   写下这?四?个字,沈翊的笔尖停下,他嘴角微微扬起,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心里有了惦念的人,年岁也变的珍贵了起来。   从前了无牵挂,孤身一人来到定都,只为复那遥遥不可期的血仇,如今血仇已了,身侧亦有佳人并?肩携手,老天待他不算绝情。   沈翊写了好几张信纸,最终妥帖的折好,送进?信封,封口前,凌盛拿来一颗红色的小东西?,沈翊将之藏入信笺。   愿它?带着万水千山的思念,替他见一见心上人。   *   “姝儿,你在忙什么呢?我进?来你也没?反应。”卫如黛手上拎着一个油纸包晃悠悠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翊离京后,卫如黛受邀住在了燕王府,但白日里去善兰堂也勤快,半下午的,正从善兰堂回来。   “你回来了。”闻姝抬起头,伸手捏了捏微酸的后脖颈,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口。   “嗯,外边热的很,给你买了点绿豆糕。”卫如黛打开油纸,三层绿豆糕垒的整整齐齐。   闻姝洗了手拿过一块咬了口,“味道不错,口味细腻。”   “那当然,我常吃他家的点心,”卫如黛吃着绿豆糕,走到闻姝身后站着,看摆在桌上的东西?,“这?不是定都的舆图吗?你看这?个做什么?”   “善兰堂要住不下了,我打算选个地方再建一个。”善兰堂一开始是收留难民,但后面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女子,地方越来越挤,有的五六个人住一个屋子,实在挪腾不开。   “也是,”卫如黛点着头,“我瞧着学堂也有些坐不下,你打算在哪建?我手头还有些银子,和你一起出点力。”   闻姝抿了抿唇角,“我想?着在城东选个地方,越来越多的孩子送到私塾上学,可城东的孩子到城西?的善兰堂上学就太远了,他们又没?有马车,只能靠着一双腿,听说有些天不亮就得起来。”   定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离的远些的,可能得一个时辰才?能走到善兰堂,又都是些小孩,这?么远的路,长辈们也不放心。   “可以啊,你选好了吗?要不咱俩一起去看看?逛一圈瞅瞅哪里合适。”卫如黛在定都正嫌没?事做呢。   闻姝低着头看舆图,吃掉手里的绿豆糕,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了几个地方给卫如黛看,“明日喊上绮云,咱们一块去吧。”   卫如黛:“行啊,绮云现在一心都在善兰堂上,她定然高兴。”   “有你们帮我,我轻松多了。”闻姝展露笑颜。   “没?有你,我和绮云也没?有今日啊,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开口。”卫如黛和离,有沈翊的帮助,拉绮云出火坑,闻姝亦是最大的功臣。   闻姝:“咱们是姐妹,不提这?些,我有事定然和你们说。”   卫如黛:“我听大伯说了点朝中事,太子离京,朝中倒没?什么变化,你也无需忧虑,太子殿下文武双绝,定然无恙。”   闻姝颔首,“我没?事,他不在家,我难免忧心,习惯了也就好了。”   两人再度说起了善兰堂选址一事,上回是有朝廷帮忙,省了不少花费,这?次得她自?己出银子,其中的开支是一笔不小的银钱,她得有把?握才?建,要不然届时不上不下更麻烦。   次日姐妹几个去城东待了一日,选了好几个宽敞的地方,大多是破败的旧宅院,重新?修葺一下就能用。   陶绮云算了一笔账,眉间满是愁绪,“这?几个宅子价格都不便宜,虽说破败了,可定都城里宅院贵着呢,又正好赶上两国交战,别?说宅子,就是菜蔬都比去年贵了许多。”   “我知道,现下不是好时候,”闻姝早已大致算过了,“但善兰堂实在住不下了,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一开始闻姝倒想?过王府空荡,可以暂时收留一些人,可是想?到如今沈翊不在家,她又不打算冒险,万一混入了心思不纯的,她就是给远在边境的沈翊添堵。   “还缺多少,要不这?样,我的嫁妆拿出来。”卫如黛提议道:“我嫁妆还不少,婶娘又不要我的,我也不打算再嫁,留着也无用。”   “不行,”闻姝头一个拒绝,“你才?几岁,就说不嫁了,岂不是叫贺公子望眼?欲穿?”   如黛与绮云都还年轻,和离过又如何,只要有缘分,迟早能遇到合适的,闻姝哪里好意?思动?如黛的嫁妆。   “我没?说要嫁他。”卫如黛面上闪过一抹别?扭。   闻姝:“那也不行。”   眼?见绮云要张口,闻姝更是堵嘴,“绮云你就更别?说了,你身上才?几个钱,都留着。”   绮云一噎,这?倒是,她身上的银钱要是寻常过日子,还能过上几年,可是修葺宅子,那就是杯水车薪。   闻姝说:“银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和太子殿下为国库填补过多少次亏空了,总也不能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卫如黛在王府住了,才?晓得王府平常的膳食那样简单,卫家的饭食都要好上不少,这?两人是当真为国为民忧虑,担得起百姓的尊敬。   “不碍事,银钱生带不来死带不去,能有点用处也好,我也不缺银子花销,每个月都有朝廷俸禄,每年还有食邑。”上次受封太子妃时,皇上还赏了不少好东西?,闻姝打小过的就是寻常日子,哪怕做了太子妃,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她亦怕将来自?己和四?哥若有不测,这?些银钱留着做什么?给顺安帝吗?那还不如散给需要的人。   闻姝有时候也倔,决定了的事不肯回头,如黛与绮云拿她都没?办法,只能暂时先这?样,往后再想?想?别?的法子。   选定了宅院还只是第一步,要做学堂就得拆了大半重建,闻姝画图纸就画了好几日,总是忙到深夜,困倦到一沾床就着,早上起来又接着忙,这?样也就没?有心思来惦记沈翊了。   可这?样的忙碌,很是伤人心神,沈翊离家半月多,她就瘦了一圈,可把?月露竹夏几个丫头急坏了,恨不得代替闻姝多吃点。   别?说闻姝瘦了,就是踏雪也瘦了,自?从兰嬷嬷走后,它?便食欲不振,连清蒸鱼也吃不了几口,萏湖里的鱼儿也不抓了,总往兰嬷嬷院子里钻,闻姝每每瞧见,眼?眶便发?酸。   闻姝难得一次早睡,是在收到沈翊第一封家书的时候。   傍晚罗管家收到信,忙不迭跑着送来给闻姝,她瞧见却没?有第一时间拆开,而是尽快忙完一切,沐浴后上了床榻,放下帐子,在小小的一片天地里,拆开了沈翊寄来的家书。   信封倾斜,里边骨碌碌滚出来一颗红色、犹如珠玉的东西?掉在被褥上,她低头去寻,双指捻起,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樱桃,但比樱桃要小些,腹部还有一点黑色。   闻姝没?见过,一面打量,一面展开信封,扫见信笺上熟悉的字迹,嘴角倏然扬起一抹笑。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① 第101章 生死   这?是一颗红豆, 也叫相?思子。   闻姝将其放在掌心把玩,古往今来,有太多诗人?将它写入刻骨的?思念中, 闻姝随口便能说出好几?句, 却是第一次见?它的?真面目。   整体嫣红如珠玉,一点乌黑, 像是念想从腹中剖出。   三张信纸,写了从沈翊离京后到边境的?一些事, 密密麻麻都?是沈翊的?思念。   闻姝迅速看了一遍,又翻过来细致的?看第二遍、第三遍。   闭上眼,好似能看见?沈翊所写的?山川河流,鸟语花香。   她将信纸放在一边, 趴在床上仔细打量这?颗红豆,这?东西在南方常见?,在北方难觅踪迹。   一颗红豆而已, 却叫闻姝心里头暖融融, 如红豆一般炙热,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沈翊离京快一个月了, 他们认识后,少有分开这?么久的?, 成亲后更?是没?有。   闻姝转过身,舒展身体躺在床榻上,手心静静地攥着那枚红豆, 陡然间, 红豆好似有了脉搏,从掌心传递进她的?四肢百骸。   那上面有睽违已久的?熟悉的?气息, 温热的?,犹如沈翊将她拥入怀中。   从前闻姝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本就是在侯府艰难长大的?,知道这?世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只?有自己才是最坚实的?依靠。   但沈翊走了,她却发觉自己对四哥的?依恋越来越深,入骨入髓,难以抑制。   习惯这?个东西,当真是比瘾还要难戒。   “唉……”她低声叹了口气,只?有帐子内的?自己能听见?。   此时此刻,真有种不?顾一切离京去找他的?急切。   可无论是规矩还是难以言说的?秘密,都?束缚住了她的?手脚。   闻姝翻了个身坐起来,又拿过沈翊的?家书仔细阅览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漏了哪个字眼。   看了好几?遍,闻姝把信装了回去,转身下了床榻,拿着信封搁在桌上,随后找了个荷包,把红豆装了进去。   巴掌大的?荷包,只?装了一颗手指大小的?红豆,空旷而孤独,但闻姝将它压在枕头下入眠,便是相?互依偎。   定都?的?盛夏,轰轰烈烈地来了。   闻姝难得一夜安眠,次日醒来神清气爽,早膳也顾不?上吃,先给沈翊回了封家书,省去一切思念,只?说自己过的?如何舒心,在家一切安心,让沈翊放心。   清晨写好的?信,但到了傍晚闻姝才送出去,只?因她摘了一朵兰花,用镇纸压了,犹如书签一般,搁进了信中。   “寻得幽兰报知己,一枝聊赠梦潇湘。”①   沈翊的?这?封家书好似是给闻姝“续命”用的?,收到家书之后的?几?日,她心情格外愉悦,吃的?也比先前多一些。   这?让一日三餐盯着闻姝饮食的?月露竹夏等人?松了口气,能多吃一口都?是好的?,眼瞅着闻姝一日瘦过一日,哪能不?急呀。   进入六月,定都?陡然从气温适宜迈入了酷暑,尤其是晌午的?日光,毒辣的?很,一连几?日没?有下雨,地面上的?青石板都?是滚烫的?。   今日初一,闻姝来寒山寺上香。   沈翊离京后,初一十五她都?来上香,见?佛就拜,只?求一个平安。   当人?最无奈的?时候,就会将一些希望寄托在神明的?身上。   闻姝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仰头望着菩萨,忽然就理解了灵兰族人?对神女的?期待,走到绝境的?时候,是需要一种无形的?力量作?为依托。   初一的?香客太多,半上午的?时候,就已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闻姝不?想现在下山,就派人?去询问了智圆大师是否有空,想请他讲一段经文。   小沙弥来请她:“师父有请女施主移步禅房。”   “有劳。”闻姝便跟着小沙弥去了,星霜凌茂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闻姝来寒山寺还算勤快,但没?见?过几?次智圆大师,可一见?面,智圆大师却道:“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太子妃。”   闻姝颔首:“大师多礼 ,许久不?见?,大师容貌丝毫未变。”   智圆大师:“贫僧远离俗尘,无所忧虑,岁月便难侵扰,施主请坐。”   闻姝在智圆大师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小沙弥上了一盏茶,清香扑鼻,似林中松香,令人?凝神静气。   “此次来打扰,是想问问大师对边境战事的?看法。”闻姝也是没?了法子,来这?“求仙问道”。   智圆大师手上挂着一串菩提子念珠,不?动?声色的?一颗捻过一颗,“贫僧远离红尘俗世,朝堂之事,不?便多言。”   闻姝莞尔,“既如此,妾身也不?多问,只?是想为太子殿下求个平安,可否劳烦大师?”   即便智圆大师从不离开寒山寺,看似隐居山中,闻姝却不?信他不?知道外界之事。   智圆大师:“贫僧听闻施主早已在寺中燃着长明灯,我佛慈悲,佛祖自会护佑太子殿下。”   闻姝先前是来点过三盏长明灯,只?是其中一盏已经熄灭,兰嬷嬷走了。   因而她听到这话是有些失望的?,但也明白,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说的?多了,她也未必信,本就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   她也就不?强求了,便让智圆大师为她讲一段经文,自沈翊离京,她这?颗心就变得浮躁,在空中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   智圆大师不?愧是大师,经文讲完,闻姝心里安定了不?少,走前便给寺中捐了不少香油钱。   隔着万水千山,也只?能通过拜佛念经来祈求安康。   六月原本是个喜庆的?月份,尤其是六月十六,去年今日,两人?成亲,正好一年了。   要是沈翊在京,两人?定是要好好热闹一番,沈翊不?在,这?个颇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闻姝倒是多添了一份点心在祠堂,今日就这?般过去了。   还在国丧期间,定都?城里沉寂了不?少,闻姝带着点心去了拜访褚先生。   褚先生还是住在那个小院,闻姝走进去,就想起了去岁才成亲时,她和?沈翊来拜会先生,给先生送喜饼,眨眼间,一年过去了。   褚先生容色不?改,这?一年多在自个的?院子里头日子过的?滋润,闻姝到时,他还在炮制新茶。   褚无续对着闻姝招了招手:“七丫头来了,快来尝尝我做的?新茶。”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让闻姝微微扬起唇角,“整个定都?,谁也没?有先生过的?舒爽。”   褚无续手里捏着把羽扇,另一只?手摆弄茶叶,“人?老了,就图点自在,少管一点闲事,才能长生啊。”   闻姝把食盒搁下,“这?是花茶呀?我正好带了些点心,堪配先生的?茶。”   “甚好,甚好。”褚无续孩子般的?笑了起来,招呼侍女来泡茶。   两人?在亭中坐下,闻姝对面的?那丛竹林长的?更?茂盛了,“先生也不?怕有蛇。”   褚无续随口道:“定都?哪来的?蛇,人?都?住不?下了,哪里有蛇的?位置。”   闻姝知道他的?意思,皱了皱眉,“这?个月涌入定都?的?流民增多,城外又有些人?满为患。”   好似所有人?都?觉得天子所在之地就是最安全的?,战火永远不?会侵蚀定都?,有些从边境逃离的?百姓,涌来了定都?,可定都?只?有这?么大,流民涌入,没?地没?宅子,也只?能以乞讨为生,闻姝的?善兰堂也因此收留了一些人?,但本身就住不?下了,也没?办法全部收留。   “边境不?稳,狼烟不?断,乱世动?荡苦的?必是百姓。”褚无续喝了口茶,“太子亲征,想来这?场动?荡会早些结束。”   闻姝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先生对他如此看重?”   褚无续:“天下分久必合,百年割裂的?局面,是时候收尾了。”   闻姝的?手指摩挲着茶杯杯壁,没?有这?份笃定,“先生,太难了。”   闻姝甚至不?敢去想大周会胜,因为还有一个顺安帝,这?是一个隐患,若是不?能上下一心,内外团结,这?场仗难打啊。   “关?心则乱,你得相?信他。”褚无续沉静的?目光望着她。   闻姝点点头,“嗯,我相?信。”   现下除了相?信,也没?别的?路可选。   拜访过褚先生后,隔天闻姝又带着踏雪去了拜会长公主,身为义女上门,却也代表着她太子妃的?身份。   正在国丧期间,很多来往庆祝不?大合适,因此沈翊被?立为太子,来府中恭贺的?人?都?格外低调,只?等国丧一过,这?定都?怕是喜宴不?断,届时闻姝又得忙了。   沈翊不?在定都?,她也不?能过分安静,要不?然别人?怕是忘了大周已有储君,该走动?的?她要走动?,该安抚的?她要安抚,尽力担起太子妃之责,免除沈翊的?后顾之忧。   *   “快打热水来。”   “郑大夫,快来给太子殿下包扎一下。”   “殿下小心些。”   沈翊才从战场上下来,满身银色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右上臂被?剑尖划开一道口子,细微的?血珠渗了出来,将衣裳染成深色。   一见?沈翊受了伤,众人?慌乱异常,营地里跑动?的?将士扬起一阵尘土,倒是沈翊不?紧不?慢,“不?碍事,不?必兴师动?众,只?是小伤。”   回到沈翊在营地的?帐篷,凌盛帮忙脱下甲胄,“主子,您这?伤幸好没?毒。”   沈翊低头瞥了眼,“堂堂摄政王,与?我这?个小辈过招,哪里用得上毒。”   自从沈翊来到边境,两国爆发过大大小小数十次摩擦,但都?没?有摄政王的?影子,今日沈翊带了支小队从小路绕过龙崖山,本想探查一下楚国兵力布防,却猝不?及防遇到了摄政王,两人?第一次交了手。   正如永平侯所说,摄政王的?确武艺高超,要不?是他退的?够快,剑尖就要划破喉咙了。   沈翊换了身衣裳,大夫给他的?伤口清洗上药,幸好只?是划破了皮肉,只?浅浅包扎了一下。   永平侯闻讯赶来,如临大敌,“殿下遇到摄政王了?伤势如何?”   沈翊笑了笑,“小事,侯爷莫急,摄政王的?确英勇无比,是块硬骨头。”   摄政王只?比永平侯小几?岁,但面相?看起来却年轻的?多,两人?的?剑刃对上时,沈翊能明显感觉到摄政王的?力气很大,中气十足。   还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帝王威严,这?种气势,连顺安帝都?不?如他。   见?到他,沈翊才明白,楚国当真是被?摄政王掌控在手心,不?是一国之君,养不?出这?一身威仪。   永平侯得知伤口不?严重才放心,“上回你特意去阵前,想见?摄政王没?见?着,这?次暗查却遇到了,太巧了。”   沈翊心知肚明,这?种巧可能是天意,也可能是人?为,“这?事知晓的?人?并不?多。”   永平侯点点头,“我会去查一查,怎么样,对上摄政王的?感觉如何?”   “一个很强的?对手,”沈翊坐了下来,凝视思索片刻,“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我从前并未见?过他。”   “眼熟?”永平侯神色变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听说摄政王经常隐匿身份在外云游,或许殿下游学时见?过一面。”   沈翊并不?觉得是这?样,摄政王给他的?熟悉感并不?强烈,只?是那双眼睛有些像……闻姝。   这?话沈翊并没?有说出口,但要真是和?闻姝有些像那便正常了,姝儿是楚皇的?女儿,摄政王和?楚皇是兄弟,姝儿和?摄政王便是叔侄,血脉之间,或多或少有些相?似。   沈翊没?问,永平侯就没?说,彼此都?以为瞒的?很好,   “他分明有机会堵死我的?后路,却没?下狠手,我撤退时也没?派人?追杀。”摄政王看起来胸有成竹,这?种定力很是难得,沈翊头一次见?。   永平侯轻吸了口气,“他故意放殿下离开?这?倒是奇了。”   沈翊狭长的?眼眸微眯,也想不?通,按理来说,要是今日摄政王杀了他,那便会大大挫伤大周将士的?信心。   摄政王却饶过了他?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永平侯:“罢了,还是先用饭,再来商议后续的?安排。”   沈翊披上外衣,遮住了受伤的?胳膊,“侯爷,这?次虽然险些中招,却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大约能确定楚军粮草存放的?位置。”   “果真?”永平侯眼冒精光,“那可派遣一支先锋军试探一二。”   “不?,”沈翊摇头,“我打算自己去,以免打草惊蛇。”   永平侯:“这?太危险了,殿下有伤在身,又和?摄政王打过照面,只?怕没?这?么容易得手。”   沈翊做下的?决定很难更?改,“侯爷不?必忧虑,小伤而已,先用晚膳,稍后再议。”   *   洛城,摄政王府别院。   摄政王低头擦拭着剑身,这?剑今日沾了血,他已擦过好几?遍,寒光闪闪,不?见?丝毫血色。   “王爷,用晚膳了。”余重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厮提着食盒,将菜肴一一摆在桌上。   小厮退下后,摄政王才悠闲起身,把剑递给了余重。   余重双手捧着剑,将其收入鞘中,“王爷,您今日分明可以杀了周国太子,为何手下留情?”   摄政王在桌前坐下,轻飘飘说了个理由:“他身上的?香囊绣了兰花。”   余重:“……”   “王爷,那是因为他的?太子妃喜爱兰花,您也这?太宽容了。”余重知道王爷对“兰花”到了痴迷的?程度,不?仅摄政王府种满了各色兰花,就是别院也种的?兰花,可面对敌人?,竟也能手软?   “他身上的?气味让本王觉得熟悉,”这?才是摄政王手下留情的?真正原因,“虽然很淡,但确实是从前我在王妃身上闻到的?兰花香。”   “怎么可能?”余重大惊,“难道……这?不?可能,他的?确是顺安帝的?儿子,况且年岁也不?对等。”   摄政王垂眸,望着眼前碗碟上描绘的?蝶戏兰花纹路出神,“年岁是对不?上,可气味也是真的?,那种幽淡的?香气,本王从未在旁人?身上闻到过。”   余重知道这?是摄政王的?心病,即刻表示:“可要属下去查一查?或许是他身上的?香囊巧合也未可知。”   “查自然要查,但把人?弄到跟前问清楚岂不?是更?方便。”找了这?么多年,摄政王好似终于窥见?了一丝曙光,语气略有些急切。   余重面露苦恼:“这?怕是有些艰难。”   到底是一国储君,又不?是阿猫阿狗,哪能说抓就抓。   “再等等,会有人?把消息递来,吩咐下去,沈翊此人?,本王要活的?。”即便两国交战,可没?谁比她更?重要,他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是,属下明白!”余重知道王妃在王爷心中的?份量,苦苦寻找了几?十年,要不?是王妃,王爷也不?会从清闲的?景王到如今独掌大权的?摄政王。   他倒是希望是真的?,也好宽慰王爷些许。   不?过几?日,果真又有消息传来,余重觉得这?个消息来的?太及时,有些狐疑。   摄政王瞥了眼,将信笺烧毁,“是真是假,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   今日太阳毒辣,闻姝没?出门,在府里算账,算她的?嫁妆,罗管家说柳夫人?求见?,她愣了会才反应过来这?个柳夫人?是柳贵妃的?母亲。   自从魏皇后被?废,宫里便是柳贵妃最为尊贵,听说顺安帝把后宫大权交给了她,柳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只?是柳贵妃膝下没?有皇子,无论如何都?到不?了从前魏家的?辉煌。   无事不?登三宝殿,闻姝有些日子没?见?到柳夫人?了,或许是国丧期间,哪怕柳贵妃得宠,柳夫人?打扮的?却比上次更?加低调:“臣妇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搅扰娘娘清净了。”   闻姝微微一笑:“夫人?免礼,我闲来无事,夫人?能陪我说说话正好。”   侍女上了茶点,柳夫人?坐下后也没?急着说正事,拉了会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闻姝也爱听,柳夫人?的?耳目怕是比她的?还要灵便。   等茶水喝下一半,柳夫人?才欲言又止,闻姝便遣了屋内伺候的?人?,“夫人?有话直言便可。”   柳夫人?捏着帕子,“娘娘说话爽快,臣妇最爱与?娘娘打交道,臣妇这?次来,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吩咐,听说皇上的?身子不?大好了。”   最后这?句话,柳夫人?的?声音压的?极低,好似怕被?人?听见?。   闻姝立时便明白过来柳夫人?的?意思,“太医怎么说?”   柳夫人?摇摇头:“太医哪敢说什么,只?能尽力养着,贵妃说,皇上已经开始咯血。”   咯血便是真的?严重了,闻姝在心中计较了下,那余毒发作?的?时间还没?这?么快,可要是顺安??.??帝饮食起居不?知节制,例如频繁召幸妃嫔,有可能会加快毒发时效。   但沈翊不?在定都?,顺安帝这?个时候要是殡天可就麻烦了。   柳贵妃虽然已经掌管后宫,但到底和?太子更?为亲厚,所以才托柳夫人?来探探口风:“太子殿下,何日才能归京?”   顺安帝身子不?好,唯有储君坐镇定都?,才能安各方的?心,才能压得住某些蠢蠢欲动?的?邪念。   闻姝攥紧了指腹,“我也不?知,殿下才去边境不?久。”   “也是,那便劳烦娘娘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也好有个筹划。”柳夫人?也知道打仗这?事急不?得,今日来了,递了消息,让太子妃知道,任务便完成了,就没?再久留。   柳夫人?一走,闻姝就让人?去请成太医来王府给她请平安脉。   沈翊回来之前,顺安帝一定不?能出事,太医不?知道顺安帝身体里还有余毒,只?能她来想办法缓解几?分,左右得拖到沈翊回京。   当初是闻姝教了成太医解毒的?法子,后来成太医便成了顺安帝心腹,但他没?有忘记燕王府的?提携之恩,因此在闻姝递给成太医一个方子,让他按照方子给顺安帝服药时,成太医倒也没?有拒绝。   闻姝交代道:“你放心,这?方子对皇上没?害处,你也得劝诫着皇上保重龙体,饮食上格外仔细些,少召幸妃嫔,如今太子殿下不?在定都?,皇上的?龙体不?可有损。”   成太医拱手道:“微臣明白,定然竭力护佑皇上安康。”   成太医心知肚明,太子顺利登基,他才能平步青云,自然不?敢推辞。   闻姝点点头,宫里有自己人?的?确方便的?多。   将方子交给成太医后,过了几?日,闻姝入宫向顺安帝请安,见?他气色不?算差,这?才放心了些。   只?是出了泰平殿,她就遇到了荣郡王,瞧着倒比先前精神,身上穿的?衣裳也比从前精致,不?过待她还是恭恭敬敬。   瑞郡王葬身火海,太子离京,如今也是有人?烧荣郡王的?冷灶,但暂时还掀不?起风浪,只?要沈翊不?死,顺安帝不?死,就不?会有太多的?人?倒向荣郡王。   闻姝一边忙着新建善兰堂的?事宜,一边忙着保住顺安帝性?命,不?管内里如何,起码要让他表面看起来安然无恙。   可闻姝却没?想到,她保得住顺安帝性?命,却顾不?到远在边境的?沈翊。   七月十五,中元节那日,闻姝收到边境急报,沈翊带着一支小队越过龙崖山,潜入楚国境内后,下落不?明。 第102章 离京   罗管家将这事?告知闻姝时就提着?心, 做好了准备,还给?闻姝身?后的两个?丫鬟使眼?色,想让她们扶着?点闻姝。   可出乎意料的, 闻姝既没哭也没晕, 她只是把急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随即, 脸色一凛,吩咐道:“备车, 我要入宫求见皇上。”   罗管家还没反应过来,闻姝转身?就走,他连忙“诶诶”了两句,麻溜的安排小厮去备马车。   闻姝快步回了兰苑, 月露给?她挑拣出太子妃的服制,一边劝着?说?:“娘娘莫急,太子殿下定然会无恙。”   闻姝粉唇抿的紧紧的, 没接月露的话, 看起来神色凝重?, 心里头提着?一股气, 她现在顾不上伤心难受,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沈翊的身?边。   简单梳妆好,马车已经在王府门前备下了, 闻姝搭了一把星霜的手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疾驰奔向宫门口?。   太子殿下失踪之事?能传到闻姝这, 宫里定然也是晓得的, 顺安帝紧急召见大臣入宫,商议此事?, 闻姝赶到的前一刻钟,泰平殿的门才被关上。   就这么巧,小太监劝和着?,让闻姝在殿外等会。   等啊,不等能怎么着?,她一个?女眷,总不能冲进去搅扰了皇上和众位大臣商议国事?,她倒是想,却不能这样做。   越是位高权重?,对女子就越是苛刻。   别看皇后母仪天下,却被一条“不得干政”的规矩约束着?,皇上在朝堂上的事?,什?么都问不得,还不如寻常夫妻,什?么都能唠的开,也没这么多规矩礼教。   小太监倒是很有眼?色,挪了张椅子来,让闻姝坐着?等。   可她哪里坐得住,倒也没走来走去,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檐下,院子里种着?棵罗汉松,松树的影子往东边一点点拉长,太阳缓缓下坠,闻姝仍旧站的笔直。   日头快要落山了,殿门才“吱呀——”的一声打?开,从殿内走出几位眼?熟的大臣,众人纷纷向闻姝行礼问安,闻姝颔首回应,礼数倒是一点没错,也没张口?问他们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沉稳从容的样子,担得起太子妃的位置,叫人高看一眼?。   大臣们走了,康德成?才来传召闻姝。   闻姝抬起站的酸涩的腿,一步一步进了殿内。   今日是中元节,外边的太阳火辣辣,闻姝站在檐下不知是晒的,还是急的,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绯红。   但入了殿,被内里冰鉴的冷气一催,面?上的红色褪去,只剩下苍白。   殿内除了顺安帝,荣郡王也尚未离开,站在一侧。   “太子妃来了,是来问太子的下落吗?”顺安帝揉了揉额角,看着?愁眉不展。   闻姝提裙跪了下去,嗓音微哑:“儿臣拜见父皇,儿臣是来请求父皇允准儿臣前往边境,探寻太子殿下。”   顺安帝抬眸扫了她一眼?,“胡闹,你是太子妃,去边境做什?么?”   顺安帝不知是因为?愁绪,还是因为?近日来身?子不大好,训斥的话语都少了几分威严,闻姝并不害怕,跪的笔挺,“太子殿下是儿臣夫君,夫君下落不明,儿臣理当去寻。”   顺安帝皱着?眉头:“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妇道人家去边境就是去送死。”   闻姝:“即便是死,儿臣也不怕。”   此时此刻,她顾不上什?么太子,什?么皇上,什?么大周,什?么楚国,她只想要她的心上人平安。   她不知道沈翊是不是落在楚国的手上,但万一呢?要是真的,只有她能救他,即便从前种种,她的身?上到底流着?楚皇的血,兴许楚皇就心软了呢?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得去救沈翊。   顺安帝的手攥了攥,搭在书?案上,很是不满地?看着?闻姝:“太子失踪,朕自会派人去寻,你回府候着?便是。”   闻姝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触碰地?板沉闷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回响,“求父皇恩准,儿臣一定要去寻殿下。”   顺安帝轻“啧”了声,脸色不大好,眼?瞧着?就要发作。   这时站在一侧,始终没有开口?的荣郡王忽然道:“父皇,太子妃也是一片心意,听闻太子与太子妃恩爱甚笃,不如成?全了太子妃,也是一段佳话。”   闻姝不知道荣郡王为?何会替她说?话,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定要去,“殿下失踪,儿臣心急如焚,求父皇怜惜,即便死在战场上,儿臣也绝无怨言。”   顺安帝扫了眼?荣郡王,又看向闻姝,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他,叫他松了口?,“你当真要去?”   “是,儿臣恳请父皇恩准!”闻姝一脸肃容,磕了几个?头,把额头弄红了一片。   顺安帝:“也罢,你既如此坚决,朕也不忍心拒绝,但你身?为?太子妃,实在不便大张旗鼓,轻装简行前往便是。”   身?为?太子妃,去哪都有仪仗排场,但去边境自然不行。   闻姝也没想过要什么排场,声势浩大的反而碍事?。   “儿臣明白,谢父皇!”闻姝知道她待在京中是最安全的,一旦离开定都,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可她不能坐以待毙。   既做了夫妻,怎能独活。   顺安帝也累了,挥手遣退了两人,连着?荣郡王也从泰平殿出来了。   闻姝对着?他颔首,“多谢荣郡王为?我说?话。”   荣郡王面?露忧虑,“皇嫂切莫客气,此去边境山高路远,一路平安。”   “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闻姝转身?离去,抿直了嘴角,荣郡王说?话的语气和从前不同了,虽然同样恭敬,却不再畏畏缩缩,就好像从前的鹌鹑现在抬起头。   但她现在没心思去管这些,前路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   出了泰平殿没多久,她在路上遇到了柳贵妃,看起来是在专门等着?她。   柳贵妃遣了身?边的宫女,两人近身?说?话,“你要去边境?”   “贵妃娘娘耳聪目明。”闻姝有些佩服,果然是宫里的人精,这才多久就知道了。   柳贵妃蛾眉微蹙,“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定都,变数可就大了,何必呢?”   太子下落不明,要是闻姝离开定都,也可以安个?“下落不明”,两人都失踪了,这就大有文章可作了。   所以刚才荣郡王帮闻姝说?话,只怕也怀着?自己的小心思。   闻姝都明白。   她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没什?么比他重?要。”   只要沈翊活着?,哪怕不做这个?太子妃了,也无所谓。   柳贵妃对顺安帝没有情意,入宫不就是图个?荣华富贵,所以她不懂闻姝,但眼?角却流露些许艳羡,“皇家难得出情种,希望他不会辜负你。”   外界一直传两人感情多好,柳贵妃半信半疑,现下信了,好不容易才坐上储妃的位置,彼此都不容易,却能轻飘飘搁下,没什?么比这更能证明深厚的情意。   闻姝抿了抿唇,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辜负也罢,不辜负也好,往后的事?谁说?的准,但却不会改变她当下的决定。   柳贵妃拍了拍闻姝的胳膊,“早日回来。”   魏皇后已废,柳贵妃也没想过皇后之位,因为?顺安帝不可能再立皇后了,所以谁上位,都碍不着?柳贵妃的太妃之位,但柳贵妃还是希望他们能活着?回来。   闻姝出宫了,她回王府后带着?踏雪去了安国长公主府,告知自己明日离京之事?,拜托长公主帮忙照顾踏雪。   其实踏雪在府里更自在,闻姝也打?算留下竹夏竹秋在府中,踏雪不会没人照顾,把踏雪放到长公主这,她也有私心。   她希望长公主看着?踏雪,能惦记着?她,将来若有万一,能叫长公主心软拉扯她一把。   虽然两人是义母女,可到底其中也掺杂着?利益纠葛,闻姝不放心。   不知长公主是否明白闻姝的意思,但她答应下来,“我正好无趣,有踏雪陪着?也好,你此去要小心,定要平安回来。”   “我会和太子殿下一同回京。”闻姝说?的笃定,可心里却没底,她抱着?踏雪不舍的摸了摸脑袋。   长公主是个?爱猫的,即便日后她和沈翊有不测,踏雪在长公主这也能过的很好,她不担心。   “喵呜~”踏雪舔了舔闻姝的手背,琥珀似的眼?瞳盯着?她瞧,好似也有不舍。   闻姝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没有在长公主府久留,她把踏雪放下,和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就要走,走前她没看踏雪,踏雪却跟着?闻姝往外走,一个?劲的叫唤。   闻姝得知沈翊失踪都没有落泪,和踏雪分别却红了眼?眶,再度弯腰抱起踏雪拍了拍后背,小声安抚着?:“娘亲去寻你爹爹,你先在祖母这儿玩,来日娘亲和爹爹一道接你回家。”   分明知道踏雪是只猫儿,可它养在跟前这么久,闻姝拿它当自个?的孩子疼爱,焉能舍得。   但万水千山,路途遥远,带着?猫太危险了,万一它淘气走丢了,闻姝更要难受,只能狠狠心,把踏雪塞到长公主怀中,疾步离去。   “喵~”踏雪伸长脑袋望着?闻姝离去的方向,好似能听懂一般。   长公主抱着?踏雪,叹了口?气,“可怜见的,要平安归来啊。”   从长公主府出来,闻姝抹了把眼?泪,乘坐马车回到王府。   卫如黛和陶绮云都到了,是闻姝派人告知二?人,她要走,善兰堂的事?得交给?两人。   但卫如黛却道:“我陪着?你去,你不会武功,得带着?我。”   闻姝不想,“我不知道殿下的踪迹,我去了,很可能连自己也回不来,你别跟着?,我不能连累你。”   卫如黛听了这话有些生气,“咱们是姐妹,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这样生份的话,你要这样说?,今日我出了这个?门,改明儿我再也不来了。”   “别,我说?错话了,”闻姝连忙讨饶,“只是太多变故,我是真怕自个?死在外头,我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你还有伯父伯娘。”   连沈翊去了边境都能落个?失踪,闻姝是真没点底气。   卫如黛说?:“伯父伯娘又不靠我活着?,我还有这么多堂哥呢,可我不陪着?你,你就是一个?人了。”   这番话说?的闻姝鼻酸。   陶绮云也说?:“我也去,我不怕危险,大不了咱们姐妹不能同日生,同日死也无碍。”   卫如黛会武功跟着?还好些,可陶绮云却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姑娘家,闻姝万万不肯:“绮云,你别去,我想将善兰堂托付给?你,你要是走了,善兰堂怎么办?”   善兰堂这么大一个?摊子,交给?陶绮云是最合适不过的,陶绮云犹豫了会,便也没有坚持,“好,我在定都替你守好善兰堂,等你们回来。”   闻姝握住她们两个?的手,含着?泪点头,“多亏有你们。”   一声姐妹,没白结交一场。   既然是低调出行,闻姝就不打?算带多少人,凌茂和几个?护卫,还有星霜,竹夏竹秋月露她都不打?算带着?,但月露不肯,她长跪不起,非要跟着?闻姝去。   闻姝没法子,只能带上她,留竹夏竹秋在王府守着?,又连夜交代了罗管家许多事?,最终还带上了兰夏,他想回灵兰族,只能往南走,这是一个?好机会。   这夜王府谁也没睡着?,夜深了,闻姝还去了祠堂上香,望着?一个?个?牌位,她虔诚恳求:“诸位长辈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四哥还活着?。”   次日一早,罗管家备好了一辆普通的马车,闻姝装扮成?去锡州寻夫的已婚妇人,对外称丈夫在锡州行商失踪,她前往探寻。   拢共就一辆马车几匹马,几个?人倒也不打?眼?。   一大早的,街道上人不多,却遇到了办喜事?的人家,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闻姝有些好奇:“虽说?已经出了国丧,可还在七月里,怎么就急着?办亲事?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人称“鬼节”,但凡喜事?都避开这个?月,甚少听说?在七月里办喜事?的。   “还真是奇怪,这是谁家啊?”卫如黛掀开车帘,往外一瞧,脸色当即就变了。   卫如黛的沉默让闻姝抬起头,“怎么了?”   不等卫如黛回答,她的视线就越过如黛的侧脸,看见了马车外张灯结彩的府邸——徐府。   在定都城里姓徐的不止一家,可是挨着?“卫家”的徐家却只有徐音尘家。   据闻姝所知,徐音尘的堂兄弟姐妹中并没有适婚的人选。   这时,马车外有人议论,嗓音还不低:“七月里头办亲事?也不忌讳。”   “嗐,这是有啥,不过是续弦,听说?娶的是徐夫人的外甥女,无依无靠的孤女,哪讲究这么多。”   这话毫不遮掩地?落进了马车里,驾车的凌茂不知其中纠葛,所以并没有勒马停下。   也不过是一眨眼?,马车就离开了徐府门前,往南城门而去,那些议论也散在了风中。 第103章 流萤   “侯爷!”   “侯爷来了。”   “给侯爷请安。”   养伤的永平侯忽然来到军营, 引得众人纷纷行礼问安,临近傍晚,营地里又嘈杂了起?来。   永平侯面色凝重, 只点了点头, 脚步匆匆进了中间最大的营帐,身?后跟着?一群人, 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是怎么了?侯爷瞧着?要起?火嘞?”有士兵询问。   腿上带伤的士兵艰难地坐回?了地上,“不知道啊, 诶,方?才怎么没瞧见太子?殿下。”   “还真是,话说有两日没见着?太子?殿下了,殿下去哪了?”   “嘘, 太子?殿下的行踪可不是咱们能打?听的。”   帐子?外乱哄哄,帐内每个人却安静的能听见呼吸声?。   “侯爷,还是没有太子?殿下的下落吗?”最终, 益成伯打?破了僵局, 小声?询问。   永平侯愁眉紧锁, 摇了摇头, “已经派了十支小队出去, 四处搜查,暂时还没有消息。”   益成伯叹气, “不说楚国将士,光是龙崖山里头就很难寻路,蛇虫鼠蚁又多, 殿下要是有个万一……”   储君乃是大周的半边天, 要是储君出了事,他们通通逃不了干系。   永平侯没说话, 底下坐了一圈将军、副将,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谁不清楚太子?殿下的份量,自从太子?来到边境,营地里的将士都好?似打?了鸡血,愈发有了士气。   “侯爷!”兆远一把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众人的视线倏地扫了过去,永平侯犀利的黑眸也望着?他,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兆远失望地摇头,“十支小队都没有殿下的消息。”   这下众人都坐不住了,十个有八个站了起?来,急的团团转,恨不得亲自上阵去找。   还有人趁机嘀咕:“就不该让太子?殿下单独行动,殿下千金之躯,若是有损,咱们可怎么办呢!”   大家伙都是为国奋战的,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要是因为太子?殿下牵连而死,这也太亏了。   永平侯攥紧了拳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吗,“好?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继续派人去找,另外封锁消息,不许外传。”   众人抿紧了嘴,顿时成了哑巴,谁敢乱说什么。   永平侯吩咐了这几天的安排,才叫人各自散了,只留下了益成伯和兆远,益成伯是永平侯带出来的,要是益成伯也不能信,那永平侯真不知道信谁了。   等人都走了,兆远才接着?回?禀:“侯爷,柳枝递来消息,这两日摄政王都在府邸,并未外出,太子?殿下不像是落入他的手中。”   要是摄政王抓住了沈翊,那还不得立刻押到阵前,无论是谈条件还是杀了,对?于大周来说,都是极大的灾厄,可摄政王却毫无动静,令人生疑。   永平侯眉头不展,“若不是落入了摄政王手中,那就更麻烦了。”   落入摄政王手中,还能想办法营救,若不在摄政王手中,那太子?去了哪?山中野兽凶猛,要是被?困在山里,闯入瘴气浓郁的地方?,那可真是多少人都不顶用。   益成伯提议道:“侯爷,不如我亲自带人去找,我在这里大半辈子?,对?龙崖山熟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同去找。”   “我也去。”永平侯说完,却咳嗽了几声?。   益成伯连忙拦着?,“军中还要侯爷坐镇,侯爷旧疾未愈,还是等我的好?消息吧。”   兆远也是这样劝。   太子?和永平侯都不在军中,会引得更多猜忌。   永平侯最终长叹一声?,“也罢,小心行事,注意安危。”   益成伯拱手道:“是。”   *   洛城摄政王别院。   乌金西坠,只余漫天红霞,火红的天如血一般,映在洁白的兰花上,别有一番艳色。   摄政王劲瘦修长的手指正在执壶洒水,绵密的水珠落在兰花上,叶片都舒展开了。   兰花娇嫩名?贵,连浇花的水都是赶在下雨天储存在地窖里的雨水,浇灌雨水,能让兰花生长的更加繁茂,开花时香气袭人。   可他种遍了世?间兰花,却再嗅不到同样的香气。   “王爷。”余重转过月洞门,看见主子?在浇花,见怪不怪,在京中王爷闲来无事也是摆弄这些兰花。   他确信天底下没有人比自家王爷更懂的如何养护兰草。   摄政王瞧见一株墨兰叶片上沾了泥,他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擦拭叶片,头也不抬地问:“如何?”   余重回?:“一切都在王爷的预料之中,可惜逃了一个,属下已命人前去追查。”   摄政王擦拭干净叶片,抬了抬手,一旁的小厮上前接过弄脏的帕子?退下。   他不紧不慢地起?身?,看了余重一眼,“我要的人抓住了吗?”   余重点头:“抓住了,王爷打?算何时审他?”   “不急,人抓住了就好?,看牢别跑了。”摄政王急了几十年,临到了,却不急了,他也说不上什么滋味,总觉得心里宁静了下来,他有预感,这一次,他定?有所?收获。   余重:“明白,已经捆住了手脚关在地牢,绝不会让他逃脱,也塞住了嘴巴,免得自戕。”   摄政王轻笑了下:“不必,他不会自戕,手脚也不必捆,吃喝拉撒随他,别把人放走就行,过几日,本王再去会会他。”   自戕这种下下之选,摄政王不信沈翊会选。   “是。”余重望着?主子?,有些闹不明白,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属下方?才闻着?,倒没嗅到什么气味。”   摄政王手中的水壶空了,立马便有小厮换上新的,一面浇花一面说道:“和王妃朝夕相处的不是你,你闻不到才是正常的。”   这些年,那缕幽香已经成了摄政王的执念,哪怕是一丝,他都不会闻错。   余重:“是,也多亏了那消息,才能抓住人,属下看大周离覆灭也不久了,周帝连储君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   听闻周国魏家是因“通敌”一罪而抄家,可周国最大的“通敌”之人,却高坐龙椅,真是可笑。   摄政王冷嗤:“正好?便宜了本王。”   余重说了句恭维话:“王爷洪福齐天,连上天都在助王爷成就大业!”   “你退下吧,有事再来回?禀。”摄政王对?这些没兴趣,比起?什么大业,他更希望能尽早寻到心上人。   *   闻姝一行人日夜兼程,赶了好?几日的路,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   在马车上坐的身?子?都麻了,闻姝却没让凌茂慢一点,可人能行,马匹却累的走不动道了,本想赶到下一个驿站歇息一晚,但马儿不肯走了,没法子?,只能就近在一个客栈歇脚。   闻姝下了马车,在客栈门前站着?,月露去安置,星霜在一旁守着?她?。   没站一会,西边最后一丝余晖就落了幕,客栈的跑堂把门前的灯笼点亮,映出那么一丝的光亮。   客栈是在官道边上,后头有个小村庄叫甘家村,因此客栈就叫甘村客栈。   “姝儿,你看什么呢?”卫如黛手里拿着?水瓢,“这是井水,可凉快了,你喝点。”   卫如黛随意惯了,说出口才觉得这样不大方?便,又想叫人去拿茶杯。   闻姝摇摇头,接过水瓢喝了口,“井水沁着?甜,很舒爽。”   出门在外,闻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有吃有喝就不错了。   卫如黛笑:“对?,我瞧见院里堆着?西瓜,我让店家扔两个进水井,一会捞起?来吃着?格外甜。”   闻姝望着?卫如黛的笑容松了口气,刚出定?都那两日如黛脸色不大好?,话也少,毕竟离京之前撞见了那么巧的一幕。   半年前还诉说着?彼此心意的人,转眼就娶了新欢,还是迫不及待在鬼月迎娶,怎能不叫人心寒。   沈翊如今下落不明,闻姝太明白如黛的心思?了,情之一字,太折磨人。   但好?在如黛自个想开了,“既已和离,便是各奔前程,我又何必牵挂寂寥往事。”   就像是一场梦,就当是一场梦。   这两日卫如黛骑马来着?,或许是发泄过了,心情便好?了。   君既再娶,那自然没什么好?放不下。   “行,进去吧,让店家准备饭菜,吃了早点歇息。”闻姝挨着?卫如黛进了客栈。   客栈开在官道旁,平常来往的商贾颇多,因此这一行十几个人也没引起?多大轰动,店里麻溜地安排住宿、饭菜,还有马匹的草料,井井有条。   外边的饭菜再好?也就那样,再者闻姝和卫如黛都在孝期,饮食清淡更妥,草草吃了晚饭,众人回?屋,屋子?不大够,闻姝和如黛一个屋,月露星霜一个屋,其余的也是两个人或三个人一个屋。   跑堂提了热水上来,简单洗漱后,卫如黛趴在床上,“在家觉得不自由?,在外边又觉得累。”   闻姝坐在桌前,弯了弯唇,“是因为赶路,若是悠哉悠哉便自在多了。”   他们一心只有边境,稍加停顿歇息都觉得难捱。   卫如黛点点头:“也是,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姝儿你也别忧心,至今没有传来坏消息,那便是好?消息。”   闻姝明白她?的意思?,只要没有传来沈翊的死讯,那就还有机会。   连日车马劳顿,不一会,连马儿吃饱了都眯起?眼睡着?了,躺在床上的如黛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闻姝心里头疲惫,在床榻上躺了许久,辗转反侧却又没了睡意,索性轻手轻脚地起?身?,也没点灯,摸黑推开了半扇窗。   白日里酷暑难耐,坐在马车内掀起?帘子?汗水都一个劲往下掉,但此刻夜深人静,从窗缝里透进来的风却是凉爽清透的,连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闻姝住这屋在二楼,对?着?后院,后院没点灯,黑黢黢的,挨着?一座不高的山,月亮就悬在山丘顶,但过了十五,月亮逐渐黯淡,山中林木若隐若现,倒是繁星满天,格外璀璨。   所?有人都入睡了,除了闻姝……还有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小小的萤火虫。   萤火虫扑闪着?翅膀在窗前飞来飞去,看的久了,竟真觉得它像是一盏小灯笼,照亮了闻姝眼前的一片天。   夏夜最多萤火虫,但在定?都很难遇见,记忆最深的一次,还是去年乞巧节,两人观灯后,沈翊背着?闻姝回?府的路上,瞧见了一只领路的萤火虫。   短短一年,怎么就入了心,扎了根,拔都拔不出来。   此行,闻姝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她?想用自己换回?四哥。   闻姝眨了眨眼,略干的唇角抿紧,哪怕不能在一块,活着?就好?。   萤火虫还在窗外徘徊,似乎想进屋来,闻姝起?了兴致,想打?开窗,手才攀上窗棂,却在萤火虫微闪的光芒中瞧见山林里闪过几道黑影。 第104章 杀手   起初, 闻姝以为是自个眼花了,毕竟大晚上,伸手?不见五指, 摇曳的树枝很容易看岔, 可闭了闭眼,凝神再看, 瞧见了好?几个黑影,由远及近, 周围的草木响起沙沙声,像是风吹过,脚踩过。   她心中一紧,感觉到了危险逼近, 立刻闪身后退几步,回到床榻上,将卫如黛摇醒。   “怎么了?”卫如黛揉着眼, 嗓音沙哑。   “嘘, ”闻姝在唇间比了个手?势, 小声说:“如黛, 有很多?人靠近客栈。”   卫如黛即刻便清醒了, 翻身坐了起来,“谁?”   闻姝摇头, 看向窗户的方向,“不确定,但只?怕来者不善。”   不知道是冲客栈来的, 还是冲他们来的, 不知是故意安排,还是偶然巧遇。   但不管怎样, 她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看看。”卫如黛一边捞起床边的衣裳穿了起来,一面走到了窗前,后院往上那颗树下,是有几点?黑影攒动。   “是有人,姝儿,怎么办?我去?把凌茂他们喊醒杀出去??”卫如黛摸到了放在桌上的剑。   闻姝摇头,“人数不知,不便贸然出手?。”   她想了想,灵光一闪,低声和卫如黛说了几句。   卫如黛点?头,“行,就这样办,你先在屋子里等着,我去?喊人。”   卫如黛开门出去?了,闻姝穿好?衣裳,快速收拾好?包袱,最后在袖中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她不会武功,只?能尽可能做些?准备。   月露凌茂等人来的很快,谁都知道路途遥远,不敢睡死,一喊就醒。   “姑娘。”月露挨着闻姝,面上全是紧张。   闻姝拍了拍她的手?腕,“东西收拾好?了吗?”   月露颔首,拍了拍肩上的包袱,“其余的都在马车上。”   本?就是暂住一夜,没拿下多?少东西来,要走也方便。   “行,”闻姝转眸,“凌茂,你带着人殿后,我们先走。”   凌茂应下,转头去?安排了。   几个人都在屋子里,直到安静的客栈好?几处突然亮起了火光,烛火点?燃了院子里喂马的草料,火苗冲天而起。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走水了!走水了!”   寂静的夜被火焰划破,沉睡的客栈终于醒了过来,众人被呛的烟熏火燎,店家伙计和住宿的客人纷纷惊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提着桶,拿着盆打水灭火,上上下下,乱成一团。   “我们走。”闻姝见客栈足够混乱,立马捂着口?鼻和月露她们下了二楼。   院外马车已经备好?,兰夏握着缰绳,闻姝等人一上马车,兰夏一甩马鞭,夜色里,借着微弱的月光,骏马撒开蹄子奔了出去?。   在这样纷乱的时刻,没谁注意到他们的离去?。   突然走水让后院山上准备动手?的一群人猝不及防,只?能取消行动,暂时等候,可眼见火势快灭了,越想越不对劲,派人下去?一看,才知道闻姝等人早就跑没影了。   握着刀的杀手?啐了一口?,看向其中一个右眉有着刀疤的男人问:“大哥,这可怎么办?被他们逃了,咱们也没暴露行踪啊!”   刀疤男眉头一皱,更显凶狠,“追,没办好?此事,咱们也没好?果子吃,立刻追上去?!”   “行。”杀手?扬手?一呼,“兄弟们,追!”   入了夜,官道上甚少有行人,但今夜却热闹不已,一辆马车过去?,跟着几匹马,再往后,几十匹马,毫不遮掩地?疾驰,踏碎了官道上沉落的尘土,月光下,犹如鬼魅的影子。   “再快一点?。”闻姝攥着手?指吩咐驾车的兰夏,语气里不乏急促。   如果那群人是冲她来的,那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追上来。   兰夏倒吸了口?气,“夫人,这边官道不好?走,多?是弯路,过快怕是要翻车。”   闻姝出门前吩咐过,在外称呼一句“夫人”。   卫如黛一个劲往后看,剑鞘的纹路刻在手?心,“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要是能赶到驿站最好?。”闻姝皱着眉头,驿站是官府开设的,用来传递文书,也可以食宿,但一般只?接待官员及其家眷,驿站有士兵把守,能震慑几分不轨之人。   但很快赶上来的凌茂说:“夫人,他们追上来了,少说有二十多?人,不知身手?。”   “这么多??”闻姝心口?一提,收拢了拳头,“离驿站还有多?远。”   兰夏一路上都在看舆图,回道:“起码也得一个时辰。”   “来不及了。”这一个时辰,定然就被追上来了,毕竟马车哪有马跑的快。   凌茂当机立断:“夫人先走,属下带人去?拦,能顶一时算一时。”   闻姝拒绝:“你们才几个人,不行。”   凌茂年纪尚小,凌盛才教了他没多?久,虽说带的几个护卫都是武功不差的,可是双拳难敌四腿,太冒险了。   “我和凌护卫一块去?。”卫如黛作势要起身。   闻姝一把攥住她的手?,“等会,我有法子。”   “凌茂,你带几个人去?砍树,先把官道堵了,拦他们一拦,”闻姝吩咐着,快速从?坐着的车厢底下捞起一个小匣子,掏出一瓶药丸,“一人一颗,现在吃下去?,我要用毒。”   闻姝保命的手?段不多?,毒是最保险的,所?以此行她带了许多?。   卫如黛眼里难掩惊讶,她并不知道闻姝会毒,但这个时候,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质疑或是询问。   服下解毒丸,凌茂带着人去?砍树,砍大树需要太多?时间,只?能砍些?小的,还有荆棘,扔在官道上,只?为浪费一点?杀手?的时间,给闻姝时间准备。   马车又?驶了一段,在一处拐角靠山丘的地?方停了下来,将马车横着放,把整个官道堵住。   所?有人匆忙下车,按着闻姝的吩咐,月露和星霜将毒粉洒在离马车有些?距离的官道,又?在道路旁点?燃了一种?迷香,但这是宽敞的室外,效用大打折扣,只?能尽可能多?弄一些?。   闻姝和卫如黛爬上了山,兰夏和两?个护卫背着弓箭上来,她们往银色的箭头上抹毒。   也算是有点?先见之明,闻姝走前带了不少箭矢,她不会刀剑,弓箭是救命的东西,是沈翊教她的。   夜里的山野虫鸣不断,闻姝低头抹着毒,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一直被沈翊护的太好?,这一次,得靠自己度过难关。   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可直面死亡,仍有不甘,她还没见到沈翊。   “姝儿,要是待会不敌,你就先走,躲到山里去?。”卫如黛手?里捏着一把弓,她的箭不如刀剑好?使。   闻姝头也没抬,“我不会自己走。”   她们都是跟着她出来的,怎可能抛下她们独活。   兰夏说:“夫人,您不能有事。”   她是灵兰族的圣女,是灵兰族的希望,兰夏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意闻姝有好?歹。   卫如黛也说:“对,太子还等着你,大局为重。”   太子下落不明,太子妃再有个好?歹,这天就塌了一半。   “我们都会活着。”闻姝咬紧牙关。   凌茂那边赶过来了,将马匹拴在了马车前面的树干,随后每个人都握着弓箭,四撒掩藏在山林中,等候鱼儿入网。   不会弓箭的月露兰夏蹲在闻姝身后,照着闻姝的吩咐将大量毒粉包在帕子中,再绑在箭身上。   屏住呼吸,渐渐地?能听见马蹄践踏的声音,闻姝紧紧地?攥着手?里这把纹路精致的弓,这是她学?会射箭后沈翊送她的,已经许久没有拉开过,今夜月色不算明亮,能看清的只?有近前这几丈,射出的箭能不能落在敌人身上也未可知。   “哒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近,所?有人屏气吞声,严阵以待。   “吁——”为首的刀疤男在拐角的官道看见停在前边的马车,即刻牵紧缰绳勒马停下,身后的人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大哥,是他们的马车!”身后的手?下说道。   刀疤男扫过昏暗的林子,“都小心,来个人,去?看看马车上有没有人。”   这些?人大多?穿着黑褐色的便服,看不出是什么来头,闻姝咬了咬后槽牙,眯起眼望着马蹄下被他们践踏着的毒粉。   这群人握着缰绳,拉着马匹原地?踏步,个个手?里都握着刀剑,等候刀疤男的吩咐,奉命前去?查看马车的手?下谨慎地?掀起车帘,回头高声道:“没人!”   刀疤男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四周,怀疑她们是不是弃了马车逃到山里躲起来了。   突然,身后有个手?下说:“什么味道?好?香啊。”   有人深吸了一口?气,“还真是,是什么花香吗?”   刀疤男闻言嗅了嗅,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反应过来中计了,高呼:“有毒,后退!快后退!”   “什么?哪来的毒?”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慌乱之时,闻姝一松弓弦,一支抹了毒的利箭破空而出,直指刀疤男胸口?。   擒贼先擒王。   “大哥小心!有埋伏!”   刀疤男反应迅疾,扭身闪过了冲向他胸口?的一箭,但一切发生的太快,闪着银光的箭头还是扎进了他的臂膀,他捂着伤口?嚎叫:“——快撤,后撤!”   前面有马车挡着,他们只?能后退,可是官道又?不算宽敞,惊慌失措之下,几十匹马想要掉头哪有这么简单,并且在闻姝射出第一箭之后,凌茂等人手?上的箭矢如雨点?一般落下。   虽然可见度低,但箭矢这么多?,瞎猫也能撞上死耗子,没几下,就传来一片痛苦的哀嚎,有人因为中箭摔下马匹,还有马匹因为中箭疼的受惊,嘶叫着横冲直撞,自己人撞倒了自己人,场面瞬间乱了。   “姝儿,准备好?。”卫如黛拉紧弓弦。   闻姝心跳声“扑通扑通”,可手?却极力的稳住,“我好?了。”   “唰”卫如黛手?里的弦松开,绑着一帕子毒粉的箭矢飞了出去?。   随即闻姝手?里的箭矢跟着离了弦,在前一支箭掠过那群人上空时,闻姝的箭矢射中了那包毒粉,手?帕破裂,毒粉如漫天的雪花一般洒落在那群人的头上,身上,随着呼吸进入了口?鼻。   “射中了!姝儿,你太棒了!”卫如黛兴奋地?笑了起来。   闻姝咬住嘴唇,“再来!”   两?人如法炮制,又?射破了几包毒粉,整个空气中都是飘动着的毒粉。   天公作美,这个时候山里静的连风都停下了,怎么大剂量的毒粉,足够这群人喝一壶。   “我的眼睛!”被受惊的马甩在地?上的杀手?揉着被毒粉迷了的眼睛,却又?不知被谁的马在腿上踩了一脚,疼的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啊——”   箭矢用完了,凌茂和卫如黛等人冲下山,提着刀剑杀了过去?,迸溅的鲜血染红了官道,厮杀声盖过了虫鸣声。   一个大腿被扎了一箭的手?下喊道:“大哥救我,这里全是毒!”   刀疤男哪里还管得了别人死活,调转马头,马蹄踏着众人的尸首逃离。   闻姝手?上握着最后一支箭矢,拉紧弓弦,瞄准了夜色中渐行渐远的一点?黑影。   “嗡——”松开的弓弦在空气中回弹。   “噗——”箭矢没入血肉,身躯摇摇晃晃跌落马背。   今夜完美收场。 第105章 熟人   “诶, 吃饭了?。”余重没开门,只从门缝下把一份饭菜推了?进去。   地牢终年昏暗,没有一丝光亮, 潮湿的尘土气息中夹杂着一丝血腥气, 地牢里泼洒过的鲜血不知凡几。   沈翊所在的这间地牢还算宽敞,屋子中间摆了?个四方桌, 里边靠墙摆了?个木床,铺着草席, 他?从木床上坐起来,走?上前端过饭菜,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问过什么,没有求饶, 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平静的像是?一汪水, 看?着不像是?落入敌手, 龙困浅滩, 倒像是?住客栈似的。   余重砸吧了?下嘴角, 这人?关了?好几日, 冷静不像正常人?,先前地牢里关着的人?, 哪个不是?骂骂咧咧,或是?再三求饶,可这一个, 从容不迫, 送水就喝,送饭就吃, 不寻死觅活,也不询问什么。   确实是?有点本事的人?。   余重心想,若这真是?王爷要找的人?,瞧着还不错。   “诶,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余重先耐不住,双手抱臂斜靠在门边看?着沈翊。   有摄政王的吩咐,沈翊的饭菜还算不错,有荤有素,比沈翊在军营吃的还要好,一点也没亏待他?。   沈翊挑着素菜吃,头也没回地说:“我尚在孝期,不吃荤菜。”   余重:“……?”   谁问这个了??他?问这个了?吗?   余重张了?张嘴,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   这啥人?啊!   说完这句话,沈翊又不开口了?。   余重咬了?咬后槽牙,转身走?了?,还是?王爷神机妙算,他?还担心沈翊会寻死,结果人?家?当来踏青呢,还提起条件来了?。   沈翊吃完饭,把碗筷放回原位,外边亮着几盏煤油灯,暗无天日的地牢就靠着煤油灯照明,在这里关了?几日,沈翊已经快分不清时辰,只能靠着送饭的来推算,这顿应当是?晚饭。   沈翊靠坐在床沿,没有人?守着,他?眉心蹙了?起来,并没有方才看?起来那么淡定。   他?不知道落在了?谁的手中,但能猜到,应当是?楚国的摄政王。   怪他?大意了?。   可既然抓了?他?,不罚也不杀,就这么关在地牢,好吃好喝的招呼着,沈翊不知道摄政王什么意思。   但摄政王不见他?,显然是?在比谁更坐得住,谁先乱了?分寸,也就失了?先机,沈翊沉了?口气,手指陷入了?草席中。   他?仰起头,下意识想看?天,却只看?见了?黑黢黢的顶。   他?被抓的消息,不知有没有传回定都,姝儿怎么办?   也不知道千留醉能不能赶得上。   沈翊垂眸,修长的指尖压在略硬的草梗上,指腹泛白,他?现?在出不去,只能寄希望于魏鹏锦。   “嗬、嗬……”粗重的喘\息声在入夜的林间奔袭,长腿踉跄地跨过草丛,随即落下一滴浓稠血腥的雨。   滴滴答答的雨声,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魏鹏锦眼前发昏,在陌生?的林野逃命,亦是?在消耗生?命。   带刺的荆棘丛刮破了?他?的裤腿和皮肉,小腿上细碎的伤口涌出蜿蜒血珠,像是?树叶的脉络,更别说右腹部?被利刃划开的一道口子,一只手压着伤口,却仍有温热的鲜血争先恐后的往外渗。   太阳消失后,山里很?快暗了?下来,月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伸手不见五指,丛林中鸟兽的嘶吼声格外凄厉,时不时还有狼嚎,魏鹏锦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重复地迈开腿往前跑。   “站住!别跑!”   “别逃了?,再往前走?是?深山老林,你一样要死。”   身后跟着十几个追杀的人?,追了?这么久,牛马也该累了?,更何况天黑之?后的龙崖山,谁都不愿意久待,免得成了?野兽的盘中餐。   可魏鹏锦好似聋了?,他?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知道要往前跑,别落在后面这群人?手中。   沈翊帮他?逃出来的,他?得回去报信!   “呼……呼……”越往深处走?,草长的就越高,魏鹏锦像是?陷入了?沼泽地,要被这些?野草吞入腹中。 奇!书!网!w!w !w!.!q!i!s!u !w!a !n !g!.!c!co m   “真不怕死,还往里跑。”追杀的人?抱怨,他?们哪怕有十几个人?,也怕会折在这里,龙崖山深处,那可什么猛虎野兽都有。   “嘭——”魏鹏锦被藤蔓绊倒,摔在地上,幸好这里全是?草丛,倒也不疼,他?立马爬了?起来。   可惜他?体?力不支,已经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眼前的路突然断了?,出现?了?一个山谷,似悬崖陡峭,一条河流从中而过,将山劈成两半,魏鹏锦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一棵树,否则就已经掉下了?山谷。   深山溪涧水声哗哗响,月光从林木的缝隙中照耀进来,流动的水借着月色将这片山谷照的波光粼粼。   魏鹏锦咽了?咽口水,心口“扑通扑通”,已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前是?悬崖,后是?追兵,好似命运已经注定。   追上来的一群人?也发现?了?山谷,站在不远处嘻嘻哈哈地笑,“还逃吗?老老实实跟咱们回去吧!”   “不想死就老实点,自?己过来。”   魏鹏锦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咬紧牙关,一双眸子似狼一般锐利。   追兵嗤笑:“怎么?你还想负隅顽抗?”   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为首的追兵挥了?挥手,“去,把他?抓住,咱们就回去交差了?。”   即刻有几个小兵提着刀上前,眼见着魏鹏锦毫无还手之?力,面上的表情都轻松了?几分,觉得魏鹏锦是?囊中之?物。   可偏偏这个囊中之?物不想死。   他?也不想活。   他?跳崖了?。   ……   “夫人?,都已收拾妥当,全捆了?,喂了?迷药,没几个时辰是?醒不来了?。”凌茂前来回禀,折腾了?一晚上,他?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闻姝将地上的箭矢拾起,“行,那就等着吧。”   这么多人?,这么多马匹,他?们这些?人?处理不了?,闻姝已经让一个护卫拿着她?的腰牌去就近的官府报官了?,现?下只能等着。   “夫人?,您上马车歇会,属下来捡。”凌茂顾不上累,连忙弯腰捡起地上的箭矢。   这些?箭矢都是?有毒的,还有官道上全是?毒,得清理一番,因此不得不让官府的人?出面。   “姝儿,你还好吗?”卫如黛帮忙捆了?杀手,拍着手走?了?过来。   闻姝点点头,“没有什么大碍,为首的那人?死了?吗?”   她?那一箭从后背射中,但并没有射到心口。   卫如黛:“没死,昏迷了?,姝儿,你箭法好准啊,之?前甚少听你说起。”   卫如黛还当闻姝和陶绮云一样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可方才那几箭,真是?射到她?心坎上了?,太强了?!   闻姝弯了?弯唇,“沈翊教的,我也就只会这个。”   永平侯府的姑娘不学?武,免得章氏挑她?刺,箭术是?沈翊避着旁人?教她?的,因此知道的人?很?少。   卫如黛眼里的崇拜都要溢出来了?,“你已经很?厉害了?,你还会用毒,我从前当真小瞧了?你,今晚多亏了?你,要不然咱们凶多吉少。”   多少人?鄙夷闻姝只是?一个小小庶女却成了?王妃,成为了?太子妃,可那些?人?哪里知道闻姝的厉害,她?这般的手段,做太子妃都是?屈才了?!   “毒是?兰嬷嬷教我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没说,”闻姝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你们都是?因为我才被追杀,不怪我就好。”   卫如黛笑:“怎么会怪你,今夜太刺激了?,我能吹一年!”   “行,等回了?定都吹给绮云听。”闻姝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截杀,她?这会松泛下来,觉得有些?累,就坐在石头上歇息。   大半夜折腾一场,东边都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闻姝有些?心急,天亮后官道上人?就多起来,可这边都是?毒,她?怕伤及无辜,略坐了?会,就又起身就收拾地上的毒粉。   等了?半晌,没等到官府的人?,却等来了?一个老熟人?。   身后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闻姝派人?前去拦一拦,谁知来人?下了?马车,却是?千留醉。   此刻亮堂了?不少,虽还有些?雾蒙蒙的,但人?是?能看?清的,闻姝看?见千留醉时,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千公子,你怎么在这?”闻姝看?见千留醉,心里头松了?口气,好歹是?熟人?。   千留醉扫了?一眼混乱的官道,“你这是?打劫呢?”   闻姝哭笑不得,“我险些?被人?打劫了?,千公子要是?早些?来,我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沈翊都曾问千留醉借暗卫用,千留醉身边的人?,自?然和她?的护卫比不得。   千留醉轻啧了?一声,“你脚程也太快了?,我得知消息就往定都赶,谁知道你前一日离京了?,我又赶来。”   闻姝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是?找我吗?”   千留醉点点头,要往前走?,闻姝拦着他?,“别靠近这边,全是?毒粉,我过来。”   千留醉就让马车往后退了?退,两人?站在官道上聊着,千留醉说:“丛昀先前寄了?信给我,若是?他?出事,让我护着你,谁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就这么去边境,也不怕死。”   闻姝不知道沈翊和千留醉打过招呼,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可很?快又笑了?笑,“他?出事了?,我还怕什么死。”   “你有他?的消息吗?”闻姝问的急切。   千留醉摇头,“没,上下一团乱,定都人?心惶惶,边境仍旧没有消息传来,谁都不知道丛昀的下落。”   闻姝抿了?抿唇,心里头空落落的,连千留醉都没有消息,四哥到底怎么了?。   “你也无需过于忧虑,”千留醉睨了?她?一眼,宽慰着,“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可见他?还活着。”   闻姝颔首,“会活着的。”   千留醉:“你赶去边境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留在定都,你才出来多久,就被这么多人?追杀,离开定都,你的命就握在别人?的手上。”   在定都好歹会顾忌着她?太子妃的身份。   “不行,我得去救他?,若是?他?落在楚国手中,我有法子救他?。”闻姝摇头,她?都出来了?,不可能再回去。   千留醉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法子是?什么,但也看?得出来她?神色坚定。   “行吧,既然你要去,那我送佛送到西,同你一块去。”千留醉答应了?沈翊,总不能食言。   闻姝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要是?有千留醉同行,那定然会安全的多。   千留醉半开玩笑道:“要是?觉得麻烦,等救出丛昀,给我做点心吃吧,离京大半年,还挺馋你的手艺。”   闻姝莞尔,“一定让你吃到撑。”   两人?聊完,那边官府的人?也到了?,县令急匆匆赶来,瞧见闻姝连忙下跪磕头请罪,当了?大半辈子官,哪里见过太子妃,太子妃还在他?的辖区遇险,县令吓的脸都白了?。   闻姝自?然不会怪罪他?,只吩咐县令把这群人?捆了?,收押在大牢,无论谁来都不许放走?,闻姝现?在没空审他?们,等救出沈翊,她?回头再来算账。   此外又将官道再三打扫,彻底清除了?毒粉,还给了?县令一包银子,让他?转交给甘村客栈的掌柜,情急之?下纵火毁了?客栈,总得补偿。   如此,安排好一切,闻姝等人?再度上路,身后千留醉一行人?悠哉悠哉地跟着,马蹄哒哒,往南而去。 第106章 到达   “属下无能, 让他逃了,求王爷降罪。”余重单膝跪地?,容色严肃, 虽说不是他亲自前往追击, 但是他安排的,失手了, 他自当领罪。   摄政王坐在太师椅上,将手中的公文扔开, “逃哪了?”   余重:“他跳崖了,生死不明,但龙崖山地?势险峻,猛兽众多, 只?怕是没法?活着走出去。”   “罢了,一个小人?物,无关?紧要, ”摄政王抬手捏了捏眉心, “沈翊如何?”   余重松了口气, 起身?回道:“一切都好, 比属下想的要稳重的多。”   摄政王抬眸, “没闹过?这都关?了这么多天了,还能稳得住。”   余重摇头, “连话都没说过,宛如一个哑巴,不急不躁, 不见丝毫惧意。”   至于那句“不吃荤菜”, 余重觉得还是算了吧。   听到这些,摄政王神色转晴, 嘴角微微挑起,“是个硬骨头。”   余重问:“王爷打?算何时见他?”   “急什么,他不急,本王也不急,”摄政王把玩着指尖的墨玉扳指,“本王倒要看?看?,他能忍到几时。”   “将一个硬骨头敲碎不也很有意思吗?”   余重垂眸没有回话,不知?自家王爷在想什么,若是这人?真是与王妃有关?,王爷能舍得“敲碎”吗?   “王爷,”屋外响起动静,“有从京中传来?的急报。”   余重连忙转身?出去接过急报,呈递给?摄政王。   他翻开看?了眼,兴致缺缺,扔在桌角,示意余重看?一眼。   余重打?开看?了,说:“王爷不在京,皇上又?想折腾了,先前想和魏家联手的事,王爷还没处置。”   “不到死那一天,他不会停止翻腾,”摄政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传本王令,皇上病了,不宜召幸妃嫔,这个月,不许后宫妃嫔侍寝。”   余重合上急报,“是。”   楚兴帝虽然还有一个皇上的名头,可实际上百官早已听命摄政王,也只?有后宫那些妃嫔因为?要依靠楚兴帝存活,还肯巴结着他,楚兴帝也只?有和后宫妃嫔相处时,才觉得自己像个皇帝。   这要是不让楚兴帝召幸,这一个月,他能憋屈死。   王爷向来?是知?道如何折磨楚兴帝。   *   闻姝一行人?有了千留醉同行,脚程都快了起来?,千留醉带的人?不多,但个个是精英,更别提千留醉本人?文武双全还会医术,实乃奇人?。   除去甘村客栈那次追杀,后边闻姝还遇上一次追杀,还有一次投毒,那群人?如鬼魅一般,追着闻姝,非得要了闻姝这条命才肯罢休。   好在有千留醉帮忙,并没酿成?大祸,在闻姝等人?跟前投毒简直就?是自投罗网,伤不了半点?。   千留醉所掌控的千红阁遍布大周,足以为?他们提供马匹和补给?,按照闻姝所计算的时间,足足减少了一半,八月初,他们就?到了龙崖城。   八月已入秋,可南边的秋老虎格外厉害,太阳比七月还要炙热,闻姝一下马车,就?将额头晒红了。   卫如黛连忙打?了把伞过来?,“姝儿快,躲着点?,你皮肤白,别给?晒黑了。”   赶了一路,闻姝的笑容里都是疲惫,“不碍事,出门在外哪能不晒。”   卫如黛笑了下,“可别晒成?了贺随那样,都成?黑炭了。”   “那倒不至于。”闻姝仰头看?了眼城门之上的匾额,“龙崖城”,这是她第一次来?。   凌茂拿着闻姝的太子妃腰牌去通报,如今是战时,城门戒严,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当然,太子妃可以。   一行人?顺利入了城,千留醉和闻姝打?了招呼,“我就?不去拜见永平侯了,若是有丛昀的消息,麻烦捎给?我,我就?住在千红阁。”   到了龙崖城,有永平侯在,定都的手应当伸不到这么长,千留醉可不想和朝廷的人?打?交道。   闻姝颔首,“多谢千公子一路照拂,等丛昀回来?,我们再去拜谢。”   要是没有千留醉,闻姝只?怕自己没法?顺利到达边境。   千留醉随意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也不能白吃你这么多点?心。”   他自小就?是在肆意潇洒的江湖里长大,很多事情不看?重背后的利益,而是“义”字为?先。   千留醉才离开没多久,兆远就?赶到了,“拜见太子妃娘娘。”   闻姝连忙扶起他,“兆副将多礼了,父亲可好?”   兆远点?头,“侯爷一切都好,听闻娘娘来?了,正让人?备膳,娘娘快请。”   闻姝有两年没见到永平侯了,乍一看?见,还有些认不出来?。   “孩儿给?父亲请安。”闻姝上前行礼。   永平侯连忙搀扶她,“使不得使不得,你如今是太子妃,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闻姝眼眶微热,“父亲说的哪里话,孩儿岂能受父亲的礼。”   永平侯打?量着闻姝,拍了拍她的肩,叹了口气,“长大了。”   两年的时间,永平侯老了,闻姝却明显成?长了许多,居然能从定都来?到边境,还没有官府的人?护送。   “父亲憔悴了,您的旧疾如何?”闻姝转头喊了兰夏进来?,“兰夏会医术,给?您瞧瞧。”   永平侯不在意地?说:“不急,我好着呢,你们先吃饭,风尘仆仆,吃了饭沐浴歇息,明日再说别的。”   永平侯坚持,闻姝也就?让兰夏退下了,看?永平侯的样子,病情不算严重,反正还有时间。   可关?于沈翊的事,闻姝一刻也等不了,“父亲,有四哥的消息了吗?”   永平侯摇头:“没有半点?风声,益成?伯仍旧带人?在龙崖山搜寻,还是没有踪迹,只?怕是落在楚国摄政王的手中。”   至于摄政王为?何迟迟没有动静,谁也不知?道。   闻姝抿紧了唇,关?于摄政王其人?,在路上千留醉也和她说了不少,是个冷面阎罗,手上沾血无数,连楚国的皇帝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用了饭,闻姝一行人?安置在永平侯养病的院子里,闻姝才用热水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惫,就?听见下人?来?报,有了太子的消息,她随手挽起发,别了一根玉簪就?赶去了前院。   “父亲,是四哥回来?了吗?”闻姝来?的急切,面颊染上一层绯色,可双眸却没有光芒。   永平侯摇头,面色凝重,“太子身?边的魏鹏锦回来?了,是益成?伯带人?在龙崖山的溪涧旁找到的,浑身?是伤,呼吸微弱,不知?还能不能救回来?。”   闻姝知?道魏鹏锦跟着沈翊来?了边境,既然他能逃回来?,那起码知?道一点?沈翊的下落吧?   闻姝让人?喊了兰夏过来?,同大夫一起医治魏鹏锦。   魏鹏锦伤的太重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起来?的,几个大夫忙活到深夜,才勉强处理好魏鹏锦的伤势。   兰夏满面疲惫:“伤的太重,手臂和小腿都骨折了,最少得养上一年半载才能康复。”   话是这样说,可这也意味着魏鹏锦还有生的希望,算是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   闻姝想等魏鹏锦醒来?带点?沈翊的消息,因此一直在外边等候,永平侯也没离开,卫如黛本也想等着,但被闻姝撵去歇息了,本就?舟马劳顿,谁都撑不住,闻姝全靠着对沈翊的思念支撑。   喂了汤药,魏鹏锦总算是醒了,但只?说了一句话,又?昏了过去,就?好似拼尽全力?就?为?了带这一句话。   “太子殿下中了楚国摄政王的圈套。”   永平侯听了回禀,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果然猜的没错,可这么久了,摄政王半点?没提起,他抓了太子是要做什么呢?上次也是险些落入摄政王的手中。”   闻姝却觉得奇怪,“父亲,四哥才来?边境不久就?两次遇到摄政王吗?这也太巧了。”   这话问的永平侯都没法?回答,沉默了片刻。   很快,闻姝反应过来?,巧合有时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但知?道他在摄政王手中也好,那她就?可以找摄政王。   不过在这之前,闻姝还有些话要和永平侯说清楚。   两人?去了永平侯的书房,屏退左右,永平侯看?着闻姝,“有什么要问的?”   当下形势危急,闻姝不知?道沈翊的情况,因此长话短说,“父亲,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什么?!”永平侯猛地?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粗糙的手指哆嗦了几下,随即反应过来?,“兰嬷嬷告诉你的?”   闻姝颔首,“兰嬷嬷过世前和我说了。”   闻妍害死了兰嬷嬷,而闻姝杀了闻妍,面对永平侯,闻姝心里有些沉重,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闻妍到底是永平侯的女儿。   “唉,也只?有她知?道你的身?世了,”永平侯垂首,坐了回去,“你的确不是我的血脉,小时候委屈你了。”   闻姝眼角泛着水光,摇头道:“不委屈,不管我的生父是谁,您都是我的父亲,您对娘亲的救命之恩与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   永平侯嘴角的笑有些苦涩,“我这条命是你娘救的,应当是我感谢她,你自小受苦,我也没怎么照顾你,担不起养育之恩。”   永平侯顿了顿又?问:“你知?道自己的身?世,还赶来?边境做什么?万一露陷……”   “父亲,我要救四哥,”闻姝打?断了永平侯的忧虑,“我要见摄政王,我想换四哥回来?。”   “不行,”永平侯??.??倒抽了口气,“你的身?世一旦公开,太子绝无可能保住储君之位,你也不能再做太子妃。”   有一个敌国公主的太子妃,那是会被百官唾沫淹死的。   闻姝:“除了我,还有谁能救四哥?难道要等摄政王将四哥提到阵前来?谈条件吗?届时皇上也一样会放弃四哥。”   闻姝抬手抹掉眼角的泪,“太子与太子妃都不重要,我只?想四哥平安。” 第107章 忠心   永平侯沉默地望着闻姝, 不知道这一年两人?发生了多少事,竟叫他?们情深至此,甘愿付出一切。   可是, 永平侯心里仍旧有计较, “小七,这不仅仅是太子太子妃的事, 你若是去了,你就回不来了, 很有可能死在楚兴帝手?中。”   是,闻姝是楚国的公主,可当初兰泱……楚兴帝只怕不仅仅不会认这个女儿,还会将当初的仇恨加注在闻姝身上。   萦绕在闻姝心头许久的疑问?终于能问?出口, “为什?么??父亲,娘亲留了信给我,她当初从皇室中带走了一样宝物?, 是什?么?宝物?, 能让楚兴帝连女儿都不认?”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永平侯愕然, 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罢,这些迟早都要告诉你的。”   永平侯压低了声音:“是玉玺, 你娘亲从楚国皇宫带走的是玉玺。”   闻姝惊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玉玺?怎么?会……”   玉玺这东西,竟是叫娘亲带走了, 怪不得楚皇会追杀她, 她带走了这天?下?至宝,任你有再多的情爱, 也得反目成仇。   永平侯点?点?头,“除了你娘亲,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二十年前,洛河之战,大周不敌,在摄政王的带领下?楚国占了上风,原本楚兵已经越过龙崖山,攻占龙崖城,就是那个时候,你娘亲带着传国玉玺逃出皇宫,楚皇一心追寻玉玺,生怕此事泄露,无心战事因此议和,可以说,当初是你娘亲救了大周。”   如果不是玉玺丢失,楚皇不会善罢甘休,只怕大周早已覆灭,兰泱救的不仅仅是大周,更是数万万大周百姓。   闻姝面色发白,不曾想到娘亲和大周还有这层渊源,“是您救了娘亲,您知道娘亲背负着什?么?,您竟然愿意帮她。”   此时此刻,闻姝对?永平侯的敬佩达到了顶峰。   敌国皇室有孕的妃嫔,带着玉玺出逃,永平侯竟能下?这样的决心帮助兰泱,但凡是有点?野心的,只怕会将兰泱和玉玺一同献给顺安帝,此后飞黄腾达。   天?下?分裂百年,大周失了玉玺,原先的正统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要是永平侯献上玉玺,只怕封王也未尝不可。   永平侯摇摇头,“不,是你娘救了我,我那时身已中毒,却还不知不晓,若非你娘亲,我早死了。”   “是您的旧疾吗?谁给您下?的毒?”闻姝双眸紧紧地盯着永平侯,她早就想问?了。   永平侯笑了笑,“太子到边境时,他?也问?了,我不答但他?猜到了。”   闻姝反应迅捷:“是皇上吗?”   永平侯哑口无言,“……你和太子倒是默契。”   闻姝:“四哥什?么?都会和我说,我和四哥不像是世俗里夫尊妻卑的夫妻,他?对?我很好,朝堂里的事也不瞒着我,皇上为人?,我很清楚。”   “父亲,皇上这样待您,您何必再为他?拼命?”闻姝忍不住心疼,心疼永平侯,也心疼沈翊,心疼每一个被顺安帝当做棋子的人?。   “我守的是大周疆土,护的是大周百姓,不是他?。”永平侯对?顺安帝又怎么?会没有怨气呢,“当初楚国突然议和,签订盟约之后,皇上召我回京,但我担忧楚国使诈,想留在边境一段时日,皇上许是觉得我不听君令,功高盖主,也或许是想收回我手?中的兵权,这才对?我下?手?。”   永平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永平侯府上下?几百口人?,我总不能撒手?,好在遇到了你娘,要不然我早死了。”   闻姝攥紧了拳头,抿着唇角,“父亲,这样的君王,实在不值得您效忠,当初他?把四哥送到侯府,是不是也想监视您?”   哪怕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些年,永平侯仍旧忠心耿耿,顺安帝何德何能有这样的臣子。   永平侯喝了口茶,语气泛着苦意,“帝王多疑,臣子不是这么?好做的,你看魏家?的下?场就知道,只怕下?一个,就是侯府了。”   闻姝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胸腔内的怒火,气的眼睛都红了。   过了片刻,她说:“这次四哥来边境,也是被皇上逼的,我不知道皇上是用什?么?条件逼迫四哥,但八成是与我有关,我是四哥的软肋。”   世间难觅的爱,成了顺安帝拿捏沈翊的把柄。   永平侯苦笑,“咱们这位皇帝,向来如此,算尽一切。”   “凭什?么?我们要顺着他的心意走?”闻姝咬紧牙关,“父亲,这次四哥的行踪,兴许就是他?泄露给摄政王的,他?想要四哥死在边境,我绝不会让他如意。”   闻姝说:“我要用玉玺换回四哥。”   永平侯骇然,“小七,这不妥,若是楚国拿到玉玺,大周就完了!”   闻姝无所谓道:“完了就完了,难道顺安帝是什么值得我们忠心的帝王吗?他?的存在只会给大周百姓带来灾难,若不是他?,魏家?怎么会嚣张跋扈至此?死在魏家手?上的人?命,有一半要算在他的头上。”   没有顺安帝的纵容,魏家?走不到那一步,国库空虚至此,顺安帝也只要先顾了自个的利益,这天?下?百姓,何时成为过他的首选?   永平侯在意的自?然不是顺安帝,“大周百姓无辜,楚兴帝也未必就是明君。”   “可楚国不是摄政王做主吗?我听说他?在政务上倒很清明,为百姓免除了不少苛捐杂税,楚国国力一年胜过一年,也有他?的功劳在,我们可以和摄政王做个交易,保全百姓。”闻姝在来的路上已有计较,所以才和千留醉打听了许多摄政王的事。   “不妥,不妥,”永平侯摇头,“摄政王其人心狠手辣,并非好相与的人?物?,只怕是与虎谋皮!”   闻姝眨着眼睫,将泪花眨回眼底,“我何尝不知,可父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能救回四哥吗?”   她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但凡被人?知道,捅到顺安帝跟前,她就是诛九族都不够,这是真正的与敌国勾结,意图谋逆。   可她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天?子要她的四哥死,那她就掀了这天?!   顺安帝并非明君,只要能保全百姓,不受战乱,闻姝并不觉得大周覆灭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百年前,周、楚本就是一家?,至今都有族人?因为楚、周交战而分离,两国结束战乱,天?下?统一,百姓安定,未必不是好事!   永平侯长久地沉默了,心内天?人?交战,他?知道闻姝说的未曾不对?,可多年来对?大周的忠心,让他?难以下?定论?。   闻姝也不为难他?,“父亲,这件事我心意已决,没有人?救得了四哥,我要救,皇上是他?的生父,却不要他?,我要,您无需为难,我不会牵扯到您。”   闻姝不会忘记这些年四哥待她的好,哪怕豁出性命,她也要把人?救出来。   *   安静的地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躺在木床上的沈翊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还没到用午饭的时候,有人?来了。   他?躺着不动,直到余光出现一道朦胧的身影,来人?穿着一席玄色锦衣,身躯高大,遮住了墙壁上煤油灯散发出的光芒。   沈翊坐了起来,直视来人?,轻嗤了声:“摄政王终于舍得现身了。”   摄政王给余重使了个眼色,要他?打开牢门。   余重犹豫了,“王爷,并未对?他?搜过身,恐怕……”   摄政王重复了句:“打开。”   “是。”余重连忙拿出钥匙开锁,推开牢门。   摄政王走了进去,一双沉郁的黑眸盯着沈翊瞧,他?长的并不像兰泱。   沈翊收紧下?颌,撑在草席上的手?指肿捏着一片薄薄的刀片,“摄政王有何吩咐?”   摄政王面不改色地往里走,“关了这么?久,你倒是坐得住,我听说你的太子妃已经到了龙崖城。”   沈翊没说话,但清隽的喉结微微滑动了几下?,姝儿到边境了?不是和千留醉递了信,护着她在定都吗?   “王爷关了我这么?久,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沈翊知道摄政王是在拿闻姝要挟自?己。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本王手?中吗?”摄政王伸手?拂了下?长条凳上的灰尘,坐了下?来,“一个男人?有了软肋,注定难成大事。”   沈翊笑了,“我听说,摄政王多年来洁身自?好,无妻无子,您倒是没有软肋。”   摄政王眸色微沉,锐利的目光扫过沈翊。   沈翊从容不迫,直视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无声的硝烟味蔓延。   忽然,摄政王起身迅速上前,速度快到沈翊都没反应过来,脖颈就被人?掐住了。   沈翊心口一沉,捏着刀片抬手?扫过摄政王的手?腕,寒光一闪,薄薄的血花飞溅。   “王爷!”余重疾步冲了进来,想去制服沈翊。   “出去!”摄政王反手?扼住了沈翊的胳膊,两人?在狭窄的地牢里过起了招。   余重神色急切,却不得不听命行事,退出了牢房,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随时准备去救自?家?主子。   沈翊狭长的眼眸微眯,腰身一矮,弯腰从摄政王的肘下?穿过,胳膊拧到了极限,刀刃直指摄政王的咽喉。   却在分寸之间,摄政王往后退,躲过致命一击,手?指抓住沈翊的腰带,想要将他?摔在地上。   沈翊顺势翻了个筋斗,后退了好几步,跌靠在墙壁上。   “咚——”一个东西从沈翊怀中掉了出来,落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沈翊心中一紧,是姝儿给他?的玉佩,他?连忙上前要拿回来。   却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到玉佩时,手?腕被摄政王狠狠地扼住。   摄政王一把捞起那东西,神色骤变,握住玉佩看着沈翊,嗓音低哑骇人?:“这是谁给你的?” 第108章 皇叔   沈翊没说话, 深邃的眸子一紧,另一只手闪了?过去,想?把那玉佩抢回来。   摄政王后退好几步, 躲开了?沈翊的攻势, 攥着玉佩的手愈发收拢,脸色低沉睨着沈翊, “本王问你,这是谁给你的?”   沈翊抢不?着玉佩, 牙根咬紧,“无可奉告!”   这是楚国皇室的玉佩,摄政王自?然认得,只怨他大意了?, 没好生收着,竟叫它掉了?下来。   认识便认识,但?沈翊不?可能说出闻姝的名字, 他知道楚国皇室根本不?是想?要认回姝儿, 而?是另有目的。   摄政王捏着玉佩上前, 神色狠戾了?几分, 三下两除二就将沈翊手中的刀片抢了?过来, 横在他脖颈前,“说!”   “技不?如人?, 要杀要剐随便。”沈翊梗着脖子,皮肤仿佛能感受到刀刃的锋利,即便这样, 他也绝不?会说出闻姝的名字。   摄政王:“小?子, 你有几分本事,可惜太年轻, 别和本王犟,只要你告诉本王这是谁给你的,本王即刻送你回龙崖城。”   这是一个极其诱人?的条件,但?沈翊不?为所动,嘴角轻讪,“你可以杀了?我?。”   摄政王见状松开了?手,刀片被他随手一甩,整个扎进了?墙壁,可见他功力?深厚。   沈翊瞥了?一眼,修长的手指收拢,永平侯说的没错,摄政王的武功造诣乃天下顶尖,他太稚嫩了?,今日折在这里,是他命该如此。   “你确定你要死在这里?”摄政王笑了?笑,“你应当明白是谁向?本王泄露了?你的行踪,你若是死在这里,你的太子妃,只怕很快就要与你做一对同命鸳鸯。”   沈翊喉结微微滑动,“牵扯妇孺乃小?人?之举,摄政王应当不?屑做这样卑劣之事。”   摄政王:“你错了?,本王颠覆朝纲,囚禁君主,天下人?都唾骂本王十恶不?赦,本王手上沾了?洗不?清的血,不?介意多一笔。”   “只要你肯告诉本王,这枚玉佩是谁给你的,本王不?仅能放你回去,还可以与周国休战议和,”摄政王循循善诱,抛出了?一个又一个诱饵,“届时你顺理成章回到定都,仍旧做你的太子,如何??”   只要开口回答,就可以回到定都,无论换了?谁来看,都难以抵挡其诱惑。   可沈翊却好似一块铁板,刀枪不?入,水火不?进,“不?如何?。”   若是让摄政王知道闻姝的身世,面对巨大的利益,谁来保证今日的承诺兑现?   更何?况楚国前不?久才撕毁盟约,小?人?行径,说出口的话不?足以令人?取信。   一次次碰壁,让摄政王脸上乌云密布,冷哼了?一声,“你确实是块硬骨头,就是不?知道你的太子妃骨头有没有这么硬!”   说完,摄政王甩袖离去,余重把牢门重新锁上,一群人?来去匆匆,地牢重新归于寂静。   沈翊的后背方才撞在墙上,整个身躯都是酸疼的,他挪着步子坐回了?木床上,眼神阴冷,他知道摄政王方才是在要挟他。   好似不?管他说不?说,闻姝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沈翊攥紧拳头,捶在木床上,是他无能,连心上人?都护不?住。   *   出了?地牢,摄政王眉头紧锁,盯着手上的玉佩瞧,余重跟着摄政王多年,一眼也认了?出来,愕然道:“王爷,这不?是先?帝给您的玉佩吗?”   “嗯,本王将这玉佩给了?王妃。”摄政王带着薄茧的指腹抚摸着玉佩,满眼都是怀念之色。   余重喜道:“恭喜王爷,如此定能找到王妃。”   摄政王抿着唇角,“沈翊不?肯说,去打听打听周国太子妃的下落,不?是说她已经到了?龙崖城吗?”   先?前他不?屑对女人?动手,可为了?兰泱的下落,他什么不?堪的事都可以做,哪怕是用女人?威胁沈翊。   回到别院,摄政王进了?书房,手上仍旧把玩着玉佩,余重下去打听周国太子妃的下落,不?一会又折返回来,手上捧着一封信:“王爷,永平侯来信,说是要王爷亲启。”   “哦?永平侯的信,呈上来。”摄政王将玉佩搁在书案上,展臂接过信笺。   揭开信封,抽出信纸,薄薄一张,看过,却叫摄政王的脸色凝重起来。   余重打量着,轻声问:“王爷,永平侯可是来问周国太子的消息?”   摄政王放下信,摇了?摇头,“永平侯想?要与本王议和,他说有件宝物,本王一定很感兴趣。”   “议和?”余重倒吸了?口气,“这是没听说顺安帝想要议和啊,永平侯怎可能擅作主张,况且这么多年,永平侯从没提过议和一事。”   永平侯与摄政王一般,都是沙场英雄,宁愿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摄政王的指腹不断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这个时候议和,永平侯何?意呢?   况且什么宝物,他现下得到玉佩,还能有比玉佩更加宝贝的东西吗?   余重久久没得到回应,便问:“王爷,您意下如何?不若属下回绝了永平侯。”   “不?,”摄政王抬手,“永平侯说明日会派遣一位使者前来议和,既然永平侯有心,那本王就瞧瞧,他议哪门子和。”   摄政王吩咐:“明日,将那位使者带来见本王。”   余重颔首:“是,属下遵命。”   一个使者倒不?碍事,能翻起什么浪花来,余重还真有些期待。   翌日一早,余重派人?到洛城城门口等候,瞧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头戴白色帷帽的女子时,余重吃了?一惊。   一个女使者?   难不?成楚国想?使美人?计?   真是自?不?量力?,余重心想?。   女子戴着披肩的帷帽,不?足以藏匿武器,因此余重倒不?便让她掀开帷帽一探究竟,只能将人?带到摄政王别院。   回禀了?摄政王,余重将人?领到前厅,“王爷就在里边,使者请。”   闻姝颔首,移步上了?台阶,入了?厅堂,“妾身周国太子妃闻氏,见过摄政王。”   摄政王坐在上首太师椅,瞧见来人?时眉心忽然一紧,无端的熟悉感扑面而?来,随着女子走近,那抹极淡的幽香随风蔓延在屋内。   “把帷帽摘了?。”摄政王一双黑眸紧盯着她。   闻姝也没犹豫,抬手取下帷帽,露出一双上挑的眉眼,粉面红唇,因为连日赶路,消瘦了?不?少,可却愈发显得娇小?玲珑,仙姿佚貌。   摄政王瞧见她面容的刹那,猛地站了?起来,脚步没忍住往前走了?两步。   像!太像了?!   与他记忆中的兰泱几乎重叠了?。   无需任何?言语,无需任何?证明,他就足以肯定,这是兰泱的女儿。   原来是她!   怪不?得那玉佩会从?沈翊怀中掉出来,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蠢!太蠢了?!   闻姝瞧见摄政王如此激动,吓得攥紧了?帷帽,但?好在见识过风浪,强忍住没后退,垂首道:“妾身粗鄙之姿,让王爷见笑了?。”   摄政王没有错过闻姝掐红了?的指尖,清了?清嗓子,压下神色,坐了?回去,“坐吧。”   “多谢。”闻姝坐了?下来,将帷帽搁在一旁,“妾身此行乃是想?与王爷做个交易。”   摄政王平复了?呼吸,可话语间不?知不?觉放缓了?调子,“你想?救沈翊?”   闻姝双手交叠,从?容道:“不?仅仅是太子殿下,妾身想?与王爷谋天下安定,为周、楚两国百姓永久安乐,妾身愿奉上传国玉玺,与王爷做这笔交易。”   摄政王一双眸子盯着闻姝,舍不?得挪开,初次遇到兰泱时,她也差不?多是这个年岁,他们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还敢单枪匹马来与他谈这天下。   有胆识,不?愧是他和兰泱的女儿!   闻姝说完,却不?见摄政王有何?反应,皱了?皱眉,扬高声调:“王爷?”   她都说到玉玺了?,怎么摄政王一点也不?好奇?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摄政王回神,咳嗽了?一声,“你说玉玺啊。”   闻姝还当他不?信,保证道:“玉玺的确在妾身手中,只要王爷能答应妾身保全周国百姓,妾身就愿意将玉玺交给您。”   摄政王知道是兰泱带走了?玉玺,所以他根本没怀疑,随口试探了?句:“你是周国的太子妃,既然有玉玺,为何?不?交给顺安帝?”   “妾身的夫君在您手上,妾身想?求您高抬贵手,”闻姝坦然道:“只要您能答应放了?妾身的夫君,并且保全两国百姓,玉玺任您处置,妾身会与夫君隐居避世,永平侯也绝不?阻拦您的统一大业。”   至于顺安帝,与她何?干?   摄政王板起脸,作势质问道:“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周国太子妃,你可知这是勾结敌国,谋逆之罪?”   闻姝面不?改色:“战乱不?断,烽火狼烟,受苦的永远是百姓,若是能止干戈,定民生,妾身愿做百世罪人?。”   “哈哈哈,”摄政王忽然大笑,眉宇间尽是对闻姝的赞赏之色,他问:“你说的倒好听,可要本王如何?相信你?”   闻姝抿了?抿唇,起身行礼道:“不?瞒您说,妾身生母乃楚兴帝贵妃,我?本当喊您一声皇叔。”   摄政王站了?起来,笃定道:“不?,你的生父不?是楚兴帝。”   “王爷此话何?意?”闻姝双手绞紧,“妾身有楚兴帝玉佩为证,绝无虚言。”   “你是说这个玉佩?”摄政王从?袖中拿出玉佩晃了?晃。   闻姝打眼一瞧,点头道:“对,就是这枚麒麟玉佩,妾身给了?太子殿下,这就是楚国皇室的信物。”   摄政王不?紧不?慢地说:“这的确是楚国皇室的信物,是先?帝赐予,每个皇子都有,你确实是皇室之女。”   “但?是,”摄政王抬眸望着闻姝,“这并非楚兴帝的那枚玉佩。”   “怎么会?”闻姝惊愕,心里头不?由地慌了?。   摄政王几步走到闻姝身前,难掩激动:“这是本王的玉佩,你是我?的女儿!” 第109章 父王   “咚咚咚……”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侧躺在木床上的沈翊缓缓起?身?,却还是?牵扯到了?后背,疼的皱起?了?眉头?。   “四哥!”熟悉的嗓音响起?, 沈翊蓦然抬头?, 撞进了?那双含泪的眸。   余重?忙不迭开了?锁,闻姝提裙冲了?过去, 一把抱住沈翊,“四哥!”   她的手紧紧地?箍在他?的后背, 沈翊无声地?抽了?口凉气,但还是?第一时间回抱了?她,“你怎么来了??”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闻姝埋头?低泣, 呜咽着:“我以为见不着你了?。”   分隔的时间不算长,思念却如黄河一般汹涌,那颗一直悬在云端的心, 在此?刻抱住了?他?时, 终于落了?地?。   四哥还活着!   “别哭, 我好着呢, ”沈翊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亲昵地?用微干的嘴唇摩挲着她的耳廓,“姝儿, 我没事?。”   眼?泪似开了?闸的洪水,直将?沈翊胸前?的衣裳打湿,“我好想你。”   在人前?, 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在路上遇到截杀她也没哭,无畏无惧, 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实则只有自己?知道是?在硬撑。   “我也想你,胆子这么大,跑到边境来了?。”沈翊胸腔里盛满了?闻姝的泪水,滚烫的,灼热的,将?他?一颗心烫熟。   他?安排过闻姝的后路,可闻姝却只想往前?走。   亲生?父亲想置他?于死地?,他?的姝儿千里奔袭救他?于水火。   闻姝漂亮的眼?眸似流不尽的泉眼?,沈翊用指腹拭泪,手心都变得湿漉漉,“乖,不哭了?,四哥的心都被你哭化了?。”   闻姝抽噎着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泪眼?朦胧地?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沈翊摇头?,伸手抚着她削瘦的下巴,眉目中满是?心疼,“没受伤,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让你担心了?。”   闻姝捂住他?的手指,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笑着说:“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自己?要守寡了?呢。”   沈翊用额头?碰了?碰她的眉心,“我哪里舍得让你守寡,我舍不得。”   闻姝抿了?抿唇,也不动,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着,双手交叠,互相传递着温暖。   分别数月,犹如新生?,彼此?都急需对方的存在。   余重?在外边看?着,撇开了?视线,世?间缘分真是?阴差阳错,这两人怎么就情深似海了?呢?   这下王爷可要头?疼了?。   过了?好一会,沈翊平复下心绪,才问:“你怎么来的?摄政王为何会答应你来见我。”   说到这个,闻姝面上都有些茫然,“四哥,我娘亲留给我的信里说我的生?父是?楚兴帝,可摄政王说他?才是?我的生?父。”   “什么?!”沈翊倏地?站了?起?来,牵动了?后背的伤,疼的拧紧了?眉心。   “你怎么了??”闻姝没错过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   沈翊:“没事?,你给我的玉佩被摄政王拿去,你瞧见了?吗?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他?的女儿?”   闻姝点头?,“看?见了?,楚国皇室的玉佩都大差不差,很容易弄混,但有一个办法能验证,便是?将?玉佩置于灯下,烛火透过玉佩,会在白纸上显现出玉佩拥有者的名字,那玉佩透出的字是?“稷”。”   萧稷,摄政王的名讳。   而楚兴帝是?萧启,显然那玉佩并不是?他?的。   闻姝:“他?有我娘亲的画像,我长的极像我娘亲,我能认出来那是?我娘亲。”   “那当年发生?了?什么?”闻姝是?摄政王的女儿,这对于沈翊来说是?意料之外,他?查到的闻姝的生?父亦是?楚兴帝。   到底是?怎样巧妙的骗局,能让闻姝的娘亲都认错了?人呢?   “摄政王只说其中有误会,他?说要带我回舒城,让楚兴帝告诉我原委,但我担心你,四哥,你和我一块去吧。” 闻姝哭过,双眸泛红,满眼?依赖的看?着沈翊。   娘亲的血仇,还要去舒城才能解开。   沈翊的手指捻了?捻她的耳垂,“我当然会陪你去,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再也不分开。”   “好!”闻姝终于露出了?笑容,担忧了?这些时日,幸而老天眷顾,让四哥安然无恙。   余重?见两人聊的差不多,恭敬开口道:“郡主,地?牢阴暗潮湿,不若先出去,也好让周太子沐浴更衣。”   闻姝亦有“兰姝郡主”的爵位在身?,也没少听人唤郡主,但闻姝明白,余重?最?终的郡主,说的是?摄政王之女。   她还半信半疑,可摄政王却已经笃定她是?他?的女儿,连带着摄政王身边的人也都即刻承认了?她的身?份。   沈翊在地牢待了太久,出地?牢时,闻姝捂住了?他?的双眼?,等回到余重?安排的屋子,她把门窗合上,才让沈翊缓缓睁开眼?,适应外边的环境。   乍一看见这样亮堂的地方,沈翊双眸有些不适,眨了?几下就泛起?了?泪花。   闻姝扁了扁嘴,“你受苦了?。”   沈翊笑着摇头?,“不妨事?,我这算什么苦,你从定都到边境,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没有,都过去了?,能看?见你平安,什么都值得了?。”闻姝不觉得那是?苦,想要心想事?成,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等沈翊适应了?屋内的光亮,闻姝才打开门,让人抬了?热水进来,给沈翊沐浴。   进了?内室,沈翊把衣裳脱下,闻姝瞪大了?眼?眸,拉着他?的胳膊问:“你后背的伤怎么回事??不是?说没受伤吗?”   沈翊身?形挺拔,宽肩窄腰,后背肩胛骨往下,整个都是?青紫交加,淤血堆积,格外可怖。   “不小心撞着墙了?,过几日就好。”沈翊进了?浴桶,将?身?子沉入水中,隔绝了?闻姝的视线。   闻姝耷拉着眉眼?,“摄政王打的吗?”   “真没事?,昨日过招来着,我还用刀片划伤了?他?的手腕。”沈翊看?摄政王挺在乎闻姝,便不想他?们父女生?嫌隙。   谁又能想到,昨日摄政王还信誓旦旦用闻姝的性命威胁沈翊,今日闻姝却成了?摄政王的女儿,世?事?难料。   闻姝仍旧提不起?兴致,“你先洗着,我去问他?们拿药。”   门外候着不少小厮,闻姝转头?看?了?一圈,一个丫鬟婆子都没瞧见,可见传言摄政王不近女色,并非虚假。   闻姝问他?们要伤药,小厮连忙去请了?个大夫过来,闻姝也没拒绝,顺便让大夫给沈翊瞧瞧,也好安她的心。   好在除了?后背的伤,倒没有别的,摄政王的确好吃好喝招待,并不曾苛待他?。   大夫向摄政王回禀后才离去,摄政王皱着眉头?,“她就这般在意那个小子?”   不就那么点伤,还需要请大夫。   余重?小心回道:“属下瞧着两人情深意浓,郡主十分喜爱周太子。”   不喜爱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到边境用传国玉玺救他?。   萧稷的脸色更臭了?。   从前?只想着找到兰泱,找到他?们的孩子,可孩子找到了?,却已经属于了?别的男人。   他?的心肝女儿,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定了?终生?,萧稷好似噎着一口气,那个女婿还没通过他?的考验,就把他?的女儿娶了?。   哪个做父亲的心不痛。   可偏生?他?又什么都不能抱怨,因为是?他?缺席了?女儿的前?半生?。   更知道沈翊对闻姝颇多照拂,要不然一个侯府庶女,哪能成为周国的太子妃。   “可他?到底是?要做帝王的,三宫六院。”萧稷面沉如水,他?的女儿,怎么能与人共事?一夫!   余重?:“周太子一直不曾纳妾,也曾说过要许郡主一生?一世?一双人,王爷得空大可问问他?,郡主自然不能受了?委屈。”   “你说的对,”萧稷单手背在身?后,冷哼一声:“若是?他?做不到,休想娶姝儿。”   “你快去瞧瞧厨房的膳食准备的如何了?,也不知道姝儿爱吃什么菜。”萧稷微微叹气,他?这个父亲实在失职,又哪里有底气去质问沈翊呢。   “是?,属下这就去。”余重?忙不迭下去操办。   闻姝给沈翊上了?药,来到前?厅时,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佳肴,荤素得当,色香味俱全。   “姝儿快来,饿了?吧,父王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你先吃着,不喜欢的告诉父王。”萧稷满脸慈爱,很快就将?自己?代入了?父亲的角色。   可闻姝却有些拘束,数月之内,生?父换了?三个,叫她无所适从,“多谢王爷。”   因为这句“王爷”,萧稷眉眼?间的笑意疏淡了?不少,却也没纠正,罢了?,慢慢来。   入了?座,闻姝却只顾着受了?伤的沈翊,怕他?夹不到菜,先紧着他?用膳。   萧稷看?了?心酸,提筷给她夹了?一块羊肉。   闻姝抬手拦了?一下,解释着:“王爷,一直照顾我的嬷嬷前?不久去世?了?,我尚在孝期,不宜食用荤腥。”   萧稷的手僵住,连忙收了?回来,“父王不知道,这就让人撤了?。”   余重?得了?眼?色,指使小厮将?荤菜撤了?下去,又连忙吩咐厨房加紧再上几个素菜,心里头?懊悔不已,原来沈翊说的孝期是?一直照顾郡主的嬷嬷,他?原先以为是?周国的太后,没放在心上,大意了?!   “不碍事?,您也吃吧。”闻姝见摄政王满脸落寞,不知是?否是?父女血脉相牵,她竟有些不忍,便也给他?夹了?菜。   萧稷得了?女儿夹的菜,面上立时带了?笑,重?新给她夹了?素菜,温和道:“好,吃,姝儿多吃点。”   一直以来,萧稷用膳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食不知味,不为享受,只是?为了?延续生?命,但今日闻姝坐在他?身?侧,同在一个桌上用饭,才发觉原来吃一顿便饭,也能这般有滋有味,直叫萧稷眼?眶生?热。   若是?兰泱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人总是?贪心不足。 第110章 花明   用过午膳, 余重又让人上了瓜果茶点,摄政王别院的厨房从来没有这样忙碌过,以往厨房都是闲差, 乍一下, 还有点手忙脚乱,余重连忙吩咐管家再挑选几个厨子入府。   才吃过饭, 闻姝也?吃不下,只喝了两口茶。   萧稷斟酌着问她:“明?日启程回舒城可好??我已让人安排妥当。”   “可以, 四哥……”闻姝顿了顿,改口称,“太子殿下与我一道去,但?去之前得先给永平侯报个平安, 免得他担忧。”   萧稷也?没想?到,和他当了半辈子的对手永平侯,竟然会是他女儿的养父, 当初若是没有永平侯, 兰泱和姝儿不知要遭受多少苦难, 因此?他心?里感激永平侯, 就连醋意都不好?表现, 毕竟姝儿喊了永平侯这么多年的父亲。   “给永平侯报信可以,但?沈……”萧稷欲言又止, 不知该如何称呼沈翊,直呼名号,似乎有些疏离。   沈翊适时开口:“晚辈字丛昀。”   萧稷点点头, “丛昀失踪一事, 就别大张旗鼓的往回报了,只让永平侯单独知晓即可。”   “为何?”闻姝不解, “太子失踪乃国之大事,一日没有消息,就要提心?吊胆一日。”   萧稷:“你可知丛昀的行踪是谁透露给我的?是顺安帝,他不止一次向我透露过丛昀的踪迹,就是想?要借我的手让丛昀葬身边境。”   “既然顺安帝这么想?丛昀死,何不顺他的意?”萧稷此?前不知沈翊是他的女婿,顺安帝送到手的猎物,岂有不吃之理,但?如今知道了,猎物就变成了顺安帝。   妄图欺辱他女儿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翊赞同道:“王爷说的是,恐怕只有我死了,才能让皇上露出马脚,我们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萧稷:“不仅仅是丛昀,姝儿你也?得伪造成下落不明?,好?让顺安帝没有后顾之忧。”   “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就悄悄地递一封密信给永平侯吧。”闻姝早知道顺安帝为人,也?知道沈翊从未将顺安帝当作父亲,寄予希望,但?听闻是顺安帝亲手送沈翊去死,仍旧忍不住心?酸。   兰嬷嬷才去不久,她就找到了生父,在?这个世上,又有了依靠,可四哥却真?的只有她了。   沈翊看出了闻姝面?上的低落,握住她的手背攥了攥,闻姝回以一笑。   萧稷瞧见两人的亲昵,清了清嗓子,“姝儿,你将密信写好?,我派人送过去,永平侯看过,自然明?白该怎么办。”   闻姝转头看向他,“那可否请求王爷止战?两国交战,死伤无数,百姓军士受苦,对周、楚两国都没有好?处。”   “姝儿,我可以答应你近期不再出兵攻城,但?是否议和或是别的,容后再议。”萧稷看了眼沈翊。   仗肯定是打不起来,谁叫他的女儿做了周国的太子妃,又存了善心?,为百姓着想?。   但?他不可能这么快答应议和,这是一个筹码,他和沈翊交涉的筹码。   兰泱去了,他要为他们的女儿做万全的打算。   沈翊接收到摄政王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颔首,算是无声的过招。   闻姝也?没指望自己一句话就能让两国重归于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下午,闻姝写了信给永平侯,有太多话想?说,其实让永平侯一道来,大家一齐说开了才好?,可偏偏这个时候永平侯是不可能来洛城的,闻姝只能长话短说,写好?后,交给了余重。   余重接过信封,“郡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办,保管不会被旁人发觉。”   闻姝:“麻烦了。”   余重忙推脱:“郡主客气?。”   闻姝回了屋,瞧见窗台花架上摆着几盆兰花,枝叶繁茂,欣欣向荣,自进了摄政王别院,她就发觉了,这府里兰花是真?的多,比永平侯府兰苑还要多,各式各样,许多闻姝见都没见过。   她实在?没法想?象,是怎样的爱慕,让摄政王能多年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心?里只有娘亲。   若是照着娘亲的信来算,摄政王和娘亲相处的时间那样短,在?人生长河中犹如沧海一粟,短短的时日,却能生出如此?浓烈的爱意,好?似梦一场。   闻姝心?头怦然。   “想?什么呢?”沈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闻姝身后站定,“这样出神。”   闻姝侧眸,“谈完了?”   沈翊的手搭上她的肩,“嗯,和王爷聊了聊边境局势。”   说着,沈翊兀自笑了笑,“姝儿,我好似做了一场梦,一场美梦。”   原本最大的敌人变成了自己的岳父,简直不敢想?顺安帝若是知道此?事,得气?成什么样。   闻姝转过身,双手环抱住沈翊,仰头看他,“我也?觉得,你掐我一下,看看是不是假的。”   她的父亲竟然不是杀害娘亲的凶手,她竟然有一个寻了她十几年的父亲。   沈翊用食指与拇指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低头吻上了日思夜想?的樱唇。   闻姝微微启唇,男人温热的舌头掠夺着她口中的呼吸。   天空万里无云,湛蓝透亮,阳光穿过树叶,星星点点的光斑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落在?有情人身上,微风拂过,不忍打扰两人互诉久别重逢的思念之苦。   半晌,沈翊用齿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舌尖。   “嘶……疼!”闻姝似怒含羞的嗔道。   沈翊低声笑着:“会疼,不是梦。”   闻姝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咬自己。”   “不是你让我掐你?”沈翊弯腰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你放我下来,你身上有伤。”闻姝不敢乱动,生怕牵扯了他后背的伤。   沈翊反手关上内室的门,“不碍事,陪我歇会。”   余重给安排的院子极大,府里从无女眷,但?这个院子里却满是女子用的东西,有梳妆台,有雕花铜镜,连女子用的胭脂水粉都有。   闻姝努了努水润的唇,“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给娘亲准备的。”   沈翊托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或许就是为你准备的,王爷知道岳母离开时有孕,兴许王爷也?盼着她生下一个女儿。”   倘若摄政王知道兰泱的身世,那应当猜得到兰泱会生下女儿,也?就是灵兰族下一任圣女。   闻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眸望着沈翊,“四哥,我得知自己是楚兴帝的女儿时,我不敢告诉你,我怕让你为难,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翊看起来要比她想?象中淡定的多。   “知道一些,也?不难猜,”沈翊把玩着闻姝的手指,因为连日赶路,风吹日晒,闻姝原本细嫩白皙的指尖多出一些小?伤口,他看着心?疼不已,“你是谁的女儿不重要,你是我的妻,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闻姝倚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四哥,我一开始真?的害怕极了,我怕自己不能为娘亲报仇,害怕连累你,兰嬷嬷说,我们两个连老天都在?阻拦。”   沈翊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怕,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上天已经给出了转机。”   “是啊,幸好?我的父亲没有害死娘亲。”闻姝弯唇浅笑。   虽然现在?看起来也?没有比之前好?多少,摄政王的女儿,好?似比楚兴帝的女儿身份上要更为贵重,因为楚国被摄政王掌控着,她和沈翊的归宿,仍旧没有定论。   但?好?在?,摄政王看起来很疼爱她的样子,或许会为了她退让些许呢?   “别想?太多,我们不会再分开,”沈翊笑着说,“我努力?打动岳父,让摄政王承认我这个女婿。”   闻姝偏头看着他,“要是不承认怎么办?”   沈翊在?她唇畔亲了一口,开着玩笑,“那只能带着你去私奔了,天涯海角,你想?去哪?”   “才不去呢,外边太危险了,我要回家。”闻姝撇了撇嘴,说起了路上遇到的半夜截杀。   沈翊脸上的笑容消散,心?里后怕,“姝儿真?厉害,运筹帷幄,能做将军了。”   “等这边的事情忙完,回到定都,我们再一一算账。”   人算不如天算,谁想?得到姝儿会是摄政王的女儿,这下多少人算盘要打空了。   萧稷一刻也?等不及,迫切想?听见闻姝喊他父王,翌日一早他们就踏上了回舒城的路。   闻姝和沈翊一辆马车,走了半日,忍不住感叹:“别的不说,楚国的官道修的比咱们好?得多,宽敞,路面?也?平坦结实。”   闻姝从定都赶到边境,一直走的官道,可有些路还是颠簸的不行,坐在?马车上腰酸背痛,可从洛城离开,一路上马车都极其平稳。   沈翊点点头,“这官道瞧着是新修的,可大周的官道还是先帝在?时修建的,之后国库常年亏空,哪里有银子来修路。”   魏家多年跋扈,只顾着自己享乐,底下百姓过的一年不如一年,顺安帝只顾着稳固自己的皇位,心?里亦没有百姓。   说到国库,闻姝就忍不住皱眉,“皇上抄了魏家,可多少好?东西进了他的私库,他倒是将肚子填的饱饱,不管旁人死活。”   越想?,闻姝就越气?愤,魏家和顺安帝实属一丘之貉,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搅合到一起去。   顺安帝连亲生儿子都能利用,利用完还想?置于死地,这般心?狠手辣,偏生还一副温和孝子的模样,瞒了天下人的眼,令人作呕。   当初瑞郡王谋逆,顺安帝也?只是圈禁,没想?要他的命,可轮到沈翊,他却急不可耐,从头到尾,顺安帝都没有把沈翊当作儿子看待吧。   只是一枚恰好?送到手边的棋子,利用他的仇恨为自己办事。   事办好?了,便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沈翊轻哂:“吃的太多,总有撑死的一天。” 第111章 补偿   闻姝从前觉得定都?已经十分繁华, 直到她来了舒城,才知什么叫兴盛,光是城门, 竟然有定都?城门两个大, 看?的闻姝有些?汗颜,怪不得古人常说不能坐井观天, 要不是来了舒城,永远也不知道?。   临近仲秋节, 城内已经张灯结彩,众人面上洋溢着喜悦,点心铺子里飘出月饼的酥香,茶楼饭馆人声鼎沸, 街头还有卖艺耍猴的路岐人。   沈翊从掀起的车帘往外?瞧,“游学时来过一次舒城,比起几年前, 现在更加繁盛, 道?路旁的宅子都?是新修的, 看?来楚国的国力的确一年强过一年。”   “四哥, 你注意到没有, 城门口没有流民,街边我也没瞧见乞讨者, ”百姓过的好不好,也能从其中窥见一星半点儿,闻姝摇了摇头, “我可离开定都?时, 城外?有不少难民,一路上也经常遇到千里迢迢赶往定都?的流民。”   这一点上, 顺安帝比不得摄政王。   “他一心都?放在如何?稳固自己?的帝位上,眼里没有天下苍生,哪里知民生疾苦,”沈翊轻讽道?:“反观摄政王,虽被人传言心狠手辣,可对百姓实打实的上心。”   “或许这就是为何?他以下犯上,囚禁楚兴帝,独掌楚国,却?仍旧能让楚国国泰民安,大多数百姓并不在意谁做皇帝,谁能让他吃饱饭,穿暖衣,就支持谁。”   闻姝赞同地点头,“的确,魏家也想?做摄政王第二,可魏家心里仍旧只有自己?,没有百姓,摄政王倒是个好人,若是没有龙崖山,只怕顺安帝早就让贤了。”   “即便有龙崖山,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连忠心他的永平侯都?被他下了毒,河还没过,他把桥给拆了。”沈翊看?向闻姝,若是没有姝儿,顺安帝注定要做亡国帝王,而他也未必有把握能逆转局势,一人之力,到底难敌楚国上下齐心。   算是便宜他了。   摄政王府闹中取静,在城西圈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闻姝下了马车,这边已经完全见不着闲人,倒是有鸟鸣灵动悦耳。   “赶了几日路,姝儿先去?歇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和余重说。”萧稷找回了女儿,气色看?起来年轻了十岁,精神抖擞。   余重带着闻姝和沈翊去?了落脚的院子,从大门口进来,闻姝就没瞧见一个丫鬟婆子,全是小厮,直到进了一处华贵的庭院,才在里边见着一群丫鬟婆子。   余重介绍道?:“府里没有女子,属下临时让管家安排了一些?丫鬟婆子,若是用的不趁手,郡主尽可告知在下,另外?挑选人入府伺候。”   “有劳了,我不喜奢靡,无?需这么多人伺候。”两人是悄悄到舒城,连凌盛都?留在了洛城,一路上也没觉得不便,毕竟从前在兰苑没有人伺候的日子也过来了。   “是属下考虑不周,这么多人也会打扰郡主歇息。”余重便遣了一些?去?外?院,留下几个伶俐的伺候。   郡主回来了,往后府里自然要多安排丫鬟婆子,方?便伺候郡主。   车马劳顿,婆子提了热水来,两人进屋先沐浴一番,屋里头什么都?有,衣裳也准备好了,不过楚国的衣裳和大周的有些?不同。   楚国地处南边,一年里头大半年天气炎热,因而衣裳料子也少一些?,民风更为开放,方?才闻姝路过闹市,瞧见不少买菜的妇人身着比齐胸襦裙更低一些?的裙衫,外?边披着的大袖衫薄如蝉翼,能瞧见白?皙的肩膀与精致的锁骨,婀娜多姿。   闻姝披上大袖衫,摩挲着上头凤穿牡丹的纹样,“在定都?我若穿这身衣裳出门,得被人当猴看?吧。”   沈翊盯着她瞧,眼底漾出笑意,“很美,回定都?后也照着做一些?,以前会被人当成异样,以后就不会了。”   闻姝扬起唇角,“我方?才发觉楚国这边很多妇人做生意,可见在楚国,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沈翊弯腰给她整理着裙摆,“两国风俗是有些?差距,楚国的女子地位更高一些?,和离再嫁是常事,还有和离过的女子入宫为妃的先例。”   “真好,希望以后大周也能这样。”闻姝眼中流露出艳羡,如此,绮云和如黛也不会被人议论了。   摄政王府来了位娇客,为此王府的管家还挑选了不少侍女入府伺候,这一消息,如风一般在舒城传开了。   谁不晓得摄政王不好女色,无?论多美的女子,摄政王都?不会抬一下眼皮,曾有人戏言,摄政王府里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去?。   进不了母蚊子的摄政王府,却?入住了一个娇娘,引得众人纷纷打听消息,尤其是楚兴帝,急的眉头着火。   他虽是帝王,却?名不副实,有着帝王的锦衣玉食,却?没有帝王的权力,还要处处受摄政王掣肘,摄政王一个不高兴了,罚他是家常便饭,摄政王府的家奴过的都比他痛快。   谁叫他做错了事,余生注定活在恐惧与痛苦中。   这也就罢了,摄政王一直未曾娶妻,没有子嗣,楚兴帝还是高兴的,盼着摄政王去?世?的那?一日,帝王的权力能收归到楚兴帝或者他的皇子手中。   可若是摄政王娶妻生子,那?这个皇位,就彻底和楚兴帝无?缘了,他如何?能不急。   摄政王知道?他们急,也不想?叫人胡乱揣测,索性放出消息,吩咐余重:“本?王喜获明珠,多年夙愿成真,仲秋将至,本?王要大赦天下,今年的课税免了。”   楚国的课税本?就不重,直接减免,对于?老百姓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金子,这好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王爷恩德感动上苍,才叫郡主平安回到王爷身边。”   “原来那?是王爷的女儿,真是老天有眼,我家那?口子摔了腿,我正发愁年尾交粮,现下不用愁了。”   “好啊,太好了,王爷有血脉了,是件大喜事啊!”   闻姝和沈翊出来逛逛舒城,顺便买点食材,一路上都?听见有人议论这事,多数都?是看?好的。   “王爷民心还不错,和传闻中不太一样。”闻姝听见的是暴虐,狠辣,无?情,可百姓却?会喜悦于?他找回了女儿。   沈翊:“据传摄政王执政后,杀了好些?贪官污吏,舒城那?段时日血流成河,官员们自然不会说他的好话,再者他囚禁帝王,楚兴帝想?要保住自己?的帝位,只能对外?宣扬摄政王的暴行。”   “他为何?不取代了楚兴帝?”闻姝一直不懂,既然摄政王已经执政,何?必再屈居人下。   “不知,你若问他,定会告诉你。”沈翊没说笑,相处这些?日子,摄政王对闻姝的爱护做不得假。   “以后有机会问问,到了,咱们下去?。”闻姝带上面纱,沈翊则是易容过,毕竟两人已经“失踪”,出现在舒城万一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今日是八月十四,沈翊的生辰,异国他乡,闻姝什么都?没准备,打算给他做长寿面,下厨做顿晚饭,初到楚国,也不知道?有什么食材,这才亲自出来,顺便看?看?楚国民俗。   买齐了东西,两人略转了转,瞧见了不少新奇的玩意。   回到王府,闻姝让管家转告摄政王,邀请他来院子里用晚膳,她下厨的话,摄政王应当会想?尝尝她的手艺吧,虽然还没有改口,但闻姝心里已经拿他当父亲了。   果然,摄政王很早就来了,闻姝还在厨房忙碌,摄政王人生头一次进了厨房,把厨娘侍女都?吓了一跳,连身后跟着的余重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拦着,但还是没拦。   王爷遇到郡主,就没什么不能屈就的。   摄政王府的厨房自然不会脏乱,只是比起书房这样的地方?,会杂乱一些?,闻姝见他穿着一席华服站在这里,格格不入,“王爷到外?边坐吧,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好。”   “不碍事,我瞧着。”萧稷探头看?沈翊手里拿着的火钳,似乎想?要学一下怎么烧火。   一个小小的厨房,装着三位主子,管家生怕热着哪位,又搬了两个冰鉴进来。   萧稷一点谱没摆,还有些?小心翼翼地凑到闻姝跟前,问闻姝要活干,将余重看?的目瞪口呆,果然是王爷千盼万盼的心肝,几时见过王爷这副面孔,这要是被楚兴帝瞧见,只怕要气吐血。   闻姝先前与永平侯也不算亲昵,因此不大知道?该如何?和父亲相处,但她能察觉到摄政王是在顺着她,好似怕惹她不开心,还真没有长辈这样待她,心里头缺失的那?一块突然补齐了。   也就没有和摄政王客气,安排了一些?简便的活,萧稷一边学着做,一边说:“你的厨艺比你娘亲好,你娘亲做的饭菜勉强能下咽。”   可就是那?样勉强能下咽的饭菜,也是他多年来求不得的佳肴。   闻姝笑了笑,“娘亲生来尊贵,不会下厨实属正常。”   灵兰族的圣女,哪里会有人需要她下厨。   这句话让萧稷心里泛酸,愧疚愈深,“怪我,没照顾好你们娘俩,让你受苦了。”   若是他能早些?找到兰泱,也不至于?让她们受苦,自从见到闻姝后,他就让余重收罗了闻姝所有的过往,看?一遍心里就难受一遍,他视如珠玉的女儿,却?只能以庶女的身份长大,饱受嫡女欺凌,不知受了多少明枪暗箭,他百年之后,无?颜再见兰泱。   “都?过去?了。”闻姝也没说从前不苦,幼时侯府求生,是苦的,后来和沈翊历经磨难,也是艰苦,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她这一生,或许真的是苦尽甘来吧。   “父王以后加倍补偿你,定然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萧稷说着,心里就已经想?着该如何?补偿。   不知道?一个国够不够? 第112章 公主   十五仲秋月圆日, 闻姝早起推开窗,就闻到了丹桂的香气,她转头和沈翊说, “昨日我多做了些荷花酥, 一会摆上祭台。”   沈翊系好衣扣,走到她身侧, “不必费心张罗,母亲能?体谅。”   闻姝:“也不费心啊, 就是摆张祭台的事,等回了家,再告诉母亲一声。”   的确无需闻姝费心,她吩咐一声, 管家很快便安排好了,摆了张香案,上头放着时兴的瓜果点心, 闻姝和沈翊跪在?蒲团上香。   祭拜完后, 闻姝有些怅然地说:“我还不知道娘亲的忌日, 也不知道娘亲的生?辰, 我这个女儿, 做的挺失败。”   “兰嬷嬷没和你说吗?”沈翊扶起她。   “没有,兰嬷嬷走的太?急了, ”闻姝抿了抿唇,“等再见到侯爷,问问他?吧。”   此前兰嬷嬷很少提及兰泱, 不仅仅是她, 整个侯府好似都将兰泱遗忘了。   而这也正是兰泱所希望的,越少人知道她, 闻姝的身世也就越安全。   闻姝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幼时永平侯不亲近自己?是对的,要不然她怕是早就死在?章氏的手中了,毕竟永平侯经常不在?府里?,有时候鞭长莫及,忽视也是一种保护。   等等……闻姝愣了下?。   “怎么了?”沈翊看她好似出了神,脸色也不对劲。   闻姝恍然大悟,“四哥,皇上对荣郡王的多年忽视,是不是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呢?”   如果不是这种忽视,荣郡王早就死了,因为魏皇后不会容许他?有机会争夺储君之位,就像沈翊出现之后,魏皇后几次三番要沈翊的命。   沈翊颔首,“或许吧。”   原来顺安帝不是无情?,也不是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亦是在?为荣郡王铺路。   如此,闻姝愈发心疼沈翊,望着他?的眸子透出水盈盈的光亮。   沈翊低笑了一声,抬手覆住她的眼眸,“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四哥,你还有我。”闻姝攥住他?的手指,在?他?手心亲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触感像是蝴蝶翅膀扫过心尖,沈翊展臂抱住她,“好。”   楚国的宫宴在?设在?午时,摄政王着管家送了一套精致宫装过来给闻姝,她今日要以摄政王之女的身份参加宫宴,至于沈翊,易容后作为她的护卫伴随左右。   沈翊穿上剪裁合身的黑色劲装,身形高?挑,宽肩窄腰,挺拔俊逸,腰间悬着一把?剑,飒爽绝伦。   闻姝忍不住笑,“你哪里?像护卫,这么好看的护卫,别人还不得和我抢。”   “易容了,你夸的可不是我。”沈翊摸了下?自己?的面皮,陌生?的触感。   闻姝摇头:“不,易容改变的是你的面相?,却不是骨相?,美人在?骨不在?皮。”   沈翊揉了一把?她的耳廓,“没有你美。”   闻姝傲娇的挑唇,“那必须的,我娘亲长的好看,摄政王也是美男子,要是没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不敢想幼时会过的多开心。”   被父亲母亲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儿,定然比公主还要幸福。   沈翊:“那我岂不是见不到你,你会成为别人的妻吗?”   “不会,我们有缘分的,天作之合,谁也拆不散。”闻姝莞尔一笑,嫣然生?花。   沈翊深邃的眉眼噙着笑,“嗯,佳偶天成。”   是吧,若非上天注定,她怎么会在?锡州救他?,隔着千万里?,就那么恰好的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犹如神助,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一次,又是姝儿救了他?。   他?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   这是闻姝第一次这么晚去参加宫宴,出门时,几乎到了开宴的时辰,摄政王仍旧不紧不慢。   两?辆马车快到宫门口了,闻姝还以为要下?马车步行?入内,但宫门口的守卫看见是摄政王府的马车,连拦都没拦,直接放他?们进去了,马车一直驶到举办宫宴的殿宇门口才?停下?。   闻姝下?了马车一看,这宫里?还不如摄政王府气派呢,守卫也不森严,也就是摆个样子了。   “姝儿,一会跟着父王,无需对任何?人行?礼。”萧稷叮嘱道。   闻姝点点头,戴着的面纱随风摇曳。   她跟在?萧稷身后,沈翊守在?她身侧,沈翊身后还跟着余重等人,更甚至,闻姝注意到,沈翊包括余重等人都带着佩剑,没有一个人让他?们取下?佩剑,从前入宫参加宫宴,是绝无可能?带刀剑入内。   “摄政王到——”随着内侍的一声唱和,萧稷迈入了殿内,所有人都到齐了,只等摄政王开席。   “参见摄政王!”百官皆俯首跪地,就连皇子妃嫔也屈身行?礼,唯独上首坐着的楚兴帝,一脸尴尬,却也无可奈何?。   闻姝抬眸看向楚兴帝,比自己?想象中差距极大,楚兴帝身为一个帝王,却瘦骨嶙峋,双颊病态的凹陷进去,好似七八十岁的老者,身上没二两?肉,就一把?骨头支撑着,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一双眼睛看着精明,实则浑浊,眼里?有着恐惧与愤怒,这不像一位帝王,哪怕是从前顺安帝仍旧被魏家掣肘的时候,顺安帝也没有这样。   看起来,顺安帝还是过的太顺了。   摄政王的座位在?百官之首,虽在?楚兴帝之下?,可桌案及佳肴和楚兴帝无二,并且这两?人一对比,摄政王身上凛然的气势,足以将楚兴帝比的逊色几分。   萧稷先让闻姝在他身侧入座,才?随意道:“起来吧。”   “谢摄政王!”众人起身后,视线无一不落在?闻姝身上,或好奇,或打量。   即便闻姝带着面纱,依旧能?窥见其仙姿玉色,单是那双盈盈杏眸,就足以令人倾倒,不少家中有适龄子孙的官员蠢蠢欲动,若是能?娶到摄政王之女,那当真要平步青云了。   楚兴帝略带阴鸷的眼神落在?闻姝身上,“这就是摄政王流落在?外的女儿吗?”   一开口,就把?闻姝给惊着了,楚兴帝这把?嗓子,比兰嬷嬷还要差,说话时,就好似砂砾摩擦着石板,粗糙暗哑。   萧稷察觉到她的吃惊,转头解释道:“我给他?灌了哑药,后边觉得哑巴多有不便,又让太?医给他?治了几日。”   闻姝面纱下?的唇角微抿,终于明白为何?旁人要传摄政王暴虐了,给皇上灌哑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楚兴帝的话问出去半晌,萧稷才?不慌不忙地回,“正是,本王这把?年纪才?寻回女儿,若是往后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诸位多担待。”   众人纷纷推说:“不敢,不敢。”   摄政王这哪里?说的是多担待,分明是在?威胁——眼睛放利一点,敢惹着她,别怪本王心狠手辣。   楚兴帝咳嗽了几声,双手撑在?膝上,说:“既是摄政王爱女,那理当册封为郡主,朕这就是下?旨册封,让礼部?选个好封号。”   萧稷:“不必劳烦皇上,本王已经安排了礼部?挑选好日子,册封她为姝玉公主。”   姝玉,亦如珠玉,是萧稷心中至宝。   轻飘飘一句话,成功让满殿哗然,百官倒还好,他?们都已认同了摄政王为楚国无冕之王,可楚兴帝的脸色就难以形容了。   公主之尊,向来是帝王之女,摄政王这是何?意?封他?的女儿做公主,那他?这是要彻底取代楚兴帝,成为大楚的帝王吗?   如今能?在?官位上坐稳当的,都是心向摄政王,或者两?头不靠,认真办差的,并不介意龙椅上换个人坐。   但妃嫔皇子却不一样,他?们还盼着什么时候楚兴帝夺回皇权,重塑辉煌,尤其是几个皇子,也盼着做太?子呢,连忙看像楚兴帝,期待楚兴帝能?拒绝。   可楚兴帝能?拒绝吗?   他?僵硬的面容缓了一会,深吸了口气,硬生?生?扬起笑,“也好,摄政王劳苦功高?,朕理当赏赐,就册其为公主。”   什么赏赐,这话说出来都叫人发笑,楚兴帝也只剩下?这可笑的“朕”了。   “那便谢皇上了。”萧稷不咸不淡地说,连眼皮子都没抬。   闻姝看了眼楚兴帝,又看向摄政王,没见摄政王让自己?谢恩,索性低头当没听见。   她这公主当的可真容易啊,她就这么成为公主了?闻姝还有些茫然。   在?定都时步步谨慎,哪怕憎恨魏皇后,仍旧要请安行?礼,从来没有体验过这般嚣张的感觉,就好似皇宫是她的家,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摄政王向来不怎么掺和宫宴,没意思,今日不过是想带闻姝出来走个场面,让大家知道他?找回了女儿,因此不一会就带着闻姝退席了。   出了殿宇,萧稷说:“我带你去见一见太?后。”   “太?后还健在?吗?”闻姝吃惊,往常没听过和楚太?后有关?的事,仲秋宫宴也没见着,她还以为楚??.??国太?后已经薨逝了呢。   萧稷:“太?后深居简出,不理外事,甚少露面。”   几人一同上了轿撵,偌大的皇宫,没叫闻姝走上几步路,绣鞋上都没沾到灰。   比起对楚兴帝轻视的态度,萧稷对楚太?后还算是尊敬,带着闻姝行?了礼,“母后近来可好?”   楚太?后已过古稀之年,满头华发,脑后只别了一枚银簪固定,十分简便,身上穿的用的也并不奢华,只除了手上握着的一串紫檀佛珠价值不菲。   “你来了。”楚太?后眼神无光地看了一眼闻姝,“这就是你的女儿?”   “正是,这是兰泱为我生?下?的女儿,”萧稷拍了一下?闻姝的肩,“姝儿,这是你祖母。”   闻姝福了福身问安,“祖母安好。”   楚太?后看着闻姝,半晌没说什么,最后叹了一句,“阿弥陀佛,造孽啊,到底还是让你如愿以偿了,既然如此,多年恩怨,能?否就此放下??怎么说他?也是你兄长。”   萧稷轻嗤,“我没有抢夺我妻子,又害死我妻子的兄长,若非所谓的兄长,兰泱不会死,我和兰泱原本有美满的家庭,姝儿也不会流落在?外多年,受尽苦楚。”   楚太?后语重心长道:“他?是帝王,有自己?的考量,你何?不体谅他?一二,你折磨了他?十几年,也够了,弄的家不家,国不国,你就满意了吗?”   “不够!我一日过的不好,他?就别想过好一日,母后久不理外事,何?来家不家,国不国一说,如今大楚上下?兴盛,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比当初兄长执政时好上不知多少,可母后眼里?却只有兄长,难道我不是您的儿子吗?”萧稷年过不惑,可母子关?系仍旧没有释怀。   萧稷与楚兴帝萧启同为皇后所出,皆是嫡子,当初先帝对于立储,更属意于还是景王的萧稷,可楚太?后却更为偏爱萧启这个长子,劝萧稷放弃储君之位,让给兄长萧启。   那时兄弟两?人的关?系尚可,萧稷心里?对储君的执念也不深,既然母后开了口,他?便求了先帝,戍守洛城边境,离开舒城之后,先帝才?封了萧启为太?子。   可谁也没想到,萧启登基后,却将萧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只想拔除,更不惜用那般下?作的手段,夺走兰泱,并加以谋害。   兰泱失踪后,萧稷才?后知后觉,带兵闯入皇宫,对萧启一番逼问,得知来龙去脉,知道兰泱腹中怀的是他?的孩子,萧稷彻底疯了。   这才?囚禁帝王,犯上作乱,自封摄政王,执掌楚国。   正因为此事,楚太?后觉得萧稷忤逆不孝,多番训诫,可萧稷不听,兄弟两?人彻底反目成仇,楚太?后被气的大病一场,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索性关?起门来礼佛,眼不见为净。   过了这么当年,楚太?后仍旧觉得萧稷不该谋夺楚兴帝的帝位,想要兄弟化干戈为玉帛,“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兄弟都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怎么会不疼你,可你看看你兄长,也就比你大上几岁,眼见着却没几年好活了,你何?不放他?一马。”   萧稷沉下?脸,“当初他?亦没有放过兰泱!兰泱怀着我的骨血,他?先是下?毒,后是追杀,母后,他?从未将我当成手足。”   楚太?后手里?的佛珠叮当响,“那是因为兰泱偷走了玉玺,那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大哥哪里?做错了?”   “倘若不是他?先骗了兰泱,毒害兰泱,兰泱又怎么会带走玉玺?万事先问缘由,少怪旁人,”萧稷冷嗤一声,无意和楚太?后争辩,“母后身子无恙,我便先告辞了。”   萧稷拉着闻姝转身就走,不顾身后楚太?后的挽留,出了殿,萧稷情?绪缓和几分,压下?了脾气,才?温和地问:“没吓着你吧?”   闻姝摇头,宽慰道:“没有,您别伤心。”   萧稷笑了下?,“不碍事,过去了,往后父王只把?心思放在?你身上。”   “走吧,我带你去见皇上。”萧稷吩咐了余重先去安排。   闻姝回头看沈翊,原来父母这么难端平一碗水,同为亲生?儿子,顺安帝不爱沈翊,楚太?后偏爱楚兴帝。   既然端不平,又何?必生?这么多呢。   沈翊上前一步,碰了碰闻姝的手背,犹如无声的安慰。   沈翊知道闻姝想要亲人,有父亲,有祖母是好事,可这祖母不爱父亲,自然也不会爱她。   闻姝弯了弯唇,没关?系的,对她来说,楚太?后不过是个陌生?人。   再度坐上轿撵,来到了崇德殿,是楚兴帝从前议政的地方,但如今百官有事都是找摄政王,崇德殿也就变得寂寥了,可楚兴帝还是常常来这里?待着,好似回味从前他?仍旧是九五之尊的时候。   进入殿内 ,这里?没有外人,楚兴帝便卸下?了伪装,看着摄政王眼里?带着无尽的恨意,“你来做什么?”   萧稷嘴角噙着笑,“带女儿来给大哥瞧瞧。”   楚兴帝冷哼,“方才?不是见过了吗?要封公主朕也封了,你还想如何??”   萧稷回头说:“姝儿,把?面纱摘了。”   闻姝抬手取下?面纱,露出白皙光洁的面庞。   楚兴帝看见她的脸,却吓得脸色发白,紧紧地攥着龙椅把?手,喃喃道:“……兰泱……”   “不,你不是兰泱……兰泱死了,你是鬼,你是鬼!”   “兰泱的鬼魂来寻朕报仇了,离、离朕远点!” 第113章 弱小   自从先帝驾崩, 兄长?继位,萧稷便不大回舒城,因为母后见着他, 除了?催促他成家便没有旁的话可说, 但?他并?未遇到心仪的女子,不想草草成亲。   加之?兄长?成为帝王后, 与?他也不似从前亲近,有了?君臣之?分, 好似隔着什么,萧稷顿觉得舒城无趣,但?过年不回不行?。   舒城比洛城更加靠南,出了?城便是山峰林立, 曲涧幽深,冬日里仍旧一派繁盛景象,萧稷在宫里待腻了?, 懒得听母后的安排相看贵女, 便带着几个?护卫出城去狩猎。   那?时他与?兄长?关系尚可, 也没经历过夺嫡的凶险, 从未想过自己敬爱的兄长?会?要?自己的命, 当他在山中遭到追杀时,他还在想是自己得罪了?谁, 还是周国潜入的细作。   箭矢上有毒,几个?护卫根本无法抵挡,用命护着他冲出包围, 可惜萧稷腹部也中了?一箭, 最终意?识昏迷,从山头?滚了?下去。   萧稷以为自己将命丧于此, 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救他,睁开眼时,兰泱背对着他在煎药,夕阳余晖洒入,在兰泱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好似仙子下凡。   萧稷的心跳陡然加速,尘封多?年的心裂了?一道口子,汩汩的荡漾着心动。   连脸都没看清,萧稷却倾了?心。   若问?萧稷爱是什么,那?是命运与?缘分。   “你醒了??”兰泱听见动静回头?,“药还要?再煎一会?。”   萧稷起身,在石床上坐着看她,因为背着光,起初并?没有发觉兰泱的眼睛有问?题,直到她伸手去拿碗,却险些将手碰上菜刀,萧稷连忙起身挡了?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的倒吸了?口凉气?,萧稷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了?。   兰泱睁着一双漂亮的杏眸望向虚空,“怎么了??我的眼睛失明了?,看不见,你怎么了??”   “本……”萧稷把菜刀挪到里边,清了?清嗓子,“我的嗓子坏了?。”   兰泱笑着摇摇头?,“不碍事,你是中毒了?,我能解,过段时日就好了?。”   “是你救了?我?”萧稷有些犹豫,因为她看不见,这得多?艰难才能救他。   兰泱点头?,“嗯,我上山采药遇到了?你,我虽然看不见,但?这片山我很熟。”   萧稷拱手向兰泱行?了?礼,郑重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一定?竭力报答。”   “不碍事,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兰泱眼睛看不见,心性却很开阔,语气?温和柔软,就像是对待害怕看大夫吃苦药的孩童。   兰泱问?:“对了?,你叫什么?我叫兰泱。”   “萧子益。”   子益,是萧稷的字。   下意?识的,他选择了?暂时隐瞒自己的身份,是不想让兰泱知?道他是王爷,与?他生份,像旁人?一样畏他惧他,这是他初次对一个?姑娘起了?别样的心思,他想凭借自己这个?人?打动她,而非用身份权势。   他以养病为由留了?下来,想着等伤好了?,就和兰泱坦白,若是她愿意?,就带她回舒城见母后,与?她成亲。   兰泱失明,多?一个?人?留下来对她而言是好的,起码能搭把手,帮点忙,也就默许了?。   可兰泱要?是知?道自己会?心仪上他,或许一开始不会?答应他留下来。   但?哪里有或许,她不仅仅将人?留下来,还在日渐相处中动了?情,她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声音也没听清,偏偏就这么心动了?。   不过萧稷也不知?道她是暂时失明,还说要?一辈子当她的眼睛。   兰泱在外云游这么久,潇洒肆意?惯了?,倒也没扭捏,彼此确定?心意?之?后,就已想着地久天长?。   灵兰族中的夫妻都是你情我愿,郎情妾意?,彼此爱慕就在一块,并?非中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三书六礼这些规矩,男女之?间喜欢就可以搬到一块住,生儿育女,因此兰泱和萧稷在一块,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想着,等自己眼睛好了?,就带着萧子益回灵兰族,给阿娘瞧瞧就算过了?明路。   可她的眼睛还没好,他就要?先离开了?。   大楚与?周国开战了?,边境战事焦灼,萧稷得赶回洛城。   他还没有查清是谁在背后对自己下黑手,因此不敢将兰泱送回舒城王府,他要?上战场,有时候离开营地十天半个?月也不能回来,带兰泱去洛城更危险,相较之?下,萧稷决定?将兰泱留在这里。   虽说山中简陋,可杳无人?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从而加害兰泱,等他得胜归来,再来接她回府是最安全的。   因此他留下玉佩,要?兰泱等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楚兴帝萧启已经知道了兰泱的存在,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了?兰泱是灵兰族圣女。   萧启用相同的玉佩瞒天过海,哄骗了?兰泱,才有了?后来的事。   “先帝给我们的玉佩用肉眼难以分辨,只有在光线的照射之?下,才能发觉不同?,这一点,只有皇室之?人?知?道。”   萧稷拿出两枚看似完全相同的玉佩,在烛光下,印在光洁地板上的名字一个?是“启”,一个?是“稷”,这原本是证明皇子身份的信物,却被萧启利用了?。   闻姝听完过往怔愣住了?,脚底像是灌了?铅,麻木地站着,眼眶干涩的生疼,娘亲竟然到死都被蒙骗着,只以为满腔爱意?错付,所遇非人?,殊不知?是被萧启破坏了?这一切。   沈翊垂眸,担忧地扶着闻姝,握住她的胳膊安抚,温热的气?息隔着衣裳抚慰着她。   “她该死!”萧启突然暴怒,坐在龙椅之?上,怒目圆睁,“她该死,朕给过她选择,只要?她安心待在宫里,为朕所用,朕可以留下她的命,是她非得离开。”   萧启:“萧稷,你根本就不知?道灵兰族有多?重要?,先帝留有遗诏,灵兰族若不肯归顺大楚,那?就得杀之?而后快,朕没做错!”   闻姝忍不住高声质问?:“灵兰一族救死扶伤,悬壶行?医,你们为何非得置她们于死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楚兴帝情绪激动,一张本就凹陷下下去的脸颊几乎扭曲:“灵兰族有精湛的医术,毒术,却不肯为大楚尽忠,若是有一日投靠了?周国,岂不是大楚的损失?”   “大楚世代帝王死前都对下一任帝王留有密信遗诏,若不能收服灵兰族为大楚所用,必得赶尽杀绝,不留后患,萧稷不是储君,自然不知?道父皇早就告知?了?朕如何辨认灵兰族人?,尤其是灵兰族圣女。”   说着,楚兴帝报复似的大笑起来:“萧稷,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朕还找不到灵兰族的圣女,灵兰族人?善于隐匿,多?少年来难觅踪迹,你知?道朕发觉兰泱是灵兰族圣女时有多?兴奋吗?”   萧稷咬住后槽牙,下颌紧绷,忽然大步上前攥紧楚兴帝的衣领把他拖下龙椅,一拳狠狠地揍在他脸上,将楚兴帝砸倒在地。   原来只有储君才知?道这个?秘辛,若是当初他没有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兰泱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恨了?旁人?一辈子,原来是自己亲手拧断了?和兰泱的缘分。   “咳咳……”楚兴帝吐出一颗混着血沫的牙齿,狼狈至极。   他舌尖顶了?下口中松动的牙,不怕死似的继续说:“我本可以将灵兰族全数剿灭,若非你横插一脚,咳咳……要?不是你护着她们,她们早就死了?!”   “你闭嘴!”萧稷一脚踏上萧启的胸口,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碾压,眸子发红犹如泣血,“帝王本该仁爱苍生,灵兰族人?隐居避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杀害她们?畜生!”   萧启被踩的喘不上气?来,急促的呼吸,他双手抓着萧稷的靴子,艰难地说:“皇祖父是这样,父皇也是这样,你骂朕畜生,也是骂他们,连母后都支持朕,你有本事也把母后杀了?!”   “我告诉你,不仅仅是大楚,即便是周国的顺安帝也会?做和朕一样的选择,灵兰族顺则昌,逆则亡!要?不然你以为灵兰古国为什么会?灭国?萧稷,若是将来灵兰族投靠了?周国,你就是大楚的罪人?!”萧启怒骂道。   “灵兰族不会?投靠周国,”闻姝怒气?冲冲上前,身子都在发抖,“灵兰族也不会?投靠楚国,灵兰族是独立的,是自由的,谁也不会?投靠,你们凭什么把灵兰族当成附庸?”   “灵兰族人?一生行?医问?药,救苦救难,施善无数,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灵兰族归顺?你们不配!”闻姝气?的小脸发白,胸前起伏不定?,双手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十指连心,心头?沉重的犹如压了?一座高山。   不是都说行?善积德吗?可灵兰族人?终年行?善,娘亲云游治病救人?,却还是落得这个?下场,苍天何其不公!   眼见萧启因为呼吸不畅,脸色逐渐发青,萧稷抬脚松开他,回身走到闻姝跟前,拍了?拍她的肩,“他不过是死前的挣扎,切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灵兰族一切都好。”   “咳咳咳……”萧启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无数的鲜血从嘴角涌出,淌在地板上,好半晌,沙哑难听的嗓音响起,“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即便朕死了?,只要?周、楚存在一日,灵兰族迟早灭族,灵兰族弱小无能,若非躲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早就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   闻姝坚定?道:“不会?,灵兰族不会?灭族,我是灵兰族的圣女,我会?带着她们走出深山,和芸芸众生一样活在自由的天光下,我说到做到!”   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的是什么,不是纷扰的恩怨,不是娘亲的血仇,是灵兰一族的长?存与?自由。   为善者躲躲藏藏,施恶者高高在上。   凭什么?   倒行?逆施这么多?年,也该结束了?。 第114章 打算   楚兴帝驾崩了?。   自从萧稷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之后, 时常折磨他,本就身子孱弱,吊着一口气, 今日又?被萧稷打?的咳血, 当晚,太医诊治无?用, 一命呜呼。   半夜闻姝被嘈杂声吵醒时,得?知?楚兴帝过世, 坐在床沿上?发了?好半晌的呆。   “你想去看吗?”沈翊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端过来。   闻姝摇头,接过茶水喝了?一小口,“只?是觉得?他死?的太快了?。”   “这场闹剧与?娘亲写在信中的完全不同,我为娘亲委屈, 从始至终被人玩弄……”闻姝顿了?顿,低垂眉眼望着微微晃荡的茶水,“即便是摄政王, 我好像也有几?分迁怒, 总是忍不住想, 要不是他, 娘亲也不会卷入这场悲剧。”   娘亲善良天真, 却跌了?一个天大的跟头,付出了?性命。   沈翊收了?茶水, 随手搁置在一旁,转而握住她的手心,“卷入天家争夺, 总是要付出鲜血, 你若不想认他这个父亲,就随我回定都。”   “可他这些年又?保护了?灵兰族, 若非他,灵兰族怕是已经没了?,”闻姝依偎在沈翊肩上?,自嘲一笑,“命运弄人,娘亲用自己的性命换得?灵兰族多年安稳。”   是因为萧稷,兰泱被算计,早早过世,可也因为萧稷,护住了?兰泱的族人,等待下一任圣女的长大。   沈翊反手揽住她的肩,将娇小的身姿拥入怀中,薄唇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难受就哭,别笑,上?天待灵兰族的确不公,但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公平,对你我,不也如此吗?你我都是历经霜雪才走到今日。”   他们都不是上?天的宠儿。   “是啊,公平,何其难求。”闻姝湿润了?眼角,她闭上?眼睛,伸手搂住沈翊的脖颈,“四?哥,我能做到吗?我怕让娘亲失望,怕让族人失落,她们一定等了?我很多年。”   沈翊笃定道:“能,我们一起努力,还灵兰族一个自由的天下。”   “当初不也觉得?魏家是庞然大物?吗?但如今魏家早已归了?尘土,不见踪迹,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上?天对你的考验,你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圣女,带领族群重获自由。”   沈翊从不否认闻姝的优秀,从定都到边境,从洛城到舒城。   看似闻姝得?到公主之尊毫不费力,可她幼时受的每一点苦,都是为了?现在。   她本该是最幸福的小姑娘,而不是为了?生存硬生生磕断自己胳膊的卑微庶女。   “我努力。”闻姝仰头在沈翊下颌蹭了?蹭,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原本说好明日去灵兰族,可楚兴帝驾崩,怕是去不了?。”   沈翊把怀中人搂紧,心跳声不分彼此,“也不急,摄政王说了?她们都好,外祖母身子也健朗,她定是在等你。”   闻姝抿了?抿唇,有些忐忑,“不知?道外祖母会不会喜欢我。”   楚兴帝一死?,只?怕楚太后会更加厌恶摄政王,从而厌恶她,有时候闻姝想,她是不是没有亲人缘,不得?亲缘的欢心。   沈翊宽慰她,笑着说:“定然喜欢,将来我们有了?女儿,怕是要将外孙女当成眼珠子宠爱。”   闻姝弯了?弯唇,“四?哥,我们要多生几?个孩子,这样我就有很多亲人。”   “你不怕疼啊,生一个孩子都够你疼了?,生这么多四?哥心疼。”沈翊弯曲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   “痒……”闻姝努了?努唇,“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如果很疼的话就算了?。”   “嗯,睡吧,等事?情了?结后,我们就生个孩子。”沈翊抱起闻姝,跪在床沿,将她放在拔步床的内侧。   闻姝把被子踢开,屋子里摆着两个冰鉴,实在用不上?被子,“舒城挺繁华的,就是热,余重说要热到九十月呢。”   “再往南边走,没有严寒,一年四?季都是酷暑。”沈翊上?了?床榻,伸手搂住她。   闻姝靠在他胳膊上?闭上?眼,嘟囔了?句:“那灵兰族生活在深山得?多辛苦啊。”   沈翊捋了?捋闻姝颊边的发丝,“会好起来的。”   *   皇帝驾崩在楚国是件有点尴尬的事?。   若是一般帝王驾崩,那是举国哀痛,偏偏楚兴帝并无?实权,别说摄政王不上?心,就是百官也是松了?口气,巴不得?楚兴帝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帝早点殡天,好给摄政王让位。   要说谁最上?心,那定然是楚太后及其后宫妃嫔皇子,楚太后严令摄政王,需得?好生操持楚兴帝的丧仪,并且挑选出下一任帝王。   萧稷听了?这话都气笑了?,“母后,我看您是礼佛礼糊涂了?,您还指望我把大楚还给大哥那几个废物皇子吗?”   楚太后气的不轻,指着萧稷说:“你、你这是大逆不道,自古皇位父死?子继,皇帝留下好几?个皇子,哪有兄终弟及的道理,你让天下人如何耻笑皇室!”   “他们想做皇帝可以,要么拿出玉玺,要么打?的过我,否则您凭什么以为我会将天下拱手让人?”萧稷从没想过当什么帝王,但他也不可能把皇位让给萧启的儿子。   楚太后怒道:“你混账!玉玺是被兰泱偷走了?,若不是你引来那个孽障,大楚又?怎么会丢失玉玺?”   “您说谁是孽障?”萧稷的脸色瞬间便冷酷下来,他背着双手,凉声道:“母后,您最好谨言慎行?,免得?我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把大哥留下的几?个血脉都送去见他。”   “您知?道的,我向来狠辣无情,您好自为之。”   说完,萧稷转身离去,楚太后连连拍案,想把萧稷喊回来,但母子情分已断,破镜难重圆。   即便这样,楚太后还是撑着身子,亲自主持楚兴帝的丧仪,可到底她年纪大了?,又?不问事?世多年,她威逼着礼部,可礼部也没放在心上?,最终楚兴帝的帝王丧仪,办的还不如当初魏太后的隆重。   并且,摄政王不许楚兴帝入帝王陵墓,生前?没给他好脸色,死?后也没保全他的哀荣。   萧稷恨萧启,直到死也不能消散。   为此,楚太后又?与?萧稷大吵一架,气得?病倒了?,这还不肯罢休,病中还闹着要见萧稷。   正好萧稷想带闻姝入宫看看各宫殿宇,就带着她一同入宫,可又?不想她听见楚太后那些话,就让闻姝先去了?御花园走走。   楚国皇宫的御花园比周国的更为秀丽,奇花瑞草,青松劲柏,闻姝回眸看沈翊说:“这都快九月了?,花园里仍旧百花齐放,南边更适合这些花草生长。”   沈翊腰间悬着柄剑,易容过后,眉眼依旧深邃,“南边温暖,等咱们回定都,都该下雪了?。”   “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回去。”闻姝也说不上?来想不想回,如今她是楚国公主,四?哥是周国太子,两人看起来好像没办法在一起了?,可她不想和四?哥分开。   “好巧,在这遇到姝玉公主。”   闻姝转头看向来人,嘴角牵动了?一下,和沈翊对视了?一眼。   来的不是别人,是慧祥公主魏慧珊。   闻姝出现在人前?一直戴着面纱,慧祥公主没认出来,她一上?来就对闻姝行?个诚意十足的礼,“姝玉公主怎么独自在这?摄政王没陪着公主啊?”   闻姝淡淡地看着她,也没说话,大半年没见,慧祥公主瘦了?许多,面上?不似从前?跋扈嚣张,像是变了?一个人,对着闻姝各种奉承讨好。   慧祥公主说了?半天,却没得?到姝玉公主一个字的回复,心里怨气冲天,却又?不敢发怒,她现在是整个皇宫最尴尬的一个人。   从周国和亲而来,说好嫁给皇子,可摄政王却并没有将她许配给皇子,她还当摄政王瞧上?自个了?,可摄政王又?从来不见她,偶尔遇到眼里也没她,以致于她的处境十分难堪。   咬咬牙,慧祥公主继续笑道:“公主初来乍到,对宫里不熟,不如我带着公主各处转转吧。”   闻姝冷眼看着慧祥公主叨叨半晌,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轻蔑嘲弄的眼神。   风水真是往死?里转。   闻姝懒得?再和慧祥公主拉扯,索性扯下了?戴着的面纱,轻哂道:“好久不见。”   慧祥公主的笑容僵在嘴角,瞪大了?双眼,“你、你……闻姝!”   *   泰平殿,顺安帝正批着折子,傍晚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引得?他咳嗽了?几?声。   康德成连忙吩咐小太监去关窗,递上?了?热茶,“皇上?要小心龙体。”   顺安帝放下御笔,抿了?口茶,叹气道:“朕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康德成奉承道:“皇上?万岁无?忧,只?是近来换季,昼夜温差大。”   有太监通报荣郡王求见,顺安帝放下茶盏:“宣。”   荣郡王从殿外走了?进来,行?礼问安,一改往昔在人前?表现的唯唯诺诺,而是进退有度,大方得?体。   瑞王死?了?,沈翊失踪了?,好似压在他头顶的山都崩塌了?。   顺安帝向他招了?招手,温和道:“你来的正好,方才边境递了?折子来,楚兴帝驾崩,丧事?办的差不多了?,摄政王怕是要登基为帝。”   荣郡王上?前?:“儿臣也听说了?,许是因为楚兴帝一事?,边境这些日子倒还安静,父皇可有太子的消息?”   顺安帝语气平稳:“不会有了?,连太子妃都失踪了?,储君关乎一国生计,你的事?,也该提起来办了?。”   “一切听父皇安排,”荣郡王扬起笑,“那边境战事?该如何处置?”   顺安帝双手撑在膝头:“战事?到底是让百姓受苦,朕想着,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再定和平盟约。”   荣郡王不解:“父皇意下如何?”   顺安帝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朕打?算以边境十城作聘礼,为你求娶摄政王之女姝玉公主。” 第115章 去留   “不……不可能。”慧祥公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不敢相?信眼前自己奉承了半天的姝玉公主是闻姝。   “你只是侯府一个卑贱的庶出,不可能是摄政王的女儿,”慧祥公主面?色惨白?, 好似自我安慰一般, 大声道:“贱人!一定是你欺瞒摄政王,我要告诉摄政王!”   “放肆!”闻姝还没说什么, 身后?余重安排的护卫握住刀柄上前震慑慧祥公主,目露凶光, 犹如罗刹。   慧祥公主摇头,她声音尖利道:“她是假的!她不是摄政王的女儿,是假冒的!”   闻姝淡然地看着?她发?疯,发?髻上戴着?的步摇晃荡, 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犹如刀剑相?撞。   “魏慧珊,你的公主才是假的。”闻姝不紧不慢把面?纱戴了回去, 遮住了秀丽的容颜。   “都怪你!”魏慧珊反应过来, 确定眼前人当真是闻姝后?, 一双手攥成?了拳头, 修长的指甲掐红了掌心, 瞪着?闻姝,“若不是你, 我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贱人!”   当初就是被燕王府算计了,她才会被封为公主, 送到?楚国来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滔天的恨意从眼底迸发?。   闻姝抬手摸了下耳廓,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应该感谢我, 魏家已被抄家,女眷沦落为奴,你还能当着?这个公主,知足吧。”   听到?这个,魏慧珊就更恨了,双目通红,恨不得生吞了闻姝,“是你,是燕王谋害魏家,你们这对奸夫□□!摄政王还不知道你已经嫁人了吧?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大周的细作!”   说完,魏慧珊转身就跑,边跑边喊。   闻姝抬了抬手,“抓住她。”   还没跑出两丈远,魏慧珊就被护卫抓了回来,摁跪在闻姝身前。   “放开我!放开我!”魏慧珊拼命挣扎,破口大骂,“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闻姝走过去,伸手扼住她的下颌,让她无?法动弹,“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毕竟我现在要你的命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魏慧珊死死地瞪着?闻姝,双颊滚出泪来,不肯相?信从前自己不放在眼里的卑微庶女,如今成?了摄政王的女儿,楚兴帝驾崩,摄政王即将?登基,闻姝很快就会是楚国唯一的公主。   魏慧珊不甘心,她恨的眼里都要泣出血来,她凭什么要臣服在闻姝的脚下?   可是她又明白?,闻姝没有撒谎,作为摄政王的女儿,就是现在杀了她,也没有人会责怪闻姝一句。   因此魏慧珊不敢再骂,身子哆嗦着?,咬紧了牙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闻姝松开她的下颌,手指上沾了几滴她的泪水,沈翊及时递上来一条帕子,闻姝擦了擦手上的泪水,随后?把帕子塞进了魏慧珊的嘴里。   “唔……嗯……”魏慧珊满脸屈辱的神色,想要将?帕子吐出来。   闻姝没心思搭理她,让护卫将?她找个地方关起来,勾了勾唇,对着?她笑:“魏家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个魏九公子了,将?来我会把你送给他。”   魏鹏锦和魏慧珊多少过节,魏慧珊一想到?和亲之前魏鹏锦那阴狠的神色,就吓的浑身发?抖,她要是落在魏鹏锦手中?,一定会被那个疯子折磨死!   魏慧珊一个劲的摇头,眼泪如开闸的水,再没有方才的气焰,恨不得跪下来哀求闻姝。   可惜闻姝没再看她,让护卫将?她拖了下去。   魏慧珊不肯,却没任何的法子,只能像一条死鱼一样被拖走。   御花园清净了。   沈翊轻轻地笑了一声,“是长大了,有公主的威严了。”   闻姝哪听不出他的揶揄,回眸嗔了他一眼,“我也不过是狐假虎威。”   沈翊:“你现在可是公主,哪能叫狐假虎威,是有真材实料的。”   “还是觉得不真实,”闻姝弯腰抚了抚一朵绿菊,“我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公主,德不配位。”   从兰姝郡主到?姝玉公主,是截然不同的路。   在周国,她的爵位是各方算计拉扯,沈翊瞅准时机,让她从中?得利,一点点爬上去的。   可这个公主,什么都不为,只因她是萧稷的女儿,来的全不费功夫。   “你觉得这世间有多少人德以配位?”沈翊垂首望着?她的侧脸,在绿菊的映衬下眉眼愈发?温柔。   闻姝想了想,直起身笑了,“还真是,顺安帝都能当皇上,我凭什么不能做公主?我还有玉玺呢。”   说完,她仰头看沈翊,“你想不想要玉玺?要是有玉玺,十个荣郡王也阻挡不了你的路。”   有玉玺者,才是正统的帝王,连顺安帝都没办法废黜他的太子身份。   “没有玉玺,他也挡不了我的路,”沈翊深邃的眼眸含着?笑,“玉玺你自个留着?,这是岳母留给你的大礼。”   闻姝耸了耸肩,玩笑道:“我要来也没什么用?,我又不能做皇帝。”   “姝儿。”从楚太后宫里出来的萧稷找了过来。   两人结束交谈,闻姝走了过去。   萧稷指了指远处已经不见身影的魏慧珊,“她惹你不开心了?要不要父王了结了她?”   闻姝哭笑不得,摇摇头,“无?碍,将?来我会安排她的去处。”   这次魏鹏锦用?命带回来了沈翊的消息,她总得有所表示,魏慧珊当初糟践魏鹏锦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会有风水轮流转的一日。   既然如此,萧稷也就不坚持,“好,走,我带你转转,你看看喜欢哪个殿宇,我让人修葺一下。”   “要住到?宫里来吗?”闻姝回头看了眼沈翊,进了宫,多有不便。   萧稷说:“对,皇城早该易主了,你喜欢哪个宫殿就挑哪个。”   闻姝缓缓跟在他身后?,手指攥着?袖口微微收拢,心里闪过百八个念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摄政王这般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不忍心扫了兴,可她又没法在这里长住。   沈翊定然要回定都,她不想和四哥分?开。   心里纠结拉扯,因此兴致不高,萧稷问她:“是不是没有喜欢的?都不喜欢的话,父王让工部重新修建一座。”   闻姝眨了眨纤长的眼睫,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低声说:“我、我恐怕没办法长住,不用?这般破费,劳财伤民。”   萧稷并不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了眼沈翊,“就急着?回定都了?”   闻姝没说话。   沈翊知道萧稷的意思,开口道:“多待段日子也不碍事。”   萧稷颔首,“也罢,那明日我就带你们去灵兰族。”   闻姝眼前一亮,“好!”   她早就想去了,因为楚兴帝驾崩一事拖延着?,终于可以见到?外祖母了。   回到?住处,闻姝解下面?纱和沈翊说:“待日后?有机会,将?兰嬷嬷的棺椁葬到?灵兰族去吧。”   沈翊倒了两杯茶水,递了一杯给她,“好,岳母呢?”   闻姝捧着?茶杯垂下眼睫,“不知道,还得问外祖母的意思。”   兰泱葬回族群自然是好的,可摄政王不知道将?来想不想和兰泱同葬。   两人喝着?茶水,屋内静了片刻,沈翊说:“我看摄政王的意思,想你留下来。”   “我知道,”闻姝放下茶盏,走到?铜盆前,将?巾帕浸湿,拧干,展开,擦了一下额间渗出的汗,背对着?沈翊问:“四哥,你想我留下来吗?”   沈翊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留下,我就留下。”   “那怎么行,”闻姝回头,蹙起了秀眉,很不赞同,“太子之位是你好不容易才夺到?的,怎能拱手让人?”   沈翊走了过来,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嘴角扬起笑,“那不过是身外之物,不能做太子,做你的驸马也不错。”   闻姝愕然,拍了他一下,“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很正经,”沈翊握住她的手指,贴在胸膛前,眼神认真,“姝儿,我除了你无?牵无?挂,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可你不同,舒城有摄政王,是你的父亲,你们好不容易才团聚,还有灵兰族离定都太远了。”   沈翊知道闻姝自幼就没感受过亲人的关怀与疼爱,虽然在兰泱这件事上,摄政王也有过错,但他却是真的疼爱闻姝,也想把这些年的遗憾弥补,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沈翊也希望有更多的人疼爱闻姝,她值得更多更好的宠爱。   闻姝咬着?嘴角,眼眶发?热,帕子扔进铜盆,扑进了沈翊的怀中?,“四哥,只有你最懂我。”   沈翊抬手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脊背,“咱们是夫妻,是世间最亲密的人。”   “我说认真的,不是逗你开心,我本?也没想过当什么皇帝,从前是不想让你受委屈,现在你待在舒城,能得到?更好的照顾,那就留下,皇帝谁爱当谁就当去,我不羡慕,我最珍视的,已经在我怀中?。”沈翊亲了下闻姝的眉心。   回定都,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可在舒城,在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闻姝再也不是定都的侯府庶女,而是摄政王之女,金枝玉叶的公主,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与爱护。   “我知道,”闻姝依偎他在怀里,沈翊从不和她说假话,“让我想想吧。”   闻姝放不下的不仅仅是太子之位,还有定都的人,如黛,绮云,周羡青,贺随……他们一走了之,留在定都的人该怎么办呢?   将?来要是荣郡王成?为储君,会放过他们吗?   闻姝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可此刻胃口却大了起来,她想要四哥做周国的皇帝,保全从前帮助过他们的人,也不想离摄政王、灵兰族太远。   世间安得两全法?   翌日一早,摄政王府几辆马车出动,离开舒城,驶向楚国南疆边界。   越往南走越热,闻姝总算是体会到?了秋日酷暑,进入九月,太阳还是这般毒辣。   南疆当真是万山齐立,曲涧飞瀑,林木繁茂,花草丛生,越靠近灵兰族所在山林,瘴气就越浓厚,好在提前服了解瘴气的药丸。   “要是我自个来,怕是没一会就迷路了。”闻姝从马车内探出头,看不见日光,只有斑驳的树影倒映在路面?上,景色倒是极美。   到?后?边,马车无?法行驶,只能骑马进去,萧稷沿着?标记走在前边,闻姝和沈翊一匹马,在深山老林中?,两人都没有作伪装。   带了不少护卫沿途保护,毕竟山野中?,猛兽颇多。   走到?一处山谷,萧稷翻身下马,沈翊也扶着?闻姝下来。   到?处都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潮湿阴暗,林间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还有溪流飞溅的哗哗声,若非做了标记,极难找到?这里。   萧稷抬头看了看无?边无?际的林木,“余重带你们上去,我就不去了,你外祖母不想见我。” 第116章 阿嬷   余重带路, 闻姝和?沈翊走在中间,身后?还跟着一些扛着大包小包米面粮油这些物品的护卫,都是山中稀缺的东西。   山路难行, 林中终年萦绕着雾气, 地面湿漉漉,闻姝的裙摆很快沾上?了泥点?, 但谁也?顾不上?,七拐八绕的, 闻姝很快就晕头转向,分不清自己在东南西北。   走到半山腰时?,终于遇到了灵兰族人?,穿着粗布麻衣, 头戴藤蔓编织而成的草环,发?髻上?还别着几根漂亮的尾翎,不知是什么鸟类身上?的, 一派返璞归真的气息, 眼神纯澈如孩童, 乍一见他?们很是警惕, 直到看见眼熟的余重, 才放下戒心。   小姑娘的视线后?移,落在闻姝面上?时?, 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岔了, 可闻姝还是那副熟悉的面容。   闻姝弯唇浅笑?, 正想和?她打个招呼,谁知那小姑娘扭头跌跌撞撞跑了, 好似大白天见着了鬼。   “咳咳……”闻姝摸了摸鼻尖,小声说:“我有这么吓人?吗?”   “王爷说你长?的像岳母,她许是想起了岳母。”沈翊解释着。   闻姝一想也?是,起初摄政王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   继续往上?走,又陆陆续续遇到一些灵兰族人?,看着年纪大些,也?更为沉稳,倒没?有像先前那个小姑娘似的跑掉,可也?是紧紧地盯着闻姝瞧,生怕一眨眼闻姝就不见了。   但又不好意思?上?前,她们终日待在山里,大多性格腼腆,温和?,只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低声议论着什么,不远不近地跟着闻姝一行人?,好似想证实什么东西。   “公主,寨子到了。”余重站定。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闻姝有些气喘吁吁,面色红润,单手撑着腰,仰头看,是一副竹木做的寨子门面,就如府邸的匾额一般,上?头写了两个字,不是周楚的文字,但闻姝认得,是——灵兰。   兰嬷嬷和?她说过灵兰古国自个的语言文字,后?来古国有中原人?到访,灵兰族人?也?到中原云游,语言传了过去,尤其是灵兰古国灭后?,灵兰族被?迫迁徙到楚国边境,也?就学会了中原的语言文字。   余重和?寨子里的人?打了招呼,把护卫扛上?来的米面等东西搁进仓库,显然?余重不是第一次来了,灵兰族人?对他?还挺热情。   余重打听了族长?的所在,才抬手招呼,“公主,这边请。”   闻姝和?沈翊对视了一眼,无?端生出了几分紧张,马上?就要见到外祖母了。   沈翊拍了拍她的肩,无?声安抚,两人?往里走。   整个寨子依山而建,绿意盎然?,宅屋都是用竹子、树木,或者石头搭建而成,虽然?简陋,却有着天然?的生机,还有些竹屋修建在树木上?,野趣十足。   他?们一路走进去,灵兰族人?便好奇的探出头来看,有些年纪小的还不明所以,可年纪大些,见过兰泱的,在看见闻姝的一刹那,心里就涌起了激动?,跟在后?边,一同前往族长?家。   越往里走,闻姝的心跳声就越快,她抿着唇角,手指将衣袖攥皱,寨子里修了台阶,用石头填平,哪怕下雨天也?不怕踩脏鞋袜。   不过闻姝注意到,灵兰族人?大多穿着草鞋,还有不少人?光着脚,这里终年炎热,衣裳倒也?简便。   哪怕这样,也?没?办法掩藏灵兰族人?的姿色,闻姝只匆匆一瞥,就瞧见好几个颜色出众的小姑娘。   走到最里面一座竹屋,余重还没?来得及通传,竹屋内就传来吵嚷声,“阿嬷快点?,快来呀!”   不过片刻,一个小姑娘拽着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拄着一根黄花梨雕凤头拐杖的老夫人?走了出来。   这个小姑娘就是闻姝一开始遇到的灵兰族人?,小姑娘看见她,立刻指着她说,“阿嬷,您快看,圣女回来了!”   老夫人?微微佝偻的身子抬起,浑浊的视线望了过来,她先是看见了余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又很快看见了余重身后?的闻姝,顿时?愣住了,惊愕地睁大眼睛,喃喃道:“泱儿……”   小姑娘拉着老夫人?的手说:“阿嬷,她是不是就是您挂在房中的画像,您说那是圣女,她就是圣女吗?”   余重上?前几步,说道:“族长?,王爷命属下带兰泱圣女之女回来见您。”   “公主,这就是灵兰族的族长?,您的外祖母。”余重又转头对闻姝说。   闻姝望着老夫人?,嘴唇蠕动?几下,“外祖母”几个字就在唇畔,可又说不出口,眼泪比嘴巴先反应过来,替她宣泄着亲人相见的激动?。   “你是泱儿的女儿?”族长?拄着拐杖下了台阶,走的十分急切,险些绊倒。 --奇@ 书#网¥ q i & &s h u & # 9 9 &. c o m--   闻姝连忙上?前搀扶了她一把,从香囊中拿出玉哨,捧在掌心递给老族长?,“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不等老族长?接过玉哨,一旁守着的族人瞧见玉哨,顿时?欢欣鼓舞,大叫起来,“圣女回来了!圣女回来了!太好了!”   圣女之女,即为圣女。   老族长?一把握住闻姝的手,连带着玉哨也包裹进了粗糙的掌心,“好孩子,你竟然?还活着,好,太好了!”   “天佑灵兰!”泪水淹没?了老族长?的视线。   “天佑灵兰!天佑灵兰!”   族人?高兴的又跳又叫,随后?一同跪了下来,高呼:“圣女回归,天佑灵兰!”   这个消息随着风传遍了整个寨子,闻姝坐在竹椅上?时?,陆陆续续涌进来族人?拜见她,看见那些七八十岁,上?了年纪的族人?,闻姝哪里坐得住,总是忍不住搀扶他?们。   直到族长?吩咐族人?夜间饮宴,为圣女接风洗尘,众人?才逐渐退下,都去忙碌了,连一直守在族长?身边的小姑娘都被?遣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族长?、闻姝和?沈翊。   “她阿爹阿娘早早去了,我就留她在身边,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族长?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负担着一族的重任,亲生女儿兼圣女又早早去世,老族长?早就不堪重负。   闻姝起身顺了顺族长?的后?背,“外祖母,我来迟了。”   族长?握住闻姝的手,“喊我阿嬷吧,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嬷,”闻姝顺从改口,“我是在周国定都出生的。”   “这么远?”老族长?大惊,“万里迢迢,你如何来这里的?”   “说来话长?,我慢慢和?您说。”闻姝在老族长?身侧坐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从定都永平侯府,到燕王府,再到楚国摄政王府,颠沛流离,辗转多方?,竟也?和?天南地北之隔的外祖母见上?了面。   说的口干舌燥,闻姝喝了几盏茶,说到最后?,天色彻底暗了,屋内点?了油灯,一灯如豆,满室温馨。   “阿嬷,这就是我的四哥,也?是我夫君。”闻姝拉过沈翊,正式给外祖母介绍。   沈翊拱手作揖,“晚辈沈丛昀,见过阿嬷。”   他?随了闻姝的称呼。   老族长?打量着沈翊,瞧着倒是剑眉星目,龙章凤姿,若做圣女之夫也?不是做不得,可老族长?不满他?的身份,“你是周国太子?”   沈翊放下手,“正是。”   “姝儿,你还要离开吗?”老族长?回看闻姝,灵兰族的圣女做了周国的太子妃,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整个灵兰族都在等待圣女的回归,要是他?们知道圣女还会再度离开,只怕今夜不会高兴的太早。   “阿嬷,”闻姝在老族长?跟前半蹲下来,拉着她枯瘦的手说:“不仅我要离开,我还想带着您,带着族人?一同离开这里,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不行!”老族长?断然?拒绝,严肃道:“外边危险重重,你阿娘就是因为不听我的话才会香消玉殒,灵兰族只剩下这些血脉了,不能毁在我的手中。”   闻姝知道没?有这么简单,温声劝道:“阿嬷别急,我不会贸然?带族人?出山,将来有万全的把握我才会做,山中清净,可世间之大,族人?各有本事,窝居于此,岂不可惜?”   “你不懂,灵兰族于外界而言就像是一块肉,狼多肉少,谁都想啃上?几口,以你之力,是没?办法护这么多族人?周全的。”老族长?叹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保全这点?血脉,谁又想一辈子都待在山里呢?   “我知道,我会尽力,请您让我试一试,”闻姝眼神诚恳,“阿娘的死是个教训,我绝不会再犯,只有走出大山,让族人?融于中原大地,才能长?久的将灵兰血脉延续下去,否则灵兰族终究会走到尽头。”   老族长?沉默了,山里只剩下几百口人?了,繁衍生息,血缘关系越来越亲近,这两年,已经有出生的孩子因为父母亲缘过近而先天不足,生下来不久便夭折。   即便灵兰族擅医,却没?办法改变这个境况,只有与外族通婚,才能保证生下来的孩子健康,可哪里有外族人?愿意一辈子居住在山中。   走出大山,是灵兰族唯一的办法。   “唉,你当真是泱儿的孩子,和?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老族长?叹气,“二十年前她就想让族人?离开寨子生活,她擅自下山,也?是想为灵兰族博一个前程,可惜她失败了,我便更不敢让族人?下山。”   闻姝吃了一惊,心口蓦地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母女血脉相连,这是骨子里传下来的。   闻姝鼻尖发?酸,她紧紧地握住老族长?的手,“阿嬷,阿娘没?有失败,她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我,世间事没?有一蹴而就的,若是没?有阿娘,也?没?有今日的我,更没?有日后?的灵兰族,这是灵兰族圣女的使命,我会替阿娘走下去。” 第117章 情蛊   洗尘宴开始之前, 老族长?带着闻姝去祭拜了神女像,扎破手指,滴了三滴血入祭坛, 闻姝一见血, 身?上的兰花香就浓郁几分,逐渐散开, 与山风融为一体。   宴席办的十分热闹,点燃篝火, 靠山吃山,席间满是山珍佳肴,闻姝头一次见斗大的灵芝,即便?是宫里, 也难寻这样饱满的仙品。   闻姝和沈翊坐在老族长?身?侧,族人得知沈翊是圣女的夫君,对其倒也客气, 敬酒总少不了他的, 闻姝不大喝酒, 但族人来敬又不好不喝, 最终大半的酒都被沈翊挡了, 自家?酿的米酒,说?是不易醉, 可沈翊喝着却比烈酒还要浓郁,醉的昏昏沉沉,被余重扶回了竹屋。   闻姝也喝了些, 头脑有些发胀, 散席后同?老族长?一起回屋。   老族长?身?侧的小?姑娘兰桃提着个小?灯笼,一直守着, 闻姝先送老族长?回了房间,出来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她?说?了会话。   分明?是初见,可兰桃待她?很热情,不仅仅是她?,整个寨子的族人都是如此?,因为她?是圣女,所有人无条件的信任她?,欢迎她?,爱护她?。   回到灵兰族,闻姝一下?子就多了许多亲朋好友。   天色不早了,闻姝让兰桃去睡,她?也回了先前兰泱住的屋子。   屋子全是以山间的竹子做成,无法保存几十年,因此?期间修葺过一次,但屋内兰泱的东西却摆放的整整齐齐,倍加珍视,足以见得兰泱是在一个有爱的族群中长?大的。   夜间山中晚风凉爽,闻姝洗了把冷水脸,站在窗前吹风,酒气散了一半,这才到床榻间去看沈翊,拧了帕子给他擦洗,倒把睡的正香的沈翊惊醒了。   他醒来时眼底满是防备的神色,但瞧清是闻姝松了口气,躺了回去,抬手捏了捏鼻梁,“散席了?”   “嗯,难受吗?喝了这么多,起来喝杯茶。”闻姝放下?帕子,端了杯茶水过来。   沈翊翻身?坐了起来,剑眉微蹙,揉了揉额角,“是有些醉,自酿的酒味道不错,就是容易醉。”   闻姝莞尔,“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喝多少呢,他们太热情了。”   “他们很喜欢你。”沈翊喝着金银花泡的茶,有些清甜。   “是啊,我也喜欢这里。”虽然简陋,清苦,可他们待闻姝有着最淳朴的喜爱,才是初见,那些老者待她?慈爱的像是看着她?长?大的。   让缺少亲缘的闻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沈翊一手端茶,另一只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揉搓,“喜欢就多待几日。”   “不了,还有很多事要忙呢。”闻姝端过他手里的茶喝了一口,砸吧了下?嘴,说?:“甜的。”   “我才在阿嬷跟前允诺了要带着族人下?山,护着他们,我留在这里无用,得尽快平息山下?的事。”   沈翊望着她?,轻声说?:“这事急不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一时半会。”   周国太子妃,楚国公主,灵兰族圣女。   随便?拉出来一个头衔都要令人惊诧,如今这三个重担全压在闻姝肩上。   闻姝放下?竹制茶盏,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四哥,好像事情一下?子全压了下?来,我现在千头万绪,不知该先忙哪一件。”   阿嬷舍不得她?离开族群,摄政王不想她?离开楚国,可周国如今情势又急迫。   “慢慢来,你急旁人也急,总有人会给出头绪,”沈翊喝多了米酒,嗓子略有些哑,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闻姝纳入怀中,“我看时日差不多,等咱们回去,顺安帝兴许就有动静了。”   折腾这一场,等下?了山,回舒城差不多就十月了,太子太子妃消失了一个多月,对于?顺安帝来说?,就是默认两人已经死在摄政王手中。   “顺安帝身?有余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定然急着给荣郡王铺路。”闻姝有时觉得疲惫,但靠在沈翊怀中,便?会舒缓许多。   她?没法想象,也不过一两年,她?就从一个毫不起眼的侯府庶女,变成了太子妃、公主、圣女,一开始,平淡的日子于?她?而?言就是奢侈。   她?也庆幸没有嫁给一个普通人家?,否则哪里承担的起今日的担子。   闻姝仰头看着沈翊,久久没出声,选了他,一切都是正正好,   除了他,谁能毫不犹豫地说?“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沈翊醉酒头有些疼,反应迟缓,好半晌才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角,退开问:“看着我做什么?”   闻姝什么都没说?,而?是伸手搂住男人的脖颈,亲上了他的唇。   难得见她这般主动,沈翊顺从地低头,搂住她?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山中静谧,虫鸣成了悦耳的入眠曲。   跋山涉水多年,闻姝终于?回到了故乡,带着阿娘与兰嬷嬷的那份期盼,使在外游荡的魂灵,落叶归根。   闻姝是被鸟叫声吵醒的,布谷鸟嗓音清灵悦耳,就在窗外鸣唱,她?翻了身?,将手搭在沈翊胸前,想再睡会懒觉。   沈翊也醒了,他的手在闻姝腰间收紧了两分,幸好入夜后山中凉爽,要不然这里没有冰块,还真?是难捱。   随着鸟叫声,寨子里的族人逐渐醒来,炊烟袅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山间开垦了荒地种植,或者菜药,打猎,虽然远离尘世,也能活下?去。   又过了一刻钟,闻姝闭着眼睛推了推沈翊,“起床了。”   宿醉过后沈翊有些头疼,眼睛也睁不开,“再睡会。”   闻姝忍俊不禁,“一回来就赖床,待会阿嬷说?我们懒。”   “懒就懒吧,也不需要你勤快,多吃饭多睡觉就很好。”沈翊抱紧了闻姝,山里头实?在适合久眠。   但还真?不能日上三竿再起,躺了会,闻姝催促着起来,待会就该来喊用早饭了。   这一日,老族长?带着闻姝走遍了寨子,介绍了族人如今谋生的手段,闻姝发觉了很多名贵的草药与山珍,这些东西若拿出去,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族人生存的基础就有了,闻姝让他们多准备一些,以待来日下?山。   闻姝不能久待,摄政王还在山下?等着,她?便?和阿嬷直言了。   老族长?拄着拐杖叹息了一声,“这些年,族人欠他的,他常来送东西,尤其是给孩子的衣食,还送了书册与笔墨进山,只是我想到你阿娘,心里总怨他。”   十几年了,老族长?一面都没再见摄政王,可山外的补给却风雨无阻,老族长?起初不收他的东西,可孩子娇嫩,穿的衣裳,吃的食物要精细一些,书册也是孩子们了解外物必备的东西,可这些都极易损耗,为了族人,老族长?到底是妥协了。   闻姝理解这种心情,“我也是,知道往事的时候,心里怪过他,可想着他庇护了族人多年,阿娘怕是怨不起来。”   保护族人是阿娘与生俱来的责任,她?的遗书里愧疚自己不能尽责,这些年,摄政王也算是替阿娘尽到了这份责任。   老族长?沉默地点点头,“下?次进山,你便?让他一起来吧。”   “好。”闻姝答应着。   离开的前一夜,几个族人喊上兰桃去捉山螃蟹,兰桃便?来邀闻姝,她?没见过,便?也兴致冲冲跟着去。   她?走后不久,阿嬷便?来请沈翊去堂中喝茶。   “山中清贫,也没什么好茶。”阿嬷提着烧滚的水注入茶碗。   沈翊抬手护了下?,“阿嬷客气,在外边可喝不到这么香的山野白茶。”   阿嬷放下?茶壶,“明?日你和姝儿?就要下?山,下?次也不知是何时回来。”   “晚辈尽快办妥俗事,带她?回来接阿嬷与族人。”沈翊摩挲着发烫的茶杯边缘。   “出山的事不急,近些年,还不到灭族的时候,我更担心姝儿?。”阿嬷抬眸看着沈翊,浑浊目光中带着对外孙女的呵护。   沈翊猜也猜得到阿嬷的意?思,即刻表明?态度:“阿嬷放心,姝儿?是晚辈心头至宝,绝不会让她?受一丝风雨,一定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阿嬷微微点头,“姝儿?说?与你相识多年,按理来说?,你的为人我本该相信,可她?的阿娘就毁在情爱上,我实?在无法安心。”   茶水散发着氤氲雾气,使屋内的油灯朦朦胧胧,沈翊有些看不清阿嬷的神色,“那您想如何安心?”   阿嬷从袖中取出一个方正的竹盒,“这里是一味相思蛊。”   *   “这雨来的真?急,等阿姐下?次回来,再带阿姐去捉螃蟹。”兰桃提着背篓,里边只有几只螃蟹,两人冒雨回到了竹屋。   闻姝站在檐下?拍了拍袖子上的水珠,笑着点头,“行啊,我记着了,被雨淋了,你快回屋擦干。”   “好嘞。”兰桃急急忙忙提着竹篓走了。   闻姝仰头看了看雨,本想回屋,却瞧见前厅还亮着灯,寻思阿嬷怎么还没入睡,便?想过去瞧瞧。   才走到门外,正好听见阿嬷那句:“相思蛊又称情蛊,服用此?蛊之人,若背叛心爱之人,便?会穿肠烂肚而?亡,你要是愿意?服下?,我便?相信你对姝儿?的心意?。”   闻姝心口一跳,疾步迈进了门槛,就看见沈翊手中捏着一枚漆黑的药丸,闻姝不会制蛊,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阿嬷口中的情蛊。   可她?听兰嬷嬷说?过,蛊就是另类的毒,毒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在做什么?”闻姝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他们没想到闻姝这么快就回来了,阿嬷面上有些慌乱,倒是沈翊不仅没回头,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情蛊扔进嘴里。   “四哥,别吃!”闻姝跑过去,抓住沈翊的肩,“你做什么啊?快吐出来!那是毒!”   沈翊喉结微滚,咽了下?去,他看向阿嬷,“阿嬷不会害我。”   “你快吐出来!”闻姝急的眼睛都红了,将沈翊拽起来,拍打他的胸膛要他吐出来,“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闻姝回头看阿嬷,眼里含着水光,“阿嬷,我不要这样的保证,我知道人心易变,若是将来他变心,是我识人不清,我认了,强行捆绑着也会成为怨侣,并无意?义。”   “别急,阿嬷只是想要一个安心。”沈翊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关?于?蛊这东西,他在书中见过一些,真?真?假假难以判断,但以阿嬷对姝儿?的看重,定然不会害他,长?辈要安心,他就给。   想娶别人家?的好姑娘,哪能一点考验也不受。   “什么安心,我现在就不安,你赶紧吐出来!”闻姝又急又气,恨不得掰开沈翊的嘴,把手指塞进他喉咙里催吐,毒是能随便?吃的吗?   就在闻姝急的掉眼泪时,阿嬷才站了起来,说?:“那不是情蛊,只是一枚补气凝神的药丸。”   闻姝愣住,狐疑回首。   阿嬷从袖中取出另一个竹筒盒,“这才是相思蛊,不过我想你们用不上。”   “丛昀,我的姝儿?,就交给你了。” 第118章 入赘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闻姝倒觉得上山难,下山容易。   来的时候急匆匆,心中忐忑不安, 神魂不宁, 走的时候,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 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也?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采一把烂漫的山花,掬一捧山间清泉。   只有偶尔遇到很陡的路,她才觉得下山也?挺难,冲劲带着, 几乎要将她团成球,滚下去,这?个时候她就会?特别乖地拉住沈翊的手, 免得自己摔个四脚朝天?。   “慢点。”沈翊下了陡坡, 伸手过来扶她。   “哎嘿!”闻姝走了几步, 没忍住径直跳了下去, 手里不知?名的野花抖落了一地花瓣。   沈翊看着她往下跳, 心口默了瞬间,斥她:“急什么, 别崴了脚。”   “没事,我有把握,不高。”闻姝仰头笑了笑, 浅褐色的瞳仁似太阳洒下的光斑。   沈翊握紧了她的手, “行,慢点走, 快到山脚下了。”   闻姝回头看了眼,身后还有七八个护卫,老族长?没有让他们空手走,每个人都提着山珍或是草药,即便这?些东西在摄政王看来不算什么,可老族长?也?不想亏欠他太多。   前?边余重提着刀在开道,他来过最多次,因此对山里头蜿蜒的小路也?颇为熟悉,他走的不快不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闻姝,怕她跟不上,也?就不免瞧见两人的脉脉温情?。   余重默默地收回视线,相处这?些时日,也?习惯了公主与?驸马……嗯,虽说明面上大家仍旧称呼沈翊为周太子,但私底下其实已经称为驸马了。   也?一致觉得驸马待公主情?深义重,??.??当?然了,公主待驸马也?是如此,毕竟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万里迢迢从定都赶到边境,单刀赴会?来与?摄政王谈判,只为救出自己的夫君。   这?是一对璧人,佳偶天?成。   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摄政王听见了,王爷还在苦恼他才找回来的心肝女儿已经成亲,否则定然是要办比武招亲,挑遍天?下俊杰。   这?不,只不过几日没见,摄政王已经迎到山口了,瞧见闻姝,忙笑着递过手要扶闻姝,“可还顺利?”   闻姝搭了一把摄政王的手跳下最后一个矮阶,才拍了拍裙角上沾到的落叶,笑着回:“一切顺利。”   萧稷松了口气,“那?便好,姝儿辛苦了,先出山,到驿站歇息。”   闻姝环视一圈,没瞧见这?里有住人的地方,便问了一句。   萧稷指着远处被藤蔓遮住的山林说:“那?边有个山洞,暂居了几日。”   闻姝没看见,便说:“阿嬷邀请王爷下次入寨,就不必住山洞了。”   “果真?”萧稷大喜过望,“你阿嬷原谅我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闻姝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头泛酸,点点头,“嗯,阿嬷亲口说的。”   “好,好,下次我备厚礼登门?拜访。”萧稷喜不自胜,已经在想得准备什么礼品,一直以来,他都将灵兰族当?成妻族看待,哪怕老族长?不喜他,仍旧时常送东西入山。   守得云开见月明。   女儿是,岳母亦是。   从山里出来,一路上萧稷兴致勃勃,两人的马匹不远不近,萧稷问了闻姝不少问题,众人眉目间都是肉眼可见的轻松神态。   可出了山,到了驿站,萧稷收到两封加急的驿报,眉头却蹙了起来。   驿站的水井边,沈翊端着水瓢,正往闻姝手上倒水,她擦洗干净手背,又提了提被弄脏的裙摆,“我们先回屋换身干净的衣裳。”   沈翊说“好”,闻姝就和萧稷打了声招呼,两人一同进了驿站。   萧稷看了眼两人相携的背影,到底没喊她,拆开了第二封驿报,结果让他的眉心蹙的更紧了。   驿站的伙计提了热水来,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上干净衣裳,闻姝摸了摸肚子,“饿了。”   沈翊失笑,“那?就下楼用饭。”   两人又手牵手下了楼,如胶似漆,好似不可分割。   驿站已经备下了饭菜,两人到时,萧稷在里边坐着,手下压着两封驿报。   萧稷没说什么,只张罗让两人吃饭,吃的差不多了,外边天?也?黑了,余重端了个烛台进来,又关上门?出去了。   萧稷才打开其中一封驿报,“刚收到消息,顺安帝以太子失踪,为国捐躯为由,准备立荣郡王为新任太子。”   闻姝和沈翊并不惊讶,闻姝撇了撇嘴,“他可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原来荣郡王当?真是他想护的人。”   一开始的不在意就是因为太在意,障眼法连魏皇后都瞒了过去,只怕魏皇后听闻这?个消息,也?会?毛骨悚然。   枕边人步步算计,将天?下人都哄骗了去,何其可怕。   沈翊接过急报,一目十?行,面上没什么表情?,要说有,大概是释然吧,终于等?到顺安帝后招,尘埃落定。   闻姝可没沈翊的淡定,她说:“既然顺安帝是以太子殉国为借口册立荣郡王,那?只要四哥回到定都,谣言不攻自破,荣郡王自然不能做太子了。”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难存两个太子。   比起低调的荣郡王,沈翊的声望无论是在朝臣还是在百姓中都比荣郡王高出一截,并且已经被立为了太子,名正言顺。   他还在,荣郡王就不可能做太子。   所以顺安帝才要出卖沈翊的行踪给摄政王,期望摄政王弄死沈翊,给荣郡王腾位置。   但命运弄人,谁都想不到闻姝会?是摄政王的女儿。   “四哥,我们抓紧时间回定都吧,赶在册封大典之前。”闻姝已经在脑海中想象顺安帝见到沈翊会被气成什么样。   萧稷没开口。   沈翊拍了拍闻姝的胳膊,“先不急,王爷应当?还有话想说吧。”   他看着萧稷手下另一封驿报。   萧稷颔首,拆开了第二封,“这?一封和姝儿有关。”   “顺安帝亲笔,愿以十?城为聘,为周国新太子求娶姝玉公主。”   “什么?!”闻姝猛地站了起来,碰到了竹筷,筷子丁零当?啷的掉在了地上。   沈翊深邃的眸子沉了下去,快速接过那?封急报,的确是顺安帝亲笔,他收紧了手指,指腹压在信纸上微微泛白。   不仅仅为荣郡王铺好了太子之?路,甚至顺安帝还想趁着自己还撑得住,为荣郡王安定江山,什么十?城为聘,不就是割地求和。   为了他的好儿子,他连此等?屈辱之?事都能做的出来,也?不怕死后无颜面见皇室列祖列宗。   沈翊的脸色阴沉如水。   原来帝王并非无情?,只是对他无情?罢了。   闻姝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把抓过信笺,快速扫过,啐了一口,“真不要脸!”   她既气愤顺安帝痴人说梦,又心疼沈翊被父亲抛弃的彻底。   同为儿子,差距却如此之?大。   不是所有人手心手背都有肉,有些人手背长?的或许是刺,扎眼,碍事,一定要拔除。   “不急,这?事自然不会?同意,别说十?城,就是整个周国作聘,我也?不会?答应。”萧稷信誓旦旦,他受够了算计,不想唯一的女儿还要陷入算计。   闻姝将唇瓣咬的泛白,“我知?道,我只是生气,他太过分了!”   “周国百姓本就惶惶不安,他突然要为了儿子的前?程舍弃十?座城池,那?十?座城池的百姓又何其无辜,有谁问过他们的意愿,就这?么被自己信赖的帝王出卖。”   但凡楚国的帝王是个没有情?义的,这?十?座城池的百姓得遭受多少灾祸!   “他几时顾过百姓的生死。”沈翊早已看开,没有闻姝这?么气愤,但他却说了一句极其大逆不道的话,“王爷想要定都改弦易辙吗?”   正气恼的闻姝吃惊地看着沈翊,这?些日子萦绕在众人口中呼之?欲出的念头,就这?么被他明晃晃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结束顺安帝的统治,让周国改姓楚,这?是闻姝一直在想的事。   既然顺安帝已经不仁,那?就不能怪他们不义。   忠心也?要看对谁。   萧稷也?丝毫不掩饰其野心,“这?是迟早的事。”   从前?不知?闻姝的身份,他也?谋划过在有生之?年破开龙崖关,现下知?道闻姝的身份,就更不可能留下这?个后患。   “姝儿,你先上楼歇息,我想和丛昀说几句话。”萧稷忽然道。   “啊……哦,那?我先上去了。”闻姝看了沈翊一眼,出去后还带上了门?。   虽然很想听听两人说什么,不过她还是没在门?外偷听,提裙上了楼。   等?脚步声走远,沈翊才问:“王爷有何吩咐?”   萧稷喝了口微凉的茶,也?没拖拉,单刀直入,“大楚已在本王掌控之?中,我唯姝儿一女,我想立她为皇太女,你意下如何?”   沈翊倏地抬眸,这?事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想过摄政王会?留给姝儿足够下半辈子傍身的权力与?富贵,就好似安国长?公主那?般,甚至更高的地位,却没有想过摄政王会?如此直接。   皇太女,这?是只在古籍中见过的词句,周、楚两国皆是女子不得干政,楚国民风更为开化,朝堂中也?没有女官。   立闻姝为皇太女,绝不是因为摄政王没有儿子,而是因为他待闻姝的心意足够深重。   沈翊原以为他是姝儿最大的依靠,如今却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说:“王爷疼爱姝儿,姝儿也?担的起这?份看重,晚辈没有意见。”   萧稷的指腹摩挲着茶盏的杯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翊,“若是她继承大统,你何去何从?”   沈翊毫不犹豫:“自然是留在她身边。”   萧稷犀利地问:“留在她身边你就不能做帝王,只能做她的王夫,犹如入赘,你也?愿意?”   “愿意。” 第119章 女帝   沈翊回来时, 闻姝趴在床上快睡着?了,听见推门声,强撑起?眼皮, “你回来了。”   “怎么还不睡。”还没走近沈翊就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困倦, 坐到床沿揉了揉她?质地柔软的青丝。   闻姝翻个身,抬眸看他, “等你,王爷和你说什么了?”   “让我照顾好?他的宝贝女儿。”沈翊低声笑着?。   闻姝嗔了他一眼, “真的假的,不止吧。”   但不等沈翊说什么,她?打?了个哈欠,“算了, 不问了,好?困,睡觉。”   沈翊也将没接着?说, “睡吧, 明日去洛城。”   “咦?不先回舒城吗?”闻姝的眼睛半睁半闭, 纤长浓密的羽睫似把小扇子垂下一片阴影。   沈翊忍不住伸手去拨弄她?的长睫毛, “去取玉玺, 再回舒城。”   “好?吧,痒啊……”闻姝笑着?抓住了沈翊的手指, 塞进嘴里?一口咬了下去,在他指腹留了个秀气的牙印。   沈翊:“没洗手,脏。”   闻姝一听立马吐了出来, 这下瞌睡也没了, 盘腿在床上坐了起?来,瞪了他一眼, 连声“呸呸呸”。   沈翊用留有咬痕的指尖刮了刮她?的侧脸,才?不紧不慢地笑,“上楼前洗了。”   “哼,我就知道?,”闻姝伸了伸腰,探头在沈翊嘴角亲了下,“你每回饭前饭后都洗手。”   沈翊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笑闹,大掌压着?她?的后脑,重重地亲了她?一口,“别玩了,睡吧,不是说困了。”   “你呢?一起?睡吧。”闻姝又打?了个哈欠,伸手圈住沈翊劲瘦的腰身,“这些日子你也瘦了。”   沈翊伸手理了理她?及腰的长发,顺滑如绸缎一般,“我去洗把脸再回来睡,等再过些日子,一切尘埃落定,就养回来了。”   “好?。”闻姝松开手,没一会,沈翊洗漱后吹灭烛火上了床榻。   驿站不比家?中?,床有些小,沈翊身长腿长,肩膀又宽,胳膊已经搭在床沿了。   “你往里?边睡一点。”闻姝往里?挪,拉着?沈翊睡过去。   沈翊略挪了挪,伸手揽住闻姝,“不碍事,睡吧。”   闻姝在他怀里?挑了个舒服的睡姿,闭上眼没一会就入了甜美的梦乡。   *   回到洛城后,闻姝拿出娘亲留给?她?的信,上面画着?藏宝的路线,在龙崖山深处,极其危险的地方。   原本她?是要将玉玺献给?摄政王,换取沈翊性命,谁知这样巧,玉玺还在,她?还有了父亲。   要去龙崖山深处,闻姝做足了两天准备,购置了不少驱虫的药粉,摄政王挑选的随从个个都是高手,即便遇到猛虎也无惧。   但谁都没有想到,取玉玺最大的困难并不是猛虎野兽,而是蛇。   或者说,玉玺就藏在蛇窝之下。   他们到时,即便是身手不凡的余重看见密密麻麻的大蛇小蛇,也觉得头皮发麻,玉玺藏在这种地方,谁有胆子去拿。   余重建议说:“不如纵火驱赶蛇群。”   这么多蛇,即便是驱蛇药粉怕是都没用。   闻姝从荷包中?取出玉哨,“不必,我有法子驱赶,勿要伤害生灵。”   阿娘将玉玺藏在这,也是为了将来给?灵兰族人一个筹码吧,兰泱这一生,只怕最大的失误便在情爱上,人总是很难做到完美。   随着?玉哨吹出曲调,那?些层层叠叠的蛇群开始慌乱,左右蹿了起?来,爬出蛇窝往外溜走。   众人看见这一幕惊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即便是萧稷,也是第一次见灵兰族的驱蛇术。   有这般本事,怎能不让人觊觎。   原本密密麻麻的蛇群,不到一刻钟,便散的差不多了,露出了一个坑洞。   萧稷摆了摆手,余重便带着?几个随从跳了下去,不一会,就捧着?一个被?层层叠叠油纸包裹住的匣子上来了。   余重:“王爷,下边只有此?物。”   萧稷上前,半蹲下来,余重把油纸扯开,一个铁匣子被?一把锁锁住。   闻姝正要收起?玉哨,萧稷喊了她?一声。   走过去,她?才?瞧见那?锁眼的形状与玉哨有些相似。   玉哨推进锁眼,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   闻姝收起?玉哨,后知后觉,阿娘布了好?大一个局。   将玉玺留在两国?边境,她?是楚国?血脉,却又在周国?长大,闻姝这一生都没法和周、楚两国?分割开。   只有一个拥有两国?羁绊的圣女,才?能给?灵兰族带来希望。   闻姝咽了咽嗓子,若是阿娘还在,应当早就带领族人走出深山了吧。   匣子打?开,尘封多年?的玉玺静静地躺在其中。   萧稷捧出仔细打量了一番,“是真的玉玺。”   众人松了口气,总算没白来一场。   萧稷把玉玺收进匣中?,吩咐左右:“今日之事,不许对外泄露半个字,无论是玉玺还是驱蛇术。”   余重等人连忙道?:“是!”   他们都是萧稷这些年?培养出的心腹,从不多嘴多舌,即便这样,萧稷还是忍不住多提一句。   玉玺之事,事关天下,驱蛇一术,事关灵兰。   这都关乎闻姝的性命。   山中?凶险,取了玉玺,即刻打?道?回府。   回到洛城别院,萧稷将匣子给?了闻姝,晚间,闻姝又捧着?匣子去了书房,“这东西,还是放在王爷这保险,我怕弄丢了。”   现下没多少人晓得还好?,就怕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一旦走漏风声,闻姝就是十条命也保不住。   萧稷看着?这匣子,“你怎么不给?丛昀?”   “他不要,放在我这里?和放他那?里?也没差,原本也是想用它和王爷做交易。”闻姝早就和沈翊商量过玉玺的去处,沈翊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需要玉玺锦上添花,但楚兴帝膝下还有皇子,摄政王有玉玺,登基会顺利许多。   萧稷笑着?点点头,“交易现在也能做。”   闻姝挑眉,不懂他的意思。   萧稷说:“姝儿,我无意皇位。”   闻姝若有所?思,“那?楚国?……”   “我想交给?你,”萧稷笑着?说,“你愿意做皇太女吗?”   “我?”凳子还没坐热的闻姝又吃惊地站了起?来,指着?自己?不可思议,“您要将皇位传给?我?”   皇太子见的多了,皇太女却闻所?未闻,尤其是闻姝自幼长在对女子颇多约束的定都,如何能淡定。   萧稷点头,“我唯你一女,皇位本该给?你,这也是我亏欠你和你阿娘的。”   闻姝慌了,双手绞着?,“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百官能答应吗?百姓会允许女子为帝吗?”   “女子不得干政”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天下女子头上,多年?来,许多女子的思想也被?其熏染,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越发约束自己?,约束女儿,力争成为一个贤妻良母,连女官都没有,何来的女帝。   “这些你都不必考虑,我会为你安排妥当,”摄政王一派胸有成竹的神色,“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姝儿,帝王虽然是九五之尊,至高无上,但这个位置并没有这么好?坐,这是一个极其艰巨的担子,我思虑许久,我亦怕你担不起?这个重任,反而将你压垮。”   “我还能辅佐你十几年?,你若是想,我就教你,你若是觉得自己?撑不起?,那?我就另择人选,父王只希望你能开心。”萧稷也没觉得将皇位传给?闻姝是多大的恩赐,反而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他既希望姝儿拥有无上的权力,也担忧姝儿太过辛劳,毕竟不做帝王,姝儿也足以富贵安乐一生。   愿意,或是不愿意。   闻姝心乱如麻,她?明白萧稷的意思,坐上皇位容易,可想坐稳皇位却难,想坐好?皇位更难。   就像顺安帝,为了这个皇位,算尽一切,连亲生儿子都能出卖。   成为帝王,她?心中?得有百姓,得有天下,不再满足于一日三餐,一家?三口,一旦她?做不好?,不仅仅会遭受万千唾骂,亦会连累无辜生灵。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萧稷没有催促,端着?茶盏小口的抿着?,静静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闻姝咬了咬唇,下定决心:“我想试试。”   她?收拢掌心,紧紧地握住了烫手山芋。   她?知道?地位越高,责任越大,但地位越高,她?能做的事就更多,她?背负着?灵兰族的未来,再多一个担子,也没什么可怕的。   闻姝回到房里?还有些晕晕乎乎,脚底似踩在云端,满满的不真切,她?竟然要做女帝了?   “回来了。”沈翊放下手里?的书,一抬头就看见她?直直撞上了一张圆凳,吓得他立马起?身。   好?在闻姝反应过来,没摔跤。   “魂飞了?”沈翊无奈至极,把圆凳挪开。   闻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对着?沈翊连连点头,勉力压着?嘴角,还是透出一股喜意,“你知道?嘛,王爷说要把皇位传给?我!”   沈翊笑了笑,“那?敢情好?,我的姝儿要做女帝了,恭喜恭喜。”   闻姝一看他的神色就猜他早知道?了,嗔道?,“好?啊你,瞒着?我。”   “没有,这不是等王爷和你亲口说。”两人回到桌前坐下。   闻姝肉眼可见的兴奋,嘴角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做梦一样,我都不敢想。”   沈翊看她?这般喜悦,也止不住笑意,“这就是运道?,看来老天爷还算公平,但做帝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很辛苦。”   “我知道?,但我想试试,”闻姝眼中?光芒闪烁,嗓音柔和却坚定,“四哥,你不是总鼓励我,让我去尝试,我知道?你会帮我,我也不怕辛苦。”   只要她?成为帝王,就能去做很多她?想做的事。   沈翊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耳垂,“当真长大了,还记得一开始让你打?理王府却再三推脱,现如今都敢管天下事了。”   他的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欣慰,吾家?有女初长成,他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终于开出了最鲜艳的花朵。 第120章 诏书   一行人?回到舒城, 萧稷第一时间召集了众位朝臣,商议立闻姝为?储一事。   立女子为?储,自然掀起?一阵哗然, 众人?面面相觑, 嘴唇微动,却又碍于摄政王的威严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萧稷神?色寡淡地扫了一眼, “有何异议大可提出来。”   犹豫片刻,终于有一位朝臣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回道:“王爷这些年对大楚江山呕心沥血,若是王爷愿登临宝座,臣等无不双手赞成,可公主到底年幼, 如何能撑的起?偌大江山。”   这话说的还算好听,萧稷点点头,“她是年幼, 但本?王没?说要她即刻登基, 只是先立为?皇太女, 本?王自会?好生?教导, 待她能独当一面再还政于她。”   朝臣又说:“自古以来没?有立公主为?储的, 只怕百姓议论,名不正言不顺。”   “什么是名正言顺?”萧稷挑眉反问, “若是有玉玺,那算名正言顺吗?”   “玉玺?王爷此?话何意?”朝臣纷纷抬头看着上?首,大楚玉玺丢失多年, 即便楚兴帝不提, 可在朝为?官的,哪有人?不知此?事。   萧稷给余重使了个眼色, 余重便把玉玺捧了过来。   “这玉玺,当初在先帝手中丢失,如今本?王的女儿将它寻回,这正说明天命如此?,本?王岂能违拗天道?”萧稷不紧不慢地说。   余重将玉玺捧下台阶,在众臣跟前走了一圈,有几个老?臣是见过玉玺的,连连点头,“这的确是玉玺。”   好几个人?倒吸了口凉气,失踪了这么多年的玉玺,居然被姝玉公主找到了,难道这真是上?天的指引吗?   余重将玉玺收了起?来,朝臣的议论声小了点,大多数人?倒不是因为?玉玺就认同?了一个女子为?储君,说到底,还是畏惧摄政王其人?。   现?如今能在朝堂上?坐稳的,有谁不知道摄政王的为?人?,他能掌控楚国?,最初就是用鲜血铺成的路,谁不惜命?这可不是说说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众位大臣渐渐地沉默了,直到有个朝臣实在没?忍住,有些愤愤不平道:“微臣以为?不妥,自古以来,女子位卑,谨守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何以为?帝?实在是令天下人?耻笑!”   萧稷浓郁的目光化为?了刀子,睨着他,“你?觉得本?王的女儿卑微?”   朝臣瑟缩了下,后背寒毛直竖,连忙道:“微臣不敢,臣并非此?意,只是……”   萧稷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姝玉公主是本?王爱女,哪个男人?敢让她来相夫教子?这天下本?王就想交托到她的手上?,有不服者,不愿臣服女帝者,大可辞官归隐,本?王绝不拦着。”   此?话一出,众人?缄默。   能站在摄政王跟前的,都是在官场沉浮多年,好不容易爬上?这个位置,谁愿意辞官归隐?   说到底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反正帝位也不可能落在他们的手上?,但要是得罪了摄政王,没?了官位,那家里几百口人?跟着喝西北风呢?   一想想摄政王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便知道摄政王这话并非吓唬他们。   萧稷见他们不开口了,这才说:“此?事交由礼部安排,三日后下诏,同?时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朝臣一散,左右议论着离开,大多数人?一时都无法接受立女子为?储,方才只不过是碍于摄政王的威严,因此?一出来,几个人?争论的脸都红了。   可争又如何?论又如何?当着摄政王的面还不是要当鹌鹑。   谁也不敢反驳摄政王。   他们不敢,有人?敢啊,便有心思活络的,将这事捅到先帝的几个皇子那去。   先帝已?去,那几个皇子都被摄政王封了郡王爷,一个亲王都没?有,摆明了,没?打算让他们继承大统。   不过他们仍旧还存着一丝希望,摄政王年纪大了,膝下唯有一女,迟早这皇位还是要落在他们几个皇子头上?,因此?越发哄着楚太后,巴结讨好,一片孝心。   谁也没?有想到摄政王会?如此?大逆不道,竟然要立自己的女儿为?储,活生?生?断了他们的希望,因此?几个皇子一刻也不停歇,将此?事告知了楚太后。   楚太后听闻此?事,气的两眼一翻白,直直晕了过去。   太后晕倒,身边伺候的一面请太医,一面请摄政王。   萧稷早知楚太后会?找他,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晕过去了,他收到消息便入了宫,给楚太后伺候了一碗汤药,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虽然楚太后一心只在大儿子身上?。   楚太后醒了,看见萧稷,怒目圆睁,质问道:“你?要将皇位传给那个野种?”   萧稷的神色瞬时凉了下来,端着碗的指腹压的泛白,“母后,注意言辞。”   楚太后哼道:“你?都要反了天了!哀家看你是鬼迷心窍,哀家哪句话说错了?聘为?妻奔为?妾,她连妾都不算,不是野种是什么?”   就因为?兰泱,致使兄弟反目成仇,楚太后早已将兰泱视为祸水,兰泱死了便罢了,居然还留下一个女儿,要祸乱大楚江山。   “启儿留下好几个皇子,你?若想做皇帝,那便做,但太子之位除非你?能生?下儿子,否则必须要留给启儿的皇子!”楚太后一脸怒意。   萧稷沉着脸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他随手搁下药碗,“我喊您一声母后,您还真拿起?了乔。”   楚太后抬头看他,“你?……”   “若不是萧启,我自是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泱儿,你?们害死了我的妻,却反过来侮辱她,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一定要立姝儿为?储,这是通知,不是商量,往后我再听见您骂姝儿一句,我就将萧启的几个儿子流放到南疆去,我倒要看看,您还能护他们多久。”   “你?敢!”楚太后气的脸都苍白了。   “你?可以试试。”萧稷扯了下嘴角,一脸寒意。   “逆子!”楚太后气血上?涌,眼前一黑,猛地抬手扫了萧稷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屋内静了下来,在场的宫婢太监纷纷跪地,“太后娘娘息怒!”   萧稷毫无防备被打了这么一巴掌,偏过了脸,他用舌尖顶了顶牙齿,缓缓转过了头。   “稷儿,母后……”楚太后手心微颤,眼里涌上?懊悔之色,她没?想打他的,只是一时气上?头了。   萧稷不怒反笑,站了起?来,“挺好,这一巴掌,还给您了。”   他转过身,命令道:“往后不许任何妃嫔皇子见太后,违者罚入掖庭处死。”   “稷儿!”楚太后看着萧稷的背影出神?,不知道怎么血脉相连的母子俩就变成了这样?。   萧稷从?楚太后宫里一出来,便吩咐余重:“去查查谁来见过太后,查出来后扔到刑部大牢关上?三个月。”   到底是他的侄子,他并不想赶尽杀绝,长辈哪会?和晚辈计较,因此?即便恨萧启,他还是给几个侄子封了郡王,足够他们一生?衣食无忧,可要是他们不知好歹,偏偏要来犯他的忌讳,那就别怪他不顾情义。   朝臣不敢言,楚太后被变相圈禁,因此?册封姝玉公主为?皇太女的旨意颁布的十分顺利,同?时大赦天下,外加免除百姓三年粮税。   时隔多年,圣旨上?再度出现?玉玺印章,朝臣无不三缄其口,默认了将来大楚会?出现?第一位女帝。   至于百姓,倒是为?此?津津乐道,毕竟是女子为?储,极其少见,赞同?的有,反对的也有,甚至还有人?趁机煽动百姓,想掀起?点风浪,但被摄政王派亲兵压了下去。   连朝臣都没?怎么反对,于百姓而言,就更管不着了,况且三年免粮税,大多数百姓正沉浸在喜庆中,哪里还顾得上?储君是男是女,就巴望着年年免税才好呢。   闻姝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听着摄政王府里众人?改口,才发觉自己真是多虑了,摄政王远比自己想的要强大,无冕之王,比顺安帝还要强横。   “把圣旨收起?来吧。”沈翊收拢好圣旨递还给闻姝。   闻姝接过,又看了一遍,嘴角漾出笑,“做的梦一个比一个大。”   沈翊把手搭在她肩上?,“美梦成真。”   “既然我都可以做储君,那开办女子书院,女子科举,让女子入朝为?官,是不是也不难?”这是闻姝从?前想过却不敢深想的事,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可痴人?的梦成了真。   沈翊颔首,“当然可以,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为?官未必不如儿郎。”   闻姝莞尔,胸中热腾腾的,已?经?在想象这一日的到来。   诏书颁布了,摄政王还在挑选册封大典的日子,那边便传来了顺安帝要为?荣郡王举办太子册封大典,就在十月十六。   沈翊“尸骨”还没?找到,生?死未知,可顺安帝却已?经?等不及要为?心爱的儿子铺好路。   闻姝说:“他身上?的余毒撑不过冬天,只怕他自己也有所猜测。”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你?不在定都,成太医撑不住场子。”沈翊若有所思,看着闻姝,“你?怎么想?”   “自然是赶回去,来个诈尸,”闻姝揶揄道:“难不成你?真要将大周拱手让给旁人?,来做我的‘皇后’啊?”   沈翊笑着耸了耸肩,满是坦然,“皇后也挺好。”   闻姝嗔了他一眼,“我可舍不得定都,回去吧,我同?你?一起?。”   她做了大楚的皇太女,沈翊回定都,只要赶在册封大典之前出现?,就还是皇太子,周与楚,她都不想放弃。   “古有秦晋之好,”闻姝满眼狡黠,“如今就来个周楚之好。”   沈翊嘴角噙着宠溺的笑,“万里江山为?聘,娶也好,嫁也罢,你?说了算。” 第121章 大典   既然?要回定?都?, 闻姝的册封大典就得往后挪,萧稷有?些舍不得她离开,才认回来没多?久, 还没看够, 但他又不好强留,只是?这两日?来找闻姝的次数多?了, 有?时没什么事,也要喝杯茶, 说说话。   闻姝都?看在?眼里,因此离开舒城那日?,闻姝头一次喊了他“父王”。   她说:“父王保重身体。”   萧稷愣了好久,还当自个听错了, 等反应过?来,眼眶已经?红了。   这么多?年,他苦苦寻找与等待, 最怕等来的是?一场空, 每晚睡不着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都?恨不得即刻追寻兰泱而去, 又怕孩子尚在?人世, 孤孤单单。   听到这声“父王”,一切都?值得了。   萧稷偏过?头, 掩盖眼角的泪水,余重瞧见替王爷高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闻姝没想到萧稷会这般激动, 无助地回头看了一眼沈翊。   沈翊挑了挑眉梢, 示意她去安慰一下萧稷。   闻姝抿了抿唇角,便张开手, 上前拥抱了一下萧稷,“父王,我很快就回来。”   这下萧稷的眼泪遮也遮不住,回抱住闻姝,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孩子,好姝儿,父王此生无憾了。”   厚重温暖的掌心贴着闻姝的肩胛骨,她鼻尖涌上酸意,怎么会无憾呢,他连阿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沈翊深邃的眼底满是?柔和,望着父女俩相拥低泣,心头暖融融,他没有?好父亲,姝儿有?,也是?好的。   上了马车,闻姝还在?擦眼角的泪,沈翊递了帕子给她,“只是?暂时分开。”   “我知道,”闻姝擦掉面颊上的水珠,眼睛里满是?血丝,“没想哭的,就是?忍不住。”   “我总以为?才相认不久,应当没什么感情,可看着他掉眼泪,我也没忍住,或许是?我太想要一个亲人了吧。”   一个将?她放在?心尖,为?她掉眼泪的亲人。   沈翊伸手搂住她,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摄政王是?个好父亲。”   多?年前的恩怨中?,摄政王并非十?全十?美,可这么多?年不近女色,为?兰泱守身如玉,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立闻姝为?皇太女,倾其所有?为?闻姝铺一条坦途,若是?这都?不能称之为?好父亲,那世间好父亲何其稀少。   “我总觉得他将?对阿娘的亏欠弥补在?了我身上,为?何有?情人总难成眷侣。”闻姝闭着眼睛靠在?沈翊胸前,想起了卫如黛和徐音尘,她说,“你知道嘛,如黛同我离京时,徐音尘续弦了,娶的是?徐夫人的外甥女,就是?从前来过?王府的聂姑娘。”   沈翊摇头,“这不一样,王爷与岳母是?天意弄人,徐音尘是?自己选的路,王爷觉得岳母重要,所以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摄政王府连个丫鬟都?没有?,可徐音尘逃不开他的母亲,他没有?王爷的魄力。”   说的难听些,摄政王也不知道兰泱的孩子是?否平安诞生,若是?两人都?去了,那摄政王至死都?不会有?血脉,摄政王就没有?被楚太后催促逼迫吗?那又如何,他还是?顶住了压力。   摄政王其人,能执掌楚国,并非寻常人能比。   闻姝想了想,“或许正是?因为?摄政王待阿娘的这份心意,才能叫我不忍心。”   要是?摄政王已经?妻妾成群,儿孙绕膝,只怕她没法认这个父亲。   沈翊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髻,“娶妻生子是?人之常情,打破了常情,才叫人心动。”   徐音尘与卫如黛已经?和离,续弦是?人之常情,谁也怪不着,正是?因为?人之常情,这份感情也泯然?众人矣。   人嘛,总会因为?“特别”而倾心。   “这样也好,”闻姝微微叹气,“如黛也可以有?新的开始了,不知道贺随那边怎么样了。”   两人“失踪”了这么久,自然?也断了和贺随等人的来往。   “回去就知道了,睡会吧,今日?起太早,到龙崖城还要几日?。”沈翊把车帘放下,车内昏暗了下来。   从舒城到龙崖城要先去洛城,摄政王坐镇舒城,但派了心腹一路护送,从洛城出关轻而易举,回到龙崖城时,众人瞧见他们,一个个惊喜的不得了。   如黛抱着闻姝哭的稀里哗啦,“你吓死我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闻姝拍着如黛的后背安慰,“我不是?和侯爷递了消息,让你们等我嘛。”   “这都?多?久了,我这不是?怕嘛,皇上又说要立新太子,你知道我多?着急嘛。”卫如黛这些日子都没睡好,生怕闻姝赶不回来。   “我错了,我错了,别哭,你一哭我可招架不住。”闻姝讨饶。   不仅如黛哭,月露也是?抹着眼泪,等了这么久,可算是?盼回来了。   还是?永平侯稳得住,“时间紧凑,你们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赶往定?都?,得赶在立储大典之前回去。”   这已经?十?月了,也就半个月的时间,路上一旦耽搁,还真怕到不了,若是?荣郡王立储之后才出现,沈翊的身份就要尴尬了。   卫如黛拉着闻姝走了,憋了好多?话想和她说,“绮云托人寄了好几封信来,定?都?的风变了,周大人无故被革职,贺随更是?免了修建港口一事,如今闲赋在?家。”   闻姝眉头紧蹙,“皇上这是在清扫丛昀的心腹,为?荣郡王扫清障碍,真是?慈父情怀。”   “不止呢,听说柳贵妃也不得宠了,皇上如今新宠了个贤妃,是?荣郡王献给皇上的美人,这才几个月就封了四妃。”   “皇上还追封了荣郡王的母妃荣嫔为?荣皇贵妃,抬举了荣皇贵妃的娘家,封了德清侯。”   闻姝一哂,“这是?要补偿荣嫔啊,果然?是?皇上心尖子上的女人。”   卫如黛叹气,“现在?德清侯府荣宠一时,定?都?贵族都?巴结着呢,隐约有?当初魏家的风范。”   “这才多?久,皇上的动作倒快。”闻姝心里很难不替沈翊委屈,同是?儿子,是?沈翊帮顺安帝夺回权力,剿灭魏家,结果好处全被荣郡王得了。   好一对狼心狗肺的父子。   “我寻思着,咱们在?路上被追杀应当是?荣郡王的手笔,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卫如黛气愤不已。   闻姝:“不仅呢,你还记得去年丛昀在?猎场受伤,那一箭八成也是?荣郡王干的,只是?他躲在?瑞王身后,谁也没注意到他罢了。”   “真恶心,说到底,还是?皇上护的好,这也太偏心了,太子殿下受了这么多?的罪,投生做了皇上的儿子真是?倒了大霉。”卫如黛直言快语,一脸厌色。   “谁说不是?。”闻姝一想想,心口就绞着疼,她好歹还有?萧稷,还有?灵兰族,沈翊除了她,当真是?连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顺安帝亏欠沈翊太多?了。   这边两人尽诉顺安帝的恶行,那边沈翊也在?和永平侯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短短时日?,犹如大梦一场,永平侯听后,叹息不已。   “时也命也,这或许就是?上天相助吧,小七有?此造化,合该你们柳暗花明。”皇太女,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永平侯自愧不如。   沈翊微微颔首,“定?都?局势不明朗,还需要侯爷相助。”   “我与你们一同入京吗?边境怎么办?”永平侯倒也想念家中?老?母,许久没回京了。   沈翊:“侯爷放心,此后边境再无狼烟,有?姝儿在?,两国百姓都?会太平无恙。”   永平侯喟叹一声,“也罢,这样也好。”   他守了半辈子的大周江山,能看见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好事。   “只是?,北兴王那边……”   “侯爷宽心,唇亡齿寒,皇上做到这一步,谁不怕狡兔死走狗烹。”北兴王作为?大周最大的异姓王,魏家一倒,顺安帝下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他,北兴王心知肚明,岂能不另寻出路,这才允许澜悦郡主?与世子和沈翊交好。   “也是?,”永平侯望着地面出神,“只要许以足够的利益,总能打动他。”   天下太平,亦是?每一个为?将?者的心愿。   既如此,永平侯将?边境之事托付给了益成伯,与闻姝等人一同悄然?启程回京。   从龙崖城回到定?都?,短短十?几日?,闻姝从夏日?过?度到了秋季,回到定?都?时,下了马车,一夜入冬,寒风瑟瑟,扑面而来。   这一日?,正好是?新太子册封大典,定?都?城里城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咳咳咳……”泰平殿内,顺安帝的咳嗽声在?殿外都?听得见,守着的小太监满脸忧色,康德成听闻疾步入内,忙吩咐小太监端来热茶伺候。   “这几日?天气骤然?寒冷,皇上要注意身子,待会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后,奴婢便让成太医来给皇上瞧瞧。”康德成一面端着茶盏,一面顺着皇上的后背。   顺安帝喝了口茶,用帕子擦着嘴角,仍旧咳嗽,“朕的身子自己清楚,太医也无济于事,大典准备的如何了?”   康德成说:“皇上安心,奴婢才从东宫回来,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太子殿下入住。”   “那便好,朕也可以歇歇手了。”顺安帝又低头咳嗽起来,忽而喉头腥甜,咳出一口血来,洇开在?雪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   “皇上!您咯血了,”康德成大呼,“快传太医!”   “慢着,”顺安帝收紧帕子,皱着眉头,“别大惊小怪,一切等大典之后再说。”   康德成心急,劝道:“您得保重龙体呀,大典还有?些时候,足够您宣太医。”   顺安帝抬手止住他的话语,“不必多?说,今日?大典事关重大,切不可出一丝马虎,燕王那,可有?消息传来?”   康德成摇头,“并无消息,皇上放心,奴婢已吩咐下去,对入城者严加防查,绝不会有?漏网之鱼,保证大典顺利进行。”   “很好。”顺安帝喝了口热茶,将?血腥味压了下去,这么多?年的筹谋,终于等到今日?,绝不能有?半点岔子。   主?仆俩正说着,穿上杏黄色太子服制的荣郡王前来拜见顺安帝,其面带笑容,意气风发?,丝毫不见从前唯唯诺诺的表象。   顺安帝看见荣郡王,心情也好了几分,“一会大典上可别出了岔子。”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命!”荣郡王从没觉得这样畅快过?,很快,他就会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吉时快到了,百官齐聚太庙,顺安帝强打起精神,站在?御阶之上,看着荣郡王一步步越过?百官,走上台阶,叩拜帝王。   礼部?尚书宣了册立太子的圣旨,顺安帝一派慈爱的嘱咐了几句,荣郡王跪倒在?地,高举双手,就要接过?象征着储君之权的太子金印。   “慢着——” 第122章 棋局   一声?不轻不重的“慢着”, 却好似惊雷在天边炸开,须臾便将所有人的视线从荣郡王身上拉回,循着声?线而?去。   御阶之上, 顺安帝手捧太子金印, 荣郡王双手眼看着就要?接过金印。   御阶之下,沈翊与?闻姝玄衣红裙, 犹如神兵天降,就这?么打破了美满的梦境。   “太子殿下!”   “殿下回来了!”   “嘶, 殿下还活着!”   百官议论纷纷,神情激动,有些是真心感叹沈翊平安回京,而?有些则是等着看一场好戏。   两?个“太子”, 这?可就热闹了。   看见突然出现?,完好无损的沈翊,顺安帝心里头沉重无比, 捧着太子金印的双手掐的泛白。   而?跪着的荣郡王扭头一看, 心更是凉了半截, 他?眼看着就要?成为真正?的太子, 结果沈翊回来了, 不上不下,从未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时刻, 一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   沈翊踱步走了进来,抬头看了顺安帝片刻,随后与?闻姝一同屈膝下跪行礼, “儿臣归来, 拜见父皇!”   太子与?太子妃跪地,百官里头正?犹豫着, 反倒尚弘第一个下跪,“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这?一声?“太子殿下”份量便重了,亦代表着尚弘认沈翊这?个太子,而?非荣郡王。   他?本是顺安帝心腹,亦是顺安帝一手扶持起来的。   可谁都看的出来,顺安帝不久于人世,一朝天子一朝臣,此刻正?是需要?众臣做出抉择的时候。   见识过沈翊是如何扳倒魏家的朝臣,都知?晓沈翊的品行与?能力,足以做一国之君,成为储君是众望所归,再论太子妃万里寻夫,既能同富贵,也能共患难,有此国母乃臣民之福。   而?荣郡王这?么多年唯唯诺诺的表象已经深入人心,即便大多数人能明白荣郡王是伪装,可他?成为太子的路太顺了,是顺安帝双手托举上去的,众人没有见识过他?的本事,反倒因为顺安帝大力抬举荣郡王的外祖一家,令人不免忧思德清侯会成为第二个承恩公府。   这?般比较之下,选择沈翊的官员自然不少,尚弘开了头,一大半的官员都跪了下去,站在前边最显眼的就是才得势的德清侯,以及一些左右为难的墙头草。   “咳咳……”顺安帝的脸色黑的似天边乌云,他?挣扎片刻,到底是将太子金印放回了托盘中,看着沈翊说道:“起来吧,这?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朕还当你?已经为国捐躯了。”   沈翊扶着闻姝起身,轻笑了笑,“原来如此,怪不得父皇迫不及待册立新太子。”   一句话,叫顺安帝与?荣郡王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荣郡王黑着脸起身,紧紧地攥着空荡荡的手心,一步之遥,他?就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大周太子了。   顺安帝扫过御阶下的百官,紧了紧后槽牙,单手负于身后,“上来吧,入太庙商议。”   面对这?么多人,有些话,顺安帝不便说。   “是。”沈翊领命,携着闻姝一同上了御阶,进入太庙。   一路上,顺安帝都在闷声?咳嗽,像是极力想?掩饰,不想?让沈翊看出自己身子不济,可咳嗽这?东西,哪里掩盖的了。   就像顺安帝对荣郡王的父爱,一样无法掩盖。   康德成扶着顺安帝坐下,荣郡王侯在他?身侧,看着后边进来的沈翊,分明是父子,却已成了两?方割据,无声?的硝烟弥漫开。   闻姝少有来太庙,上一次还是大婚时,殿内有十?几根恢弘的红漆描金柱子,高大威严,摆着数不清的牌位,令人肃穆。   “你?是怎么回来的?”顺安帝单手撑着椅子把手,身子微微倾斜。   沈翊松开闻姝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好似想?看清顺安帝的真面目,“儿臣的踪迹被?大周叛徒泄露给了楚国摄政王,父皇可抓住了叛徒?”   一句“叛徒”令顺安帝的下颌微微发颤,身为一国之君,却被?儿子这?般羞辱,偏生他?还什么都说不得。   顺安帝咳了咳,“朕已派人严查,也遣兵部?前去援救你?,谁知?你?悄无声?息就回到了定都,朕也安心了。”   “自然要?悄无声?息,要?不然儿臣这?个大周储君怕是要?死在大周人手中,”沈翊侧眸看向荣郡王,“四皇弟,你?说呢?”   荣郡王嘴唇微动,勉强挤出笑,“二哥说笑了,谁敢在大周境内伤你?。”   “是吗?没人敢动孤,那太子妃在路上遭遇截杀,难不成是空穴来风?”沈翊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荣郡王,“那些人还被?关在大牢里,孤已遣人押送来京,届时就知道是谁想害太子妃了。”   荣郡王面上的笑容难以抑制的僵硬,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那些人他?一早就想?弄死,奈何看管的太严,他?也不想?闹的声?势浩大,再加上沈翊和闻姝失踪,他?也就没再管,谁能想得到两人还能回来。   万事俱备,偏偏这场东风不仅没到,还刮起了西风,局势急转直下。   顺安帝自然晓得其中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护着荣郡王,“丛昀,你?能平安回来,朕自然是欣喜的,但朕已经下了圣旨立小四为太子,今日大典百官齐聚,你?身为兄长,不如退让一步?”   沈翊笑了,有些放肆地笑了好半晌,才说:“您老是糊涂了吗?凡事先来后到,孤才是大周的储君,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轻狂,气的顺安帝一掌拍在把手上,“混账!朕才是大周的皇帝,朕说让谁当太子,谁就是太子!朕念你?从前对大周颇有贡献,可以赏你?一块优渥的封地,你?带着你?的庶女王妃到封地去吧。”   这?个时候了,顺安帝还要?踩上闻姝一脚,好似在所有人看来,只要?钉死了闻姝“庶女”的名头,那她就永远也爬不起来,永远都要?低人一等,连带着沈翊也面上无光。   沈翊嗤笑一声?,“绝无可能,该属于我的东西,我就不会松手,当初魏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四皇子怎么如鹌鹑一样龟缩?若是他?与?我堂堂正?正?比一场,我还敬佩他?几分,如今不过是仗着皇上偏爱的废物罢了。”   “你?……”荣郡王气的脸都白了,被?骂废物,上前就要?和沈翊理论。   “咳咳……”顺安帝拉住了荣郡王,质问沈翊,“你?是要?造反吗?朕还没死呢!”   “不是我要?造反,是父皇心太偏,用姝儿太子妃之位逼我去边境,又将我的行踪泄露给楚国摄政王,不就是想?让我死在边境,好给您心爱的四皇子让位?”事到如今,沈翊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干脆撕破脸皮。   最后一张遮羞布被?扯下,顺安帝胸口急剧起伏着,破罐子破摔,“那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是朕的儿子,也一样是朕的臣子,朕要?你?死,你?就得死!”   沈翊早知?顺安帝是何种人,听到这?些并没有觉得难受,可闻姝却替他?委屈,“你?何时把丛昀当成过儿子?你?害死了丛昀的亲人,又想?害死丛昀,有你?这?样的父亲,丛昀倒了八辈子的霉!”   沈翊本该有个幸福安稳的人生,全是因为顺安帝,他?年幼失孤,颠沛流离,勾心斗角,筹谋算计。   顺安帝被?小辈指着鼻子骂,脸色铁青,怒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朕?”   沈翊道:“她是我的妻子,大周的太子妃,也会是大周未来的皇后。”   “绝无可能,朕要?废太子,立四皇子为太子,咳咳咳……”顺安帝一面说,一面捂着胸口咳嗽,鲜血浸染了他?的嘴角。   康德成大惊,呼道:“皇上!皇上咯血了,快来人,快宣成太医!”   沈翊看着康德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必了,皇上身中废后所下之毒,余毒未清,药石无医。”   顺安帝须臾便反应过来,指着沈翊瞪圆了眼睛,“是你?咳咳……成太医是你?的人……”   “是也不是,成太医是我的人,可成太医也不会解毒,”沈翊重新握住闻姝的手,“会解毒的是你?瞧不上的庶女,当初倘若不是姝儿,您早死在了废后手中,也幸好姝儿留了一手,并未清除余毒,否则,怎么能看见今日这?般精彩的场面。”   “不可能……咳咳……”顺安帝咳红了脸,“朕不信,她只是一个庶女……”   顺安帝不信自己算计半生,最终却死在了一个自己瞧不上的庶女手上。   闻姝微微一笑,“皇上瞧不上庶出,可你?不也一样是庶出?四皇子也是庶出,咱们都一样。”   “朕不一样!”顺安帝龙颜大怒,“朕是天子!朕是大周的皇帝,尔等岂敢与?朕并肩!”   “一样也好,不一样也罢,时至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沈翊神色寡淡地看着顺安帝,“皇上,时辰差不多了,您该驾崩了。”   此话一出,殿内静的可闻烛芯燃烧的声?音,顺安帝气的双眼几欲翻白,嘴角的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发出“嗬嗬……”的声?响。   荣郡王怒气冲冲,但气势显然不足,“二哥,你?这?是要?谋反吗?说此等狂悖之言,父皇还好好的坐在这?呢。”   “闭嘴!”沈翊一个眼刀子扫过去,“猎场那一箭,孤还没和你?算账,截杀太子妃,新仇旧账一起算,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荣郡王被?顺安帝护的太好,没经历过什么风雨,不像沈翊是自个摸爬滚打出来的,他?连沈翊的一个眼神都撑不住,做些背后捅刀子的行为,也不过是顺安帝给他?安排的幕僚进言,此时被?沈翊冷戾的神情一扫,顿时气场就跌了一半,瑟缩了几分。   还是顺安帝强撑着,喊道:“有刺客,来人护驾——”   眼见言语说不通,他?便想?用武力镇压沈翊,最好是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沈翊镇定如山,由他?叫去,可顺安帝与?荣郡王喊了半晌,也没有禁卫入内,殿里头仍旧安静。   “康德成,去,去宣百官,朕要?废掉这?个逆子!”顺安帝双眼通红,恨不得吃了沈翊。   康德成才迈开几步,却对上沈翊的目光,脚步顿时僵住,就如同百官一般,康德成伺候着顺安帝,更加明白顺安帝时日无多,而?荣郡王眼看着毫无胜算,要?为了即将殡天的帝王而?得罪风头正?盛的太子吗?   就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殿内的僵局。   顺安帝咳嗽了几声?,还以为是禁卫来救驾,可一抬头,却看见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   来人走到跟前,单膝跪地,“老臣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永平侯?”顺安帝大惊,“朕不曾宣你?入京,你?怎会在此?”   顺安帝后知?后觉,双手微微颤抖,“你?是沈翊的人?”   永平侯兀自起身,他?还带了两?队护卫,个个手持刀剑,“臣侯在殿外,听闻有刺客,前来救驾。”   沈翊抬了抬下颌,命令道:“荣郡王谋害皇上,罪无可赦,关入大牢,容后再审。”   话落,永平侯一抬手,身后的护卫就要?上前摁住荣郡王。   荣郡王立马躲在顺安帝身后,嚷嚷着:“你?们岂敢放肆!我才是大周的储君,皇上在此,谁敢犯上作乱?”   奈何沈翊连顺安帝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畏惧荣郡王,四五个护卫把荣郡王的嘴一堵,直接拖着人下去了。   “咳咳咳……”顺安帝的咳嗽声?响彻大殿,在永平侯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他?抖着手抬眸看向永平侯,“朕待你?不薄,你?竟、竟然背叛朕。”   永平侯自嘲一笑,“皇上对臣的不薄,就是在二十?年前对臣下毒,想?要?臣死在边境吗?”   顺安帝愕然,“你?怎么会……”   他?没有想?到永平侯竟然早就知?道此事,他?摇头,“不,朕没有对你?下毒手,那毒并不致命,朕命你?回京,可你?却再三延误,朕只是怕、怕功高震主,怕你?有反心。”   永平侯:“皇上说不致命,可臣却险些死了。”   “可你?不是没死,活的好好的。”顺安帝狡辩。   “那是因为有贵人为臣解毒,否则我尸骨已寒,”永平侯满脸失望,“臣与?皇上自幼相识,闻家满门诸多鲜血洒在疆场,可皇上还是不相信臣,不仅仅对臣下毒,当初将丛昀放在侯府,不也是为了监视微臣吗?”   顺安帝总以为永平侯不知?,可永平侯只是守着为臣的本分,一心忠君,不愿多提这?些。   他?将一个忠心的臣子伤透了。   顺安帝枯瘦的手指攥着衣袖,被?人揭穿,恼羞成怒,“你?说朕不信你?,你?可呢?你?就没有秘密瞒着朕吗?”   他?指着闻姝质问永平侯:“她一个庶女,为何会毒?楚国丢失的玉玺,当真与?你?无关吗?”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永平侯的庶女,”沈翊讥讽地笑,看着顺安帝说:“你?把我安排到侯府监视永平侯,利用我摧毁魏家,又将我逼至边境,让我落入楚国摄政王之手,环环相扣,步步算计。”   “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姝儿是楚国摄政王之女,想?必你?也听说了楚国立皇太女一事,没错,姝儿就是楚国的皇太女,并且已经拥有玉玺。”   “皇太女……玉玺……不,不可能!”顺安帝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弄脏了龙袍,他?看着永平侯,“不,永平侯,朕如此信赖你?,你?怎能养着敌国之女?”   事到如今,永平侯和盘托出,“姝儿的确是楚国皇室之人,当初姝儿的母亲为我解毒,我便收留了她们母女,皇上精于算计,就没有想?过,有一日也会落入旁人的算计吗?”   “哈哈哈……”顺安帝忽然癫狂一般大笑起来,“好算计,好算计咳咳咳……”   “朕的臣子竟然替敌国皇室养女儿!”   他?自以为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可不知?何时自己也成了棋盘中的一枚棋子,顺安帝死死地瞪着闻姝,目眦尽裂,他?竟然让楚国人成为了大周的太子妃,滑天下之大稽!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当初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女,竟颠覆了他?设下的完美棋局!   “永平侯,是你?害了朕!害了大周!” 第123章 金印   顺安帝将拳头攥的发白, 一滴一滴的血沫打在干净的地板上,这般狼狈,本不该属于一个帝王。   永平侯轻声叹息, “有因必有果, 皇上当初若信臣的忠心,不对?臣下毒, 臣也不敢带兰泱回定都?,或者, 那个时候会将玉玺交给了皇上。”   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沈翊回头看了眼太庙外,“皇上,时间不多了。”   “你什么意思?”顺安帝抬眸, 一双眼浑浊的似蒙了雾,“你要杀了朕?你敢弑君弑父?”   “有何不敢?”沈翊嘴角微扬,挂着一抹讽刺的笑, “我给皇上两个选择, 一, 请皇上即刻殡天?, 我作为太子继位, 二,大典继续, 皇上为我颁授太子金印,还能保全你的颜面。”   看似选择,实则没得?选。   就像当初顺安帝让沈翊一次次的做出选择, 看似自愿, 实则被迫。   顺安帝沉默地看着殿内诸人,康德成变成了一个王八, 将脑袋龟缩进了壳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子心腹内侍,叛变也不过是瞬息之事。   永平侯明显站在了沈翊这边,君臣之间早已横着巨大的沟壑,顺安帝悔不当初,若是没有接回沈翊该多好,若是没有把沈翊送去永平侯府该多好!   后悔是无能者的狂怒。   “朕还有的选嘛,”顺安帝垂下高?昂的头颅,“随你安排吧。”   沈翊很?满意顺安帝的识时务,他也不想闹的太难堪,毕竟动了干戈,难免要牺牲无辜者的鲜血。   大典照常进行,沈翊连衣裳也没换,就这么当着百官的面接过的太子金印,沉甸甸的印鉴压在掌心,此后,沈翊就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齐跪,就连一脸不忿的德清侯也被迫跪地磕头,不敢和永平侯的护卫对?着干。   “咳咳咳……”顺安帝由康德成扶着,望着御阶下跪的整整齐齐的百官,眼中猩红一片,眼角淌了泪水。   他机关算尽将魏家扳倒,收回皇权,可皇位还没坐稳,又?眼睁睁落入了沈翊手中。   他一生?都?在为了这张龙椅蝇营狗苟,看似坐了二十多年的皇位,可实际真正?掌权还不到一年。   何其可悲!何其可悲!   “呕——”顺安帝胸中郁结,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当场昏了过去。   顺安帝吐血晕倒,被送回了泰平殿,成太医一来,沈翊便遣了百官出宫,自个也带着闻姝出宫去了,并不想管顺安帝的死活。   永平侯回了永平侯府,沈翊和闻姝上了马车回燕王府,至于那东宫,显然是没有必要去的。   马车上,沈翊把太子金印交给闻姝,“你留着。”   “好重,给我做什么?”闻姝举起?来瞧着,比玉玺小一些,不过做的很?精致,雕刻着四爪金龙,龙鳞栩栩如生?。   沈翊笑着说:“我这都?入赘了,自然应该把权力交给你。”   闻姝白了他一眼,“你就是想当甩手掌柜,想得?倒美,你自个留着吧。”   她把金印还给了沈翊,这天?下是这么好管的吗?她现下脑子里空白一片,楚国还有一份担子,她可不想接周国的江山。   闻姝狡黠一笑,“我对?政务还是一知半解,不如你娴熟,届时楚国的政务你也得?管,想偷懒,没门!”   “一知半解?”沈翊把印鉴放下,挑了下眉梢,“我让你看的书都?看到哪去了?不行再翻出来看看,你当初写的策论我还留着。”   闻姝愕然,默了好半晌才问:“你是不是会算?要不然当初为何让我学科举,学策论?”   当时虽同在善习堂读书,可男女学的不一样,姑娘家只为读书识字,公子则要科举,连书本课业都?是分开?的,与?科举相关的书,一本都?没多,沈翊把他的书拿给闻姝,教她一些夫子没有教过的东西,这还不能被旁人知道,要不然得?说闻姝没规矩,那时还是章氏掌家,真就是偷偷地看。   “你这是倒打一耙,”沈翊双手撑膝,“不是你想学我才教你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闻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她确实对?那些书有些兴趣,不过也知道那不是姑娘家能学的,从未开?过口。   沈翊:“你不说我也知道,多看书总没有坏处,现在不就用上了。”   理都被沈翊占去了,闻姝无言以对?。   但?不管怎样,还是感激沈翊的,在不许姑娘读书科举的时候,沈翊没有轻蔑的觉得?闻姝学这些无用,反倒主动教她。   “四哥,你好像从来不觉得身为男子便高?人一等,也不屑男尊女卑这个说辞。”沈翊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和寻常男子全然不同的态度,对?待闻姝无论是妹妹还是妻子,他都?是尊重、支持、鼓励,从无打压,轻蔑。   “因为我是母亲养大的,母亲虽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强势,作为未嫁女撑起?门户,我从小耳濡目染,怎会瞧不起?女子。”沈翊面上浮起柔和光芒,想起?了已逝多年的母亲,“母亲说,身为男儿,要保护尊重处于弱势的女子,而非欺压。”   也正是看似柔弱的女子,养大他,救赎他。   沈翊并没有资格瞧不起?姑娘家。   闻姝感叹道:“母亲真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子。”   罗管家得?了消息,一早便等候在王府门前,远远地瞧见凌盛,便吩咐小厮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热闹的好似过年,等马车走近,管家带着一众??.??仆役跪地迎候。   沈翊牵着闻姝的手,把太子金印给了凌盛,“都?起?来吧,几个月不见,辛苦了。”   罗管家起?身,颇为激动,“恭迎殿下和娘娘回府,老奴着人烧了热水,殿下娘娘舟车劳顿,先行洗漱一番,午膳正?在准备,很?快就好。”   这么久,定都?变了个天?,连皇上都?要另立太子,燕王府便尴尬起?来,众人战战兢兢,不知何去何从,如今主子回来了,自然高?兴的恨不得?吹锣打鼓。   为了尽快赶回定都?,昨夜马车未停,两人都?有些疲倦,就依管家所言,先是沐浴更?衣。   再回到兰苑,只剩下梅树枝叶葱郁,看着长出了小巧的花苞。   “定都?好冷啊。”闻姝在南边待久了,极不习惯北边的严寒。   屋内地龙早已烧热,关起?门挡住寒风,闻姝才解开?披风。   沈翊一边解着外袍,一边说:“咱们以后可以在舒城住。”   “你真打算入赘啊?”闻姝开?着玩笑。   “也没什么不好。”沈翊心倒是宽。   闻姝摇摇头,不置可否,往后他们要到哪住,可不是现在能决定的,都?城需要考量的东西多了去。   热水一烫,闻姝舒服的想直接入睡,赶路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希望往后能安生?一点,别再折腾了。   原本想着沐浴完,用过午膳就去睡,但?有客来访,如黛和绮云,周羡青和贺随,都?赶来了王府,幸好罗管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闻姝最先看向陶绮云,“绮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善兰堂还好吗?”   陶绮云点点头,“一切都?好,第二个善兰堂也快修建好了,能赶在大雪降临前入住,也多亏了周公子帮我。”   “你们两个被我连累了,”沈翊端起?酒杯敬周羡青和贺随,“我这就吩咐下去,明日你们便可官复原职。”   周羡青说:“殿下能平安回京,其余的都?是小事。”   贺随也笑,“开?埠一事虽然中断,但?港口修了八成,明年能开?埠。”   被革职时,自然是焦虑过,迷茫过,现在沈翊回来,正?式受封,一切便明朗起?来。   “你们的情义?我都?记着。”沈翊端着酒,仰头一饮而尽。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有血脉的想杀他,没有血脉的却追随他。   血缘,有时候也是一种讽刺。   众人分开?这么久,开?了口便滔滔不绝,卫如黛还心心念念去边境时半夜被截杀一事,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听的陶绮云脸色都?变了。   “这也太凶险了!”   “那可不,幸好姝儿机智,要不然咱们八成回不来。”此一去,卫如黛对?闻姝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还有姝儿单刀赴会,去洛城见楚国摄政王,我都?担心坏了,姝儿不仅平安回来,还将太子殿下带回来了,太厉害了!”   闻姝被她说的脸热,“只是巧合,运气好点,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哪有这么多巧合,你就是很?厉害,殿下您说是吧?”卫如黛看向沈翊。   沈翊笑了笑,在桌下握住闻姝的手,“是厉害,巾帼不让须眉,我这条命,是姝儿救回来的。”   闻姝抿着嘴角嗔了沈翊一眼,“好了,不说这些,吃菜,都?要凉了。”   吃饱喝足,几个人又?去了暖阁,事关闻姝身世?,也没必要瞒着他们,都?是自己人。   除了卫如黛,个个惊讶的嘴里能塞个鸭蛋,这才多久,天?下都?被眼前这两人颠覆了。   周羡青和贺随哭笑不得?,他们这运气还真是好,从龙之功,是非得?给两人安上了。   一个太子,一个皇太女,万里江山已然是掌中之物?。   但?同时,要筹划的事情就多了,安抚百姓,安定朝臣,一个不小心,都?很?容易引起?暴\乱,还得?从长计议。   这一次,他们商议政事时没避着几个姑娘家,沈翊还主动询问闻姝等人的意见,如黛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绮云倒是听的很?认真。   闻姝知道,沈翊是把她的话放到心里去了,女子入朝为官,不日就可以实现了。   天?色将晚,闻姝正?想让管家准备晚膳,留他们在府里用膳,宫里却传来消息,顺安帝快要不行了,急召沈翊入宫。 第124章 锥心   两人赶到泰平殿时?, 殿外已经跪满了妃嫔,抽泣声连成一片,顺安帝皇嗣不?多, 可妃嫔着实不?少, 其中有一位极其年轻貌美的妃子,跪在柳贵妃身后, 闻姝从未见过她,猜测这?个应当就是新得宠的贤妃娘娘。   视线略转了一圈, 闻姝没瞧见信国公主?,魏皇后被废后,她便很少出?现在人前,乐明公主?又去了皇陵, 瑞王一死,宫里便空空荡荡。   柳贵妃瞧见两人进来,连忙擦拭着眼泪起身, “太子殿下, 太子妃, 你们可算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 柳贵妃憔悴了不?少, 入了宫,恩宠就似露水, 没了恩宠的妃子,犹如没了露水的花草,衰老的极快。   柳贵妃自从知道沈翊失踪, 便日?夜不?安, 后来闻姝也失踪了,皇上又要另立储君, 还明着抬举起了新晋妃嫔,柳贵妃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幸好沈翊回来了,她没有押错宝。   沈翊略点点头,“孤先进去,姝儿你与贵妃说说话。”   “好。”闻姝便与柳贵妃走到一旁安静些?的游廊中,问她,“娘娘,废后可还活着?”   柳贵妃因为哭过眼睛是红的,但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太子殿下发了话,自然不?能让她死了,在冷宫活的好好的,贤妃入宫后,几次想要对废后下手,不?过被本宫拦下来了。”   闻姝撇头远远地看?了一眼贤妃,“她看?着年纪倒轻,姿色不?错。”   柳贵妃轻嗤:“那?是德清侯特意养在府里的义女,听说德清侯养了好几个漂亮的姑娘,就这?个最得皇上欢心,晋位极快。”   这?个贤妃入宫后晋位的速度比柳贵妃可快的多,柳贵妃好歹还是因为怀有皇嗣才晋封,贤妃却?没有生养,眼看?着荣郡王若是成了储君,只怕很快贤妃就要踩到柳贵妃头上了。   “到底您是贵妃,越不?过您去。”闻姝安抚道。   柳贵妃心领神会,“那?便借太子妃吉言。”   满堂妃嫔的哭泣声犹如催命铃,她们未必有多在意顺安帝的死活,只是哭自己?从此没有了靠山,而早早寻了靠山的柳贵妃,心里早已喜笑颜开。   比起殿外的嘈杂,殿内要安静的多,只有康德成与成太医侯在一旁,顺安帝躺在华美的龙床上,呼吸微弱,命不?久矣。   “你来了。”顺安帝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眼前迷迷蒙蒙,看?不?清沈翊的面容,他说,“你长的像你母亲。”   沈翊居高临下望着他,眸子漆黑如墨,“你有什么脸提起我母亲?”   同样?是相处短暂,同是身居高位,摄政王可以为兰泱守节一生,可顺安帝不?仅妃嫔成群,还利用沈翊,压榨完最后一点用处便要他的命。   这?样?的男人,沈翊为曲菡觉得不?值。   “咳咳……”顺安帝咳嗽了几声,喘了喘气?,“朕对不?起你们娘俩。”   沈翊漠然以对:“这?句对不?起,你自个去和母亲说吧。”   “朕、朕要不?行了,皇位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朕一件事?。”不?等沈翊开口,顺安帝又接着说,“这?些?事?都是朕安排的,和你四弟无关,你放他去封地吧,他不?足以威胁你,不?若手下留情。”   沈翊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居然有些?热,他喟叹一声,“到了现在,你还要为他筹划,果然是慈父情怀。”   “我原以为帝王无情,你谁都不?爱,只爱自己?,原来你也有心爱的人,也能做一个好父亲,只是这?份爱没有承载到我的身上。”   年幼时?,他家破人亡,被顺安帝找到,他也曾有过那?么一丝丝对这?个父亲的期待,希望他能为曲菡报仇,但随后的岁月里,顺安帝将那?么一丝的期待都磨平了。   沈翊很早就明白,这?不?是他的父亲,两人之间,不?过是彼此利用。   但是看?见顺安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还要为荣郡王筹谋,他心里难以抑制地翻涌起恨意。   若顺安帝所有人都不?爱,他或许也不?会这?么恨。   不?求一碗水端平,可他这?碗连一滴水都没有。   既然如此,他只能打翻所有的碗!   沈翊从凌盛手中拿过一封明黄色圣旨,上前展开给顺安帝看?,“我着礼部拟好的旨意,德清侯德不?配位,废黜爵位,贤妃蛊惑圣听,打入冷宫,荣郡王谋害皇上,废其爵位,流放北漠,只等皇上盖印。”   顺安帝极力挣扎着抬起头颅,想将圣旨上的字迹看的更清楚一些?,他伸长胳膊,想去拽圣旨,“不?、不?许,朕不?许!沈翊,你别太放肆!”   沈翊手一抬,顺安帝的指尖与圣旨失之交臂,“你许与不?许,已经不?重要。”   “康德成,去将皇上的私印取来。”沈翊抬眸扫了一眼侯在顺安帝床尾的人影。   “是。”康德成微微躬身。   “康、康德成……你…你敢!”顺安帝一双眼睛睁的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想用他帝王的威严来震慑众人,奈何他早已日落西山。   康德成心里仍有些?胆战,不?敢与顺安帝对视,但却?也听话的去取了,做了顺安帝这?么多年的心腹,他最知道顺安帝的宝物搁在哪。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您现在有何感想?”沈翊并不?担忧百官是否归心,因为顺安帝的为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全心全意为他卖命,他连永平侯都能毒害,更遑论旁人,只要是能达到目的,亲生儿子的性命也不?值一提。   顺安帝眼睁睁看?着私印盖在了圣旨上,顺安帝干枯的手指攥着被褥,双眼布满血丝瞪着沈翊,怒不?可遏:“孽子!孽子!朕当初就不?该救你,早知掐死你了事?!”   “救我?”沈翊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若非你欺瞒我母亲,我母亲根本不?会与你露水情缘,若非你受制于魏家,我母亲根本不?会死!”   “你没有救我,你只是把?我从一个深渊带到了另一个深渊,我一直明白,你才是罪魁祸首,魏家人该死,你亦该死。”   顺安帝在沈翊眼中看?见了无边的恨意,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恼羞成怒:“曲菡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女,能被朕看?上,能怀上朕的皇子,她该感恩戴德!”   既然无法?感化?沈翊,顺安帝也就不?装了,好似知道沈翊哪里痛,偏生往哪扎,势要扎出?沈翊几个血窟窿,“朕之所爱从来都是小四的母妃,其余女子不?过是消遣玩\物,朕迫于魏家威势,子嗣稀少,不?得不?在外留下血脉,可惜这?么多女子,只有曲菡运气?好,竟然生下了你。”   闻姝从外边走进来时?,正好听见这?番话,惊讶地捂住嘴,从前两人有过这?样?的猜测,顺安帝是迫于无奈才广撒网,没有想到是真的。   堂堂一个帝王,竟如此卑鄙!   怎么说曲菡也是他子民,就这?般毫无愧疚的戏耍?葬送了曲家满门?。   沈翊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拢成拳,眼底迸溅出?杀意,“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   “当然,朕想等你大些?再接你回宫,但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魏氏得知,朕本可以救下曲菡,但朕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顺安帝报复一般说着恶毒至极的话,“因为朕要一把?趁手的刀,而这?把?刀,只有用至亲的鲜血锤炼过,才会锋锐无比。”   沈翊是顺安帝为魏家准备的一把?刀,为荣郡王准备的踏脚石,从始至终,顺安帝都没有把?沈翊当作骨肉。   天家有骨肉,但不?是沈翊。   沈翊双眼猩红,双手发颤,听着这?番话,受着锥心之痛,“你该死,你该死!”   他猛地上前扼住顺安帝脖颈,虎口收紧,力道之大,仿佛要整个掐断他的脖子。   “呃……”顺安帝抬手无力的抓着沈翊的手腕,双眼翻白,喘不?上气?来,几欲昏死。   “四哥,”闻姝快步上前拉着沈翊,急切道:“四哥,别脏了自己?的手,快松开。”   顺安帝死是因为废后所下之毒,绝不?能是被人掐死的,闻姝不?想沈翊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因为顺安帝不?配!   沈翊额头青筋迭起,蒙了一层冷汗,险些?要失去理智,除了闻姝,没有人敢拦他,“四哥,你醒醒,松手!”   闻姝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腕上,用了十足的力道,“啪”的一声,闻姝把?手心都拍疼了,可算是让沈翊回过神来,在顺安帝濒死前松开了手。   沈翊后退了一步,闻姝连忙扶着他,“四哥,你没事?吧?”   “四哥,他活不?了多久,别脏了你的手,不?值得。”闻姝拿出?帕子给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沈翊胸前起伏不?定,在闻姝的安抚下,心跳放缓,半晌摇摇头,“无碍。”   “咳咳咳……”顺安帝躺在枕上剧烈的咳嗽着,一张脸憋成青紫色,差一点点,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顺安帝大口大口地喘气?,犹如劫后余生,可嘴角的鲜血却?在提醒着他命不?久矣,他看?着眼前这?对自己?亲手促成的璧人,嘶哑道:“朕没有输……朕锤炼出?了最锋利的刀,摧毁了魏家,成为了真正的皇帝……”   “朕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个小小庶女会有这?般造化?,若不?是你,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休想!”闻姝愤恨地看?着他,恨不?得替沈翊杀了他,“即便没有我,你也成不?了千古一帝,你只是一个懦夫,畏惧魏家权势,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身为帝王,却?暗中加害忠心的臣子;身为丈夫,却?给妻子下堕胎药;身为父亲,却?利用亲生儿子为自己?冲锋陷阵;身为儿子,却?将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当众毒杀。”   “你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失败者?,输的彻彻底底!” 第125章 父子   “我反悔了, ”闻姝疼惜地回头望着沈翊,“四哥,我不想?他这么快死, 我要给他解毒。”   分明顺安帝句句扎在沈翊的身上, 可却疼在了她的心尖,这是从小待她好的四哥啊,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摊上了这样的父亲, 一生的痛苦。   顺安帝眼?看着就?要死了,闻姝却不想?他这样轻松的死去,凭什么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沈翊却要在往后余生受着煎熬, 这不公平。   从来没有人给沈翊公平,她想?为四哥争一个?公平。   “我要延续他的性命,让他日?日?活在痛苦中,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闻姝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般恶毒的一天。   但比起顺安帝对沈翊的所作所为, 她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 朕是天子, 你们大逆不道, 会受到上天的惩罚!”顺安帝嘴角鲜血如注,染红了被褥, 他怕死,更怕生不如死。   沈翊冷戾的眼?眸盯着他,“我与母亲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多吗?你从前利用?我母亲, 利用?我的时候, 就?没有想?到今日?吗?”   “成太医,配合太子妃为皇上治病, 皇上是大周的帝王,定要竭力?治好。”沈翊看向站在角落装鹌鹑的成太医。   “是,微臣遵命!”成太医咽了咽喉咙,恨不得把耳朵割掉,他并不想?听这些,可既然听了,就?没有回头路,要么顺从太子,要么死。   人生在世,活一场不容易,谁会想?死呢。   闻姝带着成太医去配解药,临走时,沈翊拉着她的胳膊,低声问,“有没有一种毒,服下令人痛苦万分,却又能拖上好些日?子才毙命的?”   闻姝看了床上躺着的顺安帝一眼?,“无需毒,他也不会太好受,我若不救他,今夜就?得暴毙。”   “不是他,”沈翊眯了眯狭长的眼?眸,“他不是最喜欢荣郡王,那?就?让荣郡王来陪着他。”   北漠有乔飞在,原本也没打算让荣郡王活着,但比起悄无声息的死去,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闻姝点点头,“我明白了。”   临走前,闻姝短促地抱了一下沈翊,“四哥,你别难受,我还在。”   沈翊破了个?窟窿的心口,被闻姝灌入了暖流,他深吸了一口气,抱住闻姝,“我知道。”   闻姝一走,沈翊头疼的眼?前发?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若是他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为母亲不值,大好的人生搭上这样的男人。   母亲在天有灵,只怕也会痛恨自己识人不清。   康德成躬身关心道:“殿下,您脸色不佳,可需要传太医?太医院还有别的太医候在外边。”   “无碍,”沈翊放下手,回头扫了眼?殿内,“派人将屋内所有利器收起来,把窗户从内里头钉死。”   康德成领命去办。   沈翊走了出去,殿外还跪着一地妃嫔,他将柳贵妃唤到身前,“皇上病中喜静,妃嫔各自回宫待着,无事不得来打扰皇上养病,后宫之事一向由贵妃娘娘打理,还请娘娘约束好后宫众人。”   柳贵妃用?帕子擦着眼?泪,可嘴角却扬起一抹弧度,“是,本宫一定替皇上掌管好后宫。”   沈翊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妃嫔,视线落在贤妃头上,“传父皇旨意,贤妃蛊惑圣听,打入冷宫。”   “不!”贤妃惊骇地跪直了身子,“冤枉啊,太子殿下,妾身岂敢犯此大错,妾身要见皇上!”   沈翊冷眼?睨着她,“皇上圣旨在此,已加盖皇上私印,孤还能假传旨意吗?”   “妾身没有,妾身没有,”贤妃悲凄地大哭起来,“皇上明鉴,妾身冤枉啊!皇上!妾身要见皇上!”   贤妃是德清侯府送进来的,深知是来为荣郡王巩固皇上宠爱,也是顺理成章取代?柳贵妃,眼?看着就?要成了,皇上还说要立她为贵妃,为何一日?之间,一切就?变了呢?   贤妃大声叫嚷,整个?泰平殿都听得见,弄得跪在地上的妃嫔人心惶惶,个?个?低头缩颈,生怕自己也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   不等沈翊开口,柳贵妃一摆手,斥道:“还不快堵了她的嘴,别扰了皇上歇息。”   几个?太监连忙用?帕子堵了贤妃的嘴拖了下去。   贤妃挣扎的动静逐渐远去,只留下一只被门槛绊下来的青莲色绣花鞋。   此番杀鸡儆猴,以致于满地妃嫔静的不敢发?出呼吸声,众人皆知,大周的天,变了,此后便是太子殿下做主。   贤妃被拖了下去,柳贵妃也带着其余妃嫔离开,不到半刻钟,泰平殿重新?归于宁静。   “叮铃咣当”的声音响起,是内侍在钉窗户,沈翊派凌盛去把荣郡王押过来。   荣郡王到时,闻姝那边也准备好了,只是延缓毒性,并非解毒,倒也不难。   可顺安帝死活不肯张嘴,把嘴唇咬的鲜血淋漓,一双漆黑的瞳仁瞪着康德成,若是眼?神能杀人,康德成已经死了千百回。   堂堂一个?帝王,却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完全都是他自找的。   沈翊的脑袋越发?疼了,懒得纠缠,上前扼住顺安帝的下颌,迫使他张嘴,康德成便将一碗热汤药灌了下去。   滚烫的汤药浇在破皮出血的嘴唇上,疼的顺安帝面?容扭曲了,剧烈咳嗽着,“朕要杀了你们,朕要诛你们九族……”   沈翊轻嗤,一把拽过被捆了双手的荣郡王,“九族皇上是见不到了,您最爱的儿子我给送来了。”   看着这一切的荣郡王怒骂道:“沈翊你疯了,你松开我,你怎能如此对待父皇,我要告诉百官,告诉天下百姓,你弑君弑父,必遭天遣!”   “闭嘴!”沈翊反手一巴掌甩的荣郡王跌倒在地,他单脚踩在荣郡王的胸口,“你倒是幸运,受了皇帝这么多年?的庇佑,要不然你早也死在魏氏的手中。”   “既然皇上待你这样好,他最后一段路,就?由你陪着吧,”说完,沈翊扭头看向闻姝。   闻姝从成太医手中端过另一碗汤药,“药量不多,喝下去常常腹中绞痛,不出半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沈翊端过药碗,低头看着荣郡王,“你自己喝,还是我灌你?”   “不……你不敢,我是皇子,沈翊,你怎敢如此对我?”荣郡王大惊失色,身子扭动挣扎起来,可惜他比起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沈翊来说,弱不禁风的,无法撼动沈翊分毫,只剩下嘴上嚷嚷。   “你派人截杀太子妃时,怎么不想?想?我敢不敢?”沈翊不和他废话,让凌盛掰开他的嘴,把汤药灌了下去,猎场那?一箭,他就?该杀了荣郡王,已经让他多活了这些日?子。   “咳咳……”汤药还冒着热气,将荣郡王的喉咙烫伤,疼的使劲咳嗽着,张大嘴妄图将汤药吐出来,一张脸惨白无比,狼狈至极。   床上躺着一个?,地上躺着一个?,沈翊嘴角扯出讽刺的笑,“往后封锁泰平殿,只留荣郡王在内伺候皇上。”   沈翊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浑身是血的顺安帝,“这回你们父子俩可以同生共死了。”   “别、丛昀……父皇错了……朕是你的父皇啊……”顺安帝终于惧怕,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拉扯沈翊,妄图他顾念一丝丝的父子情分。   沈翊后退一步,冷漠至极:“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说完,沈翊转身带着闻姝出了泰平殿,凌盛把荣郡王手上的绳子解开,也跟着出来,其余人依次退出,康德成将厚重的殿门关上。   为防止两人自尽,屋内连烛火都没有点,入了夜,伸手不见五指,往日?辉煌的泰平殿犹如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康德成,以后每日?只能送一碗饭进去,”沈翊顿了顿,偏头漆黑的目光凝视着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康德成连忙跪下来表忠心,“奴婢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沈翊连顺安帝和荣郡王都敢作践,康德成哪里敢有半点异心,生怕自己保不住小命。   “回家吧。”沈翊握住闻姝的手,两人携手走下台阶。   乘坐轿撵出宫,回到王府的马车上,沈翊便被疲惫席卷,高大的身躯倚靠在闻姝肩上,“姝儿,让我靠会。”   他这一句低落的依靠,让闻姝心里泛起酸水,眼?眶都热了,强撑起笑容挽着他的胳膊,“四哥,睡会吧,一觉醒来都会好的。”   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四哥,难得有这般脆弱的时候,让她忍不住心酸。   顺安帝该死!   “有点累了。”沈翊闭着眼?睛,下颌搭闻姝肩上,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并不为顺安帝感到难受,只是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累过。   如今唯一欣慰的便是他能为母亲报仇,可母亲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你太辛苦了,明天晚点起,多睡会。”闻姝也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但和沈翊在一块,她下意识便觉得轻松许多,因为她知道沈翊会帮她,而沈翊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走在她的前面?。   这些年?,沈翊想?着为母亲报仇,要斗垮魏家,还要防备着顺安帝,又要护着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为她做了多少。   在看重身世门楣的大周,她以庶女之身成为太子妃,足以看出沈翊对她的爱重。   可沈翊也是血肉之躯,承受的多了,怎么会不累呢。   回到府里,闻姝立刻张罗晚膳,沈翊吃的不多,闻姝也没胃口,不一会就?撤了下去。   沐浴更衣后,闻姝便催着沈翊入睡,连日?赶路本就?没有歇息好,又被顺安帝一番话伤到,只有睡着了才不难受。   可谁知,夜半三更,一向身体健壮的沈翊却突然发?起了高热。 第126章 疏离   闻姝让余重把兰夏送回灵兰族了, 夜半时分已经宵禁,请太?医也折腾,便把住在不远的刘大夫请来了。   好在只是受了寒, 并不严重, 沈翊也还清醒着,“没什么大碍, 只是头有些疼。”   刘大夫开了药,竹夏拿去煎药, 月露端了热茶上来。   闻姝接过茶盏,递给沈翊,“你是累着了,连轴转, 没一刻停歇,再好的身子也得垮。”   “扰着你歇息了,快睡吧。”沈翊喝了两口茶搁下茶碗, 往旁边挪了挪, 让闻姝进里边。   闻姝打趣道:“是啊, 大半夜的我说怎么这么烫, 像是抱着一个?大火炉。”   她把手搭在沈翊的胳膊上, “还是烫的,你躺下, 我让月露弄点凉水给你退热。”   “竹夏不是去煎药了,不碍事,大晚上别折腾了, 快睡。”沈翊抬手压着闻姝躺倒。   “鞋……鞋子还没脱呢。”闻姝拗不过他?。   沈翊顺手给她脱了鞋, 握住双脚塞进了锦被,“睡吧, 别忧心,我身子好着呢。”   这点小?病小?痛的沈翊都没放在心上。   “你得喝了药再睡,我也睡不着。”闻姝还是坐了起来,扯过被子盖在沈翊身上,“披着点,别着凉了。”   “屋里烧着地龙,不冷。”沈翊握住闻姝微凉的手,“你的手比的我凉。”   “突然回到定?都,有些不习惯。”闻姝努了努唇,“南边热也有热的好处,要?是有个?地方不冷不热就好了。”   “锡州可以,夏天没有舒城热,冬日不算太?冷,一个?冬天也就下一两场雪。”一晃眼,他?也很多年没有回了,想回又不敢回。   闻姝:“那要?不咱们挑个?不冷不热的地方做都城吧?定?都太?冷,舒城太?热,并且这两个?地方相隔甚远,不大方便。”   天下分久必合,两国合为一国已成定?局,闻姝现在说这些也不算太?遥远。   沈翊默了会,“定?都兹事体大,还得听听摄政王的意思,锡州虽气候宜人,但不算繁华,守备也不森严,再建颇为耗费人力物力。”   “也是,”闻姝躺了下去,屈起膝盖,被子里拱起一个?小?包,“其实定?都和舒城是最合适的,毕竟建了这么多年。”   沈翊颔首,“但定?在哪边,对另一国的百姓而言都会不安,怕朝廷会偏向其中一方。”   闻姝手指绕着柔软的发丝,看着头顶的帐子出神,“没错,要?不在两国之间?定?个?州府?”   “明天拿出两国舆图看看,迁都并非一年半载就能办好。”沈翊现如今是真没什么牵挂,除了考虑闻姝,就是考虑百姓。   沈翊让闻姝睡觉,闻姝却睡不着,非得看着沈翊喝下汤药,煎好了药还得放凉,等沈翊喝完,已经快天亮了。   闻姝看着他?喝完药,想起了昨晚的两碗汤药,“你想让他?们自相残杀吗?”   “嗯。”沈翊起身漱口,把烛火吹灭了。   屋内暗了下来,闻姝眨了眨眼,乌溜溜的眸子似星辰,“那你觉得谁会活下来?荣郡王到底是顺安帝最爱的儿子,顺安帝会保全荣郡王吗?”   “不会,”沈翊上了床榻,“他?最爱的是自己,若是他?愿意保全荣郡王,我还要?高看他?一眼。”   “那就等着看好戏吧。”闻姝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明日我去把踏雪接回来,这么久不见?,不知道它还认不认识我。”   沈翊病了,没再抱着她入睡,中间?隔着点距离,只说:“带着小?鱼干去,保管它跟着你走。”   闻姝笑了笑,“好。”   大半夜折腾一场,次日两人都起的晚,沈翊的烧退了一点,但仍在低烧,还有点咳嗽,继续喝药,外边冷,闻姝没让他?出门,就自己带着礼品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将踏雪养的油光水滑,毛发蓬松,十分漂亮,还穿了小?衣裳,一看见?闻姝,大老远的就嗷嗷叫。   “喵!喵呜!嗷呜——”叫到最后都破音了,脑袋一个?劲地蹭闻姝的小?腿,可见?有多想她。   闻姝又好笑又心酸,弯腰抱起了踏雪,“小?家?伙记性不错,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喵~”在娘亲怀里,踏雪的叫声?立刻变得温顺起来,乖乖地舔了舔闻姝的手指。   定?都入了冬,宁国长公主穿着厚实的狐皮大氅,“回来了。”   闻姝抱着踏雪给长公主行礼,“许久未见?,义母可安好?”   长公主点点头,有些疏淡地说:“一切都好。”   “进来坐吧,”长公主让侍女上茶,暖阁有火炉,不似外边寒冷,长公主脱去大氅,“你和太?子能回来,吃了不少苦头吧。”   闻姝本想把踏雪放下,但踏雪的爪子扒拉着闻姝肩头的外衣,不肯下来,闻姝索性就抱着它坐下,“能回来就算好了。”   长公主看了一眼赖在闻姝怀里的踏雪,眉眼间?有些难以察觉的失落,“踏雪惦记着你,常常往外跑。”   闻姝笑了笑,“我还担心它忘记我了呢。”   “听说皇上病了?”长公主忽然问?。   闻姝抿了抿唇角,收敛了笑容,“是病了,荣郡王在侍疾。”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姐弟,顺安帝对宁国长公主也还算不错,闻姝不敢随意表现出倾好,她没有把握长公主会站在他?们这边。   长公主端着热茶,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茶沫,“皇上年纪大了,一时糊涂,以为太?子在边境丧生,为了大周的未来,这才想立荣郡王为储,你们做晚辈的,也要?体谅一二。”   这话一出,闻姝可算是明白?了长公主今日待她为何有些疏离,顺安帝不顾血缘,可有人会顾,若是她的身世叫长公主知道,长公主还会认她这个?义女吗?   闻姝不敢赌。   “妾身明白?,已经吩咐了太?医好生照看。”闻姝敷衍着,也没打算说太?多,她不想揭开沈翊的伤疤给人瞧。   数月不见?,彼此心里横了根刺,闻姝察觉到了长公主的态度,便没有多待,推脱沈翊病了要?回去照顾,便抱着踏雪离开。   闻姝走后,长公主的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当初帮他?们是对还是错。”   一旁的白?荭嬷嬷知道长公主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殿下年事已高,安心颐养天年便是,无?论发生何事,太?子妃总会惦记着您的恩情,不会怠慢您。”   “欸,”长公主摇摇头,“只怕是动摇江山的大事。”   嬷嬷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要?真是江山大事,她一个?婢女也插不上嘴。   长公主倒也没为难她,“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闻姝抱着踏雪回到王府,踏雪顿时精神起来,从她怀里蹿了下去,东跑西跳,府里的仆役瞧见?踏雪也都高兴,蹲下来摸摸它。   踏雪一点也不怕生,记性还好,沿着路回到了兰苑,沈翊正侯在窗前看梅花,瞧见?一人一猫的身影嘴角上扬。   闻姝与他?隔窗对视,“病还没好,怎么站在窗前吹冷风?”   “喵~”踏雪跳上了窗台,在沈翊的手腕上蹭了蹭。   “退烧了,”沈翊摸了摸踏雪,“长公主养的好,毛发很漂亮。”   闻姝笑着,“是啊,胖了不少。”   她走进屋内,解开披风,踏雪已经在屋内巡视起来,时隔这么久,屋子里没有了它的气味,可不得再添点。   “长公主还好吗?”沈翊随手关上窗。   闻姝点点头,“好是好,只是瞧着待我有些生疏,只怕也听说了一些事。”   沈翊走了过来,“正常,她与顺安帝是姐弟,顺安帝待她也不错,这些年顺风顺水的过来了,要?是她知道你的身世,只怕不会再见?你。”   比起百官朝臣顺势而为,长公主是大周皇室之人,若是大周不复存在,她这个?公主也就尴尬起来,她要?是知道闻姝是楚国摄政王之女,定?会后悔当初帮了她。   闻姝何尝不明白?这些,“随缘吧,她不待见?我也在情理之中。”   “得失得失,得到了一些,总会失去一些。”闻姝有了生父,这个?义母,也就难以留存。   闻姝:“无?论她如何看我,将来总不会辜负她当初的帮助。”   若是要?因为长公主而放过顺安帝,那就别想了。   有恩报恩,有仇也要?报仇。   自那日起,泰平殿成为了宫里最安静的所在,百官知道顺安帝缠绵病榻,如今朝堂上有什么政务都是直接去寻太?子殿下,燕王府的牌匾还没更换,但却已经切切实实的成为了第二个?泰平殿。   康德成奉命一日只送一碗饭进入,起初倒还好,荣郡王端了饭来让顺安帝先?吃,顺安帝也疼惜的让荣郡王先?吃,最终两人一人一半。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三天,彼此就受不了了,两个?人,一天才一碗饭根本不够,再加上两人都中了毒,疼起来耗费体力,尤其是荣郡王疼的满地打滚,浑身被汗水打湿,犹如从池子里捞起来。   消耗了体力就饿,饿就要?吃饭,可饭又不够,他?便下意识多吃一些,只留些许给顺安帝。   头两日顺安帝倒没说什么,想着自己命不久矣,让儿子活下来也好,可是真饿极了,他?两眼发黑,腹中抽搐,连墙皮都想啃一口。   在濒死的边缘,人的本能会促使自己想办法求生,所谓的疼爱也就被抛掷脑后。   这日中午,康德成送了饭进来,荣郡王抢着端过来先?吃,想着留两口给顺安帝得了。   可是这一会,顺安帝没有躺在床上,任由荣郡王吃完,而是强撑着起身,去抢荣郡王手里的饭。   荣郡王饿的眼冒金星了,自然也不肯。   相亲相爱的父子俩,终于因为一碗饭争执了起来。 第127章 杀子   “朕是你的父皇, 朕待你不薄,你怎么能不顾父皇的死活?”顺安帝开口便是训斥。   “父皇,儿臣也饿, 儿臣也想活下去?。”荣郡王面色讪讪, 他知?道若是没有顺安帝自己根本没办法在?后宫长大?,可?在?生死关头, 保住自己的性命是本能。   顺安帝枯瘦的双手扒着?碗沿不肯松手,“那你想让朕去?死吗?你忍心让父皇被活活饿死吗?”   这句话让荣郡王心内天人交战, 一面是自己的性命,一面是父皇的性命。   就在?他挣扎时,顺安帝作势要抢过瓷碗,荣郡王下意识攥紧:“父皇, 您年纪大?了,儿臣还年幼,您何不把生的机会留给儿臣?”   “沈翊给你下了毒, 你也活不了多久, 朕是天子?, 命你松手!”顺安帝双臂使?力, 猛地把瓷碗抢了过来, 囫囵吞枣一般抓着?米饭往嘴里塞,没有丝毫的帝王威仪。   在?生死面前, 帝王或是乞丐,并无分?别。   荣郡王双手落空,呆呆地望着?顺安帝独占那碗白花花的米饭, 先?前锦衣玉食, 从不觉得一碗米饭有什么值得惦记的,到了饿到胃中抽搐时, 才晓得米饭的珍贵。   “太少了。”顺安帝饿的心慌,一口气把全部的米饭都吃完了,回头看见荣郡王,顿时有些心虚,抿了抿嘴,把瓷碗递给他,“还有一点,你就着?水吃了吧。”   那褐色的瓷碗上只沾着?零星的米粒,似定都的初雪降落那般稀少。   顺安帝勉强缓解了解饿,一瘸一拐地回到龙床上坐着?。   荣郡王攥着?碗,到底是将米粒一点一点吃掉,又喝了几碗水缓解,幸好?房中冷水管够,要不然两?人早撑不下去?了。   可?水只能顶一时,胃中空虚,让荣郡王彻夜难眠,恨不得把房梁啃穿。   就这么煎熬到次日,送来的米饭又被顺安帝抢走了。   这回倒不是荣郡王心甘情愿让的,只是他那时正好?毒发,腹中疼的满地打滚,根本无暇和?顺安帝抢饭吃。   顺安帝也心安理得的把米饭吃完了。   所谓心爱的儿子?,也不过尔尔。   等荣郡王不疼了,勉强恢复神志,瓷碗已经空了,只剩下点沾在?碗壁上的干巴米粒。   他此刻已经饿的昏昏沉沉,眼?前发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脚尖抬不起来,挪腾着?身?体走向水桶边,喝了几碗水,喝到往外吐酸水,失力地躺倒在?地。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的歪歪斜斜,眼?皮子?越来越重,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嘀嗒……嘀嗒……”   夜半时分?,定都下了一场雨,雨水从屋檐滚落,打在?光洁的地板上,无论泰平殿内如?何,殿外永远干净整洁。   躺在?地上的荣郡王被雨水的嘀嗒声吵醒,他睁开眼?,一时之间以为是在?梦里。   随即腹中因为饥饿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他才回过神来。   他撑着?地板坐了起来,原以为自己要死了,居然还活着?。   快三天没有吃饭,饿的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燃烧最后的余光。   荣郡王抬眸望着?龙床的方向,这些天,顺安帝一直睡在?柔软的龙床上,而他睡在?坚硬的榻上,他昨晚躺在?冰冷的地上,顺安帝居然也没有搭理自己。   荣郡王第?一次怀疑,顺安帝真的爱他吗?真的拿他当最疼惜的儿子?吗?有父亲会这样对待儿子?吗?   如?果今天还不能吃上饭,他只怕是要饿死了。   可?是他不想死。   荣郡王低着?头,紧紧地攥着?拳头,心跳的越来越快,如?果他不想死,他就只能选择让顺安帝死。   可?那是他的父皇啊,从小爱护他的父皇,会偷偷见他,给他好?东西的父皇。   但在?死亡关头,他的父皇一样没有顾忌他啊!   心里头拉扯成?了一团麻绳,无法下定决心。   直到天快亮了,荣郡王饿的眼?冒金光,连喝了三碗水都没办法止住他的饿意。   本能促使?他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龙床前,顺安帝正在?酣睡,这两?天的米饭都是他吃了,即便有些少,但躺在?床上少动弹,也能过的去?,因此顺安帝此刻睡的还算舒服。   夜色太暗,荣郡王定了许久才看清顺安帝的面庞。   他生在?深宫,母妃死在?后宫倾轧中,临死前和?他说,希望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顺安帝,再也不想入宫了。   顺安帝喜欢母妃毋庸置疑,可?顺安帝受制于人,没有自由,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护不住,明知道母妃是被谁害死的,却只能装聋作哑,而他也为了所谓的大?计,一直忍辱偷生,活的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顺安帝欠母妃的,也欠他的。   对,顺安帝欠他们的!   既然欠了就要偿还。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盘旋,似鬼魅一般诱惑着?他,让他的心墙一点点崩塌。   直到他的双手攥住被褥,一把扯过,压在?顺安帝脸上,狠狠地摁了下去?。   只要顺安帝死了,今天的米饭就是他的了,他就不用?再饿了……对,他不会饿着了……不会饿……   怀着?这样的念头,荣郡王手下越发施力,不给顺安帝留一点空隙。   睡梦中的顺安帝被憋醒,察觉到被人捂住了口鼻,便奋力挣扎了起来,“唔……放肆……朕是你的父皇……”   荣郡王整个人爬上了床,双腿跪在?被褥上扼住顺安帝乱动的腿脚,双手压住顺安帝的脑袋,愈发疯狂,“不,你该死,这是你欠我和?母妃的,你欠我们的……”   *   燕王府的午膳刚上桌,罗管家得了消息,走进?来看见两?位主子?都还没用?午膳,便又退了出去?,不想扰了主子?的胃口。   但闻姝瞧见了他,便问:“罗管家,有事吗?”   罗管家又走了回来,拱手道:“殿下,娘娘,宫里来消息说荣郡王殁了。”   闻姝有些惊讶,还真被沈翊说中了,“怎么没的?”   罗管家:“听说是被那位用?被子?捂死的,中午送饭的内侍进?去?,人都硬了,那位瞧着?也不太好?,宫里问是否要给那位请太医瞧瞧?”   毕竟不光彩,罗管家就没直呼顺安帝的名字,但大?家心知?肚明。   “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把荣郡王捂死?”闻姝实在?想不通。   “先?用?膳,吃完入宫瞧瞧。”沈翊从容不迫,也不急着?入宫,这个结局他早就猜到了。   罗管家退了下去?,闻姝拿起碗筷,皱着?眉头,“我实在?没想到,他倒真有本事。”   荣郡王好?歹是年富力强,竟能被顺安帝算计了。   沈翊轻哂,“他没有心。”   这也是顺安帝的厉害之处,若是他有心,未必能走到今日。   用?过午饭,闻姝要入宫,沈翊还拉着?她歇会,喝了半盏茶,临走时吩咐罗管家准备白幡孝布,国丧即将到来。   泰平殿外康德成?的腰弯的更下了,看见太子?太子?妃连忙跪了下去?,“奴婢有罪,昨个半夜下了雨,不曾听出殿内动静。”   康德成?也不知?道太子?是想两?人死还是不想两?人死,因此先?请罪再说。   “怎么死的?”沈翊看着?屋檐下的积攒的一点雨水。   康德成?心领神会地解释:“荣郡王饿了两?日,体力不济。”   沈翊颔首,没再问什么,抬步入殿,闻姝紧随其后。   这几日都没有人打扫殿内,一入殿,闻姝就嗅到一股异味,拿出帕子?掩住口鼻。   进?了后殿,龙床前,躺着?荣郡王的尸首,沈翊回头看了眼?闻姝。   闻姝微微摇头,示意不碍事,死人见多了,她还杀过人呢。   沈翊上前,龙床上,顺安帝奄奄一息,与荣郡王厮斗一场,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门口送进?来的那碗饭都没力气动。   “亲手杀死自己儿子?的感觉如?何?”沈翊上下打量他,凌乱的床榻,可?见两?人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争斗。   顺安帝闻言睁开了眼?,他还活着?,可?眼?里却好?似没有了半点光芒,他杀了自己的儿子?,也杀了自己。   “也是,毕竟这也不是你杀的第?一个儿子?了,魏氏生的两?个不也一样死在?你手里。”沈翊语气里极尽讽意。   顺安帝张了张干皱的嘴唇,喘了几口气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帝王本就身?不…身?不由己,朕没有错,他日你成?为帝王,便会明白朕的无奈……”   他只是一个宫婢生的皇子?,为了保命,投靠了魏太后,又为了坐上帝位,娶了魏皇后,更为了维护皇权,不得已杀了自己的血脉。   这一生,他从未随心所欲的活一次。   这是生在?皇家的悲哀。   沈翊扯了下嘴角,“不,我不会成?为帝王。”   “……什么意思?”顺安帝心里生出一丝惶恐。   沈翊牵过闻姝的手,“你已经知?道,姝儿是楚国的皇太女,将来会成?为楚国的女帝,我准备带着?大?周江山入赘楚国。”   顺安帝惊愕道:“不、不,不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实在?无力,又跌回了床榻,“你是大?周的太子?,你怎么能背弃大?周。”   “以后没有大?周了,大?周毁在?了你的手上,”沈翊无比残忍地说:“成?为亡国帝王的滋味如?何?”   “不……沈翊,你不能这样做……咳咳”顺安帝使?出浑身?解数伸长胳膊,想去?够沈翊的衣袖。   沈翊带着?闻姝后退,远远地望着?他,也不说话,沉默地送这个使?他家破人亡的父亲最后一程。   “丛昀……父皇错了,你要保全大?周、保全大?周!”   顺安帝一双发白的眼?睁得圆溜溜,死死地瞪着?沈翊,“大?周不能亡……”   可?直到他最后一丝气息消失殆尽,也没有得到沈翊的回复。   大?周顺安二十一年,帝崩于泰平殿。 第128章 火尽   先帝驾崩后, 荣郡王悲痛欲绝,随先帝而去,同葬皇陵。   关于荣郡王, 史书上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荣郡王本就没有?成婚, 顺安帝原本想着等立了他为太子,再挑选贵女做太子妃, 不过一切都是?空话?了,荣郡王一死, 这世上,便再没有?人会惦记他。   顺安帝死的突兀,宁国长公主?见过遗体后便不大高兴,还质问了沈翊几句。   但宁国长公主?也知道, 如今大周是?沈翊这个太子的天下,她问的再多也没了用处,顺安帝三个皇子, 如今只剩下沈翊了, 她又能怎么办呢?   但到底还是?离了心, 此后与闻姝便不大来往了, 不再提义母一事。   皇帝驾崩, 举国同悲,皇宫中鸣起丧钟, 惊动了冷宫枯枝上停留着的群鸦,扑棱着翅膀飞向?四方?的天。   坐在漆黑屋内的魏氏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眸, 也不过大半年?, 她却活像是?老了二三十岁,满头斑驳白发, 凌乱的垂在身后,已经入冬了,她穿的却单薄,身上唯一一件厚袄裙,裙摆还沾满了脏污。   在宫里?待了半辈子,从不知道冷宫是?这样的熬人心气,一日好似一年?,想死又怕死,想活又难活,就这么一日又一日地耗着,也不知在等什?么。   直到听到顺安帝驾崩的丧钟响起,魏氏还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皇上终于扳倒了魏家,夺回了皇权,怎的这么快就驾崩了?   顺安帝死了,难道是?荣郡王登基?   她为了这个帝位谋划了多少年?,一朝竟败在了一个她从前没正眼瞧过的庶子身上!   魏氏慢吞吞转过身,缓缓走出了屋子,院子里?有?一颗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柿子树下是?一口干涸水井,听小太监说井里?不知死了多少人,魏氏好几次把头探进去看?,却只看?见黑黢黢一片,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她靠在门框边往上看?,阴沉沉的天被圈在四四方?方?的屋檐中,从暮春到初冬,一直都没变过。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本宫是?贤妃,你们放肆!”   “啊——呜呜呜——”   一墙之隔,住进来了一个新客人,自从她住进来,冷宫里?便热闹了几分,魏氏不知这个贤妃是?哪里?来的,许是?顺安帝后边宠幸的,不知怎么得罪了顺安帝,竟也被扔到冷宫里?来了。   “呼——”北风狂刮,掀起地上厚厚的落叶,打着旋飞上天,又飘飘荡荡地落进了井里?。   伴随着隔壁女人无尽的嘶吼,寒风的狂啸犹如夺命的号角,愈发显得这处地界冷冷清清,阴森森的。   天快暗了,魏氏倚在门边出神?,忽然?听见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应当是?来送晚饭的小太监。   冷宫里?住的人地位比狗还不如,常吃残羹冷炙,天气冷了还算好的,天热时,送进来十顿饭,八顿都是?馊的。   从前但凡菜色不好的送到魏氏跟前,她都要罚一顿杖责,如今吃剩饭馊菜,竟也等着盼着了,要不然?在冷宫,就只能活活饿死。   脚步声到门外停了,隔壁的院门打开,魏氏原以为小太监先送了隔壁,可很快却听见隔壁的女人尖叫起来:“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本宫去哪?我不去——我不去,松开唔……唔……”   后边似乎被捂住了嘴,听不见女人的声音,魏氏只听见脚后跟在地上拖拽发出的摩擦声。   魏氏咽了咽喉,立刻站直了身体,顿时心慌了起来,都已经在冷宫了,怎么还有?人要对她做什?么吗?   魏氏伸长脖颈,探头去看?,却没看?见任何东西,很快隔壁便安静下来,可却愈发让魏氏不安,正想过去瞧瞧。   “吱呀——”   她这边的院门开了,一阵穿堂风吹了进来,扬起一地枯败落叶。   魏氏收紧了下颌,凝神?望着门口,盼着是?往日送饭的小太监。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进来的却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沈翊一席玄色华袍,外罩绣着金线的大氅,锦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好似有?蛇蜿蜒游荡过。   魏氏的手指攥紧了门框,“你没死?”   分明之前听小太监说太子沈翊在边境失踪许久,大抵是?殁了,因?此皇上准备新立太子,当时魏氏还高兴好几日,怎么沈翊竟然?没死!   “见到我你很失望?”沈翊往里?走了几步,与魏氏隔着枯井相?望,“就像两年?前在泰平殿见到我时一样吧,你一定以为我已经死在了锡州的大火里?。”   “你想做什么?”魏氏心中警铃大作,浑身紧绷起来,她落到今日的下场,就是?因?为沈翊,她不信沈翊是来找她叙旧的。   “顺安帝驾崩了,荣郡王悲痛欲绝,追随先帝而去,贤妃与先帝情深似海,自愿殉葬。”沈翊深色极淡,好似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魏氏后退了一步,抵在破旧的木门上,“是?你,是?你逼他们的,好一个狠毒的狼崽子。”   先帝死了,还用了这般名正言顺的借口带走了荣郡王和贤妃,为自己?扫清障碍,挑不出一点?错处。   “我狠毒?”沈翊抬起手,衣袖下滑,露出手腕间被火燎烧落下的丑陋疤痕,“若不是?你,我会有?今日吗?”   “你本该死在八月十五,可惜我没赶回来,留你多活了两个月,你该感恩戴德了。”沈翊抬手一挥。   凌盛忙吩咐小太监上前。   魏氏被吓得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扒着门框才?足以站稳,“你敢!都给本宫滚开!本宫是?皇后——”   魏氏的嗓音惊恐到嘶哑变调,可却没有?人在意,几个太监提着木板和钉子,把屋子里?的窗户从内里?钉死。   魏氏看?着怕极了,摇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出去……”   不等沈翊吩咐,凌盛便抓住了魏氏的后脖颈,一甩手,魏氏跌倒在地,撞在井口上,磕的她眼前一片花白,连起身的劲都没有?。   锡州那场大火,不仅仅烧死了沈翊的母亲,也埋葬了凌盛的爹娘,他本是?曲家的家生子,跟着公子做伴读书童,一家子和和美?美?,一场火,烧毁了一切。   如今,终于能报仇了。   “殿下,都钉死了。”冷宫的太监来回话?。   魏氏斜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太监钉死窗户后,又往门窗上泼洒煤火油,浓烈刺鼻的气息散在空气中,魏氏再傻也猜得到沈翊想做什?么。   “不,这是?皇宫,你不能、不能杀我。”魏氏胸口起伏,身子抖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翊没看?她,只吩咐多洒点?火油。   火油洒好,院子里?的气味浓郁的令人觉得不适,仿佛置身于油缸里?。   沈翊垂眸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一眼魏氏,轻描淡写地说:“扔进去。”   凌盛亲自动手,冷着脸去提魏氏。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魏氏一双手紧紧地扒着井沿,大声叫嚷,“这里?是?皇宫,你这是?谋杀,本宫是?皇后,是?大周的皇后!”   魏氏吵的厉害,沈翊皱了皱眉,却并没有?让人堵住她的嘴。   魏氏再怎么不愿意,面对凌盛也是?螳臂当车,两下就被凌盛提溜起来,拖拽着把她扔进了充满火油的屋子。   魏氏摔在地上,门在自己?眼前关上,很快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太监正在用钉子把门给钉死。   “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走水了——”魏氏尖利的嗓音把附近的鸟雀惊走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重重深宫,让魏氏享了上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困住了她的下半辈子。   钉好门窗,几个太监又搬来一些易燃的枯草堆在四周,再洒上一层火油,冷宫的管事太监拿来一个燃烧着的火把,恭恭敬敬地递给沈翊,“殿下。”   沈翊接过火把,他微微抬头,盯着火苗看?了许久,好似透过摇曳的火光,见到了十一年?前的曲府。   “翊儿,活下去!”曲菡双眼被火光染红。   沈翊握住火把走了过去,屋内的魏氏愈发癫狂,发出凄厉的叫声。   火把照亮了这一方?天地,沈翊一抬手,将?火把扔在枯草堆上。   枯草遇火即燃,再有?火油助兴,“轰——”的一下,火舌顷刻间就顺着房檐蹿了上去,烈火顺着火油四面八方?地散开,不消一刻钟,就将?整座屋子包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咳咳……救命……救命,放我出去咳咳咳……”屋内的魏氏还在拍门,但烟灰从门缝窗缝中溜了进去,逐渐蔓延到屋内,让她咳呛起来。   沈翊原地站着不动,凌盛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眼里?有?着一抹痛快,时隔十年?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   门口几个太监躬着身,时不时偷瞄一眼,屋子里?的那个可是?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后,竟也会落得焚身的下场,再一看?太子殿下凌冽的身形,顿时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   屋内魏氏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也越发凄厉,好似杜鹃泣血。   她眼角咳出了泪,跌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喘息,她从顺安帝那得知曲菡的存在时,怒不可遏,立刻便要魏家派人去绞杀,绝不允许沈翊活下来,免得将?来属于瑞王的皇位有?一丝的意外。   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她安心地坐在宝座上,打赏了来报的下人。   那时的她没有?想到,十一年?后,自己?也会死在火海中。   火从外边烧进了屋内,在寒冷的冬天,魏氏却热的将?身上的袄裙脱了,火圈一点?点?缩小,直到跃动的火舌席卷到了她的血肉,本没了力气的魏氏爆发出了无比惊人的惨叫:“啊——”   她一边扑着身上的火苗,一边大声哀叫,直到被烟灰呛的嗓子嘶哑,身上的皮肤也被火焰燎烧着,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   火油越烧越旺,屋顶的横梁终于承受不住,“噼里?啪啦”的像放爆竹一样,屋顶断裂往下塌,一座完好的屋子顷刻之间坍塌成了废墟,火烧的更旺了。   起风了,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沈翊的脸上,他一抬头,才?看?见下雪了。   定都的初雪恰到时机的来了。   沈翊回的很晚,闻姝躺在床上都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沈翊带着一身寒意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闻姝本想睁开眼问点?什?么,却被沈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哄着她入睡,困意席卷,闻姝就没来得及问,也不知道屋外正在下一场大雪。   晶莹剔透的雪花层层叠叠落下,浇熄了冷宫最后一丝火星,这场燃烧了十一年?的大火终于灭了。   天地白茫茫一片,是?那么的纯净无暇。 第129章 轻松   沈翊今日睡的格外沉, 闻姝起身?时并未惊动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了隔间洗漱, 随手挽起散落的长发, 披了件厚实点的披风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瞧见外边银装素裹, 她才反应过来昨晚了一场雪,瞧着还挺大, 梅枝都被压弯了腰,满地雪白,好似铺了一地的细盐。   院子里有抄手游廊直达门口,她沿着长廊欣赏院中的雪景, 去年下雪时,她便吩咐过侍女无需打扫,免的毁了别样的景致。   闻姝抬手掖了下领口, 下过雪, 风一吹刮在脸上似刀子, 北边雪景是美, 就是离开炉子便冻的难受。   “喵呜~”踏雪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挨挨蹭蹭的在闻姝脚边。   她抱弯腰揉了揉猫头,摸摸猫腹, “真暖和。”   到了冬日,抱着踏雪就好似抱着暖炉。   “喵~”踏雪不爱被摸肚子,闻姝摸它几下, 它就跑开了。   大雪催的梅花尽数开了, 院门口种了两?颗红梅,洁白无瑕中一点嫣红, 似少女眉心一点朱砂,美的惊心动魄。   踏雪伸出?前?爪在树干上磨爪子,积雪簌簌而落,吓得?踏雪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闻姝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正想把踏雪喊回来,忽而听见有人说话,窸窸窣窣,听不真切。   她偏头,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院子门口,竹夏和月露不知在说些什么,月露背对着她,竹夏却是正对着,因此一打眼就瞧见了,忙拉着月露过来行礼,“娘娘醒了,奴婢这就吩咐传早膳。”   闻姝将手收进披风里,“不急,殿下还歇着,一大早你们站这做什么,天寒地冻的。”   “奴婢刚去大厨房看今日采买的菜蔬,听说了个?新鲜事?,”竹夏犹豫了一会?接着说,“昨夜宫里走水了,火烧的极大,旁人都在议论。”   “哪座宫殿?”闻姝微微拧眉。   竹夏说:“听说是冷宫,废后殁了。”   闻姝讶然,冷宫走水,烧死?了废后,这也太巧了?   她转头一想,昨晚沈翊回来的晚,并且这样大的事?也不见人来禀告,可?见沈翊知晓此事?,或者这事?正是沈翊办的。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魏氏一把火毁了沈翊一家,此后承恩公,魏氏,瑞王,尽数都覆灭在了大火中,谁又能说这不是报应呢?   闻姝点点头,没再多问,转头说起了别的,“昨夜几时下的雪?”   月露回想了下,说:“约莫您才睡下不到两?刻钟,到了后半夜奴婢起夜时下的格外大,谁知一早便停了。”   “这样大的雪,来的又突兀,也不知要?冻坏多少人。”闻姝叹了口气。   竹夏回:“正是呢,奴婢听说今日定都的炭价涨了不少,还要?抢着买呢。”   闻姝思忖片刻,吩咐道:“竹夏,你将罗管家喊来东暖阁,我有事?安排,月露,你跑一趟善兰堂,看看堂中如何。”   “是。”两?个?丫头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娘娘,捂个?手炉吧,别冻着。”竹秋从长廊那端寻过来,递来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   “好,殿下醒了吗?”闻姝回首看了眼寝屋的方向。   竹秋摇头,“并未听见动静。”   闻姝:“行,我去祠堂,殿下一会?醒了再传早膳。”   竹秋:“是。”   闻姝一进祠堂,就看见了快燃到尽头的红蜡烛,想来是昨晚沈翊来给母亲上过香,仇人已杀,是该报喜。   闻姝点燃了香烛,拜了三拜,这条路虽然难走,好在四哥走到了尽头。   苦尽甘来,长辈们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闻姝回到东暖阁时,罗管家已经候着了。   下了雪,天气冷,罗管家也换上了厚实的衣裳,但因着还在国丧期间,不敢高调,只穿了件旧夹袄,“给娘娘请安,娘娘有何吩咐?”   闻姝坐了下来,“我与殿下不在京,你将王府打理的很好,该赏。”   罗管家笑呵呵地抬手推辞,“老奴不敢当,得?主?子信任,是老奴的福气。”   闻姝微微颔首,“昨夜大雪来的急,我打算给你们准备点过冬衣裳银炭,你功劳深厚,便赏二?十?两?,从你之?下的管事?一人十?两?,一等侍女仆役六两?,二?等五两?,三等四两?,其余杂役三两?,若是家中有年逾六十?的老人,再添一两?,让大家伙好好过冬。”   罗管家大喜过望,忙跪地磕头,“老奴替??.??大家伙谢娘娘厚赏。”   “起来吧。”说完府里的,闻姝又吩咐府外的,“天寒地冻,你着人在城里城外开设两个粥棚,先前?囤着的粮食可以拿出来用。”   她已是楚国的皇太女,沈翊又成了大周真正的太子,两?国此后不会?再爆发战争,也就不必囤过多的粮食,也免得?被虫蛀了。   她虽开设了善兰堂,却也没办法?收留所有的流民与乞丐,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娘娘大义,老奴这就去安排。”罗管家做这事也是驾轻就熟,整个?定都,燕王府施粥是最频繁的,因此在百姓中名声极佳。   罗管家走后,闻姝喝了杯红枣茶,有着微淡的甜意,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回了寝屋。   回来沈翊竟然还没起,她有些忧心,怕沈翊是生病了,走到床沿,伸手要?摸他的额头,却被沈翊一把握住,漆黑的眸子带着浅淡的笑,“偷袭?”   闻姝莞尔,抽了抽手,却没抽动,“你难得?睡的这样沉,我还以为你病了。”   沈翊仍旧躺着,狭长的眸子多了一丝轻快,“有些累,多睡了会?。”   闻姝坐在床沿上,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腕,“累就再睡会?,左右闲来无事?。”   血海深仇压在他的肩上十?一年,怎么会?不累呢。   “不睡了,”沈翊拉着闻姝的手腕坐了起来,揉搓着她的手指,“外边冷吗?手指头冰凉。”   “下了大雪,”闻姝垂眸望着沈翊在焐热她的手,“今日咱们得?入宫吧?到底是国丧。”   顺安帝在人前?伪装的倒好,名?声还算不错,因此丧仪不能像楚兴帝那般办的潦草,即便恨他,也得?装装样子。   “我已吩咐宗人府与礼部去办,咱们去不去都行,百姓能知道什么。”而知道这些的朝臣,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此刻,再对沈翊挑三拣四便是自寻死?路。   闻姝也没异议:“魏氏你打算如何安置?”   沈翊抬眸和她对视了一眼,便知道她已经知晓冷宫走水一事?,也没多解释,“已经烧成灰了,没必要?安置,往后咱们迁都,会?有新的住处。”   从前?耀武扬威,光耀显赫的魏皇后,如今死?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要?年年日日承受着风雨侵蚀,这是她该得?的。   “登基一事?呢?”顺安帝去了,沈翊这个?太子,名?正言顺该登大宝。   沈翊把闻姝的手指揉搓热了,掀开被子下床,“这个?不急,我还得?与岳父商量一下。”   说到“岳父”,沈翊揶揄地笑了一下。   闻姝嗔了他一眼,“又打什么坏主?意。”   “先用早膳,饿了。”沈翊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长发。   但闻姝只简单的挽了一下,用玉簪别住,松松散散,他这一碰,闻姝的长发便散了下来。   闻姝瞪着他,“看你干的好事?。”   沈翊笑着讨饶,“我给你挽起来。”   “你会?嘛?”闻姝不大信。   “我试试。”沈翊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铜镜中的闻姝不施粉黛,已然倾城,从小看到大,沈翊仍会?因为女子镜中的一个?回眸心动不已。   沈翊没为她挽过发,但经常见竹夏她们给闻姝梳妆,也学到了点精髓,勉强挽了起来,就是有点歪,第一次挽发已经不错了。   闻姝对着铜镜扬起唇角,“夫君手挺巧。”   沈翊弯腰与镜中的闻姝对视,“以后我多学学,给你挽发描眉。”   顺安帝一去,颠沛流离的日子终于结束,他们即将开始全新的稳定的生活。   闻姝同?样在期待这样的生活,“好。”   用过早膳,闻姝想着还是进宫点个?卯,在人前?露个?脸,月露赶着回来了,说善兰堂一切都好。   闻姝坐上马车,啧叹一声,“善兰堂有绮云在,我倒放心,原本?还说等咱们回来就可?以看见绮云和周大人成亲了,可?国丧百日,算起来,得?明年了。”   陶绮云与周羡青这事?差不多就定了,卫如黛与贺随之?间还隔着一层窗户纸,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暖和起来办正好。”沈翊想了想,问她,“陶姑娘成亲后,你还打算留她给你帮忙吗?”   闻姝:“得?看她愿不愿意,我想培养一批女官,你呢,打算给周大人什么赏赐?”   周羡青和贺随都是一开始跟着沈翊的,沈翊若是登基,定然要?封赏,嘉奖追随之?功。   “暂时没定,除了他和贺随,我在想徐音尘该给个?什么赏。”沈翊并非忘恩负义之?辈,最初徐音尘在魏六那件事?上立了功,给魏家撕开了一道口子,因此即便后来两?人渐行渐远,沈翊还是记着的。   闻姝没纠结,直言道:“按照规矩来,该怎么给就怎么给,如黛不会?介意。”   自从如黛得?知徐音尘续弦,神情低落过两?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了,无论过往如何,大家都需要?往前?走,既然没有缘分,就不必再念念不忘。   沈翊微微颔首,“行,我再斟酌一二?。”   路上正说着,入了宫,吏部尚书求见沈翊,拿了封折子过来,“徐大人以母亲年迈为由,想要?辞官回家侍奉母亲终老。”   吏部尚书知道徐音尘是沈翊的人,因此不敢擅作主?张。   沈翊翻着折子,徐音尘的字很有风骨,在善兰堂读书时,便很用心,褚先生也常夸他,原本?徐音尘很有希望入阁拜相,兜兜转转,却闹到了如今的地步。   沈翊没下定论,只让吏部尚书先留着,过段时日再说。   他去找闻姝,又从闻姝那听来的别的闲话。   “徐音尘的续弦有喜了,我听旁的夫人在议论,说徐夫人近些日子兴高采烈的,年轻了好几岁。”这么多夫人贵女都在灵棚,说点闲话是难免的,闻姝一进去就有人和她说冷宫走水一事?。   沈翊把热茶递给闻姝,“徐夫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徐音尘预备辞官。”   闻姝捧着茶微怔:“为何?”   沈翊简单说了缘由,闻姝摇头,“这是场面话,徐夫人知道还不得?气死?,哪里能安养晚年。”   “嗯,过几日我寻他问问。”但其实不问,沈翊也能猜到,左不过是因为家里的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念得?清楚,终有结束的一日,念不清楚,那就是一生的沼泽,无法?逃离。 第130章 为难   顺安帝丧仪还未结束, 百官中,便由尚弘起了头,恭请太子沈翊登基, 以稳固江山百姓。   顺安帝拢共就三个皇子, 如今独独留下沈翊,又早早册为了太子, 登基实是众望所归。   但沈翊对此并未回应,不说好, 也不说不好,就这般拖着。   不过三日,百官便坐不住了。   先帝已去,太子迟迟不登基, 这是何意?   有官员思忖着,“我听说太子因?着荣郡王一事与先帝生了嫌隙,莫不是太子不愿登基?”   “这怎么能行?先帝只三个皇子, 只剩下了太子殿下, 他若不登基, 我大周朝该如何是好?”官员忧心?忡忡。   “正是, 如今边境楚国虎视眈眈, 太子殿下能平安从楚国摄政王手中夺得?生机,可见是能带领大周走向更好的局面。”   “太子殿下文武双全, 仁爱百姓,清明豁达,实乃帝王之选, 左相可知太子殿下是何心?意?”   众人皆看着尚弘, 承恩公去后,尚弘这个右相就成了左相, 是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盼着他拿个主意出来。   尚弘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长?须,“递上去的折子没个动?静,也不知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百官面面相觑,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如左相再去求见殿下,转达百官心?意,帝位长?期空缺,只怕边境要?动?荡啊,如今永平侯又不在边境,楚国摄政王一旦出兵,这可如何是好!”官员颓唐不安。   谁都知道新旧交替之时最易动?摇民心?军心?,二十年前的洛河之战就发生在先帝登基之初,虽然此时楚国还未有动?静,只忧心?是在蓄势待发,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官员们能有今日,那是因?为大周江山的存在,若是江山没了,他们焉能存续,所以即便定都远离边境,他们也忧心?如焚。   尚弘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顿时也觉得?肩上责任重大,便点?点?头,“也好,那我今日再去一回燕王府。”   尚弘到时,闻姝和沈翊正在院子里熬煮腊八粥,闻到香气,尚弘才想起来,今日是腊八,便有些?进?退两难,可来都来了,只能告罪,“微臣忘了今日腊八,扰了殿下与娘娘的雅兴,罪过罪过。”   闻姝瞧见尚弘来了便吩咐竹夏多添一副碗筷,“尚大人难得?来一次,也坐下来吃一碗吧。”   尚弘眼?瞧着太子殿下握住长?柄勺,亲自熬煮腊八粥,连忙推脱,“微臣不敢,臣先行告退,改日来再拜访。”   沈翊抬眸瞥了他一眼?,“坐吧,左相劳苦功高,还能吃不起孤的一碗腊八粥不成?”   既然太子殿下发了话,尚弘便不好再拒绝,拱手回道:“殿下厚爱,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   竹夏将碗筷摆好,又让小厮多挪了一个炭盆放到尚弘身?侧。   才下过雪不久,院子墙角下还堆积着一些?未化的积雪,即便有暖融融的日光照耀,北风一吹也冻的慌,但添了个炭盆,就暖和多了。   闻姝将桌上的点?心?推过去,“尚大人尝尝点?心?。”   转头,闻姝又与沈翊说,“差不多时辰该把红枣搁进?去了。”   沈翊便拿去盛着红枣的碗碟将取了核的红枣放进?紫砂炉中,小火慢炖,熬出一阵阵的香气,随着风飘散。   尚弘拿起一块点?心?,小口的吃着,同时余光注视着两人,心?里不由地感叹,果真是如同外?界传言一般,太子殿下珍爱太子妃,两人情浓蜜意,堪比神仙眷侣。   若是搁在旁人身?上,哪有太子妃坐着,指使太子殿下做事的道理,但看两人神态,便知这是做惯了的事。   难怪当初先帝想给太子殿下换个身?份更为贵重的太子妃都被太子殿下拒绝了。   只是可惜了,生在皇家,再好的眷侣,到最后也会有走散的那一日。   尚弘手中的点?心?吃完,便有侍女奉上帕子,随即搁下一盏茶。   闻姝笑?了笑?,“大人觉得?我做的点?心?如何?”   尚弘心?中一惊,“原来是娘娘亲手所做,微臣真是三生有幸,娘娘手巧,臣只当佳肴美馔。”   “你听听,就你非说不好吃。”闻姝嗔了沈翊一眼?。   沈翊手上功夫不断,随意道:“我还是爱吃荷花酥,栗子糕太甜了。”   一句家常的话,可尚弘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孤”与“我”,意思是同一个,可却是决然不同的意义。   这又让尚弘在心?里想,太子妃的地位只怕要?比他所想象的还要?重要?。   不等他想明白,腊八粥好了,沈翊盛了一碗先递给了闻姝。   闻姝转手又给了尚弘,“来者是客,尚大人请。”   尚弘站起来,恭敬地双手接过,“谢殿下,谢娘娘。”   闻姝:“尚大人不必拘束,坐吧。”   尚弘坐下来,捧着粥碗,却是等到沈翊先尝了一口,他才动?手,极懂为臣之本分。   沈翊笑?着看向闻姝,邀功似的说:“味道不错,我的手艺如何?”   “厉害了,”闻姝揶揄道,“只是把几?样东西放下去煮,这能煮的多难吃。”   “你这话说的,将我的功劳给否定,不许吃了。”沈翊作势要?伸手去抢闻姝手里的碗。   闻姝往后仰,“好了,客人在呢,别闹。”   被点?到名的尚弘只微微笑?着,“殿下与娘娘鹣鲽情深,是微臣之福。”   短短一碗粥的时间?,尚弘见到了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像极了话本子的恩爱眷侣,别说规矩深重的皇家,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难见如此和谐的夫妻。   喝完了粥,就该谈正事了,沈翊带着尚弘去书房,闻姝便吩咐把院子收一收,剩下的腊八粥给分了。   一离开闻姝,沈翊面上的笑?容便退却,又变成了那个尚弘认识的太子殿下。   以致于让尚弘恍惚以为方才是错觉。   沈翊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坐,左相来有何事?”   尚弘恭敬道:“微臣受百官之托,来请太子殿下早日荣登大宝,以定天下民心?。”   沈翊微微颔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左相觉得?,太子妃如何?”   尚弘愕然,不知太子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他哪能说不好,自然是极尽吹捧。   沈翊由着他夸,等他停下来,忽然说了句,“太子妃是楚国的皇太女。”   “……”   “???”   尚弘手一抖,险些?碰落了小几?上的茶盏,手忙脚乱地起身?扶住,随后呆愣地看着沈翊,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玩笑?的意思。   他的胡子都要?跟着头发竖起来了,后背汗毛直立,讪讪道:“殿下莫不是在与微臣说笑??”   沈翊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浮末,轻飘飘地说:“你觉得?呢?”   尚弘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数九寒天的,他竟生生被吓出了一阵冷汗,斟酌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子妃是楚国皇太女,这要?他如何接受啊,这消息若是放出去,只怕大周要?乱套了。   思虑许久,尚弘询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这天大的消息,既然告诉了他,也是信任他,能得?新帝信任,便可以保全尚家未来百年的荣耀。   沈翊勾起唇角,“孤与太子妃感情甚笃,绝无可能分开,可她是楚国将来的女帝,便没办法?做大周的皇后,若是这样,孤只能舍弃帝位,去给女帝做王夫。”   尚弘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先帝已去,您是大周黎民的祈望,怎可抛下江山百姓,求殿下三思!”   沈翊混不在意道:“帝位嘛,谁坐都可以,也不是非得?孤来坐,你们可以另择贤良有能之辈。”   尚弘却万万不肯,“求殿下顾念百姓!大周若失了君主,只怕江山动?荡,苍生受难,民不聊生。”   先不说百姓与百官认不认旁的“贤能”,可太子殿下的学识才干是有目共睹的,要?找谁来越过太子呢?   况且大周的太子舍弃帝位去做楚国女帝的王夫,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要?大周如何自处?尚弘这个左相也走到头了。   更可能大周的气数也要?尽了。   楚国得?了太子殿下,焉能不征伐大周?   尚弘心?下叹气,太子能为了太子妃舍弃帝位,他当真低估了两人的情意。   沈翊看似有些?苦恼道:“那左相以为如何?孤也实在是没法?子,不若左相替孤想个法?子,如何周全了此事。”   “这……”尚弘讶然,这天大的事,他怎么拿得?出主意?   他只觉得?下了肚的那碗腊八粥在腹中灼烧了起来,浑身?都沸腾了,怪不得?太子妃有那般底气指使太子,原来她竟是楚国摄政王之女,只怕太子殿下能平安从边境回来,也离不了太子妃的功劳。   眼?看尚弘为难,沈翊皱了皱眉,叹气道:“孤也不忍两国再起战火,致使生灵涂炭,若是两国从此能相安无事便好了,周、楚之分已有百年,时间?也够久了。”   尚弘跪在地上,只觉得?膝盖冰凉,心?头又炽热,懊悔自己今日不该来,要?不然也不会落入两难的境地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楚百年前本是一家,既然殿下为难,不若结束这分离局面。” 第131章 损招   尚弘走的时候满脸愁绪, 再见到?闻姝比先前更加恭敬,一把老腰都要弯到?地上?去了。   人走了没一会,闻姝在?屋子里?剥烤好的栗子, 沈翊从外边进来, 带来一点寒意。   她把剥好的栗子递过去,“烤栗子, 甜度正好。”   沈翊弯腰,启唇将栗子从她指尖衔走, 嚼着温热的烤栗子坐下来,“怎么不叫侍女剥,别伤着指甲。”   “自个剥才有乐趣,烤之前开了口?, 很好剥。”说着闻姝又剥了一个,扔进嘴里?,“对了, 你?和尚大人说什?么了?我看他走时一脸凝重的神色。”   沈翊脑海中回味了一下尚弘方才的表情, 嘴角溢出一抹笑, “讲了几句话, 谁知道他这?般不禁吓。”   闻姝狐疑地看着他。   沈翊如实?告知。   栗子有些难咽, 闻姝喝了口?茶水,才叹道:“怪不得, 这?谁不吓一跳,你?想让他帮忙?”   沈翊:“嗯,他是百官之首, 年纪资历在?这?了, 算起来也是三朝元老,只?要他带头, 足以事半功倍。”   “百官有领头的人物,百姓又如何安置?”闻姝近来常想这?个问题,却也没想出好法?子,江山易主都是难事,更何况是合二为一。   “以进为退,百姓比百官更好安抚,只?要有足够的利益。”   闻姝还想问的具体一点,沈翊却神神秘秘不肯说,直到?快年关了,顺安帝丧仪办的差不多,定都虽还挂着白幡,却也无法?掩盖临近过年的喜意,买爆竹,买年货,东西大街上?人满为患。   就在?人人期待的新?岁即将到?来时,边境出大事了。   楚国摄政王陈兵五十?万,直指龙崖关,黑压压的军队带着冬日肃杀的冷冽,军情急报连夜送达定都,那一夜,六部的办差房里?灯火通明,官员急的似火烧眉毛。   闻姝一听说这?事,顿时就反应过来了沈翊萧稷两人在?谋划什?么。   “先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你?们是真会玩啊。”   陈兵五十?万就是吓唬百姓的,比起被五十?万兵马践踏,两国合二为一算什?么。   不乏有些能人志士心中有大义,愿为了守国门而死,但大多数百姓平日里?度日就已经很艰难,也不是谁都不怕死。   这?时再许以利益,比如轻徭薄赋,八成?的百姓都不会有意见。   做谁的臣民不是做,能好好的活下去才是正经的。   更何况周、楚两国原先是一国,因为动荡而割裂,闹得不少?人骨肉分离,血脉难续,真要是成?了,以后便能团圆了,也算是好事。   “这?可不能怪我,是你?岳父想出来的损招。”借着人不在?跟前,沈翊就把责任全推给了萧稷。   “真有五十?万兵马吗?”闻姝比较关心这?个。   沈翊摇头,“三十?万左右。”   闻姝:“那也不少?了,咱们有多少??”   沈翊:“二十?年前也有这?么多年,但这?些年魏家一味霸占军饷,没了银子,便养不起这?么多兵,除去北兴王府与北漠的兵马,只?龙崖城,如今已经不足十?万。”   北兴王府一直戍守在?西北,他的兵马实?际上?朝廷并没有多大权力动用,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而北漠也没多少?兵马,若是调动,北边也会动荡,冬日北边水草不丰,本就容易动荡,万万不能动。   所以十?万兵马对阵五十?万,你?说百官慌不慌?   说着,沈翊忽然叹气,伸手抱过闻姝,“姝儿,我只?庆幸上?天让我遇见过,若不然,我只?怕是守不住这?个江山,我是该入赘,我这?算是吃你?软饭了。”   顺安帝拍拍屁股走了,给他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大周,摄政王举兵来犯,他真没有把握能赢。   若非闻姝,这?不会是一场戏,萧稷一直都对大周虎视眈眈,忍不了几年,现在?就是出兵的最?好时候。   虽然萧稷出兵之前和沈翊打过招呼,但沈翊看着军中急报,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威胁,来自一位父亲对女婿的警告。   他倘若敢负了姝儿,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闻姝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四哥,没有你?,我不一定能长?大,也没办法?见到?父王,我们是彼此成?就,是你?照顾了我,才有今日的报答。”   从她遇到?沈翊之后,受了沈翊多少?明里?暗里?的保护,她心里?有数。   沈翊搂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兰花的幽香沁人心脾,“还是欠你?良多。”   欠她两条命了。   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继续。   除去闻姝很快反应过来,卫如黛这些知道内情的也心有疑惑,当下便寻了来,闻姝给她俩解释了。   闻姝正好也顺便问她们愿不愿意来帮自己的忙。   “女子真的能当官吗?”陶绮云眼里的光芒都要溢出来了,想都不敢想。   卫如黛眉色飞扬,“那我岂不是能当女将军了?”   “当然,往后只?要有本事,无论男女都可以读书、科举、为官。”闻姝十?分坚定。   “太好了!”卫如黛起身惊呼,笑着笑着鼻尖发涩,眼眶微热,“我以为只?能是一场放在?心里?的梦。”   闻姝一手握住绮云,一手牵着如黛,“我心里?也十?分忐忑,但这?事丛昀是支持我的,我好友不多,也希望你?们能从旁助我,女子为官注定要经历许多波折,但我相信都能平息。”   “那是自然,”绮云同样喜悦,“只?要你?需要,做什?么都可以。”   尤记得初相识,她们几个都是孤单的,不怎么被定都的贵女圈子所容纳,闻姝与陶绮云是因为庶女,而卫如黛虽是嫡出,却因爱舞刀弄枪,与旁的贵女格格不入,也不为所容。   这?些年,她们几个自成?一个小圈子,也过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有今日这?般造化。   这?便是否极泰来吧。   她们这?边喜悦,定都旁的人便笑不出来了。   大军压境,谁还有心思过年呢,莫说高低贵贱,男女老幼,三三两两凑到?一块总要谈起这?件事,谁都不愿意再起狼烟。   就连平常不怎么过问尚弘朝中之事的夫人也忍不住多问了两句,尚弘心里?明白的很,却不能说与老妻听,只?能板着脸说没事。   但这?并没办法?平息尚夫人心中的担忧,连望族夫人尚且如此,更别提寻常百姓,定都的粮价又上?涨了,若非朝廷管着,只?怕是底层百姓要连饭也吃不起了。   因为这?事,善兰堂好些学生说不来上?课了,谁知道明日会如何,一旦开战,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读什?么书,不如省点口?粮钱。   临近新?年的喜悦尽数褪去,整个定都陷入一种人心惶惶的状态,远在?定都的百姓都如今,而靠近边境的百姓,已经连夜收拾家当逃离了,龙崖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城,只?留下驻守的军士。   五十?万兵马对阵,大周能赢的几率渺茫,因此这?一次,朝中大臣极其统一的选择了议和,写了封议和的急报,快马加鞭呈递给楚国摄政王。   大意便是有话好商量,何必动干戈,乱民生,楚国有什?么要求,只?要大周能满足,一定尽力满足,两国祖上?本就是一家,不如重修旧好之类的。   楚国摄政王并未即刻发起战事,兵马仍在?城外安营扎寨,收到?议和的消息后,也没表态,而是直接让人散出了一个消息。   这?消息似风儿一般从边境传回了定都,一路传便一路散,等消息递到?定都时,满大周都知道了。   “你?们周国的太子带走了我楚国的皇太女,难道本王不该起兵吗?”   “要问皇太女是谁?”   “她便是你?们周国的太子妃!” 第132章 分家   “什么什么?你们说什么呢?太子妃是楚国摄政王流落在外的嫡亲女儿?就是楚国那个前不久才被封为皇太女的姝玉公主?”   “嗐, 你还不知道吗?这消息都传遍了,我有个表兄在左相家?做洒扫,听的真切呢!”   有人发出疑惑:“女子也能做皇帝吗?”   即刻便有凶悍的妇人啐道:“女的怎么就不能当皇帝了?摄政王就这么一个女儿, 皇位不传给女儿, 难道传给你啊?”   “就是,太子妃为人和善, 老早就办了女学,我家?隔壁那二丫就在女学读书?, 认识好些字呢,我看啊,太子妃做了皇帝,往后咱们女人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这话可就说对了, 谁说女子不如郎,古话不还有巾帼不让须眉呢!”   几个妇人聊的热火朝天,大?冬天的, 激动的脸都红了。   有不服气的男人嘁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在家?相夫教子得了, 管天下?当然还得咱们男人来。”   “我呸!你个烂货, ”妇人立马双手叉腰唾骂道:“你不是女人生的?你老娘也头?发长见?识短?你老娘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就是, 生了你这么个王八羔子,快给老娘住嘴, 滚回家?去!”   这几个妇人都是有本事的,把里里外外拾掇的干净体面,家?中男人也要看其脸色, 骂人可不在怕的, 直把那男人骂的一脸青白交加,败阵而逃, 另寻旁人聊闲去了。   闻姝成为皇太女一事,楚国百姓没多大?反响,倒是在周国掀起一阵热潮,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周国民风不如楚地开放,男尊女卑像戒条一般压在女人的身上?,男人也享受惯了这种待遇,因?此这之间?必然形成争吵。   也是闻姝前头?是办善兰堂,又是开办女学,因?此在定都,支持她的女子倒是不少?,先前因?着害怕边境起战火而回家?的孩子,得知这消息,转头?又给送回来了,巴不得自家?孩子能在善兰堂遇着闻姝,讨个彩头?。   不仅仅是百姓间?争吵,官员之间?也是吵个没完没了。   要搁在以?前,太子妃是楚国之人,定然要引起沸腾之势,废除她的太子妃之位,甚至有可能斩首示众。   可如今不同,五十万大?军压境,讨好太子妃还来不及呢,谁敢说废除太子妃这样的话。   但即便不能废除太子妃,可却也没个好法子安置太子妃,有人便提议将太子妃送还楚国,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这一建议提出来,就被尚弘否决了,“太子殿下?亲口所言,与太子妃鹣鲽情?深,无法分离,若是太子妃回楚国,他也要追随而去,届时?咱们大?周可就乱了套了!”   “这怎么能行?先帝走的匆忙,只留下?太子殿下?一个皇子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殿下?离开!”   “是啊是啊,没了太子殿下?,大?周可如何是好?”   “这可怎么办?摄政王率领五十万大?军来要人,咱们能不给吗?”   “这不是在想法子嘛,大?家?多想想。”   想法子想法子,想的头?发都白了,急的好几个官员嘴角都燎起了泡,法子还是没想出来。   尚弘沉默地看着他们争论,什么都没说。   过了会,忽然有人说:“诶,不如咱们去请教永平侯吧?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都曾在永平侯府长大?,想来是有几分情?面,也好说话。”   “是这个理?,现在就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一群人急吼吼赶来永平侯时?,永平侯正在老夫人院子里坐着,站在永平侯身后的是姚氏,低眉顺眼,一副温顺模样。   永平侯说:“母亲年事已高,本该安享晚年,儿子不忍让您再操持中馈,劳心费神。”   老夫人叹了口气,“是了,这两?年家?里头?都要乱套了。”   “是儿子不好,扰了母亲清净。”因?为一个章氏,永平侯府是实打?实的在定都闹出了不少?笑话,搭上?这么几个孩子,若非他留有先手,收留了那两?个孩子,只怕永平侯府要一步步没落了,如今这情?况,起码还能保住百年繁荣。   “这哪能怪你,若不是你,咱们家?可就不好说,还是你有远见?,小四小七都是好孩子,可惜我从前也没厚待他们,我的眼光不如你啊。”老夫人揣着手炉,得知闻姝身世时?,她一夜都没睡着,只恨当初没有对闻姝好些。   “母亲不必懊悔,两?个孩子都不是记仇的性子,您年纪大?了,切莫忧思,才得长寿康宁。”永平侯心知肚明,章氏是再三得罪了闻姝,若是在闻姝出阁之后老老实实的,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过去的事就算了,也是我眼光不好,章氏进门,是我点了头?的,”老夫人思索着说:“既然你回来了,不如再娶个续弦,也好主持中馈。”   “不了,”永平侯拒绝道,“儿子如今无心续弦,往后家中的事就交由姚氏打理,母亲您颐养天年便是。”   老夫人抬眼打?量着姚氏,心下?揣测永平侯的意思,“小八这次怎么没跟着你回来?”   永平侯双手撑膝,也没遮掩,“留他在边境锤炼几年,将来才好接我的担子。”   这话便是要闻璟承袭爵位了,老夫人也不傻,倒是没说什么,不乐意又能怎么着呢?家?里三个儿子,章氏所出的闻琅被章氏娇惯的不肯吃苦,不愿去战场,可闻家?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只在定都能成什么事,再说闻琛办的那些事,更是没眼看。   “也好,既然如此,那就给姚氏抬一抬身份,正好你舅母没有闺女,就让她认了你舅母做义母。”老夫人也是有自个的打?算,她活不了几年,她一走,侯府离娘家?就远了一辈,要是有闻璟这个义孙,往后也能帮衬着点。   永平侯猜得到老夫人的心思,并未拒绝,“可以?。”   “多谢老夫人,多谢侯爷。”姚氏连忙跪下?来谢恩,她本是奴籍出生,做了姨娘后脱了奴籍,可没有丝毫的娘家?背景,因?此才常常被章氏刁难,这下?成了谢家?的义女,谢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身份可不止上?了一个台阶。   老夫人看着姚氏点点头?,“你是个本分的,如今得了侯爷抬举,更要好好打?理?侯府,将来侯爷不会亏待你们娘俩。”   姚氏恭敬地应下?,“妾身一定不负老夫人与侯爷的厚爱。”   她也不傻,听得出来永平侯的意思,被章氏欺压了近二十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日的造化,但无论如何,她要尽力做好,不给璟儿拖后腿。   得了永平侯发话,姚氏一朝翻身,做起了永平侯府的女主人,管起了中馈。   一得知这个消息,闻琅的夫人白氏可就不乐意了。   “偌大?的侯府怎能让一个姨娘管中馈,也不怕被人笑话,你是嫡子,婆母不在,理?应我这个嫡长媳来接手,从前老夫人管着我就不说什么了,难不成以?后咱们还要看姨娘的脸色过日子吗?”   白氏当初嫁给闻琅,就是看准了永平侯夫人的位置,一嫁过来乱七八糟的事也就不提了,婆母犯了事被流放,好在没牵连到她,可现下?隐约感觉到永平侯夫人的位置离她越来越远,怎能乐意。   闻琅的脸色更难看,“这是父亲的吩咐,我能怎么办。”   “你去和父亲说啊,就说让我来管,我自小跟着母亲学管家?,还能管不好侯府吗?”白氏推搡着闻琅。   “我说了有什么用,连祖母都同意了。”闻琅垂着眼,手指头?微微蜷缩,自从父亲回来,就没正眼瞧过他,他已经感知到父亲打?算放弃他了,可他不敢说。   白氏越发不满,“祖母还要给姚姨娘抬身份,怎么着,难道要让姚姨娘生的闻璟袭爵吗?你可是侯府唯一的嫡子!都怪婆母做错事,好端端跟着魏家?掺和什么,被侯府休了,又被流放,弄的你这个嫡子也进退两?难,丢死?人了。”   闻琅听着这番抱怨恼羞成怒,忍不住斥责:“你给我住嘴!”   原本白氏还没怎么着,可闻琅这一发脾气,她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瞪着闻琅,“你冲我凶什么?你有本事冲旁人凶去!你身为侯府唯一的嫡子,却连爵位都保不住,也就只会窝里横,当初你母亲来我家?提亲,可是板上?钉钉说我将来能做侯夫人的,现在呢?我就不该嫁给你!”   嫁到侯府来,好日子没过几天,全惹人笑话了,章氏出事之后,她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被人嘲讽,闻琅有什么资格冲她吼?   闻琅一个大?男人,哪里受得住被媳妇指着鼻子骂,“又不是我求着你嫁的,你要是不想嫁就和离,看你离了我还能不能攀上?更好的高枝!”   “好好好,你要和离是吧?”白氏捏着帕子指着闻琅,“你得罪了太子殿下?与皇太女,我没嫌你,你还嫌弃起我来了,和离就和离!”   “如今女子连皇帝都可以?做,我就不信和离了我嫁不出去,你这样要学识没学识,要地位没地位的废物,我还瞧不上?呢!先前侯爷让你去边境磨练,你怕苦不愿意去,活该丢了爵位!”   当初白氏本没瞧上?闻琅,唯一的那点好处就是侯府嫡子,将来做个侯夫人,抛去这一点,谁还看得上?闻琅啊。   永平侯让闻琅去边境时?,白氏是支持的,可他和章氏都不愿意,她也拗不过婆母,只能作罢,当时?就觉得这娘俩眼皮子浅,这下?还真是让闻璟捡了便宜。   眼瞅着闻琅无望袭爵,她还不如和离,凭白在永平侯府受人闲话,她也是家?中嫡女,哪里受得了以?后在姨娘手底下?讨生活。   话一说完,白氏便哭着跑了,说要回娘家?,闻琅冷静下?来,连忙追了出去,他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心知肚明,若是和离,他便连妻族最后一点仰仗也没了,只能忍气吞声去讨好白氏。   可谁知白氏却是真心想和离,跑的极快,一溜烟就没影了,倒是闻琅撞上?了永平侯,未免永平侯询问,他不得不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与永平侯行礼问安。   永平侯淡淡地颔首,“正好,你随我来。”   闻琅跟上?永平侯,心里头?打?鼓,还当永平侯知道了白氏与他闹矛盾一事,进了书?房,便想着是不是先请罪。   奈何永平侯说的并不是这件事,他拿出一串钥匙搁在书?案上?,“我想着你已成家?,给你置办了一套宅子,宅子是三进的,也不小。”   “谢父亲!”闻琅喜笑颜开,心想侯爷还是惦记着他的,居然还单独给了他一套宅子。   可他还没笑够,就又听见?永平侯说:“过了年,择个吉期就搬过去吧。”   “父亲?”闻琅傻眼了,“您这是何意?”   永平侯面无表情?地说:“你老大?不小了,尽早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也不能一辈子待在侯府。”   这下?闻琅明白过来了,“您这是要分家??可儿子是嫡子,岂有嫡子分府别过之理??”   方才白氏还说永平侯想将爵位留给闻璟,难道是真的吗?   “你母亲犯下?滔天大?过,险些将全家?都葬送,也已经被休弃了,你若袭爵,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和白氏好好过日子吧,过了年,我给你谋个清闲的差事。”一语定论,永平侯这话,就是绝了闻琅袭爵的机会。   永平侯也知道,闻琅一直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嫡子,袭爵是板上?钉钉的事,可给过他机会了,是他没把握住,为了将来家?宅安宁,永平侯只能狠心分家?。   “父亲!儿子不愿意,”闻琅脸色大?变,争辩道:“母亲有错,也已承担了罪过,为何要牵连我?我才是侯府唯一的嫡子,这爵位本该是我的。”   永平侯睨了他一眼,“谁说爵位一定是嫡子的?只要是我的儿子,都有可能袭爵,再则我给你过机会,我递信回京,让你到边境来磨练,你为何不来?”   “我……”闻琅哑然,小声辩解:“我那时?恰好病了,无奈之下?才让八弟代我。”   “哼,”永平侯冷嗤一声,“你无需骗我,管家?已经向我交代了,你是否病了,你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没有白得的东西,你既不想付出,没有收获也是理?所当然。”   回到京,从管家?口中得知闻琅一味只知招猫逗狗,与一众纨绔流连秦楼楚馆,他便失望至极,倘若侯府交到这样的人手中,不出十年也就败落了。   “父亲,儿子知错了,”闻琅立马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儿子年少?不懂事,求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   自章氏出事之后,闻琅在京中一众少?爷公子中地位便尴尬起来,若不是有一个侯爷父亲,只怕早就混不下?去了,他一旦搬出侯府,定然会被人奚落嘲讽,无人问津。   面对儿子的哀求,永平侯长叹一声,“琅儿,为父给过你很多机会,可你科举考不上?,战场也不乐意去,文治武功竟没有一样拿得出手,我如何能将爵位传给你?”   这话直扎到了闻琅的心里,方才白氏的话在脑海中响起,他当真有这般废物吗?   不,他不能失去爵位!   闻琅还想再求,但管家?来报有好几位大?人求见?,永平侯只得匆忙出去见?客,赌留闻琅跪在书?房内。   尚弘等?几位大?臣与永平侯寒暄了一番,才依次落座。   永平侯府难得这般热闹,管家?带着侍女上?了茶水点心,退到门外,等?候吩咐。   官员见?厅内没有外人,也就不多耽误,直言道:“今日来叨扰侯爷,也是想问问侯爷,太子妃乃楚国皇太女一事,可是真的?”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话假不了,但总得起个头?不是。   永平侯说:“千真万确,说来惭愧,当初太子妃母亲逃难遇到我,我也不知其身份,将其带回来,如今好似惹了麻烦,让诸位见?笑了。”   “不敢不敢,侯爷阴差阳错,也算是救了大?周啊!”   要不然摄政王陈兵五十万,大?周真要完了,而如今看起来,好似还有机会。   “大?军压境一事太子殿下?没吩咐,我也不便轻举妄动,但若是朝廷需要,我定抛却自身性命,死?战到底。”永平侯说的信誓旦旦。   却把众人惊着了,连连摆手,“侯爷言重了,先帝方去,大?周百废待兴,下?官以?为,还是议和为重。”   不拦着还能支持吗?永平侯愿意舍生忘死?,可他们不愿意啊,让他们这些文官抛下?荣华富贵拿着笔杆子上?战场吗?这还不够五十万大?军塞牙缝呢!   永平侯不解地问:“那诸位今日来是……”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是想让您老去求和嘛,您这一开口的就是“死?战到底”,谁还开得了口呢。   最终还是尚弘清了清嗓子,“侯爷,诸位,我以?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感情?甚笃,既然无法分开,不如合二为一,周、楚两?国结秦晋之好,太子殿下?与皇太女共治天下?。” 第133章 入京   此话一出?, 满堂寂静,众人看着尚弘,这?心?思不少?人有?过, 却不好说出?口, 生怕开了口,被人说是叛国?贼。   也有?人不赞同, “这?怎么?能行?自古以来哪有?女子管治天下之?理,这?不是乱了套了!”   “是啊是啊, 这?于理不合,违背祖宗家法。”   “你觉得不行,那?你说个法子?”   “诶,我这?不是没想到嘛, 你急什么??总会有?法子的。”   十几张嘴的议论声似鸭子一般聒噪,屋子里被吵的热了起来,争着争着, 好似要打起来了。   永平侯抬手松了松衣领, 什么?都没说, 由着他们吵去。   吵了好半晌, 尚弘抬起手制止, “诸位,稍安勿躁。”   众人安静下来, 都偏头看着尚弘。   尚弘清了清嗓子:“百年前,楚国?本就是大周的疆土,如今有?机会让楚国?重回大周国?土, 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有?位年长的官员不服气道:“咱们怎能臣服在一位女子膝下?”   尚弘也没急, 瞥了他一眼,“吕大人若不愿意, 可以披甲上阵。”   “我……”吕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下官已近花甲之?年,如何?能拔剑扛枪?”   尚弘:“那?吕大人有?何?高见?”   吕大人摸着胡子说:“让太子妃做大周的皇后不就好了,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尚弘嗤笑一声,“太子妃是摄政王唯一的女儿,已被立为了皇太女,本是要当女帝的,若是让太子妃只做后宫之?主,别说太子妃是否愿意,只说摄政王能应允吗?”   皇后是尊贵,可若是没有?实权的皇后,如何?能与女帝较量?   就好似魏氏,还不是顺安帝一句话就成了废后。   尚弘继续道:“吕大人若是觉得可行,不如派你前去与摄政王交涉?”   “……”吕大人哑口无言,灰溜溜住嘴了。   让他去和摄政王说,把?你们楚国?的女帝嫁来大周做只能围着后宫一亩三分地转悠的皇后,他就是有?九条命也回不来啊!   如此,屋内其他和吕大人有?相同想法的官员都低下了头,不敢再开口。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永平侯才不紧不慢地说:“两个孩子都是在府里长大的,我谁也不能偏袒,你们若是需要我披甲上阵可以,这?和谈是耍嘴皮子的事,我实在做不来。”   尚弘放下手中茶盏,“侯爷以为,我方才的提议如何??让太子妃嫁与太子殿下,虽名为皇后,却可同朝听政,共商两国?大事,也可免了一场大战,毕竟狼烟四起,受苦的终究是百姓,能和平解决才是上上之?选。”   太子殿下的意思尚弘再清楚不过,他想成为太子的心?腹,就得替太子出?头办妥这?件事,官员中总得有?个引领者,而?他那?天恰好去燕王府,被太子殿下选中了。   起初尚弘也不乐意女子称帝,但思虑过后,时局至此,他更不想两国?开战,因为大周并无胜算,若能保得安泰,女帝便女帝吧。   永平侯表态道:“我远在边境数年,早不理朝中政务,一切听左相的安排。”   尚弘起身,拱手请求,“那?便请侯爷去燕王府代为转达,询问太子殿下的意思。”   “好,既如此,那?我就去一趟。”永平侯拍案定论。   这?番,两人一来一回,就把?这?事给定了,心?中不满的官员都还没反应过来,等出?了侯府,才意识到他们即将要跪拜一位女帝了。   多年来的礼仪规矩让人极度不满“女帝”的称呼,可让他去找尚弘反对,他又不敢,毕竟摄政王那?是五十万大军,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自认为已经?退让了许多,可摄政王却仍旧不满,派了使?者递来文书转达:   将两国?合二为一可以,但却要定都舒城,让沈翊做楚国?女帝的王夫,否则绝不撤兵。   “不行!这?绝对不行!”   “倒反天罡,有?伤风化啊!”   “这?是要让我们大周的帝王入赘给楚国?啊,简直就是羞辱大周!”   此消息一传回来,六部办差房里头怨声载道,百官差一点?把?房顶给掀了。   好啊,先前还在犹豫女帝之?称,共治天下是否过于荒谬,这?下好了,人家直接要大周的皇帝去楚国?入赘!   气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官员脸色青红交加,忙请了太医过来,送老大人回家休养。   除去百官,民间?亦是争论不休,临近过年,真正的热闹起来了。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大多数人都是反对的。   皇后能插手前朝之事也就罢了,可让皇帝去入赘做王夫,这?不就是让整个大周入赘吗?自然是不肯的,就是先前支持闻姝的一些人,也开始摇摆起来。   闻姝听到这?些消息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你们玩的是真大,父王也不怕百官生撕了他。”   大周上下尊卑分明,男女内外有?别,即便是皇后太后也不得过问政务,现下却要让大周的皇帝入赘给楚国?,这?不得气坏大周上下。   只怕是顺安帝在地下得知都要气活过来。   “摄政王宣布立你为皇太女时,楚国?也没多少?反应,怎么?大周就不行了?瞧不起女子,这?是陋习。”沈翊靠在窗边,手里翻着一本折子,“再者我觉得入赘挺好,我都没拒绝,怎么他们倒急起来了。”   闻姝无奈地摇摇头,坐到他身边去,“做什么事都要循序渐进,楚国?民风更为开化,逼得这?样紧,别叫百官逆反。”   在闻姝看来,能让大周上下承认女帝的身份,让她参与朝政就是很大的进步,至于女学、女子科举、女官等,得一步步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难不成还等不来一个极好的将来吗?   “不急,我有?分寸,快过年了,我已修书一封,请摄政王入京,等年后咱们再详谈此事。”沈翊合拢折子,扔在一旁。   闻姝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个时候你让父王入京?你不怕百官买凶杀人啊?”   现在满定都,一大半的人对萧稷有?怨恨情绪,只怕是看见萧稷都恨不得啃上两口。   沈翊笑了笑,“能杀了摄政王的人还没出?生。”   这?些年摄政王把?持楚国?朝政,萧启没派人杀他一万次,也杀了八千次,可没有?一次成功,连皇帝都杀不了他,更别说旁人了。   “再者,”沈翊拉过闻姝的手捏了捏,“你不想和摄政王一起过年吗?”   这?话说到闻姝心?坎上了,她弯了弯唇,“有?点?想,每年过年都冷冷清清,今年兰嬷嬷又去了,只有?咱们两个,更加冷清了。”   虽然府里上下几百口人,但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家,热闹是别人的。   “那?就对了,今年过个团圆年。”沈翊死了父亲,他并不伤心?,只欣喜姝儿有?了父亲。   “好!”闻姝顿时来了兴致,“我准备准备。”   收到摄政王即将入京的消息,百官眼中凶意顿现,在心?里琢磨了一百零八种刺杀的方式,可真到年三十那?日,摄政王入了定都,百官却都变成了缩头缩脑的鹌鹑。   只见摄政王身形健硕雄伟,披着闪着金光的厚重铠甲,身侧悬着一柄有?孩童高的大刀,连骑着的马都比旁的马更高更壮实,看着就不好惹,那?凌厉的眼风一扫,直叫人忍不住低头认怯。   “听说摄政王上位时,杀了楚国?过半的官员,血流了满城,洗刷数月仍有?血腥味。”   “嘶,楚兴帝死后连皇帝陵寝都没进,全拜了他所赐。”   “你们听说了没?摄政王带了一队精兵驻扎在城外,个个都是武功高手。”   “据传摄政王武艺非凡,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绝非等闲人可比。”   萧稷牵着缰绳打马而?过长街,窸窸窣窣的对话声不绝于耳,他面不改色,犹如回到了舒城,自在的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原来这?里就是姝儿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定都,太冷了,算不得宜居之?地。   兰泱自小长在南边,在定都,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吧。   萧稷一路顺顺当当地进了燕王府,有?官员担忧摄政王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可也不能拦着人家见自家闺女啊。   便着力派人打听着,燕王府外“无意”经?过的人变多了,时不时往府里看一样,听听动静,好似下一秒听见了什么?,就要冲进去保护太子殿下。   府外胆战心?惊,府内却是一派团圆之?色,   萧稷沐浴更衣,被管家引着到了兰苑的膳厅。   闻姝正在摆弄热腾腾的饭菜,转头看见萧稷屈膝行了礼,“父王来的好及时,正好赶上了年夜饭。”   “姝儿对我无需生疏,往后莫再行礼,”萧稷扶起她,“这?么?多菜,辛苦了。”   闻姝莞尔,“没呢,只几样点?心?是我做的,好些菜是四哥做的,知?道您要来,一大早四哥就进了厨房,想给岳父露一手。”   萧稷难免诧异,“他还会做饭?”   “才学了不久,我亲自教?的,待会父王尝尝好不好吃。”顺安帝死后,沈翊肩上的担子没了,整个人松快下来,总在家中和闻姝待在一块,有?次看她做点?心?,便也起了兴致学做菜,让她教?了几个。   “好。”萧稷默默地在心?里给沈翊稍稍加了点?分,这?世道,会下厨的男人不多。 第134章 故居   今夜微风, 除夕这夜的空气?中,本该传来淡淡的焰火气?息,可?惜仍在国丧期间, 因此今年的除夕是无声的, 连焰火爆竹都没得?卖。   “娘娘,菜上齐了。”管家端上来最后一碟四喜丸子, 恭敬地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没一会, 沈翊换了身衣裳过来,先给萧稷行了晚辈礼才坐下。   闻姝拿过酒壶倒酒,“父王,今年不巧是国丧, 连爆竹也没得?放,您小酌两杯。”   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庆祝活动,但过年, 又在自个家, 谁也管不着这么多, 该喝酒喝酒, 该吃肉吃肉。   萧稷端起?晶莹剔透的翡翠酒盏, 看向沈翊,“丛昀不喝一杯?”   沈翊端起?手旁的茶盏, “兰嬷嬷去世不足一年,晚辈仍在孝期,以茶代酒敬王爷。”   闻姝点着头端起?茶盏, “嗯, 父王您喝就好,我与丛昀就先不喝了, 等出了孝再陪您喝。”   兰嬷嬷虽然去了,却仍旧活在他们心?中,兰嬷嬷虽然没有子女?,但去后会有他们守孝,这一生?,也算没白活。   “也是多亏了她拉扯大你,罢了,今夜不喝酒了,就喝茶吧。”萧稷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拿起?了茶盏。   闻姝端着茶盏起?身道:“那?就以茶代酒,敬父王,敬丛昀,希望父王与丛昀来年万事安泰。”   萧稷与沈翊先后站了起?来,萧稷慈爱地说?:“父王有了你,便是万事无忧,姝儿新的一岁要长乐安宁。”   沈翊嘴角噙着笑,眼?里是要溢出来的温柔,“不敢夸口对姝儿有多好,但请王爷见证,若是待姝儿有半点不好,任您处置。”   萧稷伸手拍了拍沈翊的肩,“我这个闺女?还没焐热,就已经成了亲,丛昀,你可?别让本王失望。”   “不会的,”闻姝抢着开口,“父王安心?,四哥待我可?好了。”   都说?日久见人心?,两人相识十几年,成亲也快两年了,四哥让她感受到?了稳稳的安心?。   “好,你们两个孩子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萧稷懊悔于遇见姝儿太晚了,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沈翊,他或许难以遇见姝儿。   三人举杯,喝了一口茶水,复坐下来,提筷夹菜。   “父王尝尝这道四喜丸子,四哥做的。”闻姝用勺子给萧稷盛了一个。   沈翊则给闻姝夹了一筷子素炒冬笋,闻姝转头给他夹清炒萝卜丝,分明?都在跟前的菜,偏生?要夹来夹去,好似这样更好吃。   菜会不会更好吃不知道,但饭桌上的氛围却是暖融融的。   “喵~”踏雪似乎是嗅到?了饭菜香,悠悠转醒,从榻上跳了下来,在闻姝脚边蹭来蹭去,脑袋却盯着萧稷看,没见过他,很是好奇。   萧稷低头看了眼?这只浑身乌黑的猫,只爪子雪白,“这只狸奴品相不错,长的漂亮。”   闻姝拿过踏雪的专属小碗,夹了一筷子鱼肉,揉了揉它的脑袋,“四哥送我的,十分有灵性,脾气?也温顺,从不挠人咬人。”   踏雪见到?鱼肉,赶忙低头吃鱼去了,也不喵喵叫。   萧稷见闻姝嘴角的笑,忽然觉得?这只猫像是两人的孩子,便随口问了句,“成亲这么久,怎么没有要孩子?”   闻姝喝着蘑菇汤被?噎了一下,沈翊忙递了帕子过去,回道:“先前定都风云诡谲,我怕让人钻了空子害了姝儿,便想着晚点要孩子。”   萧稷很满意这个答复,“也好,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姝儿太瘦了,要多吃点,虽说?在孝期,但吃点荤菜,也不会怪罪。”   “不碍事,再有不久就出孝了。”闻姝坚持,她只守一年的孝,并不想破戒。   萧稷也就没多说?什么。   一面吃菜,一面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桌上那?条清蒸鱼,谁都没有动筷子,整个让踏雪吃掉了,吃的它肚子圆滚滚,再度回到?榻上,蜷缩成一团睡了。   眼?见时间不早了,闻姝起?身说?:“父王快去歇息吧,本就舟马劳顿,这都快三更天了。”   萧稷是有些困倦,便跟着管家去了客房,守夜的侍女?小厮进?来麻溜地收拾了残羹冷炙,闻姝这边已经困的直打哈欠。   她坐到?踏雪身边,打扰了呼呼大睡的猫,抱到?怀中揉着,“好暖和。”   “不是困了,去沐浴。”沈翊站到?她身侧,摸了一把踏雪的脑袋,这猫春夏掉毛严重,冬日倒还好,又暖和又舒服。   闻姝仰起?头对着沈翊笑,因为打哈欠眼?角泛起?了水光,却连那?抹水色都带着喜意,“我们这也算是阖家团圆了吧,要是将来阿嬷也能出山就更好了。”   “明年咱们也可以去山里陪阿嬷过年。”沈翊伸手揽着她的肩,“此后万事自由,想怎么样都可?以。”   从前被?外物束缚着,有太多不得?已,从顺安帝死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有了。   闻姝莞尔一笑,侧脸在沈翊衣上蹭了蹭,“好。”   真困了,没聊几句,两人便去沐浴更衣。   今年除夕不能燃放爆竹,因此年年半夜十二点的热闹便没有了,同?时也不会吵着睡觉,众人一觉到?天亮。   一早起?来,闻姝就收到二十个压祟钱,其中一个是沈翊给的,装满了刻着小字的金珠,一颗颗金灿灿,圆溜溜,刻着的字大多是“福、寿、宁”之类的吉祥字眼?。   而剩下的十九个压祟钱,则是萧稷带来的。   他计划到?定都过年,就将从前准备好的压祟钱给带上了,“从前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但每年都给你和你阿娘准备压祟钱,你阿娘的还留在王府,你的我带过来了,加上今年,一共十九个。”   偌大一个箱子,把闻姝都给惊着了,“这么多,谢父王!”   原以为兰嬷嬷走了,今年只有沈翊会给她压祟钱,却没有想到?今年收获了更多。   在她苦恼自己不得?“父亲”欢心?时,原来她的父亲正在默默地想念着她。   闻姝拆压祟钱就拆了半上午,反正大年初一也没什么事做,先前还有岁旦节宫宴,但国丧期间,也就免了,来往走动也少,可?以说?是过的极为轻松愉悦的新年。   沈翊还有些朝政要处置,闻姝是彻底闲下来了,带着萧稷逛遍了定都。   萧稷说?想去她自小长大的地方看看,闻姝就带他去了永平侯府。   谁知道永平侯府正热闹,好似在搬家,间或还能听见争吵声。   管家面色有些尴尬,解释道:“今日刚是三公子搬家,有些嘈杂,二位见谅。”   “三哥要搬去哪里?”闻姝诧异地问。   闻姝也不是外人,管家就直接说?了:“侯爷给三公子另择了一处宅子,分府别过,但三公子与三少夫人都不乐意,三少夫人正在闹和离。”   “侯爷决定了?”闻姝倒是不意外,她早说?过,闻琅不去边境,那?爵位他也别想了,只是没有想到?永平侯这么快就要分家。   这样也好,快刀斩乱麻,也免得?乱了侯府基业。   管家点点头,隐晦地说?:“如?今府里是姚夫人当家。”   把中馈交给了姚氏,上下也就明?白了侯爷的意思,改口称一句“姚夫人”。   闻姝心?里明?镜似的,不想掺和这些事,章氏与她的恩怨已了,她没打算对闻琅怎么样,也是给永平侯一个面子。   管家本是要带着两人从小路去侯爷书房,却被?闻琅眼?尖地瞧见了闻姝,急忙忙跑过来,“七妹妹,七妹妹留步。”   萧稷脚步一顿,闻姝回头,微皱了皱眉,“三哥有何贵干?”   闻琅打量了一眼?萧稷,“这位便是七妹妹的父亲摄政王吧?晚生?闻琅,见过王爷。”   萧稷没说?话,眼?神有些淡,他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盐还要多,只一眼?就看得?出来闻琅心?思不纯。   闻琅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继续道:“烦请七妹妹为三哥向父亲求求情,我实在不想搬出去,你三嫂还要因此与我和离,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请七妹妹帮帮忙。”   “侯爷决定之事,我着实不好插手,三哥不如?去求祖母。”闻姝语气?淡漠。   闻琅放低了身段,哀求着:“七妹妹如?今是太子妃,你说?的话,父亲一定会听,请七妹妹看在幼时的情谊上,帮三哥一次可?好?”   闻姝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反问道:“三哥说?的情谊是什么?是指把我推下台阶摔断手吗?”   听到?这句话的萧稷脸色凝重起?来,看着闻琅的眼?神犹如?刀剐,他摔断了姝儿的手?   闻琅感受着摄政王凌厉的眼?神,如?芒刺背,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七妹妹,这事我的确有错,可?后来太子殿下也同?样折断了我一只手,伤的比你还要重,此后我也没再招惹过你,也算是一笔勾销了。”   他直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夜晚,如?阎罗一般的沈翊,他差一点点就丧命了。   闻姝蹙起?了眉,“你的手是四哥折断的?你不是说?自个摔的吗?”   闻琅一脸难为情,觉得?丢脸,“我怕他报复。”   闻姝后知后觉,怪不得?自那?之后,闻琅再也没有欺辱过她,她还当是永平侯的嘱咐,原来是四哥教训过他了。   她就知道,四哥默默替她做了许多事。   “我已出阁,侯府之事我不该插手,我帮不了你。”闻姝说?完,转身离去,不再与闻琅纠缠。   萧稷走前狠狠地瞪了闻琅一眼?,扭头追上闻姝时还说?:“他敢摔断你的手,我得?把他的双手双脚都卸了。”   闻姝笑着摇摇头,“少时之事,父王就别插手了,再说?您不也听见了,四哥帮我报了仇。”   萧稷眉眼?稍稍舒缓些,“丛昀这小子还不错。”   岳父再看不上女?婿,可?这女?婿是实打实的护了自己闺女?这么多年,不喜欢也没辙啊。   “四哥最好啦!很多次是他把我从险境中拉出来。”尤其是江允淮算计她一事,赵耀祖也是四哥威慑着,要不然还不知道占她多少便宜。   在她孤立无援的这些年,四哥是她身上最坚硬的盔甲,亦是她心?尖最柔软的嫩肉。   萧稷说?:“是为父的失责,你的过去一无所知,有空你和父王说?说?。”   “也没什么的。”闻姝怕说?了,他就要自责了,毕竟她的少时是有些艰难。   “好的坏的父王都想知道。”萧稷心?知肚明?,他在皇家长大,永平侯府这么多孩子,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也就罢了,姝儿小时候就被?摔断了手,可?见纷争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两人才到?永平侯书房没一会,闻琅的岳父白大人到?访,要和永平侯说?白氏和离一事,闻姝就带着萧稷去了兰苑。   闻姝原先还怕兰苑是从前的光景,只能在外边看??.??看,但走到?兰苑才见打扫地干干净净,比从前她住时还要整洁,野草积雪一应都铲除了。   管家在一旁介绍:“年前姚夫人吩咐打扫出来的,想着娘娘年后兴许会想念故居,屋子里一应器具都齐全,能住人。”   闻姝心?情好了许多,“那?便多谢姨娘了。”   兰苑院子里的青梅树还活着,长的更加高大,只是冬日没有枝叶,空落落的。   萧稷把这个不大的院子来来往往看遍了,墙角还顽强的生?长着几株兰花,他屈膝蹲下来,用手指抚着为数不多的几片叶子,“这些是你阿娘种的吗?”   “兰嬷嬷说?是,从前有许多,后面兰嬷嬷种菜挖掉一些。”兰花虽美,可?生?计更为重要。   萧稷难以置信,“你们还要自己种菜吃?”   闻姝讪笑,“娘亲去的早,侯爷经常不在府里,大厨房常常克扣我的份例,先前的侯夫人也不管,兰嬷嬷就种些菜蔬填补。”   萧稷悄悄地攥紧了拳头,听着这些话,心?口一抽一抽的疼,“你和父王说?,都有谁欺辱过你,父王一一替你讨回来。”   闻姝摇摇头,“没有了,我都已经讨回来了,四哥成为燕王之后,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   细算算,幼时吃过的苦头,也都找回来了。   “父王来迟了。”萧稷长叹一声。   “没有,正好呢,若不是父王,四哥就危险了。”闻姝相信,这些都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   两人又去北苑转了一圈,闻姝和萧稷说?了小时候沈翊教她写?字,教她读书,教她射箭……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表达着沈翊对她的呵护。   萧稷彻底放下了心?里那?点子对女?婿的不满,要是没有沈翊,他的姝儿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   临走,萧稷问:“等我离京那?日,能把你阿娘种的兰花带走吗?”   闻姝莞尔:“自然可?以,阿娘一定很欣喜等到?了您。” 第135章 后悔   两人离开侯府时?, 正好遇到白?大人夫妻,还有白?家长公子,是来接白?氏回家, 已经谈妥了和离, 家丁在?往外搬东西。   这样说和离就和离,会顾忌着女儿心愿的父母, 闻姝讨厌不起来,若是当初陶家能这样做, 绮云也不必受那?些委屈。   “下官拜见太?子妃娘娘,见过王爷。”白?大人看见闻姝连忙带着妻儿过来见礼。   闻姝微微颔首,“白?大人免礼。”   白?氏悄悄地瞥了一眼闻姝,她嫁过来时?, 闻姝与燕王的婚事已定,她与闻姝几乎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更谈不上交恶。   白?大人直起身, 叹了口气, “小女不争气, 让娘娘看笑话了。”   闻姝嘴角微微噙着笑:“大人严重?了, 夫妻之间若过的不如意?, 及时?止损总是好的,祝愿白?姑娘能觅得佳婿。”   白?氏忙屈膝行礼, “多谢娘娘关怀。”   闻姝与他们本就不熟,说了几句话也就带着萧稷离开了。   等人走了,白?氏抬起头, 远远地望着, 心想太?子妃娘娘与她所听见的传闻一样,是个心善之人, 可她从前?不止一次在?婆母那?听见咒骂太?子妃的言论,最后婆母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方才闻琅还去向太?子妃求情,太?子妃不仅仅没?有帮他,现在?还祝愿她和离后能觅得佳婿。   心善而?不心软,这是她应该学习的榜样。   闻琅被永平侯训斥的臊眉耷眼,从书房出来,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想要挽留白?氏,他并不想和离,他很清楚,若与白?氏和离,他绝无可能再?娶到家世这样好的妻子。   白?氏眉眼冷漠,“自我过门后,你一直不务正业,已过弱冠,身为侯府公子,既不专心学业,也不想办法?谋取差职,整日流连秦楼楚馆,招猫逗狗,纳了几房姨娘,我早就不想忍了。”   白?氏的长兄只比闻琅大一岁,却?已入了翰林院,反观闻琅仍是个白?身,从前?还希冀着他能袭爵,如今袭爵无望,跟着这样的人,足以见得将来的下场,白?氏也没?有什么可坚持的。   白?大人让夫人带着白?氏先走,拦着还要再?追的闻琅,哼道:“你当初求娶吾女是如何保证的?若不是看在?永平侯的面子上,我岂会将女儿嫁给你,谁知?好竹出歹笋,真是看错了你,侯爷已经答应和离,你勿要再?纠缠,明日就去官府办了和离文书,此后再?无瓜葛。”   说完,不顾闻琅哀求,白?大人甩袖离去。   白?家与侯府和离一事闹的纷纷扬扬,在?高门望族,和离本是稀罕事,加上过了年,正是众人得闲之时?,坐下来,三两个人就能传开。   “现如今女子都能做皇帝了,和离也不算得什么。”   “说的也是,两人也没?孩子,总好过当一对怨偶过一生。”   “白?家门槛高,何愁将来白?姑娘嫁不出去。”   从前?觉得和离是败坏风俗,羞于启齿,会令家族丢脸之事,如今在?女帝的冲击下,也变得无甚特别。   闻姝与萧稷从永平侯府出来,又去了善兰堂,在?门口才下了马车,居然遇到了陶家的马车,进去一瞧,是绮云的姨娘来了探望她。   姨娘一见闻姝,便像是老鼠见着猫,眼神躲闪,没?说几句话就走了,留下陶绮云一脸欲言又止。   萧稷适时?开口,“我去后边转转。”   “好,月露,你带王爷去私塾瞧瞧。”闻姝转头吩咐。   等人走了,姐妹俩坐下来,绮云说:“我姨娘让我回家。”   “她哪能做主,怕是陶夫人在?背后指使吧?”闻姝一语中的。   绮云点点头,“年前?她就来过两次,过年那?日也来了,她说是陶夫人让我回家,不再?计较从前?之事。”   “陶家哪来的脸说不计较从前?之事?”闻姝皱起眉头。   绮云苦笑道:“他们这是眼瞧着你发?达了,知?道你我关系好,便也舍不得起我来了。”   如今谁人不知?,闻姝是楚国的皇太?女,将来是要做女帝的,而?陶家之前?投靠了瑞王,瑞王死?后,陶家一落千丈,很快太?子殿下登基,陶家岌岌可危,在?这个时?候,就想起了被自家抛弃的陶绮云,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不必搭理他们,”闻姝拍了拍绮云的手,“你处在?低谷时?,他们没?帮你,也休想你平步青云后分一杯羹。”   陶绮云双手握住闻姝的手,“我知?道,我这条命是你费尽心思救回来的,我怎会心软,已经和姨娘说清楚了,我和陶家没?干系,只是她也听说了我和羡青一事,她说陶夫人允诺我从府中出阁,免得旁人说闲话。”   陶绮云和陶家那?点子事,过了这么久,大家早也忘的差不多了,但等国丧后,她与周羡青成亲,她孤身一人,难免会有人说闲话。   她并不在?意?自己,只是忧虑周家,她这副残躯,周家没?嫌弃,已是幸事,不想让周家承受闲言碎语。   “你放心,届时?我让你从燕王府出阁,我看谁敢说闲话。”闻姝笑着,“在?王府出阁,由我亲自送嫁,难不成还比不上陶家?”   绮云鼻尖发?酸,眼角泛起了水光,“姝儿,谢谢你,我何其有幸遇到你。”   闻姝:“咱们是姐妹呀,你就别愁了,你什么情况,周公子都知?道,不会介意?,你们好不容易走到一块,就别操心这些外物。”   陶家当初但凡肯帮绮云一把,绮云也不会险些没?了命,现下知?道后悔了,没?有这么好的事。   从善兰堂出来,闻姝就让月露去警告陶家一番,也别说她仗势欺人,有些人被欺负了也得受着,她永远也忘记不了绮云命悬一线时?陶家人的冷漠。   走了一日,闻姝都累了,吃过晚膳,便回了房,萧稷也回了客房,沈翊稍晚点才回来,他回来时?,闻姝拿着一本书靠在?床头昏昏欲睡,踏雪窝在?床角,蜷缩成一团,睡的轻轻打鼾。   “眼皮子都要合上了,还看什么书。”沈翊抽走了她手里的书。   闻姝打了个哈欠,略坐直了点,“你回来了。”   “累了就早点睡,等我做什么。”沈翊把书搁下。   “你用过晚饭了没??”闻姝眼角溢出一抹泪水,困的。   沈翊背对着她宽衣,“在?办差房吃过了,今日去了哪?”   闻姝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地方,看着沈翊宽阔的后背问:“你之前?折断了闻琅的手臂啊?”   才解开外衣的沈翊手上动作一顿,扭身回头看了眼闻姝,“他向你告状了?”   闻姝侧倚在?雕花床架子上笑,“谁敢告太?子殿下的状啊,无意?中说到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沈翊把外衣披在?高脚架子上。   “你那?时?才几岁,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也不怕他告诉章氏。”那?时?沈翊才十一岁,两人认识没?多久呢,都是小孩子,他就已经敢犯这么大的事了。   “他不敢,”沈翊轻讪,“他要是有这个胆子,我还高看他一眼。”   “四哥,谢谢你。”闻姝望着沈翊笑,连眼角的泪花都带着温柔。   沈翊和她对视一眼,走了几步过来,揉了揉闻姝的脑袋,“多久的事了,谢什么谢,快睡吧,我去洗漱。”   闻姝点点头,脑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似撒娇的踏雪,让沈翊心头暖融融。   沈翊去了净室,闻姝挪腾着躺下,拉过被子盖到下巴处,相?处的越久,越能发?现四哥好的一面,不知?未来还有多少惊喜等着她。   过了年,萧稷也把定都逛的差不多,年味逐渐散去,正事也该提上日程。   由尚弘出面,邀请摄政王,周、楚双方坐下来,相?商两国大事。   萧稷此次进京也带了几个朝臣,因?此周、楚两国的官员分坐两列,沈翊与闻姝坐在?上首,一同商量此事。   在?两国谈判这样的大事下,闻姝身为女子,是第一次出现在?谈判桌上,这在?大周,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一开始,大周这边的朝臣就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不可能让太?子殿下去做王夫,说到这个,百官显然有些激动。   尚弘提出两国合二为一,太?子妃将来做了皇后,亦如皇上一般,共治天下,与皇上同朝听政,不分彼此。   相?较之下,萧稷就显得很淡定,“听起来是不错,可两人主政,到底不如一人主政来的舒服,我大楚的女帝本可以自由自在?,何必做劳什子皇后。”   大周官员脸色沉着,争辩道:“王爷也得看在?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鹣鲽情深的份上,定都到底是太?子妃长大的地方。”   “本王听说从前?姝儿在?你们定都过的并不好啊,可有此事?”萧稷冰凉的眼神扫过诸位。   大周百官纷纷移开视线,低下了头,闻姝只是永平侯府的庶女,能过的舒服也就奇怪了。   谁都不敢开口,怕触了摄政王霉头,据传这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一片死?寂时?,还是闻姝开了口,“父王,只要是为两国百姓好,女儿不介意?做女帝或是皇后,有父王在?,想来也无人敢苛待女儿,殿下待女儿好,女儿愿嫁给殿下做皇后。”   此话一出,低着头的官员纷纷抬头,眼神赞赏地看着闻姝,交口称赞,“娘娘大义!”   “娘娘识大体,是尔等之福。”   “王爷您看,太?子妃都这般说了,不如您成全了此事。”   闻姝和萧稷对视了一眼,萧稷清了清嗓子,“既然姝儿开了口,本王也没?有阻拦之理,王夫一事可以作罢,但必须迁都,并且得改国号,不许称周。” 第136章 登基   迁都还好说, 可改国号一事,让百官又很?不满,但这一次, 萧稷并没有退让, 直接翻脸离场。   摄政王一怒,曾伏尸千百, 血流数里,一想到边境的五十万大军, 又叫人?战战兢兢。   有人?说:“既是两国合二为一,称楚或称周都不合适,改也未尝不可。”   “你说改什么?怎么改?”一位上?了年纪的官员面色凝重。   说这话?的人?低下头沉默了。   形势胶着时,尚弘提议道:“既是新?气象, 改个新?国号也是理所当然,不如取两字国号,周与楚各出一字, 并行而立, 也就不必争执了。”   这下, 所有人?都看着上?首的沈翊与闻姝, 想要他们拿个主意?。   沈翊思索片刻:“罢了, 国号一事,孤与太?子妃回去再行商谈, 迁都一事,尔等?可先商量,最好是在周、楚边境择一城池, 也好安两国百姓的心。”   摄政王走了,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也走了,独留下百官面面相觑, 愁的眉毛都白了。   过完年,已经?立春,本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定都仍旧大雪飘飞,闻姝从?马车上?下来没一会,身上?就沾着了雪屑。   管家忙打了伞来,沈翊举着伞,两人?进?了屋,萧稷老神?在在地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看见两人?进?来,不紧不慢地问,“如何了?”   闻姝笑着,“您唱黑脸我唱红脸,把他们唬的一愣一愣。”   几人?早就商量好了,闻姝要想将来能站得住脚,也同样需要大周官员的支持,因此?在此?次谈判中,她便来当“好人?”,萧稷则做“恶人?”。   “行,这事就差不多成了,我也该走了。”萧稷总待在定都也不是事,楚国那边他还有一堆事呢。   “父王,您就要回去了?那国号一事?”闻姝这些日子习惯了萧稷在府里,还有些舍不得。   萧稷说:“你和丛昀不是有了决定,‘燕兰’二字就很?好,你本该随你阿娘姓兰,届时也就一并改了名讳叫‘兰姝’。”   兰姝,曾是顺安帝给她的封号,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就是她的名字,缘分兜兜转转,属于自己的,从?一开?始就来到了自己身边。   “燕”字取于沈翊的封号,燕王的名头,远比太?子要响亮的多。   沈翊定下这个国号,百官争论了一番,最终大部?分人?接受了,还有小部?分人?不接受,也没办法,在摄政王五十万大军的威压下,不接受也没了奈何。   因此?,新?的国号就这样定了下来——燕兰国。   从?大周,到周、楚,再到燕兰国,一转眼,百年已过。   两地的百姓,都将迎来全新?的下一年。   国号一事已定,都城这事也在纷纷扰扰中落下了帷幕,尚弘领头挑选出了几个临近边境的城池,最终闻姝与沈翊选择了朗州,靠近锡州,气候不冷不热,依山傍水,适合修建皇城。   当国号与都城都定下来,两人?颁布了诏书昭告天下,以安定民心,这是一份前无古人?的诏书,上?头除了有沈翊的私印,还有闻姝的私印,并且加盖了丢失二十年的玉玺,这份诏书的重量不言而喻。   百姓对于突然变了天的反响还是挺大的,尤其是两国合二为一,改了国号,难免令人?心中不安。   但很?快传出的消息让这种不安消散了。   那就是边境摄政王退兵了,从?此?以后再无硝烟,再无背井离乡,原先住在边境因为战火纷飞而逃离故乡的百姓得知此?事喜极而泣,纷纷收拾家当准备回乡。   比起战争,没有人?会不喜欢和平。   再加上?即将登基的两位天子向来以仁爱示人?,在百姓中声望极好,虽然闻姝是女子,但她历年仁善好施的善名早已广为传扬,还有善兰堂中人?为她口口相传美名,她亦成为了不少女子心中的榜样。   因着朗州的皇城修建还需要时日,两人?并未正式登基,而是先暂住进?了皇宫,新?打扫了两座宫殿,下边仍称太?子、太?子妃,朝政上?,闻姝也开?始经?手。   自成亲后,朝堂上?的事沈翊没少和闻姝说,因此?她倒也不会觉得手忙脚乱,只是有些事处理的不够周全,仍需学习,沈翊与她说,两人?一起摸着石头过河,慢慢来。   闻姝当政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大周律,把那几十卷的大周律从?头看到了尾,看完大周律又看大楚律,她要重新?定制律法,因为这些条文里头写着太?多对女子的不公。   哪怕是大楚,民风开?化之地,也会有些偏向男子,尤其是和离一事,被人议论的始终是女子,分明是女子孕育的孩子,却因为跟了夫家姓,便不许和离的女子带走孩子,既是两人?共同的孩子,便没有独占的道理。   无规矩不成方圆,要想真正的改变女子的处境,就要从?律法下手,照条文办事,让“女子位卑”成为历史。   闻姝请了六部?的官员、还有绮云与她一同修订新的《燕兰律》。   这是一件大工程,因此周羡青打算和绮云在国丧之后成亲,都被绮云推脱了,因为她现在太?忙了。   “我需要学习的东西比姝儿还要多,姝儿看重我,我不能给她拖后腿,羡青,抱歉。”陶绮云从?未想过有一日她可以经?手修订律法,本以为身为和离过的庶女活下去就很?艰难,现在她却在帮助着更多受苦受难的女子,她从?心底里感到满足。   周羡青笑了笑,“无碍,如今燕兰百废待兴,我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不如等?太?子与太?子妃登基之后,闲下来再议。”   “伯母那……?”陶绮云抿了抿唇,周夫人?待她一直很?好,她也知道周夫人?很?想周羡青早日成亲,就怕辜负了周夫人?的心意?。   “母亲那我去说,我现下忙,哪有空闲,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周羡青满是支持的神?态。   陶绮云微微一笑,“谢谢。”   她要好好做事,才不会让人?觉得周羡青娶她是一件值得惋惜之事。   她要成为堪配周羡青的女子。   陶绮云和闻姝在宫里没日没夜的看律法条文,卫如黛就要舒心多了,跟着贺随去了渤海郡,趁着天气还不热,着人?送了一堆海里捞出来的鱼虾回定都,把闻姝等?人?吃腻味了。   渤海修建港口一事先前被顺安帝喊了停,但都建到一半了,沈翊自然不能半途而废,仍旧叫贺随主持此?事。   徐音尘续弦的夫人?有孕一事早已不是秘密,贺随知道此?事,险些又冲到徐家将其暴打一顿,不过被卫如黛拦着了。   卫如黛已经?放下了过往,生怕贺随闹事,便催促着贺随去了渤海郡,定都是个伤心地,卫如黛也就跟着去了,在外边天宽海阔,渐渐地,她也就忘记了那些伤心事。   用?过晚膳,闻姝翻出一卷大楚律来看,这些日子看律法条文看的她两眼发昏,这才开?起步,帝王这个担子,的确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看了会,眼睛有些酸,她正打算收起来,沈翊推门走了进?来,瞧见明亮的烛火一顿,“怎得还没睡?还在看呢,不是说眼睛疼。”   一面说,他一面走到闻姝跟前坐下。   “不看了,是有些累。”闻姝合上?书卷,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   沈翊把一本折子搁下,“我这边拟好了升迁的单子,你想好给陶姑娘卫姑娘什么职位了吗?”   闻姝睁开?眼,拿过折子翻看,从?头看到尾,上?面有许多熟悉的名字,沈翊幼时的先生元鸿声与左经?年被追封为了太?傅,周羡青与贺随封侯,益成伯封为益成侯,柳贵妃的娘家封为伯爵,明遂封为伯爵……   明遂就是魏鹏锦,他改了魏姓,听?说生母原姓“明”,这个姓也好,柳暗花明,一生顺遂,此?前他受了诸多苦楚,幸而有他相助才能扳倒魏家。   从?一个受尽凌辱的卑贱庶子成为伯爵,亦是一个传奇。   一朝天子一朝臣,定都局势,陡然翻转。   沈翊也不急,接过月露奉的热茶拂着茶沫。   闻姝看到最后,又翻过来看最前边,“周公子与贺公子一直追随你,封侯情理之中,怎么没瞧见徐公子?”   周羡青与贺随这算是从?龙之功,最初沈翊势单力薄时,两人?就辅佐他,更不论少年情谊,封侯算不得什么。   “他辞官了,我挽留过,本想给个伯爵,但他拒绝了。”人?有亲疏,沈翊与徐音尘的关系到了现在大大不如周、贺两人?,给个伯爵看似低了,但已极其给面子,顾忌着之前他的功劳。   “真的辞了?伯爵都不要了?”闻姝愕然,“若是徐夫人?知道他拒绝了伯爵之位,还不知要多难受。”   “那也是她自个作?成这样的,若不然我定也会给个侯爵于他。”徐音尘一开?始的作?用?比周、贺都大,但偏偏徐家那点?破事,让徐音尘这个人?毁了。   闻姝摇头叹气,“徐夫人?很?快就可以抱孙子了,不知道这样她是否会觉得高兴。”   徐音尘若是得了侯爵,徐家才是真的光耀门楣,继承了先父遗志。   就差那么一点?点?,让人?惋惜不已。   沈翊对徐家的事不感兴趣,接着说:“永平侯的爵位已经?多年,也为大周受了诸多委屈,我打算抬成国公,封号勇。”   “这是应当的,侯爷养大了我们,与父亲无异,”闻姝翻过一页折子,“北兴王仍用?从?前封号?对了,澜悦郡主与千公子如何了?你要给千公子职位吗?”   沈翊放下茶盏,“咚”的一声落在桌面,“北兴王挺好,此?次变动他没站出来反对,我必得保住他的王位,千留醉不喜朝堂,我给他职位也无用?,届时送他一处漕运主使权,银子来的实在。”   “至于澜悦和他,近来没听?说消息,随他们去吧。”   有时候沈翊倒羡慕千留醉,来去自由,无拘无束,他当初便想过这样的日子,可不知不觉,肩膀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的自由也就成了泡影。   但好在他还有姝儿,有个家。   闻姝合上?折子,“这些都挺好,你安排就是,既然你给周公子与贺公子封侯,那绮云与如黛,我亦想封个侯爵,如黛这一年多帮我打理善兰堂辛苦了,如黛也千里迢迢陪我去救你。”   沈翊颔首,“当然可以,你想用?女官,得先从?身边人?入手,要不然外边的你也不知脾性,陶姑娘心细,在你身边当个左膀右臂挺好,卫姑娘不是说要去北漠?”   “是啊,如黛还是想做大将军,现下有了机会,她想去就去。”侯爵就是朝廷领个俸禄,闻姝说给就给了,但大将军得看卫如黛自己的本事,能征服沙场,才能成为大将军。   闻姝说完,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后知后觉,“四?哥,你怎么没把褚先生算上??”   “他已经?离京,只留下一句不入朝堂,只愿做闲云野鹤。”沈翊本想封他为太?傅,将来继续教导他与姝儿的孩子,可褚无续只怕早想到了今日,溜之大吉。   闻姝忍不住笑,“这是先生的性子,也罢,随他去吧。”   大局已定,论功行赏,论过降罚。   无论是大周还是大楚的官员,只要是心向朝廷,心向百姓的,两人?都不打算过多追究从?前的事。   但魏家是绝无可能再翻身,还有章家同样被章氏连累,陶绮云的娘家也就此?败落,欺辱过绮云的南临侯府被剥夺了爵位,南临侯及其世子张临流放北疆,昌国公府和魏家走的近,有些苟且,念在开?国之功,只剥夺了爵位,并未流放……   论完功过,定都望族倒下一小半,人?心惶惶,眨眼间就是一年。   朗州的皇城修建的差不多了,登基大典抬上?了日程。   正月初一,朗州地势偏南,一年里头难下一场雪,过年这段日子是难得的好天气,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似被水洗过,澄澈无比。   礼部?早已着人?算过,今日是上?上?大吉,万事皆宜,闻姝与沈翊,就在这一日举办了登基大典。   皇后一同参与的登基大典还是古往今来头一遭,当然了,皇后与皇上?并肩理政也是头一遭,经?过了这一年,百官与百姓都习惯了,没谁觉得女子主政有什么不妥之处。   反倒闻姝理政,大大改善了女子的生活,获得了诸多女子的拥护,现如今好多姑娘夫人?张口闭口就是“太?子妃娘娘说”,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闻姝的礼服与沈翊的皇帝礼服形制相差无几,是尚衣局重新?按照帝王规格赶制的皇后礼服,从?此?以后,皇后不再只是一个“后宫之主”,而是真正的母仪天下。   登基这日,帝后大赦天下,接连颁发诏书,其中引起最大轰动的便是废黜嫡长子继承制,择优择贤,男女不限,意?味着将来女子也可以成为一家之主。   开?设女学,举办女子科举,女子一样可以通过科举入朝为官,亦可经?商做工,随意?出入各处,不得欺压轻视女子,取缔花坊妓\院,不得违背女子意?愿……违者按律处置。   对民轻徭薄赋,免除苛捐杂税,废除严刑峻法,施行均田制……此?后几年间,朝廷在各地建起善兰堂与万民书院,让无家可归之人?也有了落脚之地,让每个孩子都有书可读;开?办数十个户市与数个港口,商埠贸易往来繁盛,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皆欣欣向荣。   登基后第五年,燕兰国已成威名远扬的大国,国库充盈,国力强健,八方来朝,边境安宁,再无战事。   这一年,在万民与百官的再三请求下,帝后泰山封禅,千古流芳。   史官笔下龙飞凤舞——帝后无双,天下大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